text
stringlengths
1
99.4k
剩下的路程波澜不惊,也许这片区域的怪物们猫在老窝过冬;也许是它们正忙着阖家欢乐;又或许是它们自己相互之间就热情似火地打成了一团,狗脑子横飞.   总之在这个或懒散,或幸福,或忙碌的时刻,这里的地头蛇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招待欢迎远方的客人们了.   一路小心戒备的焰拳士兵们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不过和平总是可喜的,尤其是这份和平是在这么个地精,狼群,食人魔出没的荒郊野外取得,可谓弥足珍贵.   穿过丘陵断崖,越过田野小溪,在太阳尚未西坠之际,终于望见了远方的炊烟.   行不过数里,道路两侧的荒野变为农田,收割余剩的枯草代替了随风飞扬的沙土,他们已经进入了南边资源重镇——那西凯的地界.   甫一进入那西凯,便有一群身着红杉铁甲,头顶蓝盔的士兵上来盘问.   上前打交道的却不是史卡,乃是劳伦斯这个老色批,眼下的焰拳小队打着的还是七太阳商盟的旗号,以史卡这货的军人气质,恐怕会露出破绽,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要说人是术业有专攻,劳伦斯这货的交涉技能怕不是加满了,凭着他油滑的手段,涂了蜜的小嘴,外加几枚极其具备说服力的金币,这帮卫兵连看都懒得上来查看就挥手放行.   张元倒是不以为奇,这些卫兵都是来自于安姆这商业王国,什么荣誉感责任感都是放屁,只有钱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理,和焰拳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还好没让史卡去和他们打交道,心里庆幸的某人看向史卡.   果不其然,这货虽然没出声,可那种不屑和鄙夷的看法都写在了脸上,甚至垂下去的双手上都时而握紧时而松开.   咳了一声的张元走到了史卡前面,把这个情绪外露的家伙往队伍里藏的又深了那么一点.   刚前行两步便到了河畔,一条金色的河流在他们眼前流过,清澈的河水流淌在由鹅卵石铺成的河床上,宁静的河面将太阳的余晖映入自己的怀抱,偶然的,也被一个涡流,一条跃起的小鱼,打破了这份静谧,溅起一捧金辉.   那西凯就这样被眼前这条河流环抱,无论是农耕灌溉,亦或是采矿冶铁,这些或是理所当然,或是不知满足的要求都被她一一接纳和包容.   越过河面上的一座石桥便进入了那西凯的主要城区,入眼却是一副不一样的光景.   不同于博德之门作为大城市的喧嚷和繁华,也与贝尔苟斯特的市井生活有所区别,那西凯这座被河流与农田环绕的小镇有着她自己的风情.   沿着河畔坐落着的是广袤的田野和冒着炊烟的农舍,而河湾的中部是小镇的中心,这里有着稀疏的房屋,零星几间简陋的旅舍,唯一称得上华丽的,还是那间耸立的海姆神殿.   小镇的更远处升起的是几道黑烟,这是铁匠铺子或是冶炼厂的火炉喷出的废气,也给这幅田园牧歌的油画上添上了突兀的几笔.   虽说那西凯的旅店简朴的有点不像话,但无论如何也强过在荒野里露营,整整三天没休息好的众人几乎是冲向了旅舍的门口.   有些遗憾的是,由于房间不够用,一行人只好三三两两的挤在一个单间里,算是拼房吧.   而作为施法者,张元享受到了一回特殊待遇——一个自己的单间,而某人也没打算回绝这份好意,毕竟,连这么点特权都没有,那还是法爷么?   法术的准备过程是要尽可能避免他人打扰的,这也是少有法师和他人混住的原因,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法爷这个群体有钱,张元这种穷酸毕竟是特例.   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内的张元正要准备记忆明日的法术,想到棋子的事情,便瞧了眼当日棋子的刷新状况.   “水晶室女,敌法师,马尔斯,露娜,寒冬飞龙”   五个棋子被展示在棋盘的上方,其中赫然有自己所期盼的水晶室女.   “噫,中了!”某人迅速的花费十点能量买下了冰女MM.   “见证来自冰川残骸的灾难!”伴随着一声出场宣告,莉莱裹着寒风踏足这虚空中的棋盘.   而此时张元的内心里却有一点儿微妙,召唤小小的时候除了激动和兴奋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可不同于小小这个石头人,眼前的水晶室女可是活生生的大美女啊,即便退一万步,那也是逼真的真人等高手办.   想到此处,某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直接呼唤系统,进入了虚空棋盘.   依旧是熟悉的抽水马桶式传送,一边天旋地转一边心中自我安慰权当是为了以后的传送术做准备了.   噗~伴随着一声美妙的声音,张元被排放到了棋盘上,晃晃脑袋从地上爬起,入眼便是排成一列的棋子们.   果断忽略三个圆滚滚的石头人,直奔目标冰女而去.   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水晶室女,某人的心头泛着一种难明的滋味,对面的女孩他并不陌生,不论是在刀塔还是自走棋中都曾多次为自己所用,只是当她以“真人”的方式出现,还是让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将水晶室女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真人比之游戏里的角色还要更美几分,遗憾的是那双美丽的大长腿被雪地长靴裹得是严严实实.   看来必须得全力升级冰女了,只有三星级别具备至宝的冰女,才会向人展现自己裙底的美好,嗯,说得是腿.   至于为什么?等级越高,穿的越少这难道不是常识么?   壮着狗胆用手指戳了戳冰女的胳膊,有着柔软又冰冷坚韧的触感,同时他看向对方的眼睛,从那双美丽的如同湖水的瞳孔中却看不到一丝波澜.   叹了口气的某人固然是十分失望,却也有几分释然,“也许我自己都没想好如何面对吧”,某人心道.   退出棋盘空间的张元直接挑选了睡眠术,法师护甲和两道一级召唤怪物作为自己的法术准备,然后听着从其他房间传来的磨牙声,打呼声渐渐地进入了梦中.   次日躺在床上的某人迟迟不愿起身,闭上双眼企图抓住那已经逝去的梦境,那可是一个好梦啊,他遗憾的想着.   乘着回味还未散去,某人盯着棋盘空间里的某个身影一顿猛看,直等到身边的吵闹声愈发喧闹,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
离开了贝尔苟斯特,焰拳小队继续打着七太阳商盟的招牌沿着海岸大道一路南下.   可前往那西凯的道路注定不是那么的平静,仿佛是先前穿过十字路口时用光了泰摩拉的眷顾,这次轮到了她的姐妹本莎芭来临幸可怜的焰拳小队.   突然的袭击来自于一群狡诈的大地精,这帮畜生埋伏在道路右侧的丛林中,密集的灌木很好的隐藏了他们的踪迹,同时因为并非是高大的乔木树林,焰拳的斥候也有点掉以轻心.   打破队伍宁静的是一支支尖啸着飞过的箭矢,那比北风还要寒冷的箭头划破空气瞬间穿越了丛林到海岸大道的距离,一头扎入倒霉的焰拳士兵的身躯中.   “敌袭,右侧!”虽遭遇了突然袭击,可毕竟久经阵仗,焰拳士兵们没有过多慌乱,迅速停止队伍的行进,直接在敌人突袭的方向排出一条依托着马车的防御阵列.   然而这次来袭的也并非是之前的乌合之众,不提那连绵不绝却又批次分明的箭矢,光是发起冲锋的大地精战士居然还能保持一个大概的阵型,尽管不是那么整齐划一,但让人另眼相看.   “小心,对方不是普通的地精劫匪,这是大地精战帮!”认出敌人身份的史卡连忙提醒队友.   另一边,大地精战帮的队伍中,作为首领的大地精巴洛克刚刚导演了一幕经典的偷袭,第一波的箭雨就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对面的人类起码为之损失了5个战力,后继的箭矢虽然未能取得战果,却也压制了对方的反击.   这帮人类反应好快啊,真的是普通商队么?巴洛克心有疑虑.   可是看到自己手下的小崽子们士气大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也不由得放下了这些顾虑,是啊,咱们可是大地精战帮.   和自己那帮形同乞丐流寇的地精亲戚不一样,大地精战帮是真正的军事化组织,无论是纪律,战斗技巧还是勇气都远非那帮窝囊亲戚可比.   再无迟疑的巴洛克抽出腰间的阔剑:“随我冲锋!”   人类的战士们还在箭雨之下苦捱,根本无法对己方的冲锋形成有效压制,胜利和荣耀就在今朝!   那么,此刻我们的张大法师在干什么呢?   队伍刚遇袭,张元就轻车熟路的藏身到了马车的左侧,借助车辆的掩护给自己套上法师护甲.   随后,当狂怒的矮人巴德和大个子明斯特准备反击的时候,被这货叫住了.   “我要准备施法,你们守卫我.”   没有过多的话语,一路上他们几个也有了自己小团体的默契.   在二者的警戒下,自走棋棋子在张元的手中,第一次亮相于费伦大陆这片天地中.   “Facio, Voco, Ferre!(我制造,我呼唤,武器)”   随着持咒的结束,一个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石头人伴随着一朵如同琉璃般的花苞开放出现,而花苞盛开露出里面的小小之后,仿佛泡影一般逝去.   看着自己亲手召唤的小石头,张元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只是身处战场上,只能暂时按下这种情绪.   对于加入到他们队伍中的石头人巴德和明斯特倒没多惊奇,法师么,招个石元素不是常规操作?两个法盲自然不懂其中的意义.   就在敌方发动冲锋,已然逐渐逼近己方阵列的时候,焰拳佣兵却因为顾虑对方远程火力,只能选择被动固守.   见到这一幕的某人突然有了个缺德主意,只见他注视着大地精们冲锋的脚步,一边开始引导自己将要释放的法术.   “Cupio, Virtus, Licet!(我欲求的,必全然,应允)”   奥术的光华在他的手中消散,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当负责掩护他的哼哈二将面面相觑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力量,仿佛超声波一般猛地在冲锋中的大地精队伍里扩散开来.   我,巴洛克,身先士卒!   大地精战帮的首领位置,从来不是靠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能得到的,唯有一个字:打.   巴洛克就是整个战帮最强壮,最能打的那一个.   而他们虽然懂得一些简单的战术,但诸如什么坐镇中军,运筹帷幄之中,什么为帅者当统领全局不可以身犯险等高级策略对他们来说都太复杂了.   老大就是应该带头冲锋,不然何以服众,他巴洛克就不知道怂字怎么写!   当然,作为一个文盲,他其他字也不会写.   这无关紧要,对面只能被动防守的人类商队就像一个薄皮的核桃,轻轻砸开就能享用其中的美味.   至于抢什么?当然是粮食和物资了,如果没有粮食怎么办?蠢!那些人类不就是粮食么?   还在幻想中的巴洛克轻易闪躲掉飞来的几支稀稀拉拉的箭矢,正要加速冲向敌阵,猛然间头一晕,感觉就像一宿没睡正好走到了床边上,强烈的困意几乎麻痹了他的大脑.   然而,他巴洛克毕竟是最强大的战士,怎么能够在战场上睡着呢?我要冲,冲,“崽子们,跟我冲啊!”   预想中的热血呼喊却没有响起,诧异的巴洛克用眼角余光一扫,除了几个步履蹒跚还在勉强跟着他的亲信,其余的二十来个部下全都倒在地面呼呼大睡.   巴洛克真的就惊着了,我带头冲锋,你们些个小崽子埋头大睡?   暴怒的巴洛克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冲到睡着的大地精身边就用脚猛踹,试图踢醒这帮懒鬼.   正严阵以待,等候着与大地精短兵相接的焰拳士兵们则是喜出望外.   本以为这是一场苦战,对面的大地精战帮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软茬子,士气正旺的时候一波冲锋,己方就算防线不崩溃,损失也将惨痛无比.   孰料看似训练有素的对方冲到一半居然掉链子了,一帮子大地精仿佛瞌睡虫上脑,天为盖地为席的就那么睡在了地上.   看着对面首领卡在半途中进退失据,手足无措的模样,知道战机转瞬即逝的史卡不再犹豫,果断号令:   “焰拳士兵们,注意箭矢,全体冲锋!”   拉弓射箭可不是小说游戏里那么简单,几轮集射下来,大地精弓箭手的体力被极大的消耗,手腕的酸痛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高强度的火力压制.   就在此时,自家的冲锋队居然在战场上开起了小差,眼看着对方人类的士兵就要杀了过来还不肯起床.   ???大地精弓箭手们心里有一万个MMP要说,可是来不及了,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了,那群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近战小队已经在睡梦中被割了脑袋,永远的睡了过去,他们,人类,朝着自己过来了.
得知史卡找自己的张元快步走了过来,刚到跟前就听得他心急火燎的问道:“你的法术能不能对付那两座山崖上的狗头人?”   对此也思考过的张元点了点头,在便宜队长欣喜的目光中咳了咳嗓子:“我的睡眠术只能对付一个山头的狗头人,而且我一旦动手,必然暴露,从而招致另一支狗头人小队的打击.”   史卡十分果断,“那也够了,你让其中一支狗头人失去战力,剩下的交给我们.”   “你先等等,我还没说完,”张元示意对方耐心:“我还有召唤物,可以将一名战士丢到狗头人的阵地上.”   张元盯着史卡:“就是不知道我们这最强的战士能不能挡住一整队狗头人的围攻了.”   史卡笑了:“如果不是那该死的附魔箭矢,这帮怯懦的狗头人甚至连站在我面前的勇气都不会有,你送我上去,然后一切交给我.”   史卡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却掩盖不住那份属于战士的自信和骄傲.   一拍即合的二人迅速制定好了进攻方案,队伍重新出发,恍若毫不知情一般朝着那处埋伏的隘口进发.   离着还有一点距离,正好进入了法术的最大射程,盘坐在辎重车上的张元对着左侧的山崖就是一发睡眠术,   依旧是一道无形无声的力量扫过山顶,近二十个狗头人相继倒地,只余下不知所措的狗头人队长和几个突击队员茫然的发出了急切的吠声.   听到声响的张元叹了口气,心想还是没能让整支狗头人小队失去意识,本想试着将另一侧的狗头人也用法术控制住,这下行不通了.   果不其然,另一个山崖上的狗头人小队不等队伍进入合适的埋伏区域就急切地发起了攻击,还好尚且隔着些距离,飞过来的几支箭矢都被士兵们拨挡开来.   好在早有准备,此时全副武装的史卡跟着旁边事先就被召唤出来的石头人发起了冲锋.   不断飞来的箭矢被史卡灵巧的用盾牌格挡,而落在小小身上的箭矢,对一个石头人来说也是无关痛痒.   朝着山崖继续逼近了一段距离,小小突然双手抓住史卡的腰部,如同反重力一般的将史卡远远的向崖顶抛去,这正是小小的棋子技能:投掷.   已被自家法师提醒告知过的史卡并没有慌乱,在半空中就开始调整自己的落地姿势,发现不明飞行物的狗头人当然不会眼巴巴的干看着,可惜对方飞行速度有点快,没有反导系统的狗头人实在有心无力.   在落地前就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史卡双手持盾挡在自己身前,砰~伴随着一声巨响,盾牌击中地面,史卡落地,原以为手腕和胳膊会受到极大压力的他却发现落地的反冲力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体造成太大负荷,仿佛这股力道被转移了一样.   而被中心开花的狗头人小队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没人被史卡直接砸中,但随着对方落地,一股冲击波直接以其落点为中心猛然爆发,几乎所有的狗头人都被掀翻在地,陷入短暂的眩晕当中.   史卡翻身站起,抽出背上的长剑戒备地环顾四周准备接敌,情况大出所料,预想中的身陷重围,孤军奋战根本没有出现,映入眼中的是一圈东倒西歪的倒霉蛋们.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但安然落地,还给对面来了个狠的,作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他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如虎入羊群一般冲进了敌阵.   一群挑战等级不过2~4级的狗头人,而且还是一群丧失距离优势,先手优势的脆皮弓箭手,晕头转向爬起来之后发现对面冲过来一个武装到腚眼的九级战士???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用战斗来形容了,或许一面倒的屠戮能更恰当地描绘这个过程.   哪怕是战斗意志再坚强也无济于事,何况狗头人本就以战斗意志闻名——出了名的欺软怕硬.   同一时间,另一侧的山崖顶部,副官索瑞以及一干焰拳士兵以胜利者的姿态驻足其上,周围则是一群憋屈的惨死于睡梦中的狗头人.   张元挥去长剑上的血滴,用布清理之后缓缓归鞘,:“不知道队长那儿战况怎么样了,这点狗头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   索瑞无所谓的笑了笑,木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自豪:“那点小东西,都不够史卡队长宰的,我们下去吧,队长他应该已经完事和接应的队友汇合了.”   一行人归队不久,就看到史卡和几个士兵一道回来的身影,甫一见面,史卡就给了某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知道这种礼节不过是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张元也大大方方的回了礼,同时拍着史卡的肩膀问道:   “怎么样,飞上天的感觉如何?那帮子狗头人没吓晕过去吧?”   史卡大笑:“我感觉我成了从天而降的巨龙,一脚就踩死了那群小矮子.”   这货还飞上了瘾,打算将其作为常规技能:“要不你让你那个石元素以后就和我搭档,我们的组合肯定能给敌人一个大惊喜,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天降正义.”   想得倒美啊,还特么天降正义?自家这个便宜队长,看着老实,脑子里骚想法一大堆啊.   可棋子的蓝条就那么好收集的?这一场战斗下来总共才长了百分之六十多,下次可没这个便宜事了.   懒得理便宜队长,回了一句“呵呵”掉头就走.   “哎,你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有啊?呵呵是个什么鬼意思?”觉得自己智商被侮辱的史卡连声叫唤了起来.   跑到巴德和明斯特这两哼哈二将身边的张某人开始思考起了自己对召唤棋子的规划和战术.   今天的这场战斗,小小把棋子的威力体现的淋漓尽致,不但身板够结实,对于一些特殊伤害也有抵抗能力,自带的技能更是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相比之下,普通的一级召唤怪物能召唤什么东西?一匹狼?一只狗?就连肉搏都逊色石头人许多,更遑论特殊技能了.   想要召唤带技能的狗子?也行,冬狼和天界犬都能满足你的要求,可这起码是三级往上的法术才能办到的事情,其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唯一的一点缺憾就是棋子的蓝条和技能CD了,现实中的棋子自然不可能像游戏里一样十几秒就一个技能,那还了得?   不过能够控制棋子施放技能倒也很大的弥补了这个遗憾,只要把握好时机,必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关键还是蓝条的回复,这也忒慢了,看来选个回蓝的水晶室女势在必行了.   看了下能量池,12点,够了,就等冰女自己送上门了.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入冬时分懒洋洋的太阳照在重新集结的队员身上.   史卡的心情却不那么美好,这份郁闷的心情来自那西凯镇长白朗·盖斯特奇的贡献.   打着七太阳商盟旗号,也确实为铁矿石贸易而来的史卡却被告知,由于前几次贸易的失败那西凯方面已经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而这笔账,被那西凯的领主老爷,议员老爷和本地商会统统算到了七太阳商盟的头上.   “正是因为你们商盟的无能与不作为,才导致了几次运输过程中的矿石劫案,更可耻的是你们到现在才来过问这件事.”这是来自白朗的训斥.   “恭喜你,现在你们商会在那西凯的信用等级已经大幅下调,而且,目前这笔矿石也和你们没关系了.”这是来自白朗的宣判.   还想追问矿石去处的史卡直接就被送客出门,憋屈的回到旅店,带着焦急和恼怒召集了数人商议应对措施,而作为法术顾问(自封)某人也名列其中.   “情况就是这样,大伙有什么建议和办法?”史卡的语气看似平和,可从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和太阳穴上凸起的血管就不难对他的心情窥知一二.   副官索瑞默不作声,海姆神殿的两个牧师也一样,要让他们冲锋陷阵,身先士卒那他们义无反顾,可论到谈判,贸易这方面,那就真的是问道于盲了.   唯有劳伦斯这老油条开口说了两句:“贸易车队被劫也不光是我们的责任,真正的问题是那西凯想要弥补自己的损失.”   说着劳伦斯有些疑惑:“可这也说不通,如果他们不和我们博德之门贸易的话,那他们的铁矿卖到哪去?拿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史卡插话了:“或许是安姆?那西凯本身就是安姆的势力范围,他们把铁矿卖到安姆那个富有的国度也能赚上一笔.”   “不见得,”声音来自于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兵,“想要翻越漫长的云雾山脉进行矿石贸易简直就是和克蓝沃跳贴面舞,天知道那片山区里藏着多少危险.就算是泰摩拉保佑,避开了那些怪物,运输车辆可没法爬山,放着宽阔的海岸大道不走去带着铁矿石爬山?那西凯人再蠢也干不出这等事!”   被说的哑口无言的史卡虽有些尴尬,倒也坦然:“抱歉,是我欠考虑了,只是剑湾就这么几个势力,除了博德之门他们还能和谁交易呢?总不能卖到烛堡吧?”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铁王座?”张元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既然铁王座本就是我们潜在的敌人,这次他们插手不是合情合理么?”   那个老兵解释了一下:“铁王座的确喜欢背着博德之门的四人议会搞小动作,但是作为博德之门的大商会,矿石贸易也有他们的利益在其中,事实上,我们这次瞒着他们也是为了避免被他们借机发难.”   “只要这件事情私下解决,那就只是商会之间的事情.”史卡也发话了.   “可这件事要是就是铁王座干的呢?趁机垄断与那西凯的矿石贸易,不是对他们更有利么?”   “他们要是敢做的这么明目张胆,焰拳和银盾大公的怒火也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也是,这么干就是翻脸了,哪怕是五年以后的铁王座也不敢这么做,只会偷偷摸摸的玩些阴私伎俩.   话虽如此,可张元总觉得哪里不对,铁王座就真的在乎那部分利益么?他们真的就对此不清楚么?亦或是不在乎,装糊涂,实则另有算计?   要说聪明,张元不见得就比其他人高到哪里去,更遑论人生经验了.   可他唯独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对铁王座真正意图的认知,无论铁王座怎么掩饰,伪装,其种种手段溯本还原之后指向的还是那个目的——挑起纷争,借机上位”   该怎么说服史卡和大伙儿是个问题,毕竟自己也没用直接的证据,默默盘算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的张元看向史卡.   “记得当初我出发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铁王座凭什么和博德之门的四人议会暗中对立?你是这么告诉我的”张元稍微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博德之门的贵族势力并不完全服从四大公爵,各怀心思的他们借助铁王座来达成自己的利益主张.”   “你记得很清楚.”史卡点点头.   “那么,凭什么就认为他们不舍得这一点矿石贸易的利益呢?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单纯的金钱,而是操控局势吧?”   史卡有点拿不准,望向那个老兵:“史蒂夫,你怎么看?”   那个老兵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摇了摇头:“就算局势混乱,对铁王座也没好处,他们拉拢了一大群铁匠和矿石商人,如果那西凯的矿石输送出了问题,他们的麻烦比我们还大.”   张元有点不甘心:“那他们可以走私矿石啊,将抢劫或购买的矿石偷偷运往自己的商会,不就得逞了吗?”   “矿石不是宝石,这么显眼的大宗货物怎么可能隐瞒的了?整个海岸大道都有我们焰拳巡逻,如果他们运送矿石,早就被发现了.”   张元无言以对,自己虽然知道铁王座和黑爪佣兵团以及冷血帮有合作,完全有可能绕过焰拳的巡逻地区,而且这帮家伙或许还在斗篷森林开了个铁矿,如果走水路,甚至都不需要经过海岸大道就能直达博德之门.   虽然不知道这些五年后的事现在是否已经发生,但是铁王座绝不像他们认为的那样无能为力.   苦于没有证据和信息来源的某人也不好明说,只能委婉的提醒:“即便如此,剑湾地区除了他们也不会有人想要这批铁矿石了,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剩下的那个概率再小那也是无穷大,我还是认为铁王座的嫌疑最大.”   这次史蒂夫也没反对:“无论如何这批矿石都是要运出那西凯,不管谁是那个幕后黑手,都不可能一点破绽不露.”   某人跟着史卡一起点头,心中却是十分玩味:搞不好幕后还真是黑手,手就是爪么.   定下主意的焰拳众人也没心思继续在这耗着,直接当天就离开了这座小镇.   虽然那西凯一日游这件事让大家看起来总有点败犬一般的灰溜溜的感觉,可为了引蛇出洞这也是没办法.   小队离开那西凯却没有走远,而是赶往那西凯矿区的北边驻扎,以便监视矿石的动向.   这一等,就是三天.   (Ps.这章写的真是难受,一边想要把铁王座的嫌疑从史卡他们的认知中摘出去,一边又要让主角找到合情合理的破绽,写的快精分了...如果大伙儿还是觉得啰嗦或是强行降智的话,我也只能说句抱歉了,跳过也没问题的(Ĭ^Ĭ).)
不得不说史卡的确是个优秀的战士,面对负隅顽抗的大地精首领,格挡,盾击,绊倒,一套行云流水的打击直接送对方去见了克蓝沃.   剩余的敌人清除起来跟打扫战场也没区别了,现实中哪有什么一刀多少伤害,敌人多少血量的说法,对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地精只需一刀就送他们去追随自家首领.   干掉敌方近战,心中怒火熊熊的焰拳士兵们没打算放过那帮偷袭的正主,一阵不依不饶的追击下,除了几个逃得快的,其余地精弓箭手尽数伏诛.   期间释放完法术的张元也跟着摸了几个人头,可惜的是,怒火攻心的队友们也记不得什么留人头的说法了,某人也没敢不开眼的提醒.   事后一清点,连带首领总计68个大地精做了焰拳的刀下之鬼,而张元自个只捞到了3个人头.   看着不翼而飞的65点能量,某人一时间心里堵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史卡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高高举起,众人包括张元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家队长.   “我的兄弟们,同生共死的战友们,今天,我们遭遇了一场卑劣的,可耻的偷袭.”史卡当着众人大声说道.   “这群肮脏丑陋的地精试图用卑鄙的战术,歹毒的箭矢来击垮我们的信心和意志,但他们没有也不可能成功!因为,我们是焰拳!(we are the sword of flamingfist)”   史卡的演讲获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大声叫好,只有某人还在小声逼逼:“我胳膊都酸了,放我下来再说成不?”   史卡没理这货,“可是,这群畜生的偷袭也给我们带来了大麻烦,我们的弟兄为之流血死去,我们的局面陷入被动.”   他的语调逐渐高昂:“但是,我们挫败了他们可耻的计谋,当这群地精狂妄的向我们冲来的时候,我们的同伴,法师查内姆,用他的法术彻底摧毁了这群恶徒.让我们为他欢呼!”   说着史卡就抓住张元的胳膊举得更高了.   本就十分尴尬的张元现在只感觉羞耻感爆炸,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然后就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中被众人抬了起来朝天空抛去.   在好一阵抛上抛下,男上加男之后才被放下,落地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   劳伦斯这货还赶过来羡慕的问:“怎么样,很爽吧,我们的法师英雄.”   爽你大爷,翻了个白眼的张元也懒得理睬这货,转身往自己的召唤物走去.   同样参加了战斗的小石头挥舞着自己的真•砂锅大的拳头敲碎了一个大地精的脑袋,为某人收集了一点能量并蓄满了自己的蓝条.   然而另有打算的某人却制止了小石头使用技能的动作,而是将其保留下来.   到下一个城镇的路还长着呢,张元默默地想着,随手解散了自己的棋子.   穿过贝尔苟斯特南郊渐渐稀疏的丛林,沿着海岸大道的方向,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另一番风景.   这是一片极其恶劣的地方,并不是说其气候环境或是土壤有多恶劣贫瘠,而是这里可怕的地形.   险峻的丘陵和山崖如断剑般插在大地之上,起伏的地势造就了星罗密布的断崖和低谷,原本笔直宽阔的大道到此却犹如羊肠般蜿蜒曲折了起来.   这种地势,天然就是伏击的圣地,强盗的乐园,商队的坟场.   饶是经验丰富的焰拳士兵们,碰到这种情况也不由得直挠头,本就人数不多的小队,在经历了两天前的战斗后,减员三人,五人失去战力,哪怕是经过了牧师治疗,仍有两个在养伤.   如果不小心谨慎,避免一切可能的失误和疏忽,光靠剩下的29名战力,实在是难以穿过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到达那西凯.   对于上次疏忽大意心怀愧疚的斥候游荡者们,这次卖了老命地在队伍前方,侧面四处游走,不肯放过一点可以之处.   说句夸张的,就是一坨狗屎,只要这坨屎大颗,斥候都要把它挑起来看看屎底下有没有藏着个地精.   这种刮地三尺的态度并没有白费,途径一个隘口,尚未进入之时前方斥候就传来了敌情.   回来的两人身上都带着箭伤,其中一人手里更是握着一支特殊的箭矢,箭头上的火焰跳动不休,这是一支魔法箭.   “前方道路两侧的高崖上都有狗头人埋伏,其中还有精锐的狗头人突击队,如果不是我们行动隐蔽,而且撤退及时,恐怕就交代了.”   狗头人这种生物张元也听说过,脸型很像小型的蜥蜴,听说还有龙脉血裔,是因为他们说话的时候发出的汪汪叫声,才被命名为狗头人.   狗头人的战力和地精,法特怪还有狂猿这些渣渣简直是难分上下,实在不好说哪个更差一点.   但它们却又有些狡猾,经常躲在暗处或是高坡偷放冷箭,而非鲁莽地直接冲上来.   更令焰拳队员们在意的是斥候口中的狗头人突击队,当一些有资质的狗头人觉醒了自己的血脉时,只有很少一部分能成为传说中的狗头人龙脉术士,摇身一变成为高贵的法爷,从此狗上狗,狗生巅峰.   而大部分觉醒的狗头人却只能获得一些类法术能力,比如最普遍的一种:火焰附魔.   掌握这项能力的狗头人虽不能像龙脉术士一样成为绝对的领袖,但往往都能混个队长当当,所以,冒险者们就能惊喜的发现,当他们虐普通狗头人虐的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就冒出个狗头人队长带着它的突击队员们,一阵火焰箭雨伺候,然后狗头人的吠声就成了他们最后听到的声音.   尽管焰拳的士兵都身穿锁子甲或是皮环甲,但火焰箭的威力可不是像游戏里一个+1,+2伤害就能描述的.   火焰附魔武器对于任何没有抗性装备的物理类职业都是麻烦,火焰带来的灼伤,引燃,都会使得本不致命的伤口急剧恶化,当然你要是高魔抗的卓尔精灵或是山丘之王那自是另当别论.   队长史卡此时也在反复琢磨应对的策略,直接冒着狗头人的箭矢从低往高冲锋绝对是个不明智的主意,而绕路呢?   先不提会不会惊动更多更可怕的怪物,也不提放弃大道去爬山走小路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区域,就说狗头人已经占据了高地,居高临下哪怕绕路都有可能被对方远程火力覆盖.   跑是跑不了的,只能打,可怎么才能限制住对方的远程力量?这个问题让史卡犯了难.   突然间他想到了上一次的战斗和那群可怜的大地精冲锋队,一捶掌心,“索瑞,你去把查内姆那小子叫过来.”
张元本来也就顾着埋头赶路,突然老兵史蒂夫来到边上:“一起去找史卡谈谈吧,我们的队伍不能这样下去了.”   张元头也不抬:“谈什么,矿石都被劫了,人也死无对证,还能怎么办.”   “现在我觉得你当时的判断是对的,”史蒂夫的话语让他有点意外:“我当时不认为是铁王座干的,可没想到他们不但干了,还胆敢做得这么绝.”   “哦,你现在又觉得是铁王座是罪魁祸首了?你有什么证据?”某人反过来开始质疑对方了.   史蒂夫有些歉然的说道:“那天是我们太武断,没认真考虑你的看法,可现在不同,大地精不会随意的和人类佣兵合作,更不会去抢劫不能吃不能穿的铁矿石.”   “必定有一股势力在背后统合他们,同时还在囤积搜刮铁矿石,铁王座是最大的嫌疑人.”史蒂夫断言道.   “哦,那你说说他们是怎么把铁矿石运到博德之门的呢?我记得要道都有焰拳士兵设卡巡逻啊.”上次被杠的某人这次反过来杠人了.   “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啊.”听到自己曾说过的话被如数奉还的史蒂夫苦笑着:“你都看到了,他们根本没打算走海岸大道,有着足够兵力和地头蛇帮忙的他们,估计是从东边绕过去的.”   嘿嘿,某杠精饶有兴致地看着史蒂夫,就如同看着一个只会阿巴阿巴的憨逼突然开窍.   被看的毛骨悚然的史蒂夫只好再次开口:“所以我们不是没有线索,反而是抓住了一条大鱼,何况,”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我们的队伍现在几乎是士气跌倒谷底了,再不找一个目标,怕是就真的人心散了.”   你以为你是黎叔啊,还人心散了...张元腹诽道,不过他也晓得轻重,更不甘心自己的任务就这么以失败为结局.   自发言之后就默默赶路的史卡正愁怎么挽回队伍里消沉的局面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队伍里的老鸟带着菜鸟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   张元也不开口,就任由史蒂夫开口,后者无奈地看了张元一眼:“史卡,我们的敌人其实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接下来二人便你一言我一句的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队长史卡,而史卡听完之后也有些怀疑起了铁王座.   “只不过,证据呢?无论是关于铁王座的证据,还是那帮强盗的线索,我们都没有.”史卡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光靠猜疑推断,我们是威胁不到铁王座的,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那西凯方面应该知道黑爪的背后是铁王座吧,他们难道不肯出面作证么?”张元问道.   “没有活口,我们不能证明就是黑爪干的,说不定那西凯方面还会怀疑是我们恼羞成怒.”史卡摇了摇头:“况且,铁王座不傻,不会留证据和把柄到那西凯的手中.”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几人都开始有些麻爪了,事情似乎又陷入了一开始的死循环.   突然张元开了口:“如果,我们能摸清这帮劫匪的老窝所在呢?”   “如果?我们要是真的能找到这帮匪徒的老巢,那焰拳就要他们好看,背后的铁王座也别想逃避正义的审判.”史卡厉声说道,可转眼又恨恨的一拍桌子:“问题就是没有如果,这帮家伙跑的无影无踪,我们连个线索都没有.”   “车队遇袭的地点是在那西凯的东北方,而抢劫完矿石的强盗们则是向着北方离去.”史蒂夫在地图上一阵比划:“自遇袭地点以北到溪谷镇,以东到火酒桥,都属于巫尔卡斯特遗址,全是戈壁和荒漠地貌,连个树林都没有,根本不可能供应这么多人的用水和生存.”   史卡也接过话来:“况且这么多盗匪,就巫尔卡斯特地区的荒野地形,也不可能藏得住,早该被巡视的卫兵们发现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越过溪谷镇继续向北,深入锐齿林地,只有那里才有足够的生存空间给这帮强盗.”两人同时看向地图.   ???边上的某人目瞪口呆,我啥都还没说呢?你们就这么两三句就把强盗的大本营推测出来了?   之前怎么没见你们几个这么聪明?   只是接下来几人也犯了难,对于费伦大陆,起码是剑湾地区的地理已经有所了解的张元也同样明白事情的棘手程度.   锐齿森林可不是什么小树丛,北自冲萨河,南至溪谷镇,延绵南北纵穿自巨龙桥口至贝尔苟斯特的整个东侧走廊.   这是什么概念?形象点说,就相当于从博德之门到贝尔苟斯特这段众人走了整整五天的路程.   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伙强盗?和大海捞针差的其实也不太多,更别提森林里热情好客的野兽,怪物,强盗随时恭候光临,甚至还有一群木头脑子的德鲁伊.   “我有个主意,能找到这帮家伙的老巢.”其余两人看向张元.   “斥候办不到的事情,魔法却未必,预言系法术可以在有既定条件的情况下获取对方信息线索.”某人的法爷自豪感上涌.   “你是专精预言系的?一级的法术就能找到我们的目标?”史卡有些怀疑,背地里的意思也很明显:老子相信预言系法术,可老子不信你啊.   脸开始发黑的张元也没法辩解:“我是办不到,可是博德之门有人能办到,市中心的集市那里就有精修预言术的占卜家.”   而史卡则是愈发怀疑:“你是说那群拿着塔罗牌成天神神叨叨的占卜家?你该不是被骗了吧?”   这事有点解释不清了,深吸了一口气的张元只好用对方听得懂的方式说(忽)服(悠)他.   “我当然知道那群家伙绝大多数是骗子,预言系大师又不是大白菜论打被放到街头卖,但也请你相信我一个法师的判断能力,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法术难道我不比你清楚?!”   这却是以身份压人了,但,很好用!   身为弱势的菜刀职业,一个屌丝战面对法爷本就天然处于低位,平时有着队长和职业等级优势的加成还好,某只小菜鸟也不敢放肆.   加之一般情况下也用不到所谓的法术顾问,所以大伙包括张元自己,也没怎么把施法者这个身份当回事.   可这次不同,没有第二个法师的小队哪怕有看法也无从质疑这个菜鸟的判断.当面对某人在自己专业领域重拳出击的时候,可怜的史卡也只能唯唯诺诺了.   既然有了希望,那就赶紧定下计划执行,众人商议了一番后某法师开始宣布指令:   “队长你去把这次任务的全部过程和铁王座的嫌疑告知伊尔坦大公,预言师由我去寻找.”   ”等我从他那得到答案后我们就一起去找贝尔特大公,这事本就是他的商会损失最大,没道理都让我们焰拳孤军奋战.”   “还有,博德之门有没有德鲁伊,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去溪谷镇请求他们的自然之神贝文牧师的帮忙,有他们的帮忙我们在森林里会轻松许多.”   一连串的话语轰炸的其余几人晕头转向,不明觉厉之下只好化身点头虫.   难得当了一回领导的张元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原来发号施令的感觉真不赖啊?   有朝一日权在手,号令天下打工狗,某人自从谈话结束后就没个消停,整个队伍的上上下下都要指手画脚一番,大伙虽然诧异,但看到跟着的史卡也就忍了下来.   直到夜幕降临,大伙安营扎寨,休整睡觉不提,某只史老虎才回过味来,这小狐狸再怎么也就是个菜鸟法师,我怵他干嘛啊?
次日早晨,队伍拔营上路,史卡找到了某菜鸟,一见面就是面带笑容,笑的那叫一个如沐春风,笑的那是和蔼可亲,笑的让人...心惊肉跳.   看着眼前的便宜队长,胆颤的张元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笑面虎这个词.   “查内姆啊,你来我们小队也不短了,觉得我们这个队伍怎么样啊?”   “感觉好极了,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某人不明所以.   “那好啊,不如你就留在我们小队怎么样?”   张元刚想要婉拒,史卡继续说道:“昨天你当队长的时候也像模像样的嘛,要不我这队长让给你当,你说好不好啊?”   ...好嘛,原来是来敲打我的,赶紧谦虚到:“我区区一个新人,怎么就能担当队长这个职位呢?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到对方识相,史卡也没多追究,拍拍对方肩膀转身继续前行.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继续赶路不提,一连三天的长途跋涉,焰拳小队终于再次来到了贝尔苟斯特这个地方.   由于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不急于一时的焰拳小队选择在镇上休整一天.   想到艾吉农就有点心虚的某人没敢继续去费尔德旅店找乐子,反倒是先去了上次那家成衣店.   付了笔小钱让老板娘把粉红色的斗篷改成黑色之后,张元总算敢穿着它出门了,往日平平无奇的自己今日走在街头居然也能吸引几波回头的目光.   “可惜了费尔德那漂亮勾人的舞女啊!”某人心里冒出的却是这种念头.   难得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张元觉得有些想法到了付诸实践的时候.   直直朝着市中心走去,顺着那高昂清亮的嗓音找到了正卖力宣读公告的传令员:   “你好,尊敬的先生,我们从博德之门远程而来,不知能否请教您几个问题呢?”   传令员身为半身人一族,一向是以热情好客闻名:“啊哦,我礼貌的小绅士,只要是老马卡知道的,就不会对人有隐瞒.”   “那么马卡先生,请问贝尔苟斯特附近是否有强大的法师居住呢?”   “强大的法师?哦,是的,他们总是那么神秘,他们强大的力量就像我的乔治舅舅的过期咸菜坛子一样威力惊人,除了可怜的乔治舅舅自己晕倒在了坛子边上.”热情的半身人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是的,我想起来了,就在西边,你只要走上小半天就能看到它,那座处于森林和不死者环绕中的古堡,那位神秘的泰兰提尔大人就住在其中.”   忍受着半身人冗长的废话和无休止的唠叨,好不容易才获得了关于法师泰兰提尔的情报的张元赶紧开溜.   出于安全的考虑,实在是没胆量独自穿过那传说有亡灵的树林去寻找法师塔的某人只好找上了哼哈二将.   巴德和明斯特这两个活宝是在一起打架斗殴现场被找到的,围观的人群把原本就不大的镇中心挤得愈发的小了.   在人群外围还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张元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大声加油的明斯特,没办法,一米九多的大个子在哪都显眼,挤开人群上去拍了拍他的背:   “我说大个子,你在看什么这么起劲,巴德呢?”   明斯特回头一看是张元,摸摸脑袋顺手一指:“喏,你看,那就是巴德.”   那可真是一幕让人大开眼界的好戏啊,只见两个酒桶一样的矮敦子扭打在了一起,也没用兵器,就这么赤手空拳的厮打起来.   你给我一拳,我送你一肘,反正都是皮糙肉厚的矮人,谁也没当回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动老拳.   看着活宝队友依旧是那么活蹦乱跳,张元也安下心来和大个子一同看戏:“另一个矮人是谁?他俩认识吗?怎么打起来的?”   明斯特习惯性的挠头之后不确定的说:“好像是认识吧,我听到巴德吼了一句,“你也配提甜酒酿这个名字!”.”   什么鬼?甜酒酿?问出心中疑惑的张元收获的反而是明斯特的惊讶:“你不知道么?巴德的家族姓氏就叫甜酒酿啊.”   半晌无语的某人只好继续观看这场矮人摔跤表演,只是逐渐失去耐心的张元实在等不下去了,再拖就不够时间去拜访法师塔了.   “巴德,别在这浪费时间了,你们两打一天都没结果,我请你和大个子喝酒!”   “法师你等一会,就一小会儿,我马上就能给这个甜酒酿家族的败类一个狠狠的教训了.”   “就凭你?你这娘娘腔一样的拳头给我按摩都不够!巴德,地面上的轻松日子让你堕落了!”另外一个矮人大声咆哮.   “该死的凯根,你干的那些事就跟洛斯兽的大便一样臭不可闻,我们族徽都被你玷污了,给爷死!”   凯根?某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那个矮酒桶就是那个游戏里剑湾地区能招募的最强战士队友?   想到此处的张元果断的开始召唤棋子,随着咒语的结束,小小这个石头人再次登场:“目标,采石场!”   突然出现的法术和石头人让围观群众都有些吃惊,虽然不是没见过法师,但是亲眼看到法术施放和魔法造物的人毕竟是少数.   吃瓜群众们只觉得是真不虚此行,先是矮人摔跤表演,然后又有法师表演大变活人,好!演的好!热烈鼓掌!   觉得自己被当做马戏团猴子的张元只臊的满脸通红,也不开口,一指那两个打在一起的酒桶就让小石头上.   收到命令的小石头上去一把抱住了两人的肩膀,将全身的重量挂了上去,这可是石头人,虽然只有一米五,但高密度的石头带来的体重已经足以让二人步履维艰.   眼见两人都停了手,隔着个石头人大眼瞪小眼,张元赶忙上前:“两位,你们都是体质坚韧,精通防御的盾战士,给你们一天也打不出个结果.”   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罐陪他一起穿越的医用酒精消毒水,打开盖子,一股主位面巴佬们从未闻过的浓烈酒香飘了出来:“我现在要前往西面的森林拜访泰兰提尔大师,正缺少护卫,你们俩谁的表现好,这瓶酒就属于胜利者.”   看见自家法师掏出个奇怪的罐子,打开之后居然发出比矮人烈酒还浓郁的酒味,巴德不满的说道:“我说查内姆,你身上居然带了这样的好酒,居然一直瞒着老巴德.”   另一边的凯根虽然有点意动,但身经百战的他又怎么会被这种幼稚的小伎俩打动:“算了吧,谁知道你们这些法师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你要惹毛了泰兰提尔大师,别连累我.”说着就要走人.   “很好,恭喜你,巴德!你在和对面那个懦夫的比赛中获胜了,作为对胜利者的嘉奖,这瓶酒属于你!”   某人假模假样地搞了个颁奖仪式,装腔作势的把消毒水缓缓递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喜出望外的巴德摸到酒瓶子,一声怒喝就传了过来:“谁是赢家?你给我再说一遍!”   却是如公牛般瞪着血红眼睛鼻子喷着白烟冲过来的凯根.
看到凯根去而复返,急了眼的巴德伸手就想把酒瓶拿走,不料某个无良法师手一缩,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踉跄一下才稳住身体的巴德气的吹胡子瞪眼:“该死的,我都已经赢了,法师,快把就给我!”   只见张元慢条斯理的把酒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既然对方迷途知返,我们总要给他一个机会吧,况且没有对手的胜利也称不上荣耀,不是么?”   他倒是说的轻巧,老巴德急的跳脚,不带这么玩人的,拉出来的屎都能坐回去?   示意大个子劝住巴德,张元看向了凯根:“这么说你也想加入我们队伍了?欢迎之极.”   “卑鄙的法师,别跟俺凯根玩你的小把戏,我是来当巴德那混球的对手,不是给你当保镖!”   “如你所愿,谁击杀或打到的怪物更多,谁就是赢家,可别输不起啊.”   “闭嘴,老子就不会输!”   “那行,出发!”   一行四人小队朝着西边的高篱堡进发,走出贝尔苟斯特的地界没两步路就看到了前方的森林.   不同于黑森林的茂密和昏暗,也不同雨林的湿润与连绵,高大乔木和低矮灌木组成的稀疏丛林大度的容许了阳光泼洒在自己的身躯上,而其中弯弯曲曲的林间小道集恬静与明亮于一身.   然而四人的心情却没有脚下的路那般美丽.   明斯特是因为忘记买干粮,走了半天路的他有点饿了,而两个矮人活宝自从见到对方开始,心情就应该没好过.   至于张元?说来丢人,是被蜘蛛吓着了.   某人一直就有些蜘蛛恐惧症,地球上的小蜘蛛有时候都能吓他一跳,更别提这里的大块头了.   一群人走在森林里,零星的几个骷髅兵和豺狼人都被他们随手打发,某人更是美滋滋的收割了一波能量点.   可就在这令人愉悦的刷怪之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蹦出个大蜘蛛.   那是怎样丑陋的一种怪物啊,八只纤细而锐利的爪子支持着圆鼓鼓的腹部,一排眼珠子镶嵌在狰狞的口器上方,两只长螯从獠牙丛中伸出,墨绿色的毒液顺着螯肢滴落下来.   张元当场就被骇的魂不附体,好在不是单独一人,旁边的队友和小石头都戒备了起来,将某个正在和膀胱作斗争的法师护卫了起来.   恐惧到了尽头就是愤怒,恼羞成怒的张元直接下令让小石头锁定眼前的蜘蛛为攻击目标,两个矮人盾斧手负责协同攻击.   森林蜘蛛的攻击手段其实十分单一,其尖牙利爪在矮人们的盾牌护甲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唯一可虑的毒液还被小小这个石头人完克.   战斗结束的很快,就在蜘蛛被围殴的奄奄一息,眼看着就不行了到时候,人头狗来了.   以报复对方对自己的惊吓为理由,某人冲上去一剑将其了账,勉强克服一下自己的恐惧症的同时喜提一笔能量.   正要继续上路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凯根揶揄的嘲笑声:“怎么?我们的好法师现在终于有勇气来面对一只濒死的蜘蛛了?快跑,你后面还有一只!哈哈哈!”   听到凯根嘲讽的张元还没说什么,巴德和明斯特已经攥紧了拳头准备给这个大嘴巴的家伙一个教训了,然而,某人拦住了他们.   从一开始张元就清楚,凯根这货绝非良善之辈,何况自己把它拐到队伍里的手段也未必多么高尚,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激将.   凯根心里没好气,埋怨,这都可以理解,可既然跟过来了,还主动跳出来搞事情,这个苗头不镇压下去,只怕这趟路途就有的受了.   “哦,尊敬的凯根先生,这么说你很勇咯?”   “呸!起码老子不会被爬虫吓的要尿裤子.”   “那么,凯根先生,你会飞么?”   凯根:???   说罢不等凯根反应过来,身边站着一动不动的小石头突然就一把抓起凯根,使用了技能:投掷.   于是乎,其余的三人都能够看到一幕精彩的空中飞人表演,只见我们的矮人凯根先生伴随着一声啊~(从高到低)飞上了十几米高,然后伴随着另一声啊~(从低到高)落下,最后一声:噗!安全着陆~   虽然让小小把凯根设定为友军,所以受到技能本身的保护,并没有真正受到什么伤害,只不过...   天见可怜,就连树都没上过的矮人今天直接就上了天,凯根发誓他在最高点开始下落的时候看到了摩拉丁就在地面上向他招手.   落地之后的凯根意识都是空白的,半天都没能站起来,好容易回过神来之后,就看到那可恶的法师和那该下地狱的石头人又一次围了上来.   看到眼前原本跋扈的矮人跟小姑娘似的一个劲的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面的样子,某个无良法师差点笑出声.   憋着笑,摆出一副真诚认真的脸色,用最客气的口吻:“尊敬的凯根阁下,您对我们本次航班服务满意么?”   然后装模作样地从怀着掏出了一张小纸条:“喔,我刚才特地为您抽了个奖,恭喜你,您获得了再来一次的大奖,不知您意下如何?”   虽然听不懂航班是个什么鬼,但眼前那个法师的恶意简直是扑面而来.   已经被吓破胆的凯根只能一个劲的摇头:“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要再来一次,不要.”   计谋得逞的张元也没继续逼迫,适可而止就行了,这次小小的惩戒已经让他觉得十分满意.   像凯根这样的家伙,典型的畏威而不怀德,手腕不够硬根本压不住.   某人虽狐假虎威当过短短一天的领导,可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真有什么王霸之气能令凯根这种人俯首称臣,再说有自走棋系统的他日后也不缺护卫.   如果凯根老老实实尽自己的本分,自己到可以考虑以后招募他作为伙伴或是打手,不然的话此事过后,一拍两散,张元想到.   侧过脸看了看立下大功的小石头,方才为了吓唬凯根,使用过技能的小小已然蓝条清空,什么再来一次不过是唬骗对方罢了.   犹豫了一下,为了尽快回复战力,张元还是决定把冰女召唤出来.   “Facio, Voco, Ferre”   “见证来自冰川残骸的灾难.”   伴随着尾音的消逝,一抹蓝色的美丽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了费伦大陆.   旁边的几名队友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水晶室女,嘴巴张的跟被雷惊着了的蛤蟆一样.   这也难怪,那怕是咒法系的召唤术,招出来的也都是野兽或是怪物,少有人型生物,就是有,也是天使恶魔等外层位面生物,而非人类本身,可眼前的这个?   “我艹,这是人,不是魅魔,树妖什么的?”   “这是人型生物?还是伪装的?”   “啊,美丽的女巫阁下.”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混进去了个不正常的.
尾随在魔像身后的三人没敢四处乱看,饶是如此,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让这几个土包子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譬如刚刚经过的魔像构装室,粗略一看,两米的肉躯魔像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种构装体罢了,其余诸如黏土魔像,石魔像,甚至连钢铁魔像都赫然在列,除了传说中的金刚石魔像和秘银魔像,法师界的主流魔像基本都齐全了.   构装室里的魔像并不是如眼前这个组装完毕,行动自如的一般,要么是还缺一两个部件,静静的在工作台上等待拼接,要么就干脆是以零件的形式存在,连个人形都没有,只能从材质上辨认所属种类.   越过构装室,左侧的一间培养室又引发了几人的大惊小怪,培养室的天花板比其他房间都来的高,其上悬挂着一个光源,散发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照在下方形形色色的各样植物上,想必这就是费伦特色的温室和人造光源了.   温室里的植物争奇斗艳,种类大不相同,有高大的树木,长剑形状的叶子却如柳树一般下垂,树干与枝叶都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   有鲜艳巨大的花卉,大如脸盆,花瓣好似火焰般透着炽烈的红,花心如火山口般向内拱起,容纳着金黄色的花蕊;   有如蛇一般蜿蜒爬行的藤蔓,若非是其上分布开放的小黄花和枝杈,张元几乎就以为是条蟒蛇.   一路看遍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奇心得到大大满足的三人也不由得生出一种面对未知和强大力量的畏惧感,毕竟,站在门外欣赏固然有意思,可如果自己是躺在里面的那个,那大概谁也不会觉得有趣吧.   沿着逆时针盘旋的楼梯,一行人跟着魔像抵达了塔楼第三层,进入之后却是一个大厅,大气而整洁的摆设让人不由想起神殿或是大贵族的府邸,只不过少了两分奢华,多了三分简朴.   大法师泰兰提尔就站在一架长椅的旁边,头上花白的头发显露出了拥有者已然青春不再的年岁,而挺拔的脊背却未有一丝佝偻.   他就这么站着,头部微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右手的食指在长椅的椅背上,一下一下的缓缓敲击.   三人甫一上来,就看见了沉默不语的大法师,没人敢惊扰大师的沉思,静默无声之下,仿佛呼吸都不敢用力.   并未等待太久,眼前的大法师突然抬起头来:“一群好奇的冒险者?亦或是贪财的佣兵?还是半吊子的法师?这都不重要.”   “我需要的是一个理由,足以让一位研究被打搅的法师来浪费自己的研究时间去接见一群冒险者的理由.”泰兰提尔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低沉的嗓音传入三人耳中的时候,令他们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张元赶紧站出来解释:“尊敬的泰兰提尔大师,我们是来自博德之门的冒险者,您的大名即使是在整个剑湾,都被人传颂.”   “我们很抱歉占据大师您的宝贵时间,因为我们迫切需要求教您高深的智慧.”   泰兰提尔貌似受用的点点头:“说得很好.”   随即脸色一变:“可全都是废话,求教智慧?智慧是靠自己的获取而不是他人的赠与,你若要听,我给你的第一个教训就是,说人话!”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这种狗屁不通的半吊子贵族腔调,你以为这种愚蠢而又空虚的吹捧能够打动一位理智尚存的法师么?你若是个法师,岂不知道我们追求的是真理而非世俗的追捧么?”大法师毫不留情,一通教训直把某人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这何止是性情乖僻,这简直就是性情乖僻!   这也算是骂醒了张元,跟法师这个群体打交道,礼多人不怪这个规律未必就比坦坦荡荡,直来直去更有效,人家搞不好是千年的狐狸,咱就别读聊斋了.   平复心情,重新整理一番语言后,张元直率了许多:“泰兰提尔大师,我是听说高篱堡的主人是一位大法师,前来拜师的.我是天生觉醒者,没有导师,也是得了班特力·镜影大师的推荐,前来寻求机会.”   “天生觉醒者?这倒是稀奇了,”泰兰提尔首次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也是,若非是天生觉醒,以你的智商能成为法师也是咄咄怪事了”   你还骂?某人咬着牙忍住.   “可是你天赋虽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未收过徒弟,为什么要为你破例?”泰兰提尔平复了自己的脸色.   被问住了的张元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左思右想也找不到能够打动对方的东西,别人打定主意不要徒弟,你天资再好也是徒呼奈何.   送礼?一个大法师能缺什么?就是缺了什么东西,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吧?   投其所好?他爱好什么?养花花草草?制造刚大木?等等,刚大木?魔像?   想到对方对魔像的偏好,不由得看了过去.   只见泰兰提尔的目光根本就没落在自己三人上,反倒是对小小这个棋子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   带着心中的猜测,张元开了口:“这是我的召唤物,类似于石元素或是岩石傀儡.”   “召唤物?你说这是你用法术召唤的?”这下是真的大出泰兰提尔的意料之外,本以为是一种新的傀儡,或是乞丐版的石魔像.   从一开始泰兰提尔就没想过这是什么土元素或者石元素之类,且不说他作为一个大法师怎么会认不出元素生物的特征,更何况召唤土元素或是石傀儡这类法术,起码也是咒法系的六环以上才能办到.   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我是菜鸟气息的小法师能够拥有至少12的施法等级.   “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让你们几个大脑空空的冒险者进来?要是每个冒险者都能进入我的法师塔,要是我每天都得花时间去打发笨蛋,那我还要不要研究做实验了?购买魔法物品?你以为我是哈巴瑟那个杂货店老板么?”   虽然被泰兰提尔一顿训斥,感到自己的智商都被打击的短了一截,不过某人靠着自己的大(厚)心(脸)脏(皮)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自己既然有对方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有戏.   “这个石头人我给他起名叫小小,他的确是我用一级召唤怪物术召唤出来的,”张元试图在尽力不暴露自己金手指的情况下解释小小的来历:“我在班特力大师的帮助下学习这个法术的时候,突然连接到了一个有不同机械傀儡生物的位面,小小就是从那里被召唤出来的.”   从头到尾张元都没敢说谎,毕竟鉴定谎言这个法术对大法师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搞不好法师塔内部直接恒定了这个法术都有可能.   “一个机械和傀儡的位面?难道是绝对守序的那个钟表机械境?”泰兰提尔开始猜测:“可你的法术探针不可能无缘无故指向另一个外层面,除非是有人篡改了你的法术道标,或者是干脆有机械境的某些存在在你身上布置了时空锚点,将你的召唤术变成一种特定的信号.
一场精彩的保龄球表演赛之后当然是美滋滋的收获时刻,这帮可能是打劫过行商或路人的豺狼人倒还有点身家,总计搜出了价值两金四银的钱币,还有几件珠宝首饰,几人就干脆均分了.   均分的意思是:某法师带着两召唤物算三人,剩下的一半由三名队友均分.   而逃跑的两个豺狼人也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直接被张元一剑了账顺便给能量池充了个值.   能量点才是这次战斗最大的收获,被小小压死的怪物统统都算在了法师的头上,加上之前剩余的四点,总计46点能量,.   这可是一笔横财,某人暗地里偷偷笑出声,自己的自走棋战队终于看到了一道曙光.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只有自己亲手或是召唤物击杀的怪物才算是能量点数,以至于一路走来他也才积攒了四个棋子而已.   如今咋然富裕起来,可以有更多的想法和主意了.   进入了自走棋的面板,看着今日刷新的几个棋子一阵挑剔,没办法,法师等级毫无晋升的某人能使用的也只有一级召唤怪物而已,相应的,能刷出来的也只有一级棋子.   “小小,地精修补匠,发条地精,魅惑魔女,水晶室女”   怎么老是你?看到又有小小的张元一阵腻歪,浑然不顾人刚立下汗马功劳.   某人毫不犹豫的购买了第二个冰女,还指望能早点看到大白腿呢.   稍作思考,接着又拿下了修补匠和魅惑魔女,这两者一个能释放导弹,一个拥有治疗法术,配合冰女的奥术光环,可谓能加能打,自成体系.   “钟表匠模式”   “我一定能迷住你”   伴随着两声开场白,虚空棋盘宣告新的成员到来.   心满意足的张元退出了面板继续前行,抬头却看到了队友们古怪的脸色.   “你们几个看我干嘛?我脸上长触须了?”   “真要长触须那你,不,是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别拿那群章鱼脑袋当玩笑.”凯根不屑的顶了一句.   某人很礼貌的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随手让小石头站到了凯根的身边.   还是巴德站出来解释:“刚才你的表现很奇怪,先是发呆,突然就笑了起来,而且脸上的表情很,很...”   猥琐是吧?就算巴德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张元也猜到了那两个字.   某人一本正经:“我刚才窃喜,并非是因为想到什么下流的东西,而是突然有所领悟,又改良了我的召唤法术.”   既然自家法师都当真的这么说,那队友们也只能当真的听,毕竟就他一个法师,这种能让其他法师气得跳脚的瞎戟把扯淡居然也就糊弄过去了.   不提跟小小玩老鼠被猫捉玩的不亦乐乎的凯根,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高篱堡.   当张元真的站在这座堪称宏伟的法师塔面前,才发现自己对高篱堡来自前世游戏的认知根本就是管中窥豹.   眼前的法师塔整体呈现为一座横截面为正八边形的高塔,塔身占地宽广,且不同于拉马西斯的宝塔形结构,高篱堡的顶部和底部几乎等宽,整个塔身直上直下,平板身材.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塔身八边形的每一个拐角都被圆柱形的瞭望塔取代,使得整个法师塔倒是带了点前世欧洲十七世纪的棱堡风格.   塔高约二十米,分作五层,且不论内部是否有空间拓展类法术,光高篱堡本身便已足够庞大,高塔的外围墙壁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然而从外墙窗口中一闪而过的电流和奥术的光影却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对其抱有轻视.   站在法师塔的门口,看着前方如城堡大门般的入口处,某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特么浪费啊!   据他在镇上打听的情报,泰兰提尔大师虽然是法力高强,但却性格孤僻,习惯独处,哪怕是对于上门购买魔法物品的客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其他法师或多或少都会收那么两个学徒,作为衣钵传承也好,作为廉价助手也好,甚至备用实验材料也不是没有.   可这位,听说是一个学徒都没收,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自己的高塔内,听听,这是人干的事么?这么一栋占地面积将近三栋单元楼,实际使用面积只会更大的建筑就自个一个人住,太过铺张浪费了吧.   要不考虑考虑收个天赋横溢,资质非凡的学徒,比如我,做关门弟子?顺便把眼前的法师塔划个两层给我做福利?   某人做白日梦做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众人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摇铃,想必是为了提醒塔主客人的到来,张元出于谨慎起见,还是先解散了水晶室女这个棋子,毕竟人形召唤物委实有些显眼.   且不管突然失去守护女巫的明斯特如何失魂落魄,张元径直提起摇铃轻轻一晃,铃声清脆却不响亮,正当其他人怀疑这铃声能不能传到高塔里面的时候,张元已然放下铃铛,静候塔主的召见.   不过须臾之间,门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咔~吱~,高塔之门,豁然洞开.   只见来者并非人类,而是一尊两米高的魔像,迈着有些迟钝的步伐迎向他们走来.   待众人得以就近观察时才发现,这尊魔像的材质十分奇特,既非钢铁秘银之类的金属,也非泥石沙土的质地,反倒像是由不同的动物身躯拼接而成.   “缝合怪!”一声怪叫从凯根的口中跳出来:“我知道这个,这是死灵法师们最邪恶的造物,是由被他们残杀的受害者的尸体拼接而成.”   不了解状况的哼哈二将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凯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来了劲的凯根更是激昂慷慨:“这高篱堡里住着的根本不是我们所想的魔法大师,而是一个邪恶的死灵法师,我们进去的唯一下场就是被摆上实验室的解刨台.”   张元都懒得搭理这货,连肉躯魔像和缝合怪的区别都不了解就跑到人家大法师家门口大放厥词?胆儿够肥的啊.   他干脆双手一抱就看着凯根在那儿耍活宝,张元心理很清楚,整座法师塔的动静泰兰提尔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有好果子等着凯根呢.   果不其然,就在凯根滔滔不绝,痛陈利害,哼哈二将犹豫不决是去是留的时候,原本停在众人面前的魔像一把拎起凯根.   被一具足有两米高的肉躯魔像拎在手里的凯根活像是被女主人当场抓住在干坏事的蠢猫汤姆,一个劲地咽口水,动也不敢动.   还没等凯根开口求饶,魔像抓着可怜的矮子就玩起了大风车,笨拙的魔像转动起来,越转越快,最后竟然给人一种传说中的剑刃风暴的感觉.   而凯根,很不幸的是那把剑.   好在只是略施薄惩一番就放他下来,着地的凯根跟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眼见就要不省人事了.   突然间,口区~~~此时的凯根到真有几分酒桶的模样,只不过普通酒桶喷出来的是酒,而这货...   大概是泰兰提尔大法师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事儿,只见肉躯魔像一脚把凯根踢下门口台阶,而后从其躯体内部传来一道有些沙哑而低沉有力的声音:“让那个蠢货在门口等着,别玷污了我的法师塔,你们几个跟着魔像走.”   于是众人下楼梯拍了拍那个蠢货矮子以示同情,便跟着魔像上了法师塔.
来自北地荒原莱瑟曼的蛮子们,如白熊般粗犷,似钢铁般坚硬,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烈酒和打斗,在外人看来,这群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家伙们就不可能理解感情这种东西.   但!纵是铁汉也柔情,这帮糙汉子们粗粝的外表下也有着细腻的内心,他们所憧憬的这份浪漫与美好,或者说是白月光一样的事物,就是他们的女巫了.   就像骑士小说里经常描绘的一样,骑士们总会找到一个美丽的公主作为自己的守护对象,而莱瑟曼的蛮子们,也致力于寻找自己发誓守护的女巫.   不同的是,大部分骑士都只是看上去比较有修养的强间犯,毕竟真正有美德的都当圣骑去了,而蛮子们则往往少根筋,只会让自己的女巫头痛不已.   而在明斯特眼前的这位女巫,几乎满足了他对女巫的所有想象和憧憬,那美丽高挑的身姿,那柔顺披肩的金发,那一身蓝色的法袍和手中的法杖,她就这么来了,裹挟着北方的冰雪灵气撞进了自己的心中.   看着明斯特傻乎乎的样子,张元是真的头都大了,这算什么,一见钟情?问题是这冰女其实只是个傀儡棋子啊.   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见到明斯特突然跑到水晶室女面前单膝下跪:“美丽而高贵的女巫阁下,请问你愿意接受一位莱瑟曼勇士的追随么,我发誓,我的剑为你所用,从此无人可以在我倒下之前伤害你.”   这出大戏看的几个吃瓜群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家伙,平时一副老实人模样,甫碰到美女就要变身了不成?   无奈之下的张元只好上去劝阻明斯特:“你别问了,她没法当你的守护女巫的.”   迟迟等不到回应的明斯特也紧张的回头看向法师:“为什么,她不肯么?还是已经有了守护者?”   张元以手扶额,连连摇头:“你就没看见她是个召唤物么?跟石元素一样.”   “可是她不是元素也不是怪物啊,她,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女巫啊.”明斯特完全无法接受.   “她其实是看起来像人的傀儡,也就是炼金产物,不信你摸摸她的手,没有体温的.”某人也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谁知道平时大大咧咧的蛮子此刻却分外羞涩,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也不敢去碰水晶室女的柔荑,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这不尊重,没同意,她会生气之类的话.   着实是无计可施的张元只能让冰女像机器人一样按照指令做了几个动作,然后指着她的双眼:“你看她的眼睛,你真的觉得她是活人么?”   某个痴心不改的蛮子:“我不管,就算是召唤物我也要守护她,求求你让她加入我们小队好不好.”   “你死了这条心吧,她不是真的女人,嫁不了你的.”   “我又不是要娶她,我只想守护在她身边,我不介意的.”   重新出发的小队里气氛分外尴尬,凯根一边好奇,一边跟受惊的鹌鹑一样躲着小石头;蛮子一边绕着水晶室女转圈圈一边傻笑;巴德最无所谓,权当看好戏;剩下的某个法师一边埋头赶路一边按摩自己的太阳穴,以免血管爆裂,一命呜呼.   要说舍不得一个冰女倒也不是,已经有了20多点能量的卡池完全能够再招募几个相同的棋子,而且明斯特对水晶室女也并非那种占有欲,反而是很单纯的那种仰慕,保护的想法.   说真的,张元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帮北地蛮子们能干出来的事,什么时候他们的思想境界这么高了?连柏拉图都领悟出来了.   不过想想游戏里的明斯克对艾黎的感情,其实也不难理解了.   可是喜欢上一个人偶,还发誓守护这种事...等等,这和那群二刺螈死宅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么?妙啊!   这么一想,某人瞬间就重新打起了精神,一种名为:你的老婆在我手中的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小队一路走来,行程已经过半,已然可以高篱堡那高耸的塔顶,却又遇到了麻烦.   这次的阻碍来自于一群已不算生疏的老朋友,不同于之前零零散散的几个骷髅和豺狼人,这次的敌人由近三十个骷髅兵和七八个豺狼人组成.   哪怕有小石头这个召唤物,硬拼也是没什么胜算的,而某人所剩下的唯一法术:睡眠术对亡灵也毫无作用.   难道必须绕道?   心中开始盘算这个不情愿的选择是,环顾四周的张元却看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山丘.   山丘不是很高,但坡道有点陡,山脚下生长着一片不算茂密的树林,大部分通向山顶的道路都被树木们占据为了自己的地盘.   心中若有所思的张元将众人喊来商议了一番,随后各自依计行事,准确的说,是明斯特依计行事.   某个法师带着他的两个矮人保镖一步步的登上了山顶,后面小石头也推着一块不知从哪找的大圆石缓缓的跟着.   而我们的蛮子呢?只见他小跑着向骷髅兵和豺狼人迂回靠近,兜了一个弧线靠近的明斯特尽可能的吸引到了大部分怪物后,健步如飞的朝山丘奔来.   是的,我们的蛮子负责的就是这么个刷怪的任务,谁让其余几个都是小短腿和法师呢?   眼看着骷髅兵和豺狼人们集结着向明斯特追击而来,随后由于地形和树林的限制,只能从山坡的背光面攀登.   而当明斯特已经到达山头的时候,跑的最快的豺狼人也才刚到半山腰而已,大部分的怪物们还簇拥着挤在山脚下往上爬呢.   对蛮子队友说了句干得漂亮之后,就轮到好戏的主角——小小登场了.   经过水晶室女的奥术光环加持,小小的蓝条重新蓄满,举起大圆石,发动技能:投掷.   嗖~一块磨盘大的圆石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直直地坠在了豺狼人小队的中心位置,砸倒一个倒霉蛋的同时,爆发的冲击波将这一片区域的怪物尽数击倒在地.   释放完技能的小小在张元的指挥下,如王八听雷一般,浑身抱成了一个球形,然后众人在后面一推.   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眼前还直冒星星的豺狼人们耳边就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轰隆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岩石球仿佛开足马力的战车俯冲而下,其无可阻挡的声势让这帮豺狼人业余登山爱好者们产生了一种面对巨人挥舞的呼啸而来的战锤的错觉.   哪敢停留?业余登山协会的成员们再也没有勇闯高峰的勇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想撤退.   让豺狼人们绝望的事情发生了,跟在后面慢了他们一步的骷髅兵们仿佛没看见滚滚而来的巨石,一步又一步地坚定前行.   被毫无恐惧感的骷髅兵堵住退路团团围住的豺狼人们,只能拼命向山下挤去,或者推开骷髅兵往两侧逃跑.   然而来不及了,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它们本就没有多少反应时间,加上被骷髅这么一耽误,除了少数几个反应快的从两侧跳下来摔得骨折筋断的幸运儿之外,其余的都被翻滚的石头碾成了一锅肉酱排骨汤.   山脚下的骷髅兵依旧毫无知觉的迎着滚石上前,接着就像被保龄球击中的瓶子一般四散飞落,好似下了一场骨头雨.
好说歹说史卡总算是同意了张元的一起返回的意见,只不过作为伤员,即使经过了牧师的治疗,也被勒令躺在辎重车上不得随意跑动.   按照史卡的说法,牧师的神术对于外伤,疾病和毒素的确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然而这并非没有代价.   普通的皮肉伤还好,人体自己固有的恢复能力配合治疗神术就能愈合,可要是这种伤筋动骨的重伤,如果纯粹靠神术愈合的话,不是不可以,但受到刺激的肉体细胞加速增殖的同时也在快速的新陈代谢,这其实就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命.   所以史卡最后就是一句话:“生死关头没什么好犹豫的,但如果有余地的话,神术只是辅助,你永远要相信自己的身体.”   所以某人只是接受了牧师用治疗轻伤略微加快了伤口的愈合,并享受了一番更专业的包扎手法,然后就乖乖滴爬到车上一动不动当王八了.   队伍一路北上,沿着来时的海岸大道原路返回,得益于前阵子的一路清理,这次几乎就没什么不开眼的野兽或是怪物来骚扰车队.   又一次来到友善之臂的焰拳众人们轻车熟路地进了旅店,休整,痛饮,大快朵颐不提.   某个法师却是暗搓搓地找到了老班特力,向他询问关于泰兰提尔的事情.   听了张元来意,也了解了他和泰兰提尔之间的事情后,他却是反倒先羡慕起了张元:   “难道天生觉醒者就这么受神秘女士青睐?还是说你们其实是泰摩拉的私生子?”   来劲了的班特力说着说着甚至跳了起来:“这算什么?一级你就能招出石元素或是岩石傀儡?我的加尔·闪金(侏儒主神,也为智慧之神)啊,那你到了九级能召唤什么?秘银傀儡还是金刚石魔像?”   也难怪班特力会羡慕嫉妒的跳脚,这个异变后的召唤术实用性不提,光是能和传说中的机械境扯上关系就足够让人眼红了.   要知道,侏儒们的好奇心可不是一般的重,平时相当喜欢鼓捣小玩意和发明创造的他们对满是各种发条齿轮的机械境可也不是一般的好奇.   嘿嘿,计上心头的某人开始想鬼主意了.   “咳,你先别说这个,我就想知道,泰兰提尔真的就那么难搞定?要是我在担任他助手协助研究的时候表现好一点,是不是有点希望?”某人还是不死心.   “表现?就你?连基本法术常识都没有的门外汉你拿什么表现啊?你躺在台子上被研究可能贡献还更大点.”老班特力斜着个眼睛看张元.   咱能别老提被研究成不?某人暗中吐槽,好在他已有打算,也不在意对方的嘲讽.   “那你对这个石头傀儡不感兴趣么?还是说你的研究水平太低,跟人泰兰提尔没法比啊?”某人开始煽风点火.   “胡说八道,我怎么就水平低了?.”老侏儒一蹦三尺高,“我的知识水平比泰兰提尔不...”   憋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什么比泰兰提尔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啦之类的大话,只是恨恨地说:“比泰兰提尔不差多少,你要是给我研究,我一定...”   “好,我给你研究.”早就等着这句的张元没等他说完就抢过了话头.   “你个吝啬鬼,老班特力又不会抢了你的,等等,你说你给我研究?老班特力没听错吧?”   “哦,是的,亲爱的老班特力,我以我外祖母的名义发誓,我会将我的召唤物借给你研究的,是的,只要你能满足我一个条件,是的,我的老伙计,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发誓.”   “天哪,我的加尔·闪金啊,你这该死的腔调简直比我表弟甘德勒的嘴巴还要臭,是的,我发誓,如果你再用这种愚蠢的腔调和我说话,我就用靴子狠狠踢你屁股.”   “咳咳,说正事.”某人结束了刚才的装腔作势.   “快说.”老法师被这么个货缠上了也是真没办法,可谁叫石傀儡在别人手里.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希望你可以教导我一段时间.”某人图穷匕见.   “我就知道.”老班特力叹了口气,语气没有上次那般坚决:“你对知识和奥术的不懈追求,这很好,可惜老班特力真的没有足够的心力去和年轻人一起领略这条路上的风景了.”   “班特力大师,我并不奢求能成为你的弟子,我只是希望能从你这得到一些指导,帮助我踏上法师这条道路.”   班特力嗤笑一声:“说的真好听啊,之前叫我老班特力,现在有求于人就叫我班特力大师啦?”   说着班特力抬起头,斜着眼睛看着某人:“而且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这条件和拜我为师有什么区别?你这不就是把魔法导师的定义给我解释了一遍么?”   被拆穿把戏,无言以对的张元只能陪着笑脸,任由老法师宣泄心里的不爽.   “算了,你这幅样子要去高篱堡当助手,非得把泰兰提尔气死不可.”出了一口恶气之后,班特力冷静了下来:“十天,我只给你十天时间,不论是我研究出来什么,还是你学到了什么,都只在十天内结束.”   期限虽短,那也比没有强,见好就收的某人赶紧点头答应,生怕对方反悔.   次日,起了个大早的张元找到了班特力,按照约定先召唤出小小给他确认.   当老班特力亲眼看到张元真就用一级召唤怪物就召出了石头傀儡的时候,无法克制的惊讶之情让他快把眼眶都瞪裂了.   “这不魔法,这不奥术!”   “是啊,这当然不魔法,是外挂,我在里面加了外挂!”某人心里默默吐槽.   老法师一边围着小小不停的转圈,一边用手不断地摩挲着小小的石头躯体,仿佛每一个凸起,每一个缝隙都能引发他的兴趣.   “走两步,你快让他走两步.”班特力不停催促.   没办法的张元只好让小小按照老班特力的指使作出不同动作.   测试结果让老班特力很满意:“很不错的构装体,虽然不如高级魔像和元素那么有自主判断能力,但能理解大部分常用命令,行动也算灵活,对于一个一级召唤物来说很难得.”   旁边的张元也松了一口气:“你满意就好,等我从博德之门返回,我们有的是时间研究.”   “快点把你的事办完,老班特力都快等不及了.”
为了这一击,张元也同样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就在他挥刀断喉之际,方才的豺狼人也借机挥剑斩向了他的后背.   那怕是察觉到攻击的张元勉强在挥刀的同时侧了下身体,哪怕有法师护甲提供的防护力,这一剑,还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后背,鲜血喷涌,被切开的肌肉沿着创口向两侧外翻,几乎深可见骨.   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那怕是初战遇上掘地虫,张元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背后的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着张元的神经,几乎快要握不住刀的他都想干脆昏过去一了百了.   可求生的意志不允许,当那只豺狼人不依不饶的继续挥剑逼近的时候,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翻滚躲开了对方的剑锋,背上创口和地面的砂石泥土一接触,那种犹如千刀万剐的感受让他几乎要哭出来.   咬紧牙关,踉跄着捡起自己的长剑,张元几乎是凭着本能抵挡豺狼人的攻势.   挥剑,格挡,刺击,拨挡,闪避,翻滚,这一个个在训练中学会的动作,随着一幕幕在脑海中回忆的片段,一声声史卡的训斥,一次次被击倒的教训,终于融汇贯通的在他手中展现出来.   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张元麻木而狰狞的一次次挥舞着自己的长剑,直到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剧烈的疼痛才让他醒了过来.   有人偷袭,这是张元的下意识反应,正想反抗的时候,那耳边模糊的声音终于清晰:“停下来,停下来,我们赢了,赢了,没有敌人,没有危险,查内姆,你听得到么?”   敌人呢?没有敌人?安全了?真的安全了?查内姆是谁?谁叫查内姆?我又是谁?   许多的问题一时间淹没了张元的意识,连脑子都快僵硬的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对了,我是张元,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是张元,我是查内姆,查内姆?我的同伴呢?我们赢了吗?”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他的脖子转动的如此之慢,就像个生了锈的老旧机器人.   “是的,我们赢了,你的对手已经死了,我们赢了.”   大个子松开手拍了拍张元的肩膀,巴德也赶过来拍了拍,不过只能拍到腰部.   “那个杂碎死了?怎么死的?”某人咬牙切齿,背上的疼痛源源不绝地传来,令他愈发愤恨欲狂.   “被你砍死的,好家伙,真是惨啊,浑身上下被你砍得连块完整的皮都没了.”   “是被我杀死的?”   “是啊,当时他人都死了你都不肯停手,尸体都没放过啊.”   说着巴德用手一指地面,一副仿佛是用番茄酱绘制的油画映入眼中,给人一种很抽象派的感觉,反正就看不出之前是个人型生物.   回过神来的张元也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从来没想过,这种癫狂的状态也能发生在一向稳(苟)重(怂)自己身上.   而此时他也不由得一阵后怕,当时的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全身心就只专注于眼前敌人的这种状态,固然使自己扭转了被偷袭的不利处境,但是失去警惕和感知的自己如果再被其他豺狼人盯上,除授首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好在队友没有掉链子,其余的敌人被他们尽数诛杀,除了小小战后到了召唤时间自行解散之外,其余队友虽然个个带伤,无人丧命.   松了一口气之后的张元只觉得背上的伤口越发的疼痛,先前癫狂的时候没感觉,现在痛的眼泪都快掉下来,赶紧脱了上衣让队友帮忙包扎.   来帮忙的明斯特看了眼伤口后说:“没事,小伤”   小伤?张元气得都快笑了,那重伤是什么?腰斩么?   旁边的巴德说话了:“你的伤口确实没看起来的那么可怕,本来受到这种伤势还坚持战斗的,就算不流血而死,伤口本身也会恶化.”   他有点奇怪的说道:“可你的伤口除了因为失血泛白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恶化迹象,甚至都不怎么继续流血了,你的体质都快赶上凯根那混球了.”   “要是我这会儿伤口都结痂了,早爬起来喝酒了.”凯根的话语带着几分不屑,显然对自己的体质引以为豪,只不过他看向伤口那好奇的目光,也暴露了他内心并不是那么淡定.   自己人知道自家事,趴在地上让队友帮忙清理伤口的张元心里不住的庆幸和感谢自己的系统.   要不是调整后足有18点的体质,不论是被掐住脖子的那次,还是背后这道凶恶的伤口,当场就能要了自己的命,就别提后继的什么伤口恶化了.   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属性模板,实则支撑起了自己的根基,不论是训练时飞快的进步,还是身体素质带来的宝贵容错率,都是后天难以弥补的.   一般想着,一般被处理伤口时的剧痛刺激的鬼哭狼嚎.   好容易处理完毕,准备包扎的时候,某人还摸出了那瓶消毒酒精:“明斯特,把这个喷到伤口上.”   虽然体质好,也怕破伤风啊,谨慎点没坏处的.   哪知道明斯特刚打开瓶盖,就被边上的两个矮酒桶给围住了.   “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这么好的酒怎么能这么浪费.”   听到这话的张元差点被气出个好歹:“老子的命在你们看来还不如酒?”   “啊,是的.”“你别误会,我只是说浪费而已.”   话说的不一样,意思还是一个意思,听到这话的张元脸更黑了,从乌云变成了锅底.   “烈酒我会想办法,谁要是打这瓶药水的主意,以后都别来找我要酒喝.”   “你别骗我,这就是酒吧,怎么会是药水?”   “魔法,我在里面加了魔法,它只是闻起来像酒而已,另外,闭嘴,老子现在痛得很,啊啊啊啊~”   随着明斯特把酒精倒在伤口上,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叫撕裂了本已平静下来的夜空.   兴许是先前惨烈的战斗惊跑了丛林中的其他野兽,总之接下来的路程平安无事,一行四人安全返回了贝尔苟斯特.   告别凯根之后,回到欢乐卖艺人的三人让史卡大吃一惊.   只见三人浑身大大小小都是伤口,尤其是菜鸟法师,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是焉了的公鸡.   “你们这是?碰到劫匪了?”史卡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算是吧,毕竟豺狼人劫匪也是劫匪.”张元趴在一张桌子上就不肯动了.   随后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把前因后果跟便宜队长讲了一遍.   得知事情经过的史卡也是觉得眼前的这个菜鸟运气真的不错,如果不是凯根的加入,如果不是意外得来的这件魔法斗篷,只怕三个人都要交代在那座森林里.   知道对方其实一直都在为法师的职业道路努力的史卡也没用去过多的责怪什么,路是自己选的,只要有为此承受代价的觉悟.   他只是叹了口气:“你的伤势需要时间调养,你干脆先留在这养伤吧,等你恢复了再回博德之门报道.”   “不用了,我的伤没那么严重,何况没我你们也找不到预言师,我必须跟你们一道回去.”某人抬起头反驳,结果去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一阵龇牙咧嘴.
泰兰提尔的推测并非没有道理,主召唤的咒法系其核心本质就是运用咒文的力量向主位面之外的地方(通常是外层面),比如荒野位面,天堂山,深渊等,发射法术探针和道标.   在寻找到合适的召唤目标时,法师们会或是威胁(弱鸡),或是引诱(强者)对方签下誓约,从而将其投影召唤至主位面.   而初级的召唤法术,通常都是指向野兽群集的荒野位面,也就是兽乡,灰色荒野,奔放之野,这几个外层位面,大概是因为野兽的智力比较低,好忽悠也容易约束.   可是一级法术就能沟通机械境这个绝对守序的位面?这帮脑子都是由齿轮和发条构成的家伙可对自身之外的事物没什么参合的兴趣.   那又会是谁在上面动了手脚?老班特力?尚未成为大法师的他恐怕不够资格,泰兰提尔如此想到,亦或者是由于天生觉醒的原因导致法术变异?可这小子是个法师,又不是心灵术士.   说来有意思,在穿越者看来十分唯心的法师在这个世界却是严谨的唯物者,而真正的唯心除了外层面的存在们那就当属心灵术士了.   最后泰兰提尔还是放弃了无用的猜测,毕竟目前信息太少,压根也猜不出什么.   没有什么遮遮掩掩,大法师说话直截了当:“对你的召唤物我的确十分感兴趣,对你和机械境的莫名联系我也很想了解,但这不足以成为我收你为徒的理由.”   他提了个建议:“我可以给你开出满意的条件,钱财,魔法物品,卷轴,书籍都可以由你挑选,但你要在我这待一阵子,让我研究你的那个石头傀儡.”   此刻的张元左右为难,面前的这个泰兰提尔油盐不进,可开出的条件自己也不敢拒绝.   的确,泰兰提尔的口碑在镇上他也打听过,只是古怪孤僻,但没什么邪恶可怕的传闻,这对一个经常受到误解和畏惧的法师可不容易.   况且以大法师的力量,何须开什么狗屁条件,一发狠把自己一行人监禁起来不比抓鸡难多少.   但终究是实力差距太大,他实在是不愿意去赌对方的大度和人品.   看到张元脸上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克(怂)制(样)表情,泰兰提尔倒是先开了口:   “你当我是什么人?强盗?法术疯子?得不到目标就干掉目标的暴君?”   “怎么会,大师想要对付我们不是早动手了么?”某人赶紧赔笑.   “嗤~”泰兰提尔不置可否:“小子,我曾经花费了二十多年来追求和获得力量,可是当我得到力量之后,我却花费了更长的时间来克制自己滥用他的冲动.”   “不论是法术还是力量,都只是你使用的工具,而不是你抛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去寻求的终极目标.”   “可我也听说有些法师为了追求真理不惜放弃一切.”张元小声逼逼.   “什么是真理?谁来下这个定义?当一个人除了法术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在乎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癫狂了,一个理智都没有的疯子还谈什么真理?这不是笑话么.”泰兰提尔明显是不赞同一些法师的所作所为.   放下心来的张元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选择,试图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能有资格参与到您的研究当中,我也十分荣幸.”   “你没资格,你是被研究的那个.”泰兰提尔老大不客气.   被呛的说不出话来的某人喘了好一阵大气才恢复过来:“咳,总之大师你的条件我完全能够接受,可是抱歉,现在我作为一名焰拳士兵有任务在身,不可能现在就加入你的实验,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物品.”   “我只希望,我待在这里配合实验的时候,能够有幸成为你的助手,并被允许查阅一些基础的法术典籍.”说罢的张元,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只见泰兰提尔那因为单薄而显出几分嘲讽意味的嘴唇稍微抿了抿,眉心也起了一团疙瘩,最后还是一松:   “也行,既然你不死心,那我也正好不必浪费我的资源,你完成焰拳的任务之后再过来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说完也不废话,直接送客,让三人滚蛋.   出得法师塔的三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高塔里种种见闻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终于出来了,还好那个法师没把我们怎么样.”矮人巴德一脸的庆幸,旁边的明斯特大点其头.   张元却是笑了笑,心中却更坚定了某种念头,且不论泰兰提尔的力量如何强大,仅仅是他展现出的这份对力量的克制,尤其是在比自己弱小者面前的克制,便已难得可贵.   有件事他其实没告诉队友,肉躯魔像固然是构装体的一种,可不同于其他魔像,在肉躯魔像的制作过程中,死灵系法术是必不可少的.   再加上游戏中他复活梅利坎的举动,其实有一点凯根猜对了,泰兰提尔的确是个死灵大师,高篱堡周边多得反常的骷髅死灵就是其造成的影响.   不过也正是考虑到这点,大师才特意离群索居,将法师塔坐落在这么偏僻的位置吧.   一行人离开法师塔的时候,约莫是下午时分,衰腐之月的白昼已经渐渐短暂,初冬的阳光此时也已经带着些有气无力,日薄西山的味道.   “赶紧回到贝尔苟斯特,要是再慢点我们就得走夜路了,我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摸黑前行.”凯根催促着大伙赶路.   可惜最后拖后腿的还是这三位:凯根,巴德,小小,这三小个儿的身高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一层楼高,迈着个小短腿任是如何加速也无济于事,何况身上护甲的分量也不轻.   这不,路才走了一半,天色就昏暗起来了,即将入夜时分的丛林影影绰绰,那不算密集却足够弯曲的树木白天时不觉得,此时却像是邪恶的精怪,将自己扭曲的影子化为幽魂缠绕着过往的行人.   好在众人都算有些见识,没被这些玩意吓住,只是前进的步伐稍微谨慎了那么一点.   这份谨慎迅速的收到了相应的回报.   正当小队穿过两颗大树之间的小径时,一道黑影从树后闪过,戒备的众人刚要试图看清其面目,一道凄厉的白光从上至下朝着某个法师斜劈而来.   事发突然,可张元接受的训练和这段时间累计的实战经验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侧向翻滚躲开这致命的突袭,起身拔剑,这才有机会看清来袭者的身份.   豺狼人,不过已经被反应过来的明斯特和巴德变成了没有小腿的尸体,莫非是来报仇的?某人惊疑不定.   只是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随后陆续出现的是一群约莫二十个的豺狼人士兵,直接从周围的树林里走出,将一行人围困在了这个林地中.   队伍里四人人连同小小背靠背站成了一个圆圈阵型以免背后被偷袭陷入四面皆敌的窘境,可现在的情况比之也没好到哪去.   而某个法师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睡眠术,可眼下根本找不到释放的机会,豺狼人还没蠢到任由法师大模大样吟唱法术的地步.   小小的投掷杀伤力和控制时间都十分有限,面对如此数量的对手也很难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眼看着对方蠢蠢欲动,就要打算不管不顾的强行冲上来,一时间的张元也找不出能制止对方的破局点.
好一阵咬牙切齿之后他也开始反思当时的战斗,要说战术运用他自问没有太大失误,能够利用的他都用上了,至于什么精妙的策略,艺术般的指挥,自己也不是军事专家或战争指挥官,没必要苛求.   而真正让自己遭受这惨烈伤势的,是那两个直接绕后突袭的家伙,自己能靠着尚不成熟的剑术以一敌二还多亏了出色的身体素质,不然自己的冒险早已就此结束了.   关键还是实力不足啊,哪怕是队友已经做了那么多,总不可能一直把自己当新人照顾吧?好在经过这一番磨炼,之前所学的也融会贯通,能做到如臂指使了,再遇到这种攻击,大可不必行险一搏,能稳扎稳打才是最妥帖的.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张元又想到了他那个释放失败的法术,当时面对冲过来的豺狼人,他不得不放弃了准备的睡眠术,因为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在对方逼近前施法完毕.   这是无奈的选择,如果那个法术能够顺利施放,整个形势都会被扭转,可惜没有如果,他也仅仅是个未入门的小法师.   仗着自己的召唤物,装作是天生觉醒的某人其实很清楚,或许自己能狐假虎威的欺负一些弱小的对手,可一旦碰到硬茬子,或是棋子们被牵制住,自己被迫应战时,能依靠的只有掌中剑了.   尚未真正的踏足秘法殿堂的他很明白,完全不具备超魔技巧如:法术瞬发,免手势施法或是战斗施法的自己对法术的运用其实相当有限,他甚至连缩短咒语的哪怕一个字节都做不到.   归根结底,自己是个法师兼战士,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棋子召唤师.   他之所以加入焰拳这么努力的锻炼自己,这么迫切的追寻能够教导自己的魔法导师,固然是为了变强,强到足以在这个危险的世界好好活着.   可另一方面,他也是不想自己过于依赖金手指.   并不是金手指不好或是不可靠,只是自己的金手指只是辅助,是大树的枝杈而非主干,舍本逐末不可取.   更何况,他也不想成为自己当初最不喜的一种人:没了金手指就什么都不是.   人活着,总归要做点什么,证明点什么.   你可以说他是吃饱了撑的,但是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在满足生存温饱之后,追求更高层次的自我价值的实现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人又不是猪,吃饱了就要睡.   我应该还是比猪强点的吧?某人心中想到.   怀着豪情壮志和无限期待的张元趴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一早,史卡就找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开口就是道歉的话语:   “抱歉,是我想的太乐观了,伊尔坦大公他,不看好我们的计划,也不相信预言师的可靠性.”   虽然史卡说的委婉,什么不看好之类,不过看他的脸色怕是没那么轻描淡写,事实上史卡也的确被臭骂了一顿.   “大公有疑虑这很正常,毕竟随便就派军队进入锐齿森林那种地方才是真的不负责任.”有所预料的张元并不灰心:“可如果我们能证明呢?找一个大公无法否认也无法反驳的证据.”   史卡咋听之下有些吃惊,但回头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你说的那个预言师靠得住么?而且什么证据才算是可信?太过私密或重要的事情可不怎么合适.”   “预言师的事你放心,倒是你跟着伊尔坦大公这么多年了,还来问我什么事情合适?”   史卡低着头,双手交叉合十地苦思冥想,张元也不催促他,过了良久,史卡抬起头来:   “我有个想法,伊尔坦大公当初有个孩子,在年幼的时候因为一场政治阴谋不知所踪,这么多年了,大公也不知道为了这事动用过多少人力财力,可终究一无所获.”   “就连他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大公都已经放弃希望了.”说到这史卡也有些感慨,虽然此事他并未经历或亲眼见证,但作为追随大公多年的心腹,他还是知道大公时而出现的忧郁和悔恨来自何处.   还有这事?某无良法师看了一眼史卡,该不会就因为这事,膝下无子的伊尔坦把史卡当干儿子看吧?他不无恶意的揣测.   “你放心,我不会蠢到那这种重要情报开玩笑,你等我的好消息.”张元的话斩钉截铁.   至于他为什么对那个预言师有如此信心,那就要追溯到当初的一个故事了.   一个多月前,在某穿越者抵达费伦大陆的第八天,也就是大收藏家费伦诺·基斯特爵士举办个人收藏展览会的好日子.   彼时尚在焰拳驻地接受魔鬼训练的张元,不顾筋疲力尽,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地,摔在地上就能散架的身体,怀揣着自己的欧元硬币,拉上了落魄画家怀尔斯就直奔展会.   展会就在基斯特的府邸举办,幸亏有熟人怀尔斯带路,没有请帖的张元好歹也混了进去.   只不过,某个穷酸画家的面子也就这么点了,当二人企图接近基斯特爵士,展开一轮安利推销攻势的时候,离着三米远就被守卫拦住了,两个身着奇装异服(张元)穿的破破烂烂(怀尔斯)的家伙,怎么看也不是有身份的人,滚粗!   没辙的张元试图向展会的其他人推销自己的硬币,除了几声嘲讽和试图以白菜价碰运气的家伙之外,一无所获.   心里难受的张元直接就要走人,而目不暇接的怀尔斯则是选择留下来继续他的艺术鉴赏大业.   出得门来的张元举目四周,博德之门的市中心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就几个金币,看着路边的乞丐,当真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劝断肠人.   只见乞丐也仿佛有所触动,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以示友善.   “泥奏凯.”某人扭头就走.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喧闹的集市中,来往穿梭的行人车马,街头摊贩的叫卖,露天马戏团的小丑演出,此般种种仿佛在与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世界.   发财大计受挫的张元恨不得仰天长啸又怕被自己人打,憋着气加快了步伐.   绕过了正在表演狮子钻火圈的马戏团,一顶看起来相当华丽的帐篷立在了面前,本打算直接走过的张元却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牌子——占卜家.   某人嗤之以鼻的刚要离开,却突然想到游戏里的那个神准的预言师,会不会就是这位呢?   抱着些许期待的张元走了进去,一进门就觉得了不得,这位占卜大师太专业了,什么塔罗牌,水晶球,魔杖,各种蛤蟆老鼠之类的小动物,骷髅头,等等一应俱全.   看这个卖相,专业!再一问大师姓名.   “你叫我克莱恩就好了.”   妥了,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怎么也跑费伦来混饭吃了,但这并不重要,不是么?
吱嘎~拉开已经落满灰尘的门闩,推开封闭紧锁的大门,风尘仆仆的焰拳小队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驻地.   久违的训练场还是那么熟悉,只是多了许多落叶,几只不请自来的寒鸦肆意地在院子里踱着八字步,恍若在自家老窝,不时地发出几声略显聒噪的叫声,给这座萧索的院子平添了一丝生气.   伴随着众人的回归,这座原本死寂的驻地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往日的谈笑声,打闹声,喝骂声,来往走动的脚步声,酒杯相碰的撞击声以及在这晚宴上大家举杯相庆的祝福声,终于再一次响彻于此地.   可惜的是这一支欢快的曲调中,却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音符.   就在众人聚集庆祝任务的结束,用美酒佳肴来补偿自己旅途的劳累时,焰拳的队长,史卡站在了伊尔坦大公的面前.   “这些就是目前已知的事实,我们和那西凯方面都被对方给愚弄了,这股势力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掠劫矿石商队的强盗应该就是他们在背后操控,对方的意图恐怕是整个铁矿产业.”   史卡给大公爵汇报了这次任务的全部情况,最后说道:“我确信,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铁王座,只有他们才有这种野心和能力做出这种事情.”   “我相信你的推断,然而推测不能作为证据,至少不足以成为审判这群蛆虫的证据.”大公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与平日相比,少了一分威严,却多了几分凝重.   “强盗的大本营就在锐齿森林,我们可以直接清扫掉这帮渣滓,然后再搜查他们勾结的证据.”史卡有些激动,语调都升高了两度.   “史卡,焰拳的力量的确强大,但他不是无限的,我们要负责的是整个博德之门甚至剑湾的秩序与安全,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谨慎的使用我们的力量,”看着眼前执拗的下属,伊尔坦也有些无奈,但还是以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将本就不充裕的兵力投入到锐齿森林这么广袤的一批地区,就为了寻找一群踪迹不定的强盗,先不论结果,我们其他的区域怎么办?博德之门又怎么办?”   “我们并不需要搜索整片森林,只要有了确切位置,我们完全可以组织一只精锐部队,在事态未曾扩大之前就解决目标.”史卡的脸颊有些涨红,额头的青色血管隐约凸起,在泛红的皮肤的衬托下愈发显眼.   伊尔坦攥紧的拳头死死的抵在了桌面上,几乎要按出一个凹印,他不得不承认史卡的提议有那么些道理,如果真的可以锁定那帮劫匪,这的确是给铁王座一个教训的好机会.   “我要知道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把这群老鼠从锐齿林地里揪出来.”   知道大公爵已经有些被打动的史卡振奋了起来,也许这次就能说服大公同意自己的方案也未可知啊.   “锐齿森林的确广袤无垠,但她却不能隔绝法术的力量,有预言系法术的帮助我们不难确定他们的位置.”   “这就是你所谓的方法?”伊尔坦都快气笑了:“我作为博德之门的大公爵怎么多年,我怎么就不知道我们城市还有个预言大师啊?”   史卡突然有些尴尬,气势都弱了几分:“这是我们小队的法师给出的意见,他很确信对方是真正的预言师.”   “就因为你们那个法师的一句话,就靠一个不知所谓的预言师的一些猴把戏,你就胆大到带着焰拳的同袍们去锐齿森林那个鬼地方冒险?”伊尔坦的脸上不再有期待,只余下了失望,他并不仅是对史卡的提议不满,而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期望过高了.   “这小子似乎还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当作一个领袖啊.”伊尔坦心中叹气,口中说道:   “走吧,我们得和贝尔特大公也好好谈谈了.”   当史卡从总部返回之时,小队驻地的聚会已经到了尾声,史卡的回归理所当然的点燃了这场聚会的最后高朝.   只是渐渐的大伙都发现了史卡的不对劲,他们的队长似乎对这场开心的宴会有些心不在焉.   索瑞倒是没觉得,该吃吃,该喝喝,而史蒂夫就有点坐不住了,刚从大公爵那里回来的史卡这幅模样,只能说明一件事.   “是不是我们的提议被大公爵否决了?”按捺不住的史蒂夫直接找到了史卡.   史卡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是否决,但是我们拿不出能说服大公的证据,他也不信一个预言师就能找到强盗营地.”   “一切都还未可知,事情要等到明天查内姆去见过那个预言师才明了.况且,现在铁矿石的运输被封锁是事实,如果不解决强盗,那这些行业怎么运转的下去?”   “大公和我提过,以后的矿石运输由商会的护卫和我们焰拳一起押运.”史卡也很无奈.   “可是这样我们的兵力岂不是又要被分薄一点?”史蒂夫有些不解.   “是的,可这是来自贝尔特公爵的意见,他认为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起码比去锐齿森林盲目地寻找强盗窝稳妥.”   宴会以狂欢开始,却结束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不过张元到没把这当回事,清理完个人卫生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回到老窝彻底放松下来的他,终于有心情去回顾自己这一趟漫长的旅途.   让他刻骨铭心的自然是途中的一场场战斗,形形色色的怪物,凶狠狡诈的敌人,眩光浮影的法术,都一一在眼前闪过.   挥剑劈砍时钢铁切割血肉的声音,冲锋陷阵时的咆哮,受伤者压抑的痛哼,斌死者绝望的哀嚎,也萦绕在耳边,仿佛诅咒也好似低语.   他想起了第一次遭遇怪物的场景,那只浑身发绿的大虫子,首战就碰到这种大家伙,当时的自己都吓蒙了,幸亏大个子明斯特冲了上去,想到自己当时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好笑,不过谁又没有青涩的菜鸟时光呢?   他又想到那群可怜的大地精和狗头人,本来占据数量或是地形优势的它们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可惜碰到了小小这么个特殊的召唤物,实力压根就没发挥出来,死的老憋屈了.   某人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带着一种身为法(挂)爷(逼)的自豪感.   紧接着回忆起那一幕血腥惨案,强盗们残忍的屠戮现场,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是焰拳必须解决的对手,也是他现在处心积虑谋划的对象,虽不至于恐惧,但胸口却有些沉闷,连呼吸都停了小会儿.   想着想着想到了那帮该死的,恶心的,面目狰狞的,臭烘烘的豺狼人!某人的手不自觉的移到了背后的伤口处,隔着纱布摩挲了一番,尚未痊愈的伤口仍是隐隐作痛.
没有给众人缓冲的时间,集合完毕的豺狼人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在他们队长的带领下发起了冲锋.   豺狼人的身材普遍比人类高大,那将近两米的身高成建制发动冲锋的场景,能让许多没见过大场面的冒险者不寒而栗.   好在张元眼下还能保持理智思考,在握紧长剑准备接敌的同时心思急转:   “对方的数量实在太多,我们才四个人,耗也会被对方耗死,没有援军的话我们只怕都得交代在这.”   “可哪来的援军?等等,对面不就是援军么?”   突然想到什么的某人带着惊喜和冀望扬起了自己的披风.   我,豺狼人队长,带头冲锋!   这支豺狼人小队的头目名叫英苟特,来自于偏远的豺狼人要塞的他也不知为何流浪到了这个地方.   仗着身强体壮的英苟特,在击败上任头目之后,顺利接手了这片区域所有豺狼人的领导权,当然,还顺便接手了前任的三十多个如花似玉的母豺狼人.   下午的时候英苟特还在奇怪,出去打猎的豺狼人怎么一去不回,好在嗅觉敏锐,派出的小弟顺着气味和血腥味就发现了同伴的尸体.   死几个手下他到不心痛,可是刚当上头目就出这种事,不是在挑衅他的威望么?特别是听说某个豺狼人死亡的消息,自己宠爱的一只小母狼哭的死去活来.   一问小母狼,只说是自己的干弟弟,好,就算为了自己的后宫报仇,也不能放过凶手.   延着气味一路跟踪,终于把凶手堵在了这片树林里.   给我死!英苟特挥舞着长戟大步向前.   可突然间,眼前可恶的人类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位绝世美丽的母豺狼人,英苟特发誓,哪怕是在豺狼人聚集的豺狼人堡垒,那怕是在豺狼人中艳压群芳的主母们中挨个挑,也不会有眼前这般绝色的母狼.   这是我的,英苟特眼珠子都红了,看向其他冲锋的豺狼人,只觉得这群该死的东西是要来抢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另一半,哇呀呀呀,统统给我死!   就在豺狼人冲过来的时候,张元想到了自己的斗篷,三发魅惑术先后控制住了冲在最前方的豺狼人头目和其后的两个士兵.   本来都已经带队杀上来的三个豺狼人立刻回头是岸,掉头抡起手中的兵器就砍向了自己的同伴,其势头之猛恶,仿佛对方和自己有夺妻之恨一般.   被同伴反戈一击的豺狼人们乱成了一团,特别是对方还是自己首领的时候,只能束手束脚的被三个二五仔打得节节败退.   另一个方向袭来的敌人数目较少,其余三人尚能抵挡住对面的攻势,身材高大的豺狼人们拿两个又矮又硬的矮人盾斧手实在是没多少办法,使用长兵器的还能从上往下劈砍,拿短斧的那可真是遭了大罪,只能跟打地鼠一样猫着腰跟对面打,也不知道打完这一仗会不会失去某些功能.   更要命的是,对方个子矮,力量却不差,劈砍被对方的盾牌轻松格挡,对面的下盘斩却势大力沉,招招不离下三路,着实是龌龊的紧,交手一会儿就已经有一个同伴做了截肢手术,另一个更惨,直接断了烦恼根.   柿子要挑软的捏,张元直接让小小使用投掷技能,抓起一个豺狼人丢到敌人阵中.   伴随着一个手舞足蹈的同伴从天而降,剩余的六个豺狼人直接被冲击波击倒在地,早已有过配合的三人一拥而上,而张元也不甘示弱,只是两剑,两个还在尝试站起来的豺狼人就永远的躺了下去.   只是还没等他们解决这些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另一边的豺狼人终于下狠心解决了自己的同伴.   击杀三名被魅惑的同伴也让他们自己付出了两条生命,剩余的七只豺狼人带着狂怒冲了过来.   “明斯特去解决剩下的两个豺狼人,凯根,巴德,你们和小小一起拦住他们,我来准备法术”   大个子抄起双手剑就找上了刚爬起来的两只豺狼人,凯根嘴里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举起盾牌一道挡在了某个无良法师面前.   然而愤怒的豺狼人终究没那么好对付,被矮人和小小挡住的他们直接分出两人从侧面绕了过来,直冲张元.   无奈停止施法的张元只好干脆拔剑冲向了其中一个狼人,与其被两面夹攻,不如断其一指.   拥有身高优势的豺狼人照样是拿手的一记竖劈,早就料到这一招的某人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之后,直接攻向对方左侧,仓促间的豺狼人将长戟横扫过来.   对方长兵器的攻击范围实在是太大,不过也有不灵活的弱点,双手握住长剑,勉力招架住这一击的张元干脆就势向前方一个翻滚,趁机逼近对方的脚边,不等起身就一剑刺向豺狼人的小腿,力劈华山VS修脚剑法.   左腿被刺中的豺狼人一个趔趄几乎倒地,用手中的长戟支撑了一下地面才站稳,就当张元准备扩大战果的时候,另一个豺狼人也赶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剑在空气中划过的呼啸声.   仓促之下的张元挥着长剑迎了上去,将对方攻击格挡偏斜的代价是被击飞的长剑,侧后方的豺狼人就是小腿受伤也不肯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咬牙站稳之后,对着自己的仇人就是一个狠辣的突刺.   然而豺狼人也不是什么无知觉的魔像,伤痛毕竟还是影响了他的攻势,动作的些许变形导致原本瞄准后心的长戟朝着腰部刺去.   张元一个转身试图躲开敌人的偷袭,距离太近,仓促间的规避动作效果实在是不尽人意.   即便有着法师护甲的阻碍,长戟的斧刃还是在张元的腰上拉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痛的咆哮一声的某人干脆跳到豺狼人怀中,一拳打在了它的鼻子上.   大概鼻子是每个犬科动物的弱点,豺狼人也不例外,被击中鼻子的豺狼人鼻血眼泪一起流淌,神似哈士奇的脸上仿佛开了个酱铺子.   一寸短一寸险,被直入中宫的豺狼人空有长戟在手却拿对方无可奈何,索性把长戟往地上一丢,双手死死的掐住凶手的脖子,只想把对方一把捏死.   若是普通人,被这么个身高两米的怪物掐住脖子那只能等死,不作他想,然而张元的高体质却给了他反击的余地.   被掐住的张元憋住呼吸,缩起脖子,绷起颈部的全部肌肉,一手死命的扣着对方的鼻孔,另一只手像腰间摸去.   挂在腰间的,是伴随他一起来到异界,被特意打磨开锋过的狗腿刀.   他反手如同拔刀术般爆发出剩余的体力,扭腰,抽刀,挥臂,割喉,一气呵成.   来自现代金属工艺的狗腿刀哪怕不如魔法武器,也不是一个豺狼人的肉体能抵挡的,更何况是脆弱的咽喉.   整个喉咙都被切开,似乎连颈部都断裂了一半的豺狼人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暗淡的双眼和红色喷泉般的脖子宣告了生命气息的彻底离去,只余下仍保持肌肉僵直的双手不肯离弃眼前的敌人.
1967年冬,东北B省石原县红星公社红旗大队磨盘屯.   鸡叫三遍,天边微白,晨雾正浓,暗蓝色的天光中只能看得见黄泥草房低矮模糊的黑色轮廓,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家家户户的土烟囱却已经冒起白烟,雾气中穿着黑棉袄的老汉拖着爬犁开始捡粪,生产队饲养员喂完大牲畜今天的第一遍草料,吆喝着小猪官把十几头瘦长的黑猪赶出猪圈.   磨盘屯辛苦劳作的一天又开始了.   屯西头王家的院子里,周兰香浑身僵硬地躺在西厢房狭小的土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乎乎的房梁,头发散乱脸色蜡黄,从昨天她受伤晕倒醒过来后就这样一直直挺挺地躺着.   她做了一个梦,真实得让她不得不相信,那是她以后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会发生的事,直到现在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梦中她死前徐寡妇对她说的那番话.   “周兰香,你还有脸活着?娘家拿你报恩,给老王家当牛做马一辈子,连男人是个啥滋味都没尝着,孩子倒是替老娘养了两个!现在孩子都长大了出息了,那还是我徐玲子的孩子!只跟我亲!”   “你以为就老王家人不知道?老王家那俩老东西都以为俩孩子是我跟王满囤生的,连你爹妈都知道!就看着你吃糠咽菜供他们吃喝,看着你卖血供他们上学!看看你这德行,连亲爹妈都拿你当猴子耍,你说你活着还有啥劲头?”   ……   周兰香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梦里她为婆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为了供养老人,帮扶大伯子,照顾小叔子小姑子,她自己从没吃过一顿饱饭,卖血供小叔子小姑子上学,给他们凑彩礼嫁妆,榨干自己的骨头渣子供养子养女上学读书,就这样像傻子一样被人欺骗了一生.   而她的丈夫王满囤,梦里一辈子都没碰过她,她却担了一辈子不能生养的罪名,婆家娘家一起欺负她,连屯邻吵嘴都先拿她是不生蛋的母鸡说事儿……   现在她结婚六年了,这六年过得跟梦里一模一样,而在不久以后,她就因为说出王满囤不碰她的事被娘家爹妈打断腿,要被迫收养徐寡妇生的儿子了.   而梦里跟她相依为命对她照顾有加的两个弟弟,人生也毁在了这一年.   院子里,婆婆王许氏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褐色三角头巾,耷拉着脸一边慢悠悠地打开鸡架门一只一只地摸鸡屁股,一边叫自家小闺女帮忙干活.   “五福!娘腾不出手,你帮娘看着火,锅里煮着大碴粥呢,可别给烧干了!待会儿你爹和你大哥他们就下早工回来吃饭了,大饼子还没烙呢,这一早上把我忙得脚打后脑勺!这可咋整!急死我了!”   话听着是对上房的王五福喊的,王许氏的头却是冲着西厢房一直紧闭的门窗.   躺在上房炕上熟睡的王五福只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继续毫不在意地沉沉睡去,早就习惯了她娘拿她做伐子念叨话给嫂子们听.   东厢房的门很快打开了,王家大媳妇马谷雨披着棉袄露出一头蓬乱的枯黄头发:“娘,满仓昨儿个咳嗽半宿,今儿个早上大宝又黏着不让我起身,我答对(应对,照顾)好他们爷俩就去替兰香烧火.”   王许氏摆摆手让她回去,顺手从鸡窝里拿起两个鸡蛋准备一会儿煮了,给身体不好的大儿子和她们老王家的宝贝大孙子吃.   西厢房的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王许氏在院子里撵鸡骂狗折腾了一通,还是不见周兰香出来,阴沉沉地盯了西厢房一眼,拍拍棉裤上的鸡毛抱柴火去了.   儿媳妇得管,但他们老王家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和善人家,她这个婆婆肯定不能干出作践媳妇的事落人话柄.等二儿子回来,看周兰香这个小**还怎么作妖!   在炕上一躺就是一天一宿,看满囤不俩大嘴巴子扇掉她大牙!   天边越来越亮,太阳终于冲出雾霾破云而出,强烈的日光将糊着麻纸的简陋窗格子印在炕上,已经是早上七,八点钟,生产队上工的钟声已经响过好一会儿,是王五福起来吃早饭的时间了.   院子里不断传来她咣当当敲打破搪瓷盆的炸响,也把周兰香从愤恨和震惊中震醒,经过这一天一夜,她终于接受了梦境里的一切,未来二十多年人生的每一件大事她都梦到了,如亲身经历般真实,也如亲身经历般让她愤恨不甘!   周兰香迅速地眨着干涩的眼睛,还沉浸在梦里的情绪之中,全身僵硬得一动不能动,只有手指死死抓着身下的竹片炕席,差点把牙咬碎才忍住不让自己嚎啕大哭出来.   梦里她被徐寡妇母子气晕,又被他们下了药,肯定是活不成了.死前想着自己这一辈子,过得真憋屈啊,全是不甘心,眼睛都闭不上.   也许在外人看来,她一辈子普普通通却也足够安稳太平,没嫁人之前父母勤快老实,对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不偏不向,尽力把他们拉扯大,给她定的亲事就在本屯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本分人家.   男人王满囤壮实勤快,性子又老实本分,公婆更是出了名的和善人,从不磋磨儿媳妇.   她结婚六年小产了两次,损了身子不能生了,婆家也没嫌弃她,后来领养了一儿一女,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虽然在农村过了很多年苦日子,可那个年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后来政策好了,她和弟弟开始进城打工,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再不用愁吃穿了.   后来韩进回来了,帮他们开了自己的店,日子就过得更好了,到她死前,他们已经比很多城里人过得都好了.   这样一场普通的人生,可能很多人还会羡慕她,至少梦里村里人都说她命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辈子过得有多憋屈.   王满囤是她十七岁时父母给定下的亲事,她心里不愿意,可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好,唯一一个嫌他笨拙木讷的理由还被母亲一口否决:“找男人就得找老实能干的!油嘴滑舌的小白脸子能下地干活养活一家人?”   其实她知道,父母一分彩礼不要压着她嫁到王家其实是为了报恩.   49年父亲给剿匪部队送供给,遇上了山火差点丧命,是王满囤他爹王大江给背出来的,从此他们家就欠了王家一条命,结婚前父母就明确地告诉她,让她嫁过去就是让她来给老王家做牛做马报恩的.   所以她嫁到王家当天就分家,小夫妻每年在生产队挣的工分钱和粮食一大半都孝敬了公婆,他们吃糠咽菜饿得皮包骨她也不能有任何意见.不但不能说一个字,她还得每天去上房给公婆小姑小叔子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包办家里所有的零碎活计,晚上还要熬夜做一家人的衣裳鞋袜.   这就是她结婚前六年过得日子,现在觉得很苦,可跟后来梦里的日子比简直不值一提.   梦里,今年过完年以后,为了凑小叔子王满银上高中的生活费,她被婆家和娘家人逼着去卖了第一次血.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为了给王大江抓补药,为了小叔子小姑子结婚,为了养子养女上学,她又一次次地被逼着去卖血!   还有娘家爹妈和公婆联合徐寡妇对她的欺骗利用!   至今她都不知道王满囤是身体有病不能人事还是因为讨厌她不愿意碰她,结婚六年,王满囤一直跟她隔着一张桌子一个炕头一个炕梢地睡,俩人手都没碰过.   而梦里他们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到她死前徐寡妇说王满囤有病,根本不能做男人,就是那两个孩子也是她跟别人生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骗了王满囤,让他认为那是自己的孩子.   而周兰香的公婆和娘家爹妈不知道这些,他们一直相信王满囤说得,那两个孩子是他跟徐寡妇生的,也逼着周兰香为他们养了一辈子孩子,看着她受苦受累,看着她忍饥挨饿,甚至看着她卖血供孩子上学.   周兰香扭过僵硬的脖子看了一眼贴在土墙上的月历牌,印着粮食大丰收人民公社好的彩色宣传画下面,清清楚楚地写着:1967年11月8号,农历十月初七,立冬.   这个日子她印象太深了,前一天就是她第二次流产的日子,也是她更可怕的一生的开始.   结婚的时候她年纪小,没读过书见识也有限,家里人又没教过这些,第一年她一直认为两个人睡在一铺炕上就是夫妻了.   后来才明白他们这样是不正常的,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她只能跟娘家妈张桂荣去说,刚说个话头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你还要不要点脸?这种事也能说出口?没羞没臊地玩意儿!说出去也不怕人家戳破你脊梁骨!哪个正经人家出来的闺女一天到晚想汉子?你这么不要脸干脆去旧社会当窑姐儿得了!”   张桂荣越说越生气,眼珠子都红了,解下裤腰带就要吊死在房梁上:“我不活了!我没脸活了!生出这么个丢人现眼地玩意儿!祸害自个家还不够,又去祸害婆家!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最后张桂荣没死成,周兰香也在她面前发誓,再不提她跟王满囤没圆房的事了.   跟张桂荣说完之后没几天,她的例假晚来了两天,婆婆王许氏就当着全生产队社员的面说她怀孕了.周兰香那时候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又有娘家爹妈压着,虽然又羞又急,可还是没敢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事儿说出来.   那是61年,地里连着三年欠收,饿得人直打晃,大姑娘小媳妇的例假全都不准,有人甚至那几年就完全没来过,后来灾年过去才正常.   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回家她还是跟婆婆王许氏说清楚了.王许氏慈爱地安慰她,说俩人年纪小,还都不懂人事呢,等过两年王满囤开窍了就好了.   这种事太难以启齿了,张桂荣要死要活地不让她提,她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就只能等着婆婆给她做主.   等来的却是大家都说她孩子没坐住,流产了.   周兰香躺在炕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为当年那个又傻又胆小的自己.虽然感觉到婆婆这样出去乱说不对劲,可她自己也完全没别的办法,王许氏哄她几句,加上张桂荣连讽刺带吓唬,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了流产的事.   有一就有二,现在又是这样,她只是在干活的时候摔下山坡伤了大腿,裤子上染了一滩血,王许氏就又跟人说她流产了!   梦里她这次“被流产”之后没有再默认,而是在娘家婆家两家老人面前把她跟王满囤的事和两次流产的内情都说了出来,本以为两家老人会给自己做主,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不用王家人动手,她爹周保田恨不能当场把她打死跟王家谢罪,她娘拿起剪刀就往她嘴里戳,要剪了她的舌头,省得她祸害恩人.   那顿打让她在炕上躺了整整两个月,右胳膊落下终身残疾,再也伸不直了.   她能起炕就想去找大队妇女主任给自己做主,还没出院子,她爹一铁锹又打折她一条腿:“不好好在老王家过日子我就打死你!我豁出命去也不能让你祸害人家!”   她就这样被一次一次打得遍体鳞伤,1968年几乎整整一年都没能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年,韩进被冤枉抢劫杀人,判了无期徒刑,而她亲弟弟小山也被他爹亲手断送了学业.   这一年,他们三个人的人生都被毁了.   韩进未满十八岁就进了监狱;小山考了全公社第一也没能上高中,回家务农了;她在她爹的棍棒相加,她娘的以死相逼,婆家人的哄劝和自己愚昧的羞耻心之下,最终还是屈服了,认命了.   梦里她不是没抗争过要离婚,可这个年代,男人不进步不革命是大错,而丈夫不能人事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说的,说了最让人笑话的还是女人,那是什么话都能让人说出来的,以后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况且说了也不一定就能离婚,两口子过日子,不睡一被窝就过不下去了?   谁敢这么说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还可能被当成不正经的女人,被拉出去游街被批被斗!   梦里,周兰香在经历了这些以后就变成了一部劳动机器,对人生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   后来陆续领养了儿子和女儿,她的心才开始活泛起来,把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为了让孩子不受苦,她饿晕了也舍不得吃家里的粮食,也一次次心甘情愿地走进医院卖血.   后来她又第一批进城打工,努力学习文化学习新东西,从住家保姆干到裁缝店大工,终于能开始新生活了.   韩进这时候也出狱了,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敢想敢拼的性格,很快做大了自己的事业,又帮周兰香和小山开了自己的店,他们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在韩进的劝说和运作下,周兰香很快跟王满囤离了婚,她这一生的桎梏终于从身上卸了下去.   刚办完离婚手续,儿子和女儿就找上门来,儿子要结婚买房买车,女儿要投资开店,都跟她要钱,没钱就让她抵押店铺去借贷,母子三人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磨盘屯的老邻居徐寡妇出面调停,让儿子女儿都跟周兰香认了错,并请她回老家去母子三人好好团聚一下.   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没能回来.   女儿性子直年纪小,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两个孩子并不是婆婆捡来的弃婴,他们很早就知道周兰香不是他们的亲妈,他们的亲妈是徐寡妇!   徐寡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告诉周兰香,王满囤是个天残,根本不能人事,她设下圈套跟他睡了几次,然后说两个孩子都是他的,他竟然就信了!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只有跟徐寡妇能成事,死心塌地地送钱送粮让徐寡妇给自己生儿子,孩子偷偷生下来,经婆婆王许氏的手抱回来让周兰香养,周兰香就这样为这对狗男女辛苦劳作了一生!   徐寡妇接着刺激周兰香:“你以为这些年王满囤拿走的钱粮都孝敬给老人了?别傻了!都拿我这儿来给王满囤养儿子了!老王家那俩老废物还以为我们家小栓也是他王满囤的儿子呢!呸!”小栓是徐寡妇跟死鬼丈夫生的大儿子.   周兰香眼前一黑,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这时候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走上前来查看,却不是关心她:“脑出血,肯定活不了了!”   女儿又怕又高兴:“哥,咱给她下的药不会查出来吧?她死了是不是遗产就是咱俩的了?”   “肯定查不出来,那只是诱发性的药物,吃了不情绪激动也没啥大事.行了你别啰嗦了,赶紧走,放她在这半个小时就死透透地了!你还不信我?我医学院都要毕业了!”   周兰香彻底昏迷之前还在想,她省吃俭用甚至卖血供儿子上那么贵的医学院,最后却死在了他手里……   本以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却在死前她听到弟弟小山在哭喊:“姐!姐!你别放弃!我和进哥会给你报仇!进哥去给你出气了!你等等他,他马上就回来了!你别这么走啊!你等等他!“   梦里,她死了也没闭上眼睛,因为没等来韩进,也还没看见那些人遭报应.   可现在想想,她放心了.   韩进去给她报仇了,这小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又狠又横,肯定能好好给她报仇!
小山和韩进,这两个弟弟是她无论是现在还是梦里自始至终的依靠和温暖,能看到他们俩还好好地,还没被迫害,还没走到人生绝境,真好!   王许氏还在扯着嗓子吵吵,小山也跟王满银推搡起来,周兰香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干劲儿,她弟弟替她收拾王满囤呢,她自己也不能躺在炕上灰心丧气,她也得替自己出口气才行!   “娘,快点,韩进在哪打满囤呢?我得看看去!”周兰香把王许氏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嘴上急得不行,动作却慢腾腾的,“娘,你扶我一把,我咋眼前发花呢.”   小山赶紧冲过来扶着姐姐:“王大娘你这是干啥呀?我姐坐都坐不起来,你让她去她能干啥?她这样能上哪去?你们天天吵吵着盼孙子,我姐不养好身子咋给你们生出孙子来?”   小孩儿虽然很生气,可为了姐姐以后的日子好过,还是控制着没把更激烈的话说出来,整天喊着盼孙子,却让怀孕的儿媳妇去带着冰碴的泥水里和泥,挑着上百斤的黄泥上坡下坡地打土坯,孩子累掉了还怨儿媳妇没能耐,这就是老王家的仁义!   王许氏看周兰香是真坐不住了,虽然知道她不是真流产,可她每天吃的是什么又干怎样的重活她是很清楚的,昨天受伤又流了那么一大滩血.这个媳妇一向老实本分,从不会耍心眼,对满囤也实心,这肯定是真起不来身了,要不咋地都得去拉架.   “兰香啊,你挺挺,要不我让满银背你去,你不到场谁也劝不住那小狼崽子呀!要是把满囤打出个好歹来可咋整!”没人敢劝,就是强行拉开了,那小狼崽子不甘心,说不定以后背后下黑手咋整治他们家呢!   其实王许氏也不能肯定周兰香就能劝住小狼崽子,虽说以前小时候他们关系好,可这么多年也不来往了,谁知道那小狼崽子还认不认.不过不管认不认,周兰香肯定能豁出命去护着满囤,到时候小狼崽子就是要下死手,周兰香也能给儿子挡灾.   这也是她非要周兰香去不可的主要原因.   周兰香慢腾腾要坐又坐不起来的样子,“娘,不能让满银背我,我这身上不干净,再给他沾上晦气.”   王许氏一听差点没噎着,她知道周兰香没流产,可屯子里的人不知道,真让满银背了以后说不定那些长舌头老娘们在背后咋说满银呢,“让青山背你!青山,快!背上你姐,快着些!”   周兰香拉住弟弟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姐弟俩一向特别默契,青山就什么都不说了.   周兰香很着急:“娘,青山这么瘦,他哪背得动我呀!”   王许氏急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行?”   周兰香也急得要哭:“我也不知道,我吓得没主意了,娘你说咋办?满囤可别给打出啥毛病来呀!他要是给打残废了可咋整啊!”   王许氏听得直冒冷汗,以小狼崽子那身板子和一身的力气,急了把满囤打个断胳膊断腿也有可能!她咬咬牙一狠心:“我背你去!快点!救满囤要紧!”   周兰香害怕:“娘,哪能让您老受累……”   王许氏急死了:“别磨叽了!快着点!这都要出人命了!”说着就背过身去等着周兰香往背上爬,急得直拍炕沿.   周兰香就顺着小山的手要往她身上趴,刚起身小山又把他姐放炕上了:“姐,你还没穿鞋呢,你身子不好,可得穿严实了,冻着谁心疼你呀.”就是要好好恶心恶心着老太婆!急死她!   小山当然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他对王满囤这个姐夫心里有太多不满了,可为了姐姐能过得好点,他不但不能当面说出来,还得跟姐夫处得亲近,现在进哥为了姐姐出气,他是希望王满囤能多挨几下打的!   周兰香不知道小山的小心思,可弟弟说不让她动他就真不动了,等着小山给她找鞋.   王许氏急得想不让穿,可媳妇刚小产,她这样的和善婆婆直接在大冷天的给拖出去也不像话,只能一把推开慢悠悠的小山,抢过他手里的鞋,着急忙慌地给周兰香穿上.   小山还在旁边不乐意:“鞋带,王大娘不系鞋带那不得漏风啊!我姐现在这身子骨,哪能吹风!人家在屋里都是捂得严严实实,就怕吹风做病,你们家可倒好,还给往外折腾!”   周兰香很懂事地替婆婆说话:“小山,别说了,救你姐夫要紧……”嘴上这么说,王许氏不把鞋带给系好她就是不动!   王许氏怕小山出门也这么口无遮拦,只能按他的意思给周兰香系好鞋带,还给拉了拉裤脚.   老周家这个小小子这嘴比个丫头还利索,到了外面他要是说点乱七八糟的惹人笑话,老头子不得拿烟袋锅子刨她!   好容易周兰香能出门了,王许氏刚背起她,小山又把炕上那床大厚被子拿起来给他姐披上了!   气得王许氏一个趔趄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好在她虽然做婆婆了,也才四十多岁,又是长得高高壮壮的东北女人,背着身材娇小又瘦得一把骨头的周兰香非常轻松,就是压个大被子也能飞跑.   可这姐弟俩一番折腾,也着实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们走到一半就遇上扶着王满囤的老三王满金和几个送他们回来的屯邻.   王满囤脸上都是血,眼睛肿得像个青紫的大包子,一只胳膊耷拉着,弯腰捂着肚子一条腿还不敢着地.   周兰香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畅快!梦里受了他那么多气,一回来就有人狠揍他一顿,真是太解气了!   王满囤和王满金身边也没跟着几个邻居,这一大早的,大家还得上工,看完热闹都被队长给撵走了.   王许氏一看见儿子就要把周兰香扔下扑过去,周兰香早料到了,四肢紧紧扒在她身上比她先哭出来:“这是咋整地呀?当家的你还有气儿不?你要咽气了爹娘也活不成了啊!爹娘得心疼死啊,二老要是跟你去了可咋整啊!老王家一家子都活不成了啊!”   王许氏被她又气了个趔趄!要不是她脾气太好从来都不跟媳妇发火,她真想狠狠骂这败家婆娘一顿!咒完男人咒公婆,老王家一家子都让这败家娘们给咒死了!   王满金脸一下就黑了:“二嫂你瞎哭啥?我哥好着呢!啥死不死的!你也不怕晦气!”   小山没跟王满金吵,还给他们解释:“王三哥,王大娘,你们别跟我姐计较,我姐身体都这样了,又出来吹冷风又着急我姐夫,这是给吓坏了,自个都不知道自个说啥呢!咱赶紧把我姐夫送大队卫生所吧!”   大伙一想可不是,周兰香又病又吓得,糊涂了也正常,所以周兰香就死死扒在王许氏的背上给老王家一家子号了一路丧,小山就不断给大家解释,一路走下来,屯子里不上工的老人孩子都出来看热闹了.   哎呦这一大早上的,听着老王家儿媳妇给全家号丧,婆婆还得背着,这可够大伙儿乐半年的了!   周兰香嚎到王家门口就住嘴了,看着王满银拉着个平板车过来,大家把王满囤放上去就要拉着去大队卫生所.   几个人推着平板车走了,王许氏也把周兰香背回去放炕上,话都没顾上说一句就追儿子去了,周兰香赶紧抓住小山:“你去跟韩进说,下午上工的时候来找我,我有事儿跟他说.”   想了想怕他再犯倔不来,又加了一句:“你跟他说,他给姐出气姐很高兴!你让他来,姐这气没出够,让他再帮帮姐.”
他们娘仨一走,小山关好门一边给姐姐铺被子一边念叨:“可真会说便宜话!好人都让她做了!就这样娘还说你嫁得好,这叫好天底下就没有坏人家了!”   周兰香不计较,王满囤撵出去了她心情特别好,让小山去抱柴火给她烧炕:“多烧点,别心疼柴火.”反正那一大剁都是她和王满囤起早贪黑打回来的,不烧也是便宜别人.   “再煮仨鸡蛋,锅台上那三个都煮上.”这是昨天跟她要好的芳丫姐拿来给她补身体的,一共送了五个,昨天煮了两个她一口没吃,王满囤意思意思问问她就赶紧拿走了,不是给小姑子王五福吃了就是送隔壁徐寡妇家去了.   剩下这三个她得赶紧吃了,要不然待会儿肯定不知道进谁的嘴了.   她虽然没有真流产,可这些年身体饿得太厉害,梦里刚过三十岁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后来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要不可能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徐寡妇母子气死.   而且昨天又流了那么多血,确实需要好好补补.   姐姐虽然没说什么,可小山还是感觉出她态度的不同了,高高兴兴地给她煮鸡蛋烧炕,还煮了一碗玉米面粥,虽然里面有点黑还带着糊味儿,可勉强也算能喝.   都给姐姐端炕上去,小山不等姐姐拉他吃鸡蛋赶紧就跑了.   周兰香也不急,给他留了一个鸡蛋,自己把热乎乎的一碗玉米粥和两个鸡蛋都吃了.   吃完想想,生产队还没分粮,王满囤去年分完粮就拿走一大半,他们从入夏开始就差不多断顿了,一直都是勉强凑合着在野菜粥里撒两把粮食这么熬着.   入秋了生产队一些豆子,地瓜之类的杂粮没地方存又不用交公粮,都是就地收就地分了,他们才算是吃得勉强像点样子,现在家里除了两小碗玉米面就剩两斤多大米了.   他们生产队不种水稻,整个石原县包括周围几个市县都很少有水田地,磨盘屯所在的红星公社也就离他们大队二十多里地的双柳大队有一小块水田地,今年双柳大队谷子减产,凑不够公粮,就拿大米跟他们大队换了一点谷子.   红旗大队十个生产队,这点大米分到他们生产队就更少了,只有大半麻袋,都不值得分粮的时候算一回帐的,按人头分一人一小把,啥都干不了.   老队长做主,不按人头分了,当奖励分给工分总数前五十的社员,让大家伙看看,勤快人多干活有好处!   王满囤和周兰香的工分都在前五十名里,俩人一整年都是一个工不缺,还专挑工分高的累活干,所以一年下来周兰香比很多男人挣得工分还多.   这大米是昨天分的,分完就赶上她受伤,王满囤还没来得及送上房去.周兰香琢磨着她得把大米吃了,要不肯定搁不住,没两天就得让王许氏给拿走.   以前王许氏从不来他们房里拿东西,都是不等她拿王满囤就送去了,或者周兰香自己送去.   吃饱了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身子虚弱又一天一宿没睡觉,周兰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一觉睡得真是舒坦,年轻的身体吃顿饱饭睡一觉就感觉恢复不少,她都好多年没有身上这么松快的时候了.   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周兰香闭着眼睛拿脸蹭蹭枕头往被窝里缩了缩,打算再懒一会儿.   忽然就听到一声轻笑,好像就在枕头边!周兰香吓得一下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张特别年轻好看的脸.   鼻梁高挺眉毛张扬浓黑,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硬朗阳刚,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一个脾气不好又凶巴巴的臭小子!   周兰香看着这个年轻鲜活的韩进,眼圈一下就红了.   真好啊,现在他还这么年轻,这么精神,眼睛又黑又亮,身上满满的精气神,没受一点冤枉委屈,没遭一点罪,就是笑都是一副张扬又嘚瑟的坏小子的样子.   周兰香伸手胡噜了一把坏小子半干的头发,发梢还潮乎乎的带着水汽呢,好多想说的话一时都忘了,马上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教训他:“大冷天的咋不等头发干了再出门?现在不注意老了得头风!”   韩进盯着周兰香的脸看,黒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就不笑了,也不说话,看了两眼头一转,给了她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周兰香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都忘了这臭小子还闹脾气呢,气性可真够大的,这么多年就能忍住一句话不跟她说.   要是真生气也就罢了,就因为她没哄对地方,说多少好话他都不搭理,可真够倔的!   其实想想,这些年她真没少哄这小子,可每次都没哄到点儿上,可能还越哄越让他生气.   教训他也就罢了,还总跟他提王满囤,不是跟他说王满囤能干踏实让他学着点,就是说他们都长大了,让他不要任性,她不能不结婚,她要跟王满囤好好过日子,让他也老实一些不要再打架斗殴偷家里东西了,好好干几年让他娘给他找门好媳妇.   这些话对韩进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可能就是想跟她说话也得气跑了.   其实她心底也是心虚的,就怕让韩进知道王家对她不好,王满囤不好,证明她当初选择结婚是个错误.   她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个不能挽回没有回头路的错误,她得好好掩饰,不能让韩进跟着操心,他本来就脾气不好,跟他说了他一时冲动真的有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事,那她可就真的对不起爷爷了.   而且这两年他大了,周兰香又被他娘私下里夹枪带棒地骂过几回,让她不要再去找他,他们家老爷子都死了,她从老的身上便宜没占够,还想赖上小的不成?她也就注意很多,没那么频繁地去找他了.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周兰香不打算再提,她只想赶紧把这小子哄高兴了.   “韩进,你把王满囤给揍了?”周兰香故意严肃问他.   韩进脖子一梗,还是不转头,语气硬邦邦的:“揍了!”   周兰香忍笑:“揍得轻!等他好了再替姐揍他一顿!”   韩进一下把头转过来,嘴角压不住地上翘,嘴上还是不饶人,还带着些对她的不信任:“你不心疼了?”   然后垂下眼睛冷着脸,张扬浓黑的眉毛皱起来,样子凶凶的很吓人,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是在生气,只有从小把他带大的周兰香看得出来,这小子竟然还委屈上了,“上回他铡刀切了手,就留了那么点血,你都心疼哭了!”   周兰香不接他的话茬,也不解释王满囤那是铡草的时候直接让铡刀切掉半根手指头,谁看到血淋淋的半根手指头在自己眼前,还一跳一跳的都得吓哭啊!   这些事不能细究,周兰香继续哄他:“来,给姐看看,他打没打着你?有哪儿疼不?”   韩进眉毛一扬:“就他那头蠢牛还想打我?我没揍残废他就是怕你哭,要不我打得他一辈子下不来炕!”   周兰香也不提他不肯理自己的事,看他这股别扭劲儿还是没过去,笑着拿起枕巾递给他:“赶紧擦擦头发,别真着了头风.”   家里那条毛巾都破得丝丝缕缕的了,只能勉强用不那么破的枕巾先对付一下.好在枕巾虽打了两个补丁,但很干净.   韩进又跟刚才一样,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看周兰香,看了好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动.   周兰香任他看,脸上温温柔柔的没有任何不自在,一如他们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从小韩进就喜欢这么盯着她,很多人看见了都头皮发麻,说这小狼崽子不是犯了病要咬人吧!   好在他只盯着周兰香这么看,别人说什么俩人都不在意.   而周兰香知道这孩子怎么都不会伤她,她只要该干什么干什么,或者对他笑笑,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所以每次他这样,周兰香非但不怕他,心里还会涌起一股要照顾他的温柔.   周兰香把枕巾又往前递了一下,韩进还是不动,又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倾身把头凑了过来.
周兰香肯定韩进会来,梦里他出狱之后去找她,跟她说开了很多以前的事.   她这才知道,他从没生过她的气.高高大大的一个大男人,鬓边都有白头发了,说起这件事还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窝在她身边要安慰:“我就是看王满囤不顺眼,只要一想到他跟香香是一家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石头,又憋又疼.”   她也是事隔二十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个倔小子虽然不肯跟他说话,可却一直在暗中照顾着她.   她砍柴遇上的断腿兔子,打猪草捡到的长满木耳的树桩子,不知道怎么到她框里的野果山货都是他偷偷送过去的,更别说锄地莫名其妙就有人给她锄了半垅,割麦子总是不知道是谁在前面帮她割完一大片了.   甚至小山拿回来让她帮同学做的鞋都是他的,当然人家用来感谢的花布也是他买的.   放下那些心酸往事不说,这小子买得花布还真是雅致,特别合她的心意,虽然最后让王满囤给了王五福,她也没穿上.   这些年这个倔小子一直都在照应着她,直到他被冤枉入狱的前一天还在偷偷帮她砍盖房子的木头.   入了冤狱那么多年,他说他没死在里面,就是想着没他照应,香香肯定会受欺负.后面的话他没说得那么清楚,可是她明白,他那时候对家人对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死心,活下来的动力就是要出来保护她.   而他也真的是这么做的.   凭着这一股劲儿,他出来以后一无所有,跟社会严重脱节,可还是拼尽全力只用了几年时间就闯出一片天地.   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打拼的心酸劳累他从未说过,刚出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困境重重时他也从未想过要来找她,等他终于在城里开了店买了房子,事业也开始走上正轨了,才出现在她面前,帮助她和小山脱离农村,让他们在城里自立,开始新生活.   只要他在,他就一直在照顾着她,从没有食言.   梦里,他对她提过的唯一要求就是跟王满囤离婚.他说这个想法他从十二岁开始心心念念了几十年,可直到他们都已经有了白发才有机会跟她提出来.   那时候她早就跟王满囤没有任何瓜葛了,没有离婚完全是出于习惯.反正也不会生活在一起,离不离婚根本没有区别.   而且,她这个年代的人,为了孩子几乎没有人会主动想到离婚这个词.   但是韩进非常坚持,好像多等一分钟对他都是煎熬一样.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跟王满囤离了,反正孩子已经长大,他们之间也就只差那一道手续而已了.   韩进终于得偿所愿,非常激动,办好手续那天他喝了酒,红着眼睛抓住她的手:“香香,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把以前缺的都补回来!”   可惜,他的酒还没醒她就被儿女接去乡下,她也没来得及问他觉得还缺什么?她一定帮他都补回来!   好在好在,老天垂怜,让她回来了,可以让他这辈子没有遗憾地活了.   折腾了一早上,王家终于消停下来了.   王满囤被从大队卫生所拉回来,去时看着满脸血很严重的样子,其实韩进手上有分寸,并没有打残他.只是打掉他几颗牙,把胳膊腿卸下来又装上两回,让他疼得嗷嗷叫.   最严重的是腿上的伤,骨头没事儿,小腿的肌肉却伤得很严重,但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大夫没看见严重的外伤就觉得没啥事,给涂个红药水就让拉回来躺炕上养着,至于要养多久能好,就得看个人造化了.   反正没出血没伤口,残不了就是了.   但周兰香太知道韩进的能耐了,他这手功夫是跟爷爷学得,当年爷爷在抗联可不只是杀鬼子,有时候还得配合锄奸队去接触汉奸,遇上为富不仁隐藏深的又得顾忌影响,不能见血不能见伤却得达到目的,其中的手段太多了.   所以王满囤算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个暗亏,估计在炕上得多躺一段时间了.   因为没啥大伤,队长只能教训韩进几句,扣他二十个公分给王家做补偿,又交代卫生所把医药费记在韩进账上,过几天生产队算账再扣他的钱.   队里的社员平时也不是没有动手打架的,只要不打出大毛病,都是这么处理.所以韩进打完人就去干活了,队长也没当回事,让王家人带王满囤去看病,连卫生所都没跟着去.   王家人憋了一肚子气,回来脸色都不好.   王满金背着王满囤进屋刚要往炕上放,周兰香就跟王许氏开哭:“娘,我没用,我这炕都下不来,也伺候不了满囤,他躺着连口水都不能给他倒……”   就是没真流产,她大腿上的伤口也有一寸多长,深得几乎见到骨头,昨天流得血把棉裤都浸透了,要不王许氏跟大伙说她流产了大伙怎么就信了呢.   小山不用跟姐姐套话就马上能接下茬气王许氏:“姐你别哭了,王大娘这么好的人,肯定能好好伺候你和姐夫,正好你俩一起躺炕上了,端水做饭烧炕喂鸡啥地王大娘也能一起干了,你放心吧!”   小山平时就跟周兰香念叨,老王太太说是和善婆婆,可那也是周兰香这个儿媳妇做得好!   平时婆婆屋里的活她几乎都帮着干了,烧炕抱柴火洗衣做饭伺候自留地,不用老人说她就给干完了,甚至连小姑子小叔子的衣服都一起给洗了.   不但这样,王满囤往公婆那拿多少东西她都没有一句反对的话,这样的儿媳妇,公婆只是不难为平时给个笑脸给两句好话而已,他们老王家就算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家了?这好公婆做得也太容易了些!   “他们家太会装好人了!”以前小山跟她说这些,她都不当回事,觉得嫁到人家,就不能计较太多.现在想起他的话,还真是没一句说错的.   平时她为公婆做多少都是应该的,病多重都不会麻烦婆婆来照看一天,小山这刚说要让王许氏照顾一下,老太太的脸上就变了.   看王许氏脸上不好看,王满银更是气得要跳起来了,小山瞪着漂亮的大眼睛接着气他们:“姐,这回好了,明天早上我也不用惦记你了,王大娘肯定洗脸水都给你端炕上来!你不能吹风别出去上厕所啊,王大娘这么细心,肯定给你倒尿桶.”   王许氏的脸随着小山的话眼见着就拉长了,王满银把王满囤往炕上一放,跳起来指着小山的鼻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胡咧咧啥?我娘当婆婆的还给儿媳妇倒尿桶?还给她饭都端炕上去?你们想得美!她揣不住崽子她还有理了?老母猪都比她强……”   “满银!你胡咧咧啥!”在小山跳起来要打王满银之前,王许氏喝住了口没遮拦的小儿子,这些话自己屋里说说就行了,他们这种和善人家,可不能在儿媳妇面前这么说.   看王满银还不服气,王许氏冲他使眼色:“再胡说看你爹回来不收拾你!”   王满银一听就老实了,他爹最重名声,要是知道他说这话让村里那些长舌妇讲究他们家对儿媳妇刻薄,他爹肯定得揍他.   周兰香也拉住小山,给他使眼色,气气他们就行了,傻孩子咋还真生气呢.   小山看姐姐竟然真的不生气,又高兴又替她难受,站在她身前,瘦小单薄的小身板挺得笔直,小老虎一样执意要保护姐姐.   他是姐姐带大的,从小姐姐给他喂米糊喂活的,长大了姐姐给他做衣裳鞋袜,那么温柔好脾气的姐姐,为了让他上学能跟大嫂吵起来.为了让他多吃点长身体,姐姐从自己嘴里给他省粮食.   这些亲娘都没做到,都是姐姐为他做的,他记着姐姐一辈子的好.   王许氏不愿意看他们姐弟这副气人样子,更不想伺候儿媳妇,想得可真美,还让她给倒尿桶!   但是自己儿子不能扔下不管,指挥着王满银把王满囤背他们老两口的上房去,走前跟周兰香说得可中听了:“兰香啊,你身子不好,不能伺候满囤,娘心疼你,你好好养着,满囤就先在我们那屋养着吧,娘替你伺候他!”   娘几个就这么走了,好婆婆连口热水都没给受伤又坐小月子的儿媳妇倒,更不管她动不了是不是在睡凉炕.   不过周兰香不在乎,她还非常高兴.她就是故意要把王满囤撵走,现在跟他待在一个屋里她都难受,更别说躺在一铺炕上了.
周兰香不理会王许氏母女在院子里撵鸡骂狗地折腾,努力控制着自己,让翻江倒海了一天一宿的情绪平复下来.   老天有眼,让她在梦里看到了自己以后一生的苦难.   她才24岁,一切还都来得及!   那就不能再憋屈地活了!   周兰香握紧拳头,一点都不能让自己憋屈!谁都别想再欺负她!   至于骗她害她的那些人,她会一个一个地为自己讨回公道!   周兰香躺在冰凉的土炕上,心里烧着一把烈火,开始为以后打算起来.   算着日子,离梦里韩进被冤枉入狱也不远了,她必须好好谋划,一定不能让他去受这个苦!   老天爷让她在这个日子知道真相,就是疼惜这个孩子,她拼死也得保住他!   梦里小进和小山两个弟弟护着她,现在她来护着这两个孩子,谁也别想欺负他们!   然后就是算跟王家和徐寡妇的账了!这个要从长计议,先得把眼前的事理顺,至少不能再这么挨饿受冻了.   生产队的公粮交完了,马上要整地,给地里送粪,然后就要年终分粮,算账分钱,接着队里的零活留给妇女和半大劳力,大部分壮劳力就要去参加农田基建队或者水利工地的劳动了.   结婚以后到现在整整六年,每年这个季节王满囤去基建工地,她留在生产队上工.大部分妇女都留在屋里干打麻绳,编筐窝篓或者挑豆子这些轻省活,再不济也是去油坊,豆腐坊这些地方上工,就是累点至少也是待在屋里,而她却跟着送粪的牛车顶风冒雪地去刨粪送粪,就为了能多挣两个工分.   等年前王满囤从基建工地回来,他那一天一两粮票的补助她是从来都见不着的.   而每年过年的时候,徐寡妇家都能吃上白面饺子,她的大儿子小栓手里还拿着牛舌饼干.这个时候的饼干可是稀罕东西,供销社只有逢年过节会进一点,光有钱可买不来,一斤八毛钱还得加一斤粮票.   小栓一个没爹的孩子,哪来的钱和粮票买这种稀罕吃食?   现在想想,王满囤的粮票给谁了已经很明白了.   她每年冬天都要在大风大雪里冻几个月,就为了能多挣几个工分,过年却连顿干饭都吃不上……   周兰香控制着不让自己再愤恨下去,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是关键.   想着家里的情况,生产队马上就要分粮了,这回她可得把自己的口粮留住了!   怎么留呢?按王满囤每年的习惯,在去农田基建队之前肯定是要给徐寡妇送粮的,队里分粮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她得赶紧想出个好主意来.   正想着,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吵闹,好像有她小弟小山的声音,在跟王满囤的四弟王满银激烈争吵,接着婆婆王许氏就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了:“老二家的!快起来!出人命了!你快去看看,满囤要让小狼崽子给打死了!”   王许氏一边说一边呼啦一下把周兰香身上的被子掀开,又推又拉地就要把她往外拽.   周兰香一愣,小狼崽子,这个称呼她已经好久没听过了,这是韩进小时候大家给他起的外号,长大后大家怕他,大部分人都不敢再叫了.   而梦里,等他出狱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了,已经再不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了,就更没人这样叫他了,大家当面巴结地叫他韩老板,背地里却叫他杀人犯……   弟弟周青山也跟着王许氏跑了进来,看见她这么折腾姐姐,十四岁的瘦小少年小豹子一样扑了过来,一把把老太太给推出好几步去.   小小子白皮肤大眼睛,一脸的聪明相,嘴皮子也特别利索,一通话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得嘎嘣脆.   “我姐病着呢!这大冷天的你不让她好好养着你折腾她干啥?她这身子能禁得住这么折腾吗?   王满囤在外面打架你们不去劝架找我姐有啥用?她这身子路都走不动还能去拉架咋地?你们老王家哥四个平时牛逼哄哄地在屯子里耀武扬威,到褃节儿上(关键时刻)都是摆设啊?拉个架也得指望我姐?啥啥都指望我姐,你们老王家让我姐顶门立户得了!”   王徐氏和王满银一时间让他给说得哑口无言.   周兰香看着这个单薄瘦小的弟弟,眼圈一下就红了.   梦醒后这一天一宿她一滴泪没掉,眼里干得发疼,见着弟弟了,感觉自己一下就活过来了.   “小山!”周兰香紧紧拉住弟弟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山呐!你怎么穿这么少?手也冰凉,快上炕,姐给你捂捂.”   小山被姐姐哭得心慌,进门时的气势一下就没了,刚才拦着王许氏母子进来找姐姐,寻思着王满囤被打残也活该,现在看到姐姐的眼泪,啥发狠的心思都没了,赶紧安慰她.   “姐,你别急,王满囤死不了!是进哥揍得他,肯定揍不死他!你,你要是……”知道姐姐肯定得阻止,他再不愿意也不能让姐姐病着还着急,“我去拉架,肯定拉开他们,你别急,这大冷天的你可别往外跑.”   王许氏和王满银急得又去拉周青山:“那你倒是快去啊!那小狼崽子心黑手狠,发起疯来谁都制不住,去晚了真能出人命!”   周青山嘴皮子利索,可只有十四岁,又缺吃少穿长得单薄,被比他大一岁的王满银一拉就给拉了个趔趄,差点没把周兰香也给拽下炕.   王许氏也上来拉周兰香:“老二家的,这事儿得你去!青山个小孩子能顶啥事儿!那小狼崽子下手可狠,老二要是给打出个好歹来这日子可咋过啊!”   周兰香从乍见亲人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仔细想了想,梦里并没有韩进打王满囤这件.   因为梦里她也没有在家躺这一天一夜,而是一大早就回娘家找母亲张桂荣说王满囤不碰她的事了,而王满囤也没能出门去生产队上工,而是留在家里跟公婆一起哄她,让她把这件事永远烂在心里.   周兰香心里一阵欣喜,看来梦里的事是可以改变的!她没傻傻地去找爹娘讨公道,韩进就马上替她来出气了!   不过被韩进打,王许氏慌成这样也是正常.以韩进现在的脾气,谁落到他手里都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这还得从他的身世说起.   屯里人一直叫他小狼崽子,因为他是从狼窝里抢回来的孩子.   他们这里临山,也不是没有狼叼走小孩吃掉的事,那些侥幸被抢回来的孩子大都会给起个小名叫狼剩,意思是狼嘴里逃生,狼吃剩下的,捡回一条命.   韩进也被狼叼过,不过他不是被从狼嘴里抢下来的,他是几个月大的时候丢了,被怀孕的母狼叼回窝,半年以后被他爷爷和两个老猎人在狼窝里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他正吃着狼奶跟几个小狼崽子在狼窝里摔跤玩儿呢.
要不是爷爷一直怕他打架打急了拿木仓闯祸,每次用完都把猎木仓的卡簧卸下来,他那次肯定真能把王满囤的脑袋给轰了.   就是木仓没开出去,只有十二岁的韩进也凭着一股让人看了就浑身发冷的狠劲儿,把壮实得蛮牛一样的王满囤脑袋打成了血葫芦.幸亏爷爷及时赶到敲晕了他,否则他真可能闹出人命.   因为当时韩进只有十二岁,爷爷又花钱赔偿又找人说情,才把这事压下来,可韩进也不能再在屯子里待了.   爷爷太了解这小子的脾气和身手了,他要真想杀了王满囤,在一个屯子里住着谁都看不住他.   所以爷爷找了关系,带他去几百里外的深山林场打猎了.那时候国家不禁猎,林场每年还有打猎任务,爷爷这样的老猎人要去帮忙他们当然热烈欢迎.   韩进是被爷爷喂了好几片安眠药强行带走的,那碗加了安眠药的饺子还是周兰香亲手端过去的.   当时他已经被锁在家里好几天不肯吃东西了,周兰香哄着他,让他乖乖吃饭.他很听话地吃了,一边吃一边红着眼睛问她:“香香,你不结婚行不行?等我长大挣钱养活你!咱俩和爷爷,咱仨过日子,我肯定让你享福!”   没等到周兰香的回答他就睡过去了.   这一走就是一年多,等他们再回来,周兰香已经结婚了,而韩进也再不肯跟她说话了.   周兰香不能如原来一样去韩爷爷家给他们做饭做衣服鞋子了,只能尽量挤出时间去看他们,接触的机会少了,韩进又总是躲着她,被她堵住了也不肯跟她说话,梗着脖子不看她,两人一直都没机会好好说话.   周兰香和爷爷都想着小孩子气性大,她慢慢哄着过段日子就能把他哄好,可没过几个月,爷爷就忽然生了重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韩爷爷去世,韩进不得不回到他父母家里生活,再不用周兰香给他做饭做衣服鞋袜了,他又总躲着她,周兰香也每天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好容易堵住他跟他说没两句话他就又跑了,她总想着下次能劝好他,可谁都想不到这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他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亲密无间的日子了.   可是韩进不理周兰香,却跟小山关系很好,虽然这么多年一句话没跟周兰香说过,她却是知道他所有的近况.   而韩进也不是真的记恨她,她记得梦里的今天,她一早就起来去找父母来跟公婆摊牌,路上还碰到了韩进.   韩进当时好像也没跟她说话,但是站在路边远远看了她半天,目光复杂得她至今都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等她走近了想叫他,他却跑了.   他一米九的大个子,大长腿迈起来她哪里撵得上,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叹气.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次分别,竟然要隔二十多年他们才能重逢.   她被父亲打成重伤,稍微好点才听小山说韩进跟她碰面那天早上就去了农田基建队.   当时她心里就放不下,爷爷走的时候把本家的长辈和大队,小队干部都找去,立下遗言,除了老宅给韩进,还有很多话,其中一条就是韩进满二十之前不许让他出大力.   爷爷说的出大力不是不让韩进干活,平时在生产队出工干什么都不算出大力,去农田基建队或者水利工地才算出大力.   大冬天的,靠人背肩扛开山,修堤坝,刨冻土砸石头,住四面漏风的草窝棚,啃没热乎气的干粮,壮汉去俩月都扛不住,多少人因为年轻不知道惜力气累坏了身子骨,做下了病以后一辈子受罪.   韩进上头有四个哥哥,甚至侄子都有比他年纪大的,怎么也能等到他身子骨长成了再去干这要人命的活.   可韩进今年才十九岁,周岁还不足十八,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去了.   两个月以后,周兰香听说韩进回来了让小山去看看他,可一直找不到他的人.本以为他出门走亲戚或者干别的了,没想到半个月后,公社忽然就下达了通知,韩进已经因为抢劫杀人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了!   要不是因为他还没满十八周岁,肯定是要判死刑的.   周兰香怎么都不信,韩进脾气不好,可他从不无故欺负人,他娘总说他偷家里的钱和东西,可他从未拿过别人家的一根草棍儿,她怎么都不相信他会去抢劫!   等她终于养好伤去跟韩家人要关押他的监狱地址,想去看看他,想听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计划着要一级一级地伸冤还他清白,可韩家人却说没有地址,法院的通知他们看都没看就给烧了,说是太丢人,以后就当没这个孩子了.   去公社问,公社干部根本不搭理她,还吓唬她再打听杀人犯的事就把她抓起来.   那时候她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农妇,根本不知道去哪找他,小山带着她甚至去了县里,一开始好几次连大院的门都进不去,去了四,五次好容易进去了,又让人家给敷衍着打发回来了.   连续十多年,她每年都去找,可隔得时间越长越难找,直到后来她进县城当了保姆,跟孙老师打听,才知道要去法院查档案.可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法院说判刑那么久的犯人当时户籍都转去监狱了,存根找不到了,她才不得不死心.   梦里周兰香就这样跟韩进彻底断了音信,这一断就是二十多年.   韩进判刑以后很久,小山才想起来告诉她,67年冬天韩进听说她是为了打土坯给累流产的,就偷偷去帮他们家打土坯,那几千块土坯有一大半是韩进打的.   而等她知道的时候,王满囤已经用这些土坯给徐寡妇家起完房子了.   韩进在监狱里待了二十年,释放之后又偷偷跑去南方闯荡,等他终于闯出一番天地回来找她,他们已经分别二十多年了,她也被磋磨得对生活几乎丧失全部希望了.   可韩进回来了,帮小山走出农村做生意赚了钱,送她去学裁剪开了自己的店,他们姐弟三人经历了半生苦楚,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过上几天好日子了.   重逢之后周兰香才知道,韩进当年根本没参与什么抢劫杀人,而是替他二哥顶罪去的.   当时劝他去顶罪的父母和二哥告诉他,二哥只是因为五斤粮票跟人打了一架,那人伤得也不重,他去了最多是关起来劳教半个月.他二嫂马上要生了,怕二哥进去她受不了再伤了孩子.   他爹还答应他,只要他去了,就不用按他爷爷的遗嘱,等他结婚以后再把老宅给他,回来就可以给他.   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回不来了,要不是他生日小还没满十八周岁,肯定是要木仓毙的.   而爷爷留给他的老宅,在他判刑之后也被他二哥一家住了进去.
韩进出生在48年年末,正是东北匪患最为严重的时期.   所以他们这片的人解放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拖家带口往山里跑着躲土匪.   韩进就是躲土匪的时候丢的,那时他才六个月,其实丢了就没人指望能找得回来.   深山老林里一个六个月大的娃娃,怎么可能还有活的机会.   直到解放军荡平的这一带的土匪,大家可以回家正常生活了,韩进的爷爷带着另外一伙躲土匪的乡亲回来,才知道自己的小孙子没了.   在山里的时候老爷子带着另外一队人和大儿子这队乡亲被土匪冲散了,走散之前还在逗自己漂亮壮实的小孙子叫爷爷,一回来就告诉他孩子没了,老爷子不甘心.   老爷子是抗联老战士,小鬼子打跑了才回村,年轻时在山里跑起来如履平地,又跟外地的一个拳师学了不少功夫,艺高人胆大,是远近闻名的好猎人.   大家伙都劝老爷子,孩子没了再生,反正他孙子一大串,不差这一个!   老爷子闷头抽了两烟袋烟,扛上自己的猎枪就进山了.   村里两个跟他要好的老猎人一看不行,也赶紧跟进去了.   大家都以为是韩老爷子犯倔,这么久了再去找孩子,骨头渣子都没了.可谁都没想到,半个月以后,老哥仨抱着个壮实的大胖小子,呃,不,是个壮实的小狼崽子,回来了.   这时候韩进已经一岁多了,可还不会说话,只会抻着脖子嗷呜嗷呜叫,惹他不高兴了张嘴就咬,扑人的姿势已经带上了野兽的勇猛凌厉,从此以后韩进就被大伙叫小狼崽子了.   韩老爷子费了好几年的劲才把小孙子教得像个正常孩子,可那也只能是表面正常,惹着他了,他一个眼神过去,还是让人心里发毛,所以在大家心里他还是个小狼崽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狼奶的原因,他比屯子里其他同龄孩子长得都高壮,从小力气就特别大,脾气不好打架下手还特别狠,十四岁以后十里八乡就没人能打得过他了.   今年他虚岁已经十九了,长到了一米九十多,往公社送公粮的时候两只胳膊各夹一大麻袋黄豆走粮库的跳板,轻松得没事儿人一样.   力气大,脾气更大,平时总是一副皱着眉头不耐烦又凶狠样子,像个随时准备爆炸的火药包,沾火就着.   家里,队里没人敢招惹他,甚至周围几个公社的刺头,二流子都让他揍了个遍.今年夏天他娘不知道怎么惹着了他,他一脚就把家里一头一百多斤的猪给当场踢死了.   为这事儿他娘气得抽过去好几回,韩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三老太爷都拄着拐杖出面了,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用他爹的话说:“祖宗就给了这么个玩意儿,能咋整?还能真打死他?”恐怕还没打死,就把他们这些老骨头给气死了!   屯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怕韩进,虽然不惹着他他并不随便欺负人,可那副凶狠又暴躁的样子就足够震慑人了,小孩子淘气不听话,说狼来了不一定会怕,说韩进来了肯定会马上老实的.   以至于他要打谁,一般人连拉架都得好好掂量一下.   所以听说王满囤让小狼崽子给打了,王许氏才这么害怕,非让周兰香去拉架.   并不是周兰香拉架多厉害,而是她以前跟小狼崽子和老韩头爷孙俩感情特别好.   这还得从他们小时候说起,韩进小时候并不跟父母过,而是跟爷爷生活在老宅.   他们家老宅跟周兰香娘家是邻居,从小周兰香就带着韩进和周青山两个小孩,长大一点,韩老爷子自己不爱做饭,又嫌儿媳妇们的针线活不好,祖孙俩做饭做衣服的活就都交给心灵手巧的周兰香.   老爷子打猎是一把好手,每月还有国家给的补助,年轻时又攒下不少家底,从来不会亏着周兰香.   周兰香是真把老爷子当自己爷爷孝敬,也把韩进当自己亲弟弟疼.韩进跟这个漂亮温柔的小姐姐也特别的有眼缘,刚被从狼窝抱回来还不会说人话,就知道跟周兰香亲,别人靠近他就呲牙,看见周兰香就抱着她的腿呜呜地小狗一样哼哼着不撒手.   周兰香大他五岁,那时候还没生小山,她就把韩进当弟弟哄着,可以说韩进是在周兰香背上长大的.   等韩进五岁了,有了小山了,他已经赶上十岁的周兰香高了,就不让他的香香姐背小山,小山敢哭他就呲牙吓唬,小山小小的一个小婴儿竟然也知道害怕,就真的听话地自己待着了.   一开始周兰香还以为韩进喜欢小山在哄他玩儿,后来才知道,这孩子是性子独,霸道地认为香香姐只能背他,别人都不行!   小山再长大一点,出门上山下坡的实在需要人背着了,韩进宁可自己背也不让香香姐背.小山被韩进给吓唬得走路都比别人家孩子早不少.   小时候这三个奇特的姐弟组合在村里就是一道奇景,周兰香挖野菜打猪草或者跟小姑娘们跳皮筋,身边一直跟着韩进这条小尾巴,后来有了小山就是两条.   韩进皱着眉头盯着所有跟香香姐玩儿的小姑娘小小子,谁敢去拉她的手他都不让,跑过去就给人家打掉了,有时候还气得拿自己的衣襟去擦擦她的手才肯罢休.   玩家家酒,谁都不许跟香香姐是一家的,更别提拜堂成亲的游戏了.玩儿可以,他必须跟香香姐一伙儿的,而且是只能他一个人跟香香姐一伙!   可以说他最初在孩子中间打架打出名来,绝大多数原因都是因为这个.   后来他长大一点了,有时候倔脾气上来,爷爷都说不听他,被罚在院子里蹲一天马步不带服软的,可只要香香姐笑眯眯地去摸摸头,哄两句,他马上就能去跟爷爷认错了.   当然,认完错香香姐就会给他端上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手擀面或者蒸鸡蛋.   周兰香仔细回想,那是她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有韩爷爷护着她和韩进,谁都不敢欺负他们,他们吃穿不愁,好像最烦恼的事最多就是韩进又打架闯祸了,或者考试不及格又要被爷爷罚蹲马步.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她十七岁定亲那年.   爹娘给她定了王满囤,无论是人还是家庭都挑不出毛病,她不愿意的理由他们也根本不接受.韩爷爷倒是去跟爹娘谈过,说王满囤太木讷了,跟香香性格不合适,再说这样的男人以后肯定没啥大出息.   一向守礼又不爱操心的老爷子连自己亲孙子的婚事都不太掺和,能为周兰香说这么多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了.   可是她爹娘却觉得没有比王家再好的人家了,公婆和善,兄弟多以后过日子也有个帮衬,王满囤身子壮实又能干,人又老实,最关键的是王大江还是救了她爹性命的大恩人!   这都是拿得出手的理由,人家亲生父母认定了,韩老爷子也只能叹息着自己抽闷烟.   可韩进不认,他拎着一把猎枪就去找王满囤了,敢抢他的香香,他就把王满囤的脑袋轰开花!
韩进粗鲁地揉了几把红透的耳朵,掩饰地把周兰香手里的枕巾扯过来胡乱地擦头发,手上轻一下重一下的,怎么都没有香香给擦的那种麻酥酥又特别舒服的感觉,可扔了枕巾手脚又没地方放,就把枕巾盖脑袋上在屋里胡乱转.   越看脸色越不好,他没想到香香结婚以后过得是这种日子.   以前他从不敢让自己想香香结婚以后怎么跟王满囤过日子,也一次都没来过这里,甚至走路都绕着走.   他后悔死了!怎么今天才来!要知道香香过得是这种日子,他拼死也要把她带走!   两小间以前王家做仓房的小破房子,墙薄得他一拳都能打漏了,低矮阴暗还漏风,冷得冰窖一样.   屋里除了香香陪嫁的两只木箱子只有一张胡乱拼凑的破木桌子和两个瘸腿凳子,好在香香爱干净,东西再少也都擦得干干净净,可也更能看出这些东西的破旧来.   王满囤根本就没想好好过日子!他们这里虽然不临大山,可也算山边子,缺什么都不缺木头,就是再穷的人家,想给家里做两件家具也是能做得起的.   就是请不起木匠,自己动手琢磨着做,笨重点而已,总是不缺使唤的东西.可再看这个家里,一看就是男人又懒又笨又没过日子的心思!   再看着家里用的,香香身上穿的,韩进的心被人使劲拧着一样地疼!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破枕巾,想扔又舍不得,那上面有香香的味道,他已经好多年没闻过了,刚刚一进门的焦躁委屈和莫名的紧张不安都被这个味道安抚住了,现在一股暴虐之气从心里喷薄而出,他再也忍不住了.   “小山!你死人啊!香香这么被欺负你就一声不吭?!”告诉他也好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再跟香香赌气,早不让她受苦了!   骂小山只是个借口,他更怨的是自己.   韩进咬牙就往外走,妈的!他今天要把老王家翻过来!他想揍死王满囤那个王八蛋!   周兰香赶紧叫住韩进:“小进!你回来!回来!”看着这倔小子停下了脚步还是背对着她梗着脖子不肯回头,周兰香放软了语气,“回来,姐跟你商量正事儿.”   韩进不愿意,他觉得现在的正事儿就是给香香出气!今早给王满囤那顿揍太轻了!   周兰香叹口气,这话本想慢慢再透漏给他们,现在不得不先说了:“你回来,姐还得靠你出主意呢,我想跟王满囤离婚.”只有这句话能安抚住他了.   韩进猛地转身,惊喜得不敢置信,马上忘了他还在跟周兰香赌气呢:“香香,真的吗?!你真的愿意……”   “嘘!”周兰香打断他,示意小山去门口看看,然后招手让韩进回来.   小山也被姐姐的话吓傻了,但还是机灵地悄悄打开门,仔细看了一遍院子,然后才悄悄溜回来,还不忘把门拴上.   周兰香把两个弟弟拉到身边,压低声音跟他们商量:“姐不想跟王满囤过了,想跟他离婚.”   小山惊得嘴巴能塞进个大鸡蛋,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绝对是怎么都没想到的事.今天早上他娘还在骂姐姐,说姐总生不出孩子老王家得给撵回来,她还不知道惜福,连个活都干不好.   韩进就接受得快多了,一下就来了精神,兴奋得坐都坐不住,在地上转圈:“离!香香,离!我让我大哥帮忙开介绍信,咱大队妇女主任那边我找她去,她不敢不同意!”   韩进的大哥韩立国是大队会计,他出面大队那边肯定没问题.   “公社那边我去送礼,送公社妇女主任和公社革委会主任这俩人就行,只要他们支持别人都不会有意见!”   韩进激动地扑到炕沿上:“香香,只要你愿意离婚,我肯定都能给你办利索了!”   这孩子还真是多大都这个脾气,什么事都想给她包办了.而且这个年代就知道要送礼办事了,真是从小就脑子活,也不怪他就是蹲了那么多年监狱,出来也能干出一番事业.   这要是没浪费那么多年,他以后得多出息啊!   周兰香忍着心疼,心里也胀满了欣慰,轻轻拍了韩进的脑袋一下,“叫姐,没大没小的.”然后问他们俩,“知道姐为啥想离婚不?”   小山还处于吓蒙了的状态,下意识地摇头.韩进皱着眉回答得理所当然:“就王满囤这样的,当初就不该跟他结婚!等离了婚我见一回揍他一回!”   周兰香严肃地看着俩弟弟:“这事儿我谁都没说,就跟你俩商量了.姐知道你俩是能帮姐的人,也是能托付事儿的人,你俩可得给姐保密.”   韩进虽然脾气不好,可他其实脑子很聪明,马上听出周兰香的意思了:“香香,你有啥主意?只要你愿意离婚,你说啥我都听你的!”   小山低头想了一下,忽然抬头,眼睛有点红:“姐,我听他们说,说你流了俩孩子,身子伤大了,以后,以后不能生了.你是因为这个要离婚吗?不想让姐夫绝户……”   这孩子聪明,从小就想得多,而且身边也有这样的例子,马上替姐姐难过起来.   韩进一听就跳了起来:“香香,是这么回事吗?是老王家逼你的?我找他们去!”   大家的猜测正是王许氏伪造她两次流产的目的,梦里后来她一直没有孩子,所有人都相信是因为她流产伤了身子,跟王满囤毫无关系.   不过现在,她肯定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周兰香一把拉住韩进,暂时并不打算把实情告诉俩小孩儿,他们还小,这些事她不想跟他们说,更怕万一韩进气急了做出什么冲动的事,那可就真的后悔莫及了,只能拿出姐姐的样子教训他:“你再这么楞(冲动不动脑子)我可不放心让你帮我办事了!”   这句话最管用了,韩进马上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可还是高兴得坐不住:“香香,你让我干啥?你说啥我都听你的!”暂时忘了还跟她赌气的事了,又恢复了小时候围在香香身边转的那个小狼崽子的样子.   这简直是他这些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韩进觉得他从没这么高兴过!想出去跑一大圈,想对着田野山林嗷嗷喊一宿!   小山被他一把拽过去胡乱揉搓,觉得还是不过瘾,又给抛起来老高.瘦小的小孩儿被揉得嗷嗷叫,跟只小狗仔一样可怜.   周兰香也不阻止他们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有多少年没这么高兴过了?她都记不起来了.   俩人正闹腾着,门外忽然传来拽们的声音,周兰香娘家妈张桂荣气急败坏地冲着门里喊:“小香,小山,你俩在屋里干啥呢?咋还拴上门了?快给娘开门!”   韩进听见张桂荣说话就皱眉头,从小他最不爱听张桂荣说话,可她又能管着香香,管着她不许在喊爷爷家住,管着她不让多吃饭,管着她多干活,甚至香香嫁给王满囤都是她做得主!   他真希望香香没爹没妈就他和爷爷两个亲人.   周兰香示意小山出去开门,她妈在外面这么一喊,存心找毛病的人说不定怎么想呢,隔壁院子就住着徐寡妇一家,她可得好好防备着!大白天的栓门,得让她亲弟弟出去给支棱着耳朵听声儿的人一个交代.   去开门之前,周兰香再次低声跟两人交代:“这事儿咱们明天再商量,你俩不能跟任何人说,也不能自己做主,要不坏了姐的事这婚就真离不了了.”   特别交代韩进:“姐需要你出大力呢,你明天来,姐告诉你咋办.”   韩进被张桂荣的叫嚷拉回点理智,有点怀疑周兰香的话是在安抚他不让他去揍王满囤.   毕竟她以前有过很多这样的前科,当年他那么信任她,她一碗加了安眠药的饺子就把他送走了,他好容易回来,她竟然就那么跟王满囤结婚过上日子了,每次他想杀了王满囤,她都拿话哄他或者哭得他心烦意乱的,要不他早收拾残废王满囤了!   韩进的眼睛深不见底,闪着让人心悸的冷光,今天她亲口说了要离婚,无论真心还是又在哄骗他,他都不会给她机会反悔了!   韩进目光沉沉地盯了周兰香一眼,点了一下头向外面走去.   小山也赶紧跑去开门,开了门不放张桂荣进来,先迈出去一步站到院子里,大声解释:“娘,我姐这门关不严,呼呼漏风,我怕我姐坐小月子受风,就从里边给栓上了.”   张桂荣完全没多想,更没把儿子的解释当回事,直接进屋:“就你姐事儿多!哪就那么金贵了,孩子揣不住讲究还不少!”
看着护在她身边的杆子婶,还有把王家人怼得哑口无言的芳丫姐,再想想以前的自己,周兰香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   明明那么多人愿意帮助她,怎么最后就被欺负成了那个样子……   她从不对外人说家里这些事,除了小山和大哥,也从没想过要向别人求助.   总觉得那是自己家里的事,让人知道了丢人.也觉得自家爹娘,男人都这么对她,外人更帮不了她.   现在她不怕丢人了,都要被欺负得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好丢人的?   她也知道人心自有公道在,也许外人不会如小山和小进一样为她付出一切,可举手之劳肯定不会吝惜.像芳丫姐他们这些跟她感情深厚的朋友,更是会尽力帮她.   比如今天,如果她不求助芳丫姐,赵四婶几位,她早就挨打了,哪里还用想借势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   赵四婶带着人悄悄走了,芳丫姐跟王五福吵得唾沫横飞,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王许氏几个被她这边牵制着,竟然完全没注意到那边赵四婶几个人已经进了上房.   王五福跟芳丫姐吵架根本不是对手,气得呜呜直哭,大嫂马谷雨也和平时跟王家亲近的几个媳妇往后退,谁也不敢来帮腔.芳丫他们可不敢得罪,惹了她哪天在地里找茬按住给揍一顿,人家娘家婆家都不是善茬子,他们也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王许氏赶紧把王五福拉过来哄,嘴上一句都没说周兰香,可时不时地刺一句张桂荣,让她几乎是疯了一样地骂周兰香.   最后张桂荣骂得不解气,竟然披头散发地站起来,冲着周兰香就撞过去:“我不活了!临死我也不能让你祸害人家老王家!我把你这个黑心肝的不孝女带走!老天爷呀!你下个霹雷劈死她吧!”   一屋子人呢,当然不能让她撞到周兰香,更不能让她自己撞柱子,大家七手八脚地拉着,也劝着,其中夹杂着王五福的谩骂,王许氏的煽风点火,徐寡妇老娘尖酸刻薄的敲边鼓.   正闹得不可开交,大队妇女主任马英华来了.   王五福马上就扑了过去:“马大姐!你快来管管!我二嫂要把我娘气死了!”   张桂荣也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嚎:“我管不了了!这黑心肝的**我就当生下来按血盆子里淹死了!大队把她带走吧!拉去劳教!批死她!斗残废她!我就当没生她!”   马英华将近四十岁,大高个,梳着短短的刘胡兰头,额前的头发用几个大黑卡子利落地别在脑后,大脸盘大眼睛,一看就精气神十足.   来了也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哭嚎,直接进屋坐到炕上,看了一圈才开口问:“到底是咋回事?娘家和婆家一家出个主事的来跟我说说!”   这个年代家庭矛盾只要涉及到婆媳,到最后都是娘家和婆家两家的事,她几乎每天都要处理这样的鸡毛蒜皮,一坐下就直奔主题.   至于小山把她骗来的事,等把眼前的事处理完了再说.   张桂荣拍着大腿又嗷一嗓子嚎了出来,嚎一半就被马英华给喝住:“好好说话!有事说事!旧社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收起来!”   张桂荣一口气憋住,吓得瞪着眼睛打了个嗝,竟然就真的一声不敢出了.   人群中有人笑了出来,大家也陆续跟着笑了出来.   马英华又看看王许氏:“娘家人不说那就婆家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五福马上蹿了出来,刚要说话就被王许氏给拉住了:“我们没啥说的,还是让亲家母说,她说啥我们都听着.”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老王家这个婆婆真的是个和善人,连马英华心里都不住点头,就没见过闹成这样还有婆家这么谦让娘家人的.   只有芳丫几位少数人明白,张桂荣一开口就绝不会说周兰香一句好话.   果然,王许氏这么一说,张桂荣对王家更是愧疚了,恶狠狠瞪了周兰香一眼,不敢哭了,在马英华的注视下站起身,走到炕沿边片腿坐下:“马主任,我都没脸说啊,生了这么个闺女我这张老脸……”   马英华没说话,可人家是官,面对马英华那张严肃地板起来的脸,张桂荣念叨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在炕沿上不安地动了几下屁股开始告周兰香的状.   “我那女婿今早让我们队上那个小狼崽子给打了!打得鼻口窜血身上没一块好地方啊!炕都起不来!这个杀千刀的败家娘们,不说好好照看男人,还把男人赶到老人屋里,让老人受苦受累照看!她自个倒好,躲在屋里偷吃肉!她这心里还有老人吗?还有男人吗?结婚这么些年没给人家添人口,婆家一个不字都没说她,她还能办出这种事!”   “马主任,你闻闻,这屋里是不现在还有肉味儿呢!这个杀千刀的!咋不让雷劈死!走道让车轧死!喝水呛死!吃饭……”   小山厉声打断她:“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马英华没表态,而是看看王许氏:“婆家还有别的话说吗?”   王许氏又撩起衣襟擦眼泪,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我们婆家没啥说的,亲家说啥是啥.”   王五福忍不住了:“我们家一年就过年能吃上一顿肉!我爹娘自个还舍不得吃,她倒好,就这么臭不要脸地躲屋里偷吃!她也不怕䞍受(承受)不起!不下崽的母猪!她有啥脸吃肉?!”   马英华不管这些,来都来了,这个问题是大是小她都得处理好了,扭头问一直一言不发的周兰香:“王老二媳妇,是这么回事吗?你背着老人偷吃肉了?”   偷吃肉不是大事,就是真的偷吃了,都是分家的媳妇了,谁也没资格说啥.也就是大家说几句闲话,或者被家里男人打几下,不至于闹这么大.   所以马英华看着屋里这阵势,以为周兰香是偷了婆婆家的肉自己吃了.像前些天她去处理的憨子媳妇,偷着杀了家里下蛋的老母鸡,一大家子人连鸡毛都没见着,都让她吃了!   这样的媳妇让男人打得起不来炕,被婆婆小姑子把脸抓花她这个妇女主任也实在是没办法为她说什么话,要她说真是只要不打死打残那都是活该!   周兰香无奈地笑了一下,消瘦蜡黄的脸色,单薄得纸一样的身板,看着就可怜:“马大姐,我们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大家子住在这一个院子里,分家的时候比我男人大的小的都有房子,你看看别的兄弟住什么屋子,我们住什么屋子.   不怕你们笑话,去年我们俩分了毛重七百一十二斤粮食,三十九块钱,都没进家我男人就给上房扛去四百五十斤粮食,拿去三十块钱.结婚六年,我们家年年这样!   我俩半年没见一颗油星了,粮食也早好几个月就断顿了,家里养了三只老母鸡,每天的鸡蛋都是我小姑子捡了放婆婆屋里,我喂一年鸡,一个蛋吃不上.”   说着看了一眼王五福:“就是昨天我小产了,芳丫姐给了五个鸡蛋,还当天就让我小姑子给吃了俩.”不管王五福吃没吃,周兰香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王五福的性格周兰香很了解,只要刺激她一下,待会儿王许氏想拦都拦不住.   果然,王五福的脸腾地红了,抻了抻脖子就恶狠狠地冲着周兰香嚷嚷开了:“谁吃了?谁吃了?你看着了?我没吃!不生崽的老母猪你还有理了!你有啥脸吃鸡蛋?给你吃啥都白瞎……”   没说完就让王许氏给拉住了:“马主任,我们当老人的也是为了孩子着想,他们年轻,不会过日子,我们这不是想着给他们攒着点,以后有了孙子那还不都是孙子的!我们俩老人都是为了他们好,寻思老二家的今年怀上了,给她攒点鸡蛋好坐月子,谁想到她一个没注意,孩子没保住……”   事情马上又转到周兰香生不出孩子身上了.   芳丫嘴上啧啧作响:“你们可真会为儿媳妇着想!这分家都六年了,年年粮食抗走一大半,钱一份不剩地拿走,一个鸡蛋都不让儿媳妇看着,别人给的都得进小姑子嘴里!我们大伙可真是开了眼了!”   王五福马上就冲芳丫跳脚:“谁说没给她?她小产两回,光屯邻就给了好几十鸡蛋!她自个吃了五个!你问问她,她吃没吃?那五个鸡蛋都进了狗肚子了?”   芳丫拍着大腿嘎嘎笑:“辛辛苦苦养了六年鸡,就吃了五个鸡蛋,还都是别人给的!兰香这吃得可真是不老少!就是不知道剩下那些进了哪个狗肚子!”   周兰香拉住芳丫姐不让她再吵,苦笑着看向马英华.   “马主任,我家的情况你也都看见了,我们俩大劳力,年年挣的工分都在队里排前面,可年年喝稀粥都喝不上半年,过年吃不上一顿饺子,菜里没一点油星,连咸盐都经常断顿……”   王五福气得跳脚,王许氏根本拉不住:“我二哥孝顺老人咋地了?到哪都说得出去!你偷吃肉还有理了?扯这些没用地干啥?”   周兰香真是想谢谢王五福,根本没用她跟王许氏再掰扯,王五福就等于承认了!   一直张着嘴看怪物一样看周兰香的张桂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扑过去就要去撕她的嘴:“你闭嘴!嫌不嫌丢人?这点事也值当你往外说!孝敬老人走到哪去也是应该的!哪有你说得那么邪乎!你咋还学会扒瞎(说谎)了!”   小山把张桂荣拽住,周兰香接着对马英华苦笑:“马主任,我们家这情况,我没偷没抢,更没杀自家的鸡,你说我上哪整肉吃去?去年过年队里分了一斤四两肉,我们一口没动都给上房送去了,不信你问问赵四婶.”   赵四婶带着几个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上房回来了,等马英华看过来才点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满囤亲口跟我们说得,刘大脚他们几个也听着了.不止今年这样,他们分家这些年,年年这样!”   去上房的几个媳妇婶子都是屯子里勤快本分人缘也好的,她们一起点头,这可信度太高了.   还有一个去凑热闹的扁头娘,是个有名的碎嘴子.赵四婶几个说是去找王满囤让他过来拉架,实际上就是去套话,可扁头娘不知道,正咋咋呼呼地给大家讲他们跟王满囤说话的经过.   看热闹的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哪是养老,这是要命呢!   别说王许氏和王大江才四十多岁还能跟年轻人一样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就是老人六,七十岁干不动了要儿子养活的,生产队人头粮照样分,吃不饱但是也饿不死,儿子要么接到家里去照顾,要么最多也就是一年几块钱几十斤粮食的孝敬.   哪有王家这样的,这简直比旧社会地主祸害长工还厉害啊!   王许氏没想到一向老实本分一句都不往外说的周兰香能忽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而且还是有理有据,让他们根本反驳不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找娘家诉苦讨公道,而是让大队干部给做主!还当着全屯子人的面!   让他们太措手不及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她赶紧给王满银使眼色:赶紧把你爹叫回来!   王满银跑了,王五福却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多么不利,还是揪住周兰香偷吃肉的事不放:“别整那些没用地!粮食爹娘吃了!钱爹娘花了!我爹娘养我二哥这么大,吃你们点花你们点还不应该啊?你有脸跟大伙说说你偷吃肉的事吗?你别说你没吃,你去看看外屋那锅,那就是刚炖了肉的锅!”   吃油太困难了,全年也就生产队过年一个人发个一斤半斤猪肉,剩下的就是年末生产队的榨油坊一人发不到一斤的大豆油,谁家都是一个月吃那么几回油,哪家做饭时滴了几滴油在锅里爆个葱花全屯子都能闻着.   所以周兰香家刚炖过肉的锅和屋里的香味儿太明显了!   周兰香点点头:“我家是炖肉了,我是吃肉了.”   在张桂荣又要嚎,王五福又要跳起来之前,周兰香先开口:“那肉是我大姨给我送来的,她听昨天去公社办事的邻居说我小产了,抓了家里一只老母鸡给我送来.   她谁都不让给,就让我一个人吃.我没偷没抢,我亲大姨给的,我为啥不能吃?要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得孝敬公婆得让男人先吃,可那是我大姨送来的,她说我要是不吃,她倒了喂狗也不许我给上房端去,我也没招儿啊!”   周兰香说到她大姨,张桂荣的脸色一变,屁股在炕沿上迅速扭了几扭,瞬间就离周兰香远了不少,有点忐忑地问她:“你大姨来了?人呢?”   张桂荣的大姐张桂芝可是个泼辣不饶人的,姐妹俩处得关系特别差.张桂荣不待见这个大姐,也特别怕她,每次见了都赶紧躲.在她眼里她大姐就是个泼皮无赖,没有一点善心,就知道活自己的主儿!   张桂芝嫁得远,家在离磨盘屯六十多里地的榆树公社.张桂荣一紧张已经忘了追究她姐为啥大老远来了马上就走了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了.   张桂芝从小就喜欢周兰香,前些年周兰香没结婚的时候每年都接她去住一段时间.周兰香结婚以后张桂芝给她讨公道也不是一回了,前些年还打上王家门来过,都让周兰香又哭又求给带走了.   张桂芝气周兰香不争气,又被张桂荣和王许氏联手挤兑,这几年已经不来了.但她脾气火爆,听到什么风声忽然抽风打杀过来也非常有可能.   张桂荣被大姐来了的消息占满了心思,一时间注意不到王许氏的脸色,王许氏就开始为难了.   周兰香这一句句,她这个时候真的没法接,她一直都是十里八村让人津津乐道的好婆婆,怎么也不能像张桂荣一样胡搅蛮缠逼周兰香.   可王五福觉得周兰香大姨那些话都特别没道理:“让你吃你就吃?你心里就没老人没我二哥!你大姨就是个老妖婆!你们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咋不噎死你!”恶狠狠地说完,又忍不住追问一句,“一整只老母鸡你都吃了?”   周兰香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没吃完,我大姨把剩下的拿走了,说喂狗也不给白眼儿狼!”   王五福气得直跳脚,周兰香怯怯地看了一眼王许氏:“娘,我大姨还让我问你几句话,也让我有机会跟屯邻讲讲咱家的事,要不我就不说了吧?”   王许氏动了动嘴唇,这话让她怎么接?不让说,那不是承认了自己干了啥坏事,让她说,张桂芝肯定没好话!   扁头娘一听来劲了:“兰香,你大姨让你说你就说呗!要不她不白说了!再说你婆婆还有啥怕地,她要是真怕别人说也不能拿儿子媳妇当长工使唤呐!”   周兰香还是问王许氏:“娘,那我就说了?”   王许氏为难地看了一眼张桂荣,张桂荣抬手就去打周兰香:“你还有完没完了?以后不想好好过日子了?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   马英华实在看不下去了:“张桂荣,你想干啥?现在是新社会了!妇女解放,谁都有人身自由,亲生儿女也不许你这么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周兰香对王许氏笑了一下:“娘,那我就说了?”   王许氏骑虎难下,点不点头都不是,周兰香就开口了.   “我大姨说老王家这样的人家活该断子绝孙!绝户了是作孽做多了的报应!”
周兰香看着小山熠熠生辉的大眼睛,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渴望,她决不能让弟弟再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和小山是欠爹娘的养育之恩,可决不能再用牺牲一辈子来还!谁都别想再让他们姐弟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山必须上学!他那么聪明好学,就是现在还不能考大学,多学一些知识对以后也能有很大帮助!   而且他才十四岁,缺吃少穿地长得又瘦又小,现在辍学了就得在生产队干活,决不能让他累得个子一直没长起来坐下一身病最后还残疾了.   小山也爱上学,姐姐问他考试的事,他马上就笑得特别自信:“还有一周考试,学校不上课了,放假让我们自己回家复习.姐,你放心吧,我们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   周兰香笑着点头,不想看小孩儿因为张桂荣伤心,故意逗他:“我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姐盼着你考上高中,以后上大学,做咱屯子,咱公社第一个大学生!到时候姐去送你上学,站大学门口跟你照个相片,拿回来全屯子人得排队来看!那才叫给姐长脸呢!”   小山没被姐姐逗笑,而是特别严肃:“姐,我考上大学就把你带走,到时候你就不用在这受气了.”   姐姐现在的生活有多难就是不跟他说他也知道,虽然姐姐说要离婚,可这个婚有多难离他比谁都清楚.   进哥一直认为是姐姐不肯离,自家事自家清楚,最大的困难不在姐姐愿不愿意,而在爹娘那里.   周兰香不想让弟弟分心影响考试,拍拍他的手:“姐都打算好了,你放心吧,以后肯定不受气了!你好好考试,考上了姐还有好多事要你帮忙呢.”   姐弟俩刚说了几句话,就听上房那边传来关门声,还有张桂荣带着怒气的嚷嚷:“亲家母,你别拦我,我得去看看!这死丫头要是敢自己吃独食眼里没男人更没老人,看我不收拾她!这也太不像话了!就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东西……”   周兰香和小山紧张地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他们在屋里炖鸡的时候栓着门,外面没闻着这么明显的香味儿,可张桂荣来了之后把门大敞四开,马上就让王家人闻着味儿了,王老太太就念叨给张桂荣听,拿她当枪使让她来把肉端上房去,再收拾吃独食的周兰香一顿.   小山马上往外间跑:“锅里炖着鸡汤呢!是进哥拿来的鸡!”说完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进哥拿钱从葛四奶奶家买的.”   前些天韩进的娘骂得满屯子都知道了,说韩进偷了家里的鸡,拿出去跟几个二流子在小河边烤了吃,把老太太气得都要疯了.   这时候家家只让养那么几只鸡,少一只都是天大的事!   他二嫂也跟他娘一起到处宣扬,整个大队甚至大半个公社都知道韩进又干了一件偷鸡摸狗的事了.   更气人的是,第二天韩进家邻居王罐子的婆娘就说自家的鸡也丢了,虽然没明说,可话里话外就是赖韩进偷的.   后来韩进在他家灰堆里找着鸡毛和鸡骨头,大伙才知道是这女人嘴馋了偷吃鸡又怕婆婆骂,就赖在韩进身上,反正他能偷自己家的也能偷邻居家的嘛.   周兰香敢肯定,这么想得人屯子里不在少数.   听到小山明显维护韩进的这句话,周兰香又是伤感又是想笑,看来在别人眼里她跟韩进是真生分了啊,连小山都怕她不相信他.   不过这时候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她不让小山掀锅去盛肉,而是一边下炕一边吩咐他:“先把门插上!”   说着人已经来到外间厨房,拿起一个陶罐快手快脚地去盛肉,好在是这俩孩子炖的汤,鸡就那么一整只下锅了,连鸡头都没剁下来.   周兰香迅速把鸡装到陶罐里,张桂荣已经在外面推门了:“周兰香!你给我开门!开门!我说你大白天的插啥门呢!原来是在屋里吃独食!你个丧良心的!你那心肝都是黑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周兰香姐弟俩已经顾不得她这么一嚷嚷外人怎么看了,周兰香一边把鸡汤往陶罐里盛,眼睛一边扫过灶台,上边有个小篮子,里面是一篮子大大的红皮鸡蛋.不用说,这也肯定是韩进拿过来的,她家里那三只鸡下的蛋从来都是王五福捡到上房去,她是一个都看不着的.   “小山,去开后窗户,你先跳出去,把鸡蛋也带出去.”留在这待会儿在张桂荣眼里肯定又是一个罪证.   小山还有些慌,知道这事儿肯定不能善了了,到时候鸡汤和鸡蛋都保不住,姐也得让娘和婆家骂一顿.可听姐姐这么一说,眼睛马上就亮了.   他们住的是西厢房,后窗出去就是家里的大柴火垛,有柴火垛挡着,小山溜到后园子就能谁都看不见地拿着东西跑了.   后窗小小的,但小山瘦小身体也灵活,几下就钻了出去,把一篮子鸡蛋也带了出去.   周兰香也把鸡汤一滴不剩地装在陶罐里,盖子盖严实了从后窗递出去.张桂荣已经在砸门了,骂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不但王许氏和大嫂马谷雨,小姑子王五福过来了,连隔壁邻居徐寡妇的娘家妈徐张氏也赶过来看热闹了.   张桂荣的骂声越来越大,一边砸门一边用脚踹,还带着拉长声的哭嚎,不用想就知道,待会儿半个屯子没上工的都得让她招来.   小山接陶罐的手有点抖,大眼睛惊慌地看着姐姐.他从小被教育着要听娘的话,要孝顺,还从没干过让娘这么生气的事,而且门外那么多人,他能跑,可姐姐跑不了,他现在真的不知道闹这么大要怎么解决了.   就是他能把鸡肉拿走,可味道散不了,她娘还是不会放过姐姐的.   周兰香却没慌,用力握了一下小山的手:“你把东西藏起来,然后快跑去大队部找妇女主任,说咱家要出人命了,说老王家虐待媳妇,迫害妇女,要把姐打死!”   看小山张大嘴巴吃惊的样子,周兰香忽然就有心情笑了,弟弟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还没长到后来那个一肚子心眼儿谁都能绕进去的样子,真是可爱.   她给弟弟解释:“不这么说她肯定不来,你说得越严重她来得越快!记住,别管真假,你就往严重了说,姐就等着你救命呢!只要她来就行,来了不是真的她也没招儿,事后你就说你吓傻了,以为老王家真的要打死我呢.”   婆媳矛盾或者妇女之间吵个嘴打个架在农村都是常事,大队妇女主任不可能每次都去调节,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想让她马上来,就得说得特别严重,还得上纲上线,让她不敢不来.   小山机灵,马上明白了:“她要还是不赶紧来,我就说她不给解决我就去找公社!”   说完就跑了,现在要救姐姐只有大队妇女主任了!十万火急!   周兰香却并不急,任张桂荣在门外叫骂,几乎要把她家那扇破木门踹烂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关好后窗,坐到炕头给自己披了件棉袄,现在还不是开门的时候.   张桂荣在门外闹腾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开始拍着大腿哭嚎了:“……我上辈子是把人家孩子扔井里了!做了大孽了!生了这么个黑心肝的畜生!”   哭得肝肠寸断,一副要把自己哭死的架势.   王五福接替张桂荣接着踹门:“二嫂!你出来!你这是干啥!心里还有没有老人了!你赶紧出来!娘在外面呢!娘让你出来!”   周兰香不搭理他们,喝了口韩进刚给她端的热水,竟然是白糖水.她一口气都喝了,才冲门外声音不是很大地回应了一声:“娘,你等等,我身子虚,得慢慢下炕给你开门.”   门外静了几秒钟,张桂荣听到她回应嗷一声拔高了调门,又是一通大哭:“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徐寡妇的娘徐张氏眼角一颗黑痣,眼睛咕噜噜乱转,也跟着冲屋里喊:“满囤家的,你这是干啥呢?屋里有啥见不得人的不让人看啊!养汉老婆(出轨偷情的女人)才大白天插门呢,你好好地咋也整这出?赶紧开门吧,有啥事儿躲着也不是办法!”   一边说一边趴到窗户上极力往里张望,可惜周兰香家的窗户纸是最便宜的黄麻纸,又黑又厚,透光太差,周兰香又是个勤快的,窗户纸虽然破旧,可修补得特别好,一个洞没有,她什么都不看见.   周兰香也懒得跟她争,听着院子里脚步声越来越杂,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王五福被徐寡妇的娘提醒,已经让王满银带着人去后窗户堵着了.就怕周兰香屋里藏的野汉子跑了.   闹腾了一会儿就到生产队放工时间了,院子很快里传来几个放工后赶过来的妇女的声音,都是平时跟周兰香处得好的,其中赵淑芳的嗓门最大:   “周婶子,你这是哭啥呀?兰香啥样人咱全屯子谁不知道,说孝顺,贤惠,能干活谁比得了她?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她头上扣屎盆子,还带着人在她门口这么闹,谁亲谁近你不知道啊?”   赵淑芳小名芳丫,跟周兰香一样,是本屯子姑娘,后来嫁人也找了本屯子的孙拴住.她比周兰香大几岁,小姐妹俩从小一起采野菜打猪草,长大了一起上生产队干活,虽然一个急脾气一个性子温柔,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可俩人都是队里排的上号的勤快人,特别对脾气,这些年处得非常好.   赵淑芳身板壮实嗓门粗大,孙拴住更是壮得像头牛,两人生了两个牛犊子似的儿子,连最小的丫头都比屯子里同龄的男娃娃壮实.所以这一家在屯子里过得很是不错,挣得公分多分得钱粮足,又谁都不敢欺负,她也特别敢说话,看见啥事不平就吼一嗓子.   今天来的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说周兰香不开门是屋里藏了个男人,还真没人信.周兰香是本屯子长大的姑娘,又做了本屯子的媳妇,天天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她的人品大家没有不相信的.   听到赵淑芳的话,好几个婶子大娘也开始劝张桂荣,让她别这么闹了,哪有当娘的随便编排自己闺女找野汉子的!   周兰香走到门边,冲外叫了一声:“芳丫姐,赵四婶,杆子婶,你们拉着我娘点,我身子虚,怕给我娘打一顿以后真怀不上孩子了.”   她叫的几位都是平时跟她关系好的,一听赶紧答应下来,赵四婶和杆子婶拉住张桂荣,也有意无意地挡住王许氏,芳丫姐厚重的大身板直接挡住门,一副谁敢往里闯先过她这一关的架势:“小香,你开门吧!我看谁敢动你一手指头!”   周兰香把门打开,赵淑芳一把把她扶住:“小香,你看你瘦得!脸色儿咋这么差!赶紧上炕!这小月子最伤人,可得好好养着!”   王五福不管别的,有赵淑芳在她也不敢往周兰香身边凑,直接越过他们冲进屋里四下查看.就这么两小间破土房,连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一眼就扫个清楚.   虽然有个小后窗,可成年男人根本钻不出去,让王满银去堵人肯定也没啥动静.   王五福看完里屋又跑到外屋,一把掀开木头锅盖,指着没来得及刷的铁锅就嚷嚷起来:“娘!娘!你看看!看看呀!这锅里还有油花呢!这屋里都是肉香!肯定是她自个偷吃肉了!”   周兰香带着芳丫姐几个跟她关系好的进里屋上炕,让看热闹的和王家人随便看.   外屋锅台边马上围了一圈人,扑鼻的肉香就是证据,周兰香偷吃的事实坐了个实实在在!   张桂荣一嗓子嚎得直冲云霄,生无可恋地堆睢在锅台边,哭得天塌下来一样:“亲家母,我对不起你!我这张老脸让这死丫头丢没了!我没脸见你啊!”   王许氏撩起衣襟擦眼睛,一句话不说,被媳妇伤了心的好婆婆样子做了个十足,分外惹人同情.   王五福咋咋呼呼地往屋里冲,指着周兰香的鼻子破口大骂:“周兰香!你还要不要个逼脸!爹娘都没吃上呢,你自个大嘴马哈(厚着脸皮)地偷吃!你也不怕噎死!不怪你怀一个掉一个!就你这样缺德带冒烟儿的你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到死都是个老绝户!”   赵淑芳啪地一下打掉王五福快要戳到周兰香脸上的手指头:“当小姑子的这么说嫂子,这就是你们老王家的门风?咒自个侄子,你这狼心狗肺的以后就能积德生儿子了?别到时候婆家都找不着!没人敢要你个搅家精!”   王五福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生儿子找婆家这种话她没法接,气得冲周兰香跳脚:“周兰香!你等着!看我哥不揍死你!”   芳丫姐寸步不让,就要冲上去跟王五福干架,周兰香不管他们怎么吵,反正那么多人看着,肯定打不到一起去,骂架没人能骂过芳丫姐.   她低低地跟陪在她身边的赵四婶说了几句话.   赵四婶平时话不多,但是心里特别有成算.听周兰香说完拍拍她的手,悄悄叫上两个巧嘴婶子往王家上房去找王满囤说话去了.   周兰香还是坐在炕上不动不说话,任他们闹腾出一场大戏.   该听的人还没来,这个时候她只要保证自己不挨打就行,说别的根本没必要.   他们闹得越大越好,待会儿她说话的时候听得人也多呢!
不管大家的震惊,周兰香盯住王许氏的眼睛接着说:“我大姨说老王家不配有后,我流产都是咋回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看着王许氏瞬间变了的脸色,周兰香心里冷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屋里人都看清楚王许氏的心虚,才继续说下去.   “我第一个孩子怀上前几个月你带我去公社卫生所看过,人家大夫说我饿得身子太虚,根本怀不上,就是怀上了孩子也坐不住!这事儿大伙都知道.   后来孩子真就掉了!我为啥把孩子饿掉了?还不是把粮食都拿上房去了!我大姨说你们不心疼儿媳妇也就罢了,连孙子都不心疼,那孩子是给活活饿死的!”   帐要一点一点底算,先把王家老两口拼命维持的伪善面具扒下来,再一步一步把他们干的缺德事揭露出来!   而且她现在没机会也没能力跟父母对抗,就是说出来了张桂荣和周保田也能胡搅蛮缠把事压下去,所以周兰香并没有打算今天就把王满囤骗婚王许氏伪造她流产的事说出来.   “第二个孩子也不是我不当心,是给硬累掉的!我和王满囤挨着饿起早贪黑偷着在南大沟打土坯,想自己起房子.我们为啥要偷着打土坯?因为爹娘不让我们搬出去.分家给了个破仓房还不让我们自己起房子,这样的父母哪里找去?不让我们出去起房子,就是想让我天天伺候你们.”   “伺候老人我也就不说啥了,连五福来例假的裤衩子都让我给洗!还不让我用柴火烧热水,大冬天的我起早贪黑上工,半夜给她洗衣裳,一碰冷水手就冻得发麻,衣裳攒了几天没洗五福就拿炉钩子烫我的手.”   周兰香把手伸出去给大家看,上面一道已经流脓的烫伤特别刺目.   王五福脸通红,还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那么懒!洗几件衣裳咋地了!你,你咋就那么矫情!”   周兰香笑笑没接她的话,接着说:“我大姨说了,她是我娘家人,可不是我亲娘,当初找婆家的时候她管不了,现在也管不了,可我小产了家里一粒米没有,男人去上房睡热炕吃热饭,把我扔在破房子里挨饿受冻,她不能把肉给这样的人家吃,我不吃她就扔了喂狗!”   “娘,我大姨就说了这些,对我吃肉的事,你还有啥说的吗?”   王许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桂荣看看坐在炕沿上的马英华不敢打周兰香了,却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孝敬老人天经地义!你大姨就爱管闲事!她那么能咋还死了男人又死了儿子……”   周兰香和小山一起皱眉打断她:“娘!”这样的话是她这个当亲妹妹能说得出口的吗?!   张桂荣撇撇嘴不说了,她也怕这话以后到了大姐耳朵里,她大姐一生气能杀过来撕了她的嘴!   屋里屋外看热闹的已经嗡嗡嗡议论成一锅粥了!   老王家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人家,没想到是这么磋磨儿媳妇的!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马英华也皱眉,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周兰香偷吃了婆家的肉才闹这么大动静,毕竟前些天王罐子媳妇也闹了这么一出.   没想到最后是这么回事!就是她做了这么多年妇女工作,见多了乱七八糟的糟烂事,也没见过这么磋磨儿媳妇的!更没见过娘家妈帮着婆家欺负自己闺女的!   当然,周兰香能忍这么多年,那也真是够傻贤惠的.   不过好在还没傻彻底,心里也是个有成算的.今天这一出别人看不明白,她现在算是懂了.   今天这姐弟俩把她忽悠来,就是要把她当枪使呢.   弟弟火急火燎地把她找来,姐姐有理有据地给婆家人扒皮!没哭没闹,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还让跟她要好的屯邻带着证人去跟她男人套话!   王满囤这样的男人她见多了,愚孝了这么些年媳妇也没说啥,肯定觉得给爹娘多少都是天经地义,媳妇受啥委屈都是应该的.不管是饿死了自己的孩子,还是饿得媳妇皮包骨头,那都不是啥错处,别人问起来也没啥不能说的.   这小媳妇可真是个有心眼儿的,就这么趁婆婆不防备就把男人的话给套出来了,还有那么多证人,婆婆想抵赖也没办法了.   马英华被人算计了一回,心里一点没有不舒服,反而很高兴.要是全大队的妇女都能这么有脑子该多好!   见多了只知道哭闹胡搅蛮缠的,忽然出来个不哭不闹懂得给自己讨公道的,她当然得帮衬着了.   马英华看周兰香把话都说完了,娘家妈和婆家人都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给这小媳妇竖大拇指,这真是她工作这么多年,做得最省心也最解气的一次调节了!   马英华严肃地问王许氏和张桂荣:“关于周兰香吃肉的事,你们还有啥话要说?”   他们能有啥要说的?虽然心里都怨周兰香,可那些话谁都不能说出来,张桂荣是怕她大姐和马英华,王许氏拉住还不服气的王五福,先忍忍,等人都走了再让满囤收拾这个不省心的媳妇!   她做婆婆这么多年,可从来不难为媳妇,真不满意了该打该骂都是让儿子出面.   他们都没话说了,马英华就开始了一通男女平等,不能迫害妇女,妇女也要自立自强的例行说教,说完了王许氏以为她终于要走了,没想到她竟然转身问周兰香:“周兰香,今天的事是你受委屈了,你还有什么要求?”   周兰香虚弱地靠在小山给她卷起来的铺盖卷上,虽然受尽折磨,脸上还是带着一点温和柔软的笑,没有苦大仇深,也没有一丝怨恨刻薄.   很多看着她长大的婶子大娘忽然就想起了没结婚之前的那个小兰香.那是全屯子,全大队,全公社最好看的姑娘,性格特别好,见谁都笑眯眯的,手也巧,做出的衣裳鞋子没有不夸她的!   做饭更好吃,明明一样的东西,经她手里整治出来的饭菜也总比别人做得好吃不老少.   这么好个姑娘,结婚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爱笑不爱说话了,人也越来越瘦,没了结婚前的鲜嫩.明明两口子都是起早贪黑认干的勤快人,可就是穿得补丁摞补丁,大伙几乎都要忘了她曾经是个多好看多招人疼的孩子了.   可今天这一笑,大家好像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小姑娘的影子,婶子大娘们都又是叹息又是生气,看看老王家,把个白白嫩嫩的好姑娘给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心软又跟周兰香关系好的杆子婶眼圈都红了.   周兰香笑完没跟马英华客气:“马大姐,我们家过得啥日子你也看着了,我现在小产,家里连个粮食粒都没有,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婆婆商量一下,多少给我点粮食.我也不能跟老人算以前的账,更不指望能再给我点鸡蛋,好歹给点让我坐小月子这个月能吃点小米粥,家里有啥就再给点啥,我补好身子好给老王家传宗接代.”   以前的账想算马英华也不可能帮她算回来,暂时放下,还是先给自己捞点好处吧!   大伙都以为周兰香得趁自己有理大队干部也在这,得往回要以前的粮食和钱,没想到她只有这么一点小要求,都暗暗点头,真是懂事又孝顺的好媳妇!   可王五福不这么认为!她简直要气疯了:“你还想喝小米粥?喝西北风去吧!我家小米半袋子呢!鸡蛋一筐呢!让你眼馋死!喂狗也不给你吃!”   王五福说完很解气,刚才你不是说把肉喂狗吗?现在我们家的东西也拿去喂狗也不给你吃!   周兰香低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她这个小姑子在娘家这么骄横跋扈不长脑子,后来靠嫁妆多,有个在公社当干事的弟弟嫁了个家境很不错的人家,可她嫁过去还像在家里这样蛮不讲理好吃懒做,结婚三年就让婆家给送了回来,男人说啥都不跟她过了.   后来王大江说尽好话,上门求了又求,还给了人家不知道多少好处,人家看在孩子的份上才让她回去.   可从那以后王五福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隔三差五就得打一顿,她自己不争气,婆家占着理,娘家兄弟再多也不能去给她撑腰.熬了十多年,人熬得老太婆一样,等政策好了,男人跑运输挣了钱,第一个就是跟她离婚.   马英华都要替王五福叹气了,这样的蠢丫头,以后结婚不擎等着让婆家欺负吗?可千万别嫁到本大队,要不她得麻烦死!   王许氏拉住洋洋得意的女儿,对马英华赔笑:“兰香不说我们也得给拿粮,满囤那个憨货,总说家里粮食够吃,我们真没想到他们小两口过得是这样的日子,要不我和他爹就是饿死也不能让孩子遭罪……”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擦眼泪,围观的人都没说话,这话骗谁呢?生产队一年分多少钱粮那都是摆明面上的,给你那么多你就收?你吃着也不亏心?   不过张桂荣信她的话,马上去安慰王许氏,好像她多对不起人家似的,说了几句话又要开始骂周兰香.   周兰香赶紧开口:“马大姐,我这也下不来炕,你看能不能麻烦你一趟,帮我把粮食称回来.”   一看王许氏就是没打算给,这是敷衍马英华呢.等大家都走了,给不给,给多少,还不是她说了算.   马英华更觉得这小媳妇灵醒了,她是可以给她做主要粮,可也得她主动求助啊.她不求助她就是大队干部也   没理由跑人家仓房称粮食去不是?   马英华做妇女工作的,本身就是热心肠,也不推辞,马上叫小山:“小小子,去把王大江找回来,咱们去上房好好商量商量粮食的事.”   称粮食这么大的事,还得男人回来才算数.而且也得一起教育一下这个公公.   说着马英华就要往上房去,儿媳妇坐小月子,公公不方便往这屋来.   周兰香又拉住马英华:“马大姐,您就好人做到底,再帮帮我.能不能跟我家满囤说一下,公婆给了粮食他别生我的气,也别前脚搬来后脚他就送回去.我不是不孝敬老人,可我总这么饿着,以后还怀不住孩子……”   马英华拍拍周兰香的手:“你放心,这个主大姐肯定能给你做!你就安心养身子吧!”   马英华带头往上房去了,王许氏也赶紧拉着王五福跟着,张桂荣左右为难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走前恨恨地指指周兰香:“你等我待会儿再收拾你!”   看热闹的也跟过去一大半,平时跟周兰香关系好的几个人嘱咐她好好养着,折腾了这么半天,身子肯定受不住,等她好点了他们再来找她说话.   小山把所有人都送走了才去找王大江,走到一半不放心,跑回家拿了把锁头,把姐姐家的门锁上才去找人.   就怕他不在有人过来欺负姐姐.   周兰香放心地躺下休息,有马英华出面,又有那么多屯邻看着,她那个爱面子的公公肯定会很大方.   她躺下就困得脑子不太清楚了,真是大出血伤了身子,几乎是瞬间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小山叫醒,屋里已经点上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了.   小山端过来一个大碗,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喜悦的光:“姐,你喝点粥再睡.”   周兰香看看碗里浓稠的小米粥和两个白生生的煮鸡蛋,再看看弟弟得意的小样子,也跟着笑了:“从上房要过来的?”   小山替姐姐捧着粥碗,递给她一只坑坑洼洼的小铝勺子:“马大姐给要回来半斗(一斗约十二斤)小米,两斗玉米粒子,两大碗黄豆,还有二十个鸡蛋!”   最多半个月就要分粮了,现在几乎家家粮囤子都见底了,能要回来这么多,连周兰香都没想到.   也足以见得,上房的粮食有多充足!   周兰香不愿再想王家的糟心事,反正她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以后的事慢慢来吧!   她看着给自己捧着碗的弟弟,心里又温暖又有些心酸,这孩子太瘦了:“你吃了没?今天晚上就跟姐在这睡吧!”   小山一听更高兴了,赶紧点头:“嗯!吃了.姐,以后我天天伺候你!今天马大姐跟上房说了,你不能照顾他,让他就在上房养伤,他们都同意了.”   周兰香马上听出来了,小山已经不肯叫王满囤姐夫了.   肯定是今天在上房要粮的时候王家人和王满囤说什么伤人的话了.   周兰香不想让小孩儿再伤心难受一回,先塞一勺子浓稠喷香的小米粥进他嘴里,自己才开始吃:“小进呢?他没闯祸吧?”   小山瞪着眼睛,没想到姐姐会忽然给他塞一口.以前姐姐没结婚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忽然就塞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好吃的进他和进哥嘴里,然后看着他俩温温柔柔地笑.   那是他最幸福最温暖的回忆了,那时候的姐姐真漂亮真温柔啊!   结婚以后,他就再没见过这样轻松又温柔的姐姐了.   小山眼睛有点热,赶紧把嘴里的粥和喉头的哽咽吞进去:“我后来就没见进哥了,他今天也没过来.”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按理说今天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屯子议论得热火朝天,进哥肯定得来看看,甚至打老王家人一顿给姐出气的.   周兰香也担心,认真叮嘱小山:“看见小进你就赶紧让她来找我,他要是想干啥出格的事你可不能瞒着我!姐都计划好了,你俩不许坏姐的事!”   小山赶紧点头:“姐,你放心吧!我都听你的!”   要是今天以前,他虽然这么说,可还是会担心姐姐办不到,可今天看了姐姐几句话就把老王家人整治了,他现在是真信了姐姐了!   周兰香眼睛也有些热,终于,她可以作为小山的依靠,不再拖累他了.   以后,她要给小山和小进做个好姐姐!
韩进倾身,总是带着暴躁和戾气看人的黑眼睛沉沉地盯住周兰香,在她一直都温柔微笑的脸上梭巡了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被子拿起来给周兰香披上.   垂着眼睛反复仔细整理好一会儿,毫无表情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严肃又有些阴郁.   但了解他的周兰香放心了,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随时都要爆发的烦躁.   周兰香任他折腾,很老实地坐着.这孩子从小就有这个怪脾气,心里一有事就爱折腾她.   小时候每次回他爹娘那里,回来都会绷着小脸儿生闷气,很小的时候就咬她手指头,有一次没控制住力道咬出个牙印儿来,后来就不咬了,改玩儿她手指头.   再长大点了,五六岁的小娃娃就要求给她梳头,一遍一遍把她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理顺,特别珍惜地每一根发丝都要妥妥帖帖才行,还有一次把她衣服上所有的褶子都抻平了.   折腾够了他心情也就好了,接着活蹦乱跳地跟她耍赖调皮,跑出去闯祸气得爷爷拿着烟袋锅子要刨他.   今天韩进的心情特别不好,反复整理了老半天,整理够了忽然两只大手一紧,连人带被子她提溜了起来.   周兰香吓了一跳,上次见他闹脾气还是他十二岁的时候,虽然已经比她高了很多,可还是个孩子,哪像现在一样,一个不顺心就能把她提溜起来了!   周兰香倒是没怕,平时从来都是温柔带笑的人,非常难得地对人瞪眼睛:“韩进!你找打是不是?!”做了那么多年姐姐,教训他已经成了本能.   韩进看周兰香跟他瞪眼睛,好像心情一下就好了,拎着她故意晃了晃才把她放下.   一放下周兰香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照着他身上就打了两下:“你怎么这么皮!再跟我使坏看我不揍你!”熊孩子看着瘦,身上硬邦邦的,打着手疼.   以前抬手还是能够着脑袋的,啪啪打两下虽然不使劲可是听着解气,现在可好,跳脚都不一定能够得着脑袋了!   韩进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把脑袋凑过去,方便她打,脸上还是拽拽地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可周兰香太了解他了,要是没跟她闹别扭,他肯定会说:“香香,往这儿打!你看你瘦得,猫都比你有劲儿!”   周兰香抬手,还是没舍得打.说她瘦,他也瘦啊,一伸头脖子上的青筋都看见了.   一想到这么个高高瘦瘦的大孩子,再过几十天就受冤枉受骗进了监狱,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她哪还打得下去手.   周兰香拿起枕巾轻轻给他擦头发,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   他们可得好好活着,像梦里韩进最后跟她说得,把以前受得苦都补回来!   韩进也不闹腾了,就这么老老实实让她擦头发.姿势很别扭也肯定很累,那么高的大个子,低头弯腰还不行,得屈腿才能让她坐在炕上够得着.   小山从外间厨房伸头进来看了一眼,大眼睛笑眯眯地,看他们没吵起来也没生闷气,放心地缩回去烧火了.   周兰香看着又笑了,原来这小孩儿在外间猫着(躲着)呢.她这才注意到炕比刚才睡着时热了不少,屋里还有一股香香的肉味儿.   韩进的头埋在枕巾里任她轻轻地擦着,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地,还带着气呢:“香香,你刚才叫我韩进.”   这小子从十一,二岁开始,就彻底不叫她姐只叫香香了,只有很小的时候他闯了祸心里忐忑或者哄她的时候才会老老实实叫香香姐.   他说得不是问句,可周兰香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是问她,你怎么叫我韩进,以前从来都从不连名带姓地叫他大名的,是生气了吗?   韩进原来不叫韩进,他家亲兄弟五个,堂兄弟十几个,他最小,他们这辈是立字辈,爷爷给他起的名字叫韩立新.   当然这是解放以后国家人口普查写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没上学以前屯里人都叫他小狼崽子,爷爷高兴了叫他胖孙,乖孙,不高兴了叫他土豆,小猴儿,小屎蛋儿,看心情随口取名随口叫,想起什么叫什么,反正叫哪个韩进都一跳老高很不高兴.   而小时候周兰香带着他,他不说她也知道他的想法,给他取了一个只有他俩知道的小名,叫崽崽.   别人说他是小狼崽子,她觉得这么叫总是在提醒韩进他是被家里人扔了的,听着难受,就告诉他,他是爷爷和姐姐的小崽崽,宝贝着呢,绝对不是小狼崽,不吓人也不会被扔掉.   等他上学,老师让在本子上写自己的名字,他想写崽崽周兰香哄他说这名字就咱俩叫,谁都不让知道,他才高兴地不写了.   可又嫌弃韩立新这个名字又难听又难写,先是把三个字精简成两个,叫韩立,后来长大一点就折腾着改户口本上的名字,可是这熊孩子学习不好,去公社改名字的时候爷爷为了督促他考试能再进步几名,就给写了“韩进”这两个字.   这些年屯子里的年轻人被他从小吓唬着,都叫他韩进,进哥,进子,时间长了只有一些长辈还开口闭口小狼崽子地叫他了.   周兰香有些为难,以前叫他崽崽,那是十岁以前,现在他是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再这么叫他肯定不高兴了.   梦里他们重逢时他已经是四十岁的大男人了,更不能叫小名,她就随着小山叫他小进.   周兰香试探地叫他:“小进.”   韩进的头埋在枕巾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手下的脑袋顿了一下,脖子硬了一瞬又软了下来,然后才慢腾腾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干啥?”   周兰香笑,这是勉强凑合满意的意思.   “小进,你咋不穿棉袄?多冷啊,今天队里开始送粪了吧?在外面穿这么少能抗风吗?”   虽说年轻人火力旺,可他一件绿军装里面好像就穿了件白衬衫,这身打扮在这个年代很时髦,他身高腿长五官立体,穿着是很帅气好看,可这都落雪了,怎么都扛不住吧.   韩进就着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让她擦头发,她怕他累推推他让他自己擦,他执意把脑袋伸过来不肯走,她也只能接着擦.   听她问话,只闷声答了一句:“不冷.”还是带着跟她闹别扭的语气,但又舍不得真的不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这些年来他们见面少有的她不教训他也不提王满银,他恨不得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只跟他们俩人有关才好.   周兰香马上听出来了,这小子这是不愿意跟她说穿衣服这个话题呢.   小山端着一个烧着炭火的黄泥火盆进屋,放到周兰香身边,笑嘻嘻地揭他老底:“进哥听说姐找他,赶紧跑回家脱了棉袄洗了澡还里外换了一身新衣裳!连裤衩都是新换的……哎呦!进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疼疼疼!”   韩进红着脸把小山按在炕上,拿枕头把他闷住,一眼都不敢看周兰香,连耳朵都红透了.   周兰香没敢笑出声儿来,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小时候也没见他挑过穿衣服,都是她做什么他就穿什么.不过梦里他长大以后,就特别地爱捯饬,都四十多了也是这样,每次见她都得洗澡换衣裳,听小山说还每次都去找理发师吹个发型再去见她,真是越大越爱面子,可不能笑话他,要不肯定得急眼(恼羞成怒).   周兰香很严肃地教训小山:“小进爱洗澡讲卫生多好,可比你强多了!再说他这么穿多好看呐!比葛红军回来穿那身儿还精神!也比那些城里来的知青穿着好看!”   葛红军是葛老蔫家参军的二小子,参军几年在部队干得可好了,听说马上要升排长了.前两年穿着军装回来探亲,大家都围着看,村里的年轻人都羡慕死他那身军装了.   听周兰香这么说,韩进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笑意,嘴角已经压不住地翘起来了.这才冲小山晃晃拳头放开了他.   可还是不好意思看周兰香,扯扯身上崭新的绿军装背对着她坐下,腰板挺得笔直,脖子耳朵却红成一片.
这也是韩进不待见张桂荣的主要原因,她就从来不知道向着香香!只要出事,肯定第一个骂香香,恨不得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香香身上!   要是以前,听她这么说香香他肯定顶回去,可是今天不行,他又不是真的做事不动脑子,再冲动也知道什么事最重要.   韩进没看张桂荣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张桂荣迎头碰上了韩进,马上自以为明白了,指着他就教训起来.   “小狼崽子在这儿呢!我说咋还把门拴上了!也是,你说你不鸟么悄地(悄悄地)来,人家老王家那哥几个看着不得揍你啊!别看你平时横踢马槽地(蛮横不讲道理),人家那哥几个要是齐心了一起上,你也照样支巴(抵挡)不过!”   韩进小时候是周兰香带大的,这些年别人怕他,张桂荣可从不觉得他能有啥可怕的.   她一直看着自家小闺女跟这狼崽子怎么相处的,周兰香那么软的性子,只要露出点不太高兴的样子韩进马上就老实了.这小狼崽子也就看着凶,其实比她那个没脾气的小闺女性子还软,他能有啥可怕的?大家伙儿肯定是被他那个大个子给吓唬住了!   张桂荣越说越起劲儿:“这事儿你是得好好跟你姐夫道个歉,你说你这孩子咋四六不通(不懂事),不怪是喝狼奶长大的……哎!你这孩子我还没说完呢你走啥呀!”   韩进已经头也不回地出门了,一眨眼就出了王家的院子看不着人影了.   小山把张桂荣往屋里推:“娘,你看看我姐吧,她身上不舒坦.”   张桂荣还是看着韩进小时的方向教训周兰香姐俩:“你俩以后少跟他打连连(一起鬼混)!他啥名声你们不知道啊?偷鸡摸狗牲口(不孝顺)霸道就算了,他娘都说了,这小子还在外边勾三搭四!你们看着吧!以后这小子说不定干出啥杀人放火的事来!”   “娘!”周兰香和小山一起喊了出来.   周兰香听得直心惊,不止是生气张桂荣这么说韩进,更是开始害怕.   现在韩进的名声特别不好,他脾气暴躁总打架,他娘又总说他偷家里的钱偷肉偷粮食.甚至有人来给韩进说媒,他娘一言不合跟人家吵起来,竟然说韩进自己能找媳妇,已经有人主动给他做衣裳做鞋,他也给人家回礼了,相好的还不止一个!   这个年代小青年私下谈恋爱虽然不算大事,可听韩进娘的意思,他只跟人勾搭并不打算结婚,勾搭的还不止一个人!这可就是大问题了,那简直就是能拉出去游街的流氓罪了.   虽然大家没证据,可他亲娘说得,当然假不了.所以韩进的坏名声就又加了一条未经证实的作风不好.这个年代民风保守,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也特别关注,所以本来凶名在外就没几个人敢给韩进说亲,现在是一个都没有了.   甚至后来韩进能那么顺利地定罪,一是因为他拿了当时他二哥杀人的凶器,还有一个就是人家公安来做调查,他声名狼藉得所有人都作证他肯定能干出杀人抢劫的事.   张桂荣被小山推进屋一眼没看脸色苍白的周兰香,马上发现炕上没王满囤,立刻嚷嚷起来:“小香,满囤呢?不是从卫生所回来了吗?人呢?是不是给打坏了呀?”   说着就急得要去拉周兰香下地:“小香你这心咋这么大呢!满囤都伤城那样了你咋还坐得住?这还坐炕头围着大被烤火盆呢!有你这样的吗!我和你爹是咋教你的?你就这么做人家媳妇的?可真是给老周家丢脸!咋就养出你这样的闺女,我这张老脸啊!可真没法去见亲家了!我死了得了!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呀!”   周兰香沉默地看着张桂荣,如果没有那个梦,只要张桂荣一哭嚎起来,她就马上吓得什么都听她的,就怕她真的去跳井上吊.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就是她知道张桂荣真的会去自杀,也不会再听她的,让王家一家人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了!   看周兰香竟然没什么反应,张桂荣一巴掌就扇她后脑勺上,扇得本来就气血两虚的周兰香眼前直发黑,张桂荣扇完她自己还特别生气:“问你话呢!满囤不在家你这是享什么灭心眼子福呢?你也不怕你受不住折了寿!”   小山赶紧挡在姐姐面前,气得一张小脸通红:“娘!你都不问问我姐身子咋样了,昨天她出了那么多血,棉裤都染红了!你咋还下得去手打她!”   张桂荣虽然胡搅蛮缠,可并不是强势的人,小山挡着她就不往前冲了,而是坐在炕上抹眼泪:“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闺女儿子没一个省心的!我死了得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我跟你爹这张老脸都让你给我丢没了!”   她是真哭,真的觉得周兰香丢了他们老两口的脸,眼泪哗哗地流,几句话的工夫就哭得直抽气:“你说你上哪找老王家这么好的人家去?结婚六年,你连个丫头片子都没给人家生,人家说你啥了?不打不骂你,亲家看见我和你爹还笑呵呵地,我们在人家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呀!”   “现在满囤受伤了你也不好好伺候,你到底想不想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了?你那身子咋回事你自个不知道吗?你躺在炕上装什么病号啊?你臊不臊得慌?让我和你爹以后还咋做人,咋见亲家!”   周兰香被这番话激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以前还抱着侥幸,幻想着可能是梦里有什么误会,觉得父母再糊涂也不可能真的知道王满囤有病的事,否则谁家父母能这么狠心把自己亲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听张桂荣这话的意思,她是知道的!   她的父母,竟然什么都知道!前世她受得所有苦和罪,始作俑者竟然真的是她的父母!   小山担心地看一眼姐姐,马上发现她的脸色不对,赶紧去推张桂荣:“娘!你别说了!我姐够难受的了!你别说她了!你心疼心疼她吧!”   张桂荣一听更来气了:“她孩子生不了,男人也不顾,你说她活着还有啥用?我咋心疼她?她自个不要脸皮我能咋办?我这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   周兰香听着她娘哭嚎,又有了梦里那种憋屈得喘过气来的感觉.   以前是她自己懦弱愚蠢,被骗被欺负是活该,可这其中也少不了她爹娘拼死拼活的压制.如果她敢做出一点反抗王家的事,别说离婚,就是不让王满囤给公婆送钱粮,她爹娘都能在她面前捶胸顿足天塌下来一样闹腾.   她要是敢继续不听,她娘不是把自己哭死就得去跳河上吊,而她爹,会直接把她这个丢人的不孝女打死再自尽!   她只要还不想死,不想让她爹娘死,就绝不能想离婚这种事,除了为老王家做牛做马没任何出路.   因为他们家欠王家一条命,就得用她一辈子来还!   而张桂荣也哭到这一段了:“……你爹的命都是人家救得,人家又不嫌弃你,这么大的恩你做牛做马也还不完……”   小山从小看张桂荣这么哭家里的几个孩子,可也一直没办法,只能求她别哭了别骂了,姐姐身体不好,等她好点再说不行吗?   可惜一点作用没有.   周兰香咬咬牙,把全部的愤恨不甘吞回去,为了能摆脱王家,为了给自己报仇,她现在必须装什么都不知道:“娘,满囤在上房呢,我听满金媳妇说他腿断了,我这也下不去地,你帮我看看去吧……”   没听周兰香说完张桂荣就往外跑,一边跑一遍拉长声嚎:“满囤诶!我可怜的满囤诶!这可咋整啊!你让我和你爹可咋活啊!”   跑到一半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把她带的一个用头巾包着的小包拿走又往上房去了,临走还恶狠狠地瞪了周兰香一眼:“不是给你的!你还有脸吃?!”   那个小包看着形状就知道,应该是四,五个鸡蛋.   一个都没给大量出血身体虚弱的女儿留,都给女婿送去了,门就那么大敞四开地开着,完全没顾及周兰香的身体.   小山把门关严,担心地回来陪着姐姐.   周兰香虽然还是难受,可好在梦里经历过一次了,也看开了,并没有灰心,也不想让弟弟沉浸在这种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的烦恼中.   “小山,是不是马上要考高中了?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现在学校还是春季升学,每年的升学考试都在寒假之前.   小山一直学习很好,前世他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城唯一的高中.   按照县上分配下来的名额,他们红星公社录取了四名初中生,可是在公社向县高中交报名表之前,她爹周宝田被她公公王大江请去喝了一顿酒,回来就自作主张地瞒着所有人去替小山退了学,名额让给了考了第五名的王满银.   等小山知道的时候,王满银的名字已经报上去好多天,通知书都发下来了.   小山上学的机会就这样让她爹拿去报恩了,他们家一个女儿给王家做牛做马还不够,还要把儿子的前程送出去.   王大江一边全力供小儿子王满银和小女儿王五福上学,一边跟周宝田说上学没用,让小山回生产队好好干几年活,他帮着说说话,当个小队会计比啥都强.   周宝田就说什么都不让小山复读,逼着他回生产队干活.他们姐弟敢不同意,爹娘就要死要活,再加上嫂子背后给出主意做手脚,小山就这样无奈退学了.   小山回生产队干活的第三年,不但没成为小队会计,还在水利工地出了事故,腿落下残疾成了瘸子,身体也开始不好,最后三十多岁都没娶上媳妇……   可她爹娘每次看到小山的瘸腿都骂他不听话,活该,要不是不识好歹得罪了王大江,说不定早已经是小队会计,瘸了也是自己作得孽!
第二天周兰香就在小米粥里喝到了人参的味道.   这味儿她很熟悉,韩爷爷以前每年入冬都会给她一小盒子参片,让她在炖汤的时候放几片.老爷子一辈子在山林里战斗,生活,手里肯定有点大山里的宝贝,可爷爷在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冬天偶尔喝个人参鸡汤,她哪能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喝上了人参粥!   这太过福(奢侈浪费)了!   周兰香粥碗都要端不住了,这粥她吃下去肯定不克化(消化),都有可能折寿!   “小山,小进呢?”这肯定是韩进拿来的人参.   以她对爷爷的了解,肯定不可能只留给韩进一栋老房子和几样老物件做纪念,肯定得私下留点别的家底给他,昨天他为了她卖了一只人参,她就已经坐立难安了.可她也知道韩进的脾气,他想对人好的时候从来都是掏心掏肺没有一点保留,也不允许人拒绝.   前世她刚办了离婚,从民政局出来他就直接去隔壁的房产局把他在城里买的两套房子和两套底商都过户到了她的名下,不允许她有一点的推辞.   两人差点在房产局吵起来,让一群人把他们当西洋景看.   所以昨天他把人参卖了就卖了,她再推辞见外他肯定得跟前世一样急了,只能暗自打算着以后想办法补偿回来.   可没想到这小子能这么霍霍人!她哪能糟蹋这样的好东西!   小山一向机灵,知道这事儿他扛不住姐姐的责问,一问三不知,只催姐姐吃饭:“进哥一大早就走了,没说干啥去,也没说啥时候回来.姐,你先把饭吃了吧.”大眼睛亮晶晶的装得可乖可乖了,“煮小米粥是杆子婶儿教我的,我一大早起来,小伙熬了快俩小时了.”   看周兰香脸上还是没笑模样,小山的声音越来越小:“做都做了,等进哥回来你好好跟他说呗……”反正他是不肯替进哥背锅的.   周兰香气笑了:“就你心眼儿多!小进对你多好,遇上事儿了你咋还往后躲呢?”   小山一点不心虚,马上笑眯眯地凑过来:“姐对进哥多好啊,肯定舍不得骂他!从小我俩一起犯错你训我的声儿肯定比训进哥的大.”   周兰香拿这个小滑头没办法,心里软软的,拍拍他的小脑袋真心地笑了.   小山从小聪明懂事,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惹她生气的时候.这么好的弟弟,她哪里舍得对他大小声,他这是胡说八道转移她注意力呢.   但还是没舍得把粥吃完,让小山分出三分,做都做了,他们仨都吃点吧.   这俩孩子比她还需要进补,都是长个子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看出来了,她真是心疼得看不下去.   韩进直到太阳升得老高才又过来,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家的院子,吓得正在喂鸡的马谷雨半盆鸡食都倒自己鞋上了.   她以为韩进是来找茬干架的.   要不然刚打完小叔子怎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他们家门,而且还阴沉着脸,凶巴巴恨不得拆了他们家房子的样子.   马谷雨扔了破搪瓷盆就往上房跑,韩进眼皮都没对她撩一下,大长腿一迈就进了周兰香家低矮破旧的屋门.   把手里的拎着的一大桶和好的黄泥和铁炉箅子,炉盖放外屋,还没说话就看到迎出来的小山跟他眨眼睛.   韩进马上明白了,趴门口看了一眼周兰香,打个招呼就走:“香香,我先把炉子搭上,烧热乎了再慢慢修房子.小山,你跟我出来搬砖.”   周兰香根本没机会开口,两人就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了.   韩进搭完炉子让小山先烧着,一刻不歇,马上出去修房子.   修也不是大修,只把土墙四周那些漏风的耗子洞和房檐上的家雀窝用黄泥堵上就行.至于薄薄的土墙和根本不保温的房顶,那就算了,现在修不了也没必要修,反正香香也只是在这对付几天,离了婚他们老王家房倒屋塌才好呢!   韩进肆无忌惮地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王家上房和东厢房都死一样静,除了偶尔有几声鸡叫好像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韩进看都懒得看这家人,要不是香香反复叮嘱,现在揍了他们影响她尽快离婚,他早去把王满囤的四条腿都打折了!   不过也只是现在不动他们而已,等香香顺利离了婚,一笔一笔他都得跟他们算清楚!   房子修完了,韩进又去劈柴,眼见着窗外挨墙摞起来的木柈子堆几乎一人多高了,他还是没停手的意思,周兰香很严肃地叫他:“小进,别劈了,进来!”   韩进不进去,还叫小山出来:“小山,到点儿做饭了,赶紧地!”   小山不看瞪眼睛威胁他的姐姐,跑得比兔子还快,周兰香刚想下地追出去,韩进穿着个单秋衣就进来了.   大冷天的他把自己忙活得热气腾腾,自己不冷却总觉得香香会冷,大长胳膊一伸,拿过炕上的大棉袄就把她给裹住了,然后两只手一紧,又把人给提溜到炕头捂上了.   “你可别下地,这屋也就炕头有点热乎气儿,老实在那待着.”   周兰香一时间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要先跟他说什么好了.   这小子乱霍霍爷爷留下的东西,还添了个总把她提溜来提溜去的毛病!哪样儿都不能惯着啊!   韩进看一眼出门抱木头准备烧火做饭的小山,按着周兰香不让她动:“香香,是不是傻了?那根小棒槌你看了没?”   周兰香还真没看,小山都切成片了,只听他比划着比手指头还粗.   山参可不同于后来人工养殖的高丽参花旗参,就是小山手指头那么粗至少也得三,四十年的参龄,放在啥时候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韩进看她发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就闷笑了起来.他鼻梁高眼窝深又是内双的眼睛,平时总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谁看了都觉得他长得冷硬,或者干脆说他凶,可周兰香觉得那些人肯定是没见过他这么笑.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只觉得这样笑着的韩进跟他现在的样子一样,暖洋洋又非常可靠,真的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一个可以让人信任甚至依靠的大人,让她想起前世那个四十岁的韩进.
周兰香吃了一碗喷香粘稠的小米粥和两个煮鸡蛋,用小山端到炕上来的温水洗漱完,舒舒服服地躺到被窝里,笑着夸他又会做饭又贴心.   小山有点脸红,可被姐姐夸奖了还是忍不住满脸高兴:“赵四婶教我的,熬粥也不难.”他上午那碗玉米粥还熬糊了呢,现在能熬出这么好的,他也觉得自己挺厉害.   “姐,你睡着的时候赵四婶,杆子婶他们前后来了七,八个人,都带了东西.知道你睡着了就没进屋,我记着帐呢,明天我给你念.”这是屯子里的风俗,谁家媳妇坐月子或者小产,关系好的屯邻都会带点东西来看看.   以前东西都是王许氏代收的,她也一样没看见,等到还人情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要还谁,欠了不知道多少人情,也让大家觉得她小气,所以两次小产之后,跟她走动的屯邻就少了.   看来得找机会把这事儿跟大伙说说.周兰香一边想一边对小山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不识字.   因为母亲的极力反对,她一天学都没上过,后来到了城里当保姆,才跟孙老师学得识字:“小山,等你考完试,教姐认字吧.”不但她自己学,韩进也得学.   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不好好学习,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说什么都不肯去了,气得爷爷举着烟袋锅子满屯子追着他揍,可那也没把他揍去学校,还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退学了.   后来他出狱做生意,因为文化水平太低,字都认不全,一开始好多事都办得费劲,有好几次差点让人给骗了.   那还是他已经小有所成就找到他们的时候,不知道他刚出狱的时候吃了多少没文化的苦.   小山很高兴,也想到母亲不让两个姐姐上学的事了:“我偷偷教你,不让娘知道!”然后想起下午的事,“下午大哥来了,娘刚想来骂你,就让大哥给扛回去了!”   周兰香惊讶:“扛回去的?”她那个老实得木土疙瘩一样的大哥,也有这种时候?   小山说起这个可高兴了:“嗯!娘走半道让大哥追上,拦不住直接就扛回去了!姐,大哥跟我说了,让你安心养身子,不用担心娘,他不会让娘来找你的.还说等你好点了他再来看你,还给了我两块钱,让我去供销社给你买罐头吃!”   供销社的橘子罐头,黄桃罐头三毛五一瓶不要票,这是农村老人孩子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周兰香心里一阵感动,她这个大哥,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一辈子,谁都想照顾好,可是最终他谁都没照顾上.   父母骂他没良心,大嫂骂他没本事,连他们姐弟几个最后都觉得大哥怕媳妇,指望不上,窝囊.   可回想起来,大哥最初那几年也没少照顾他们,只是后来家里情况越来越糟糕,父母把家败得越来越穷,大哥跟大嫂的关系差得不能再差,孩子又常年吃药,大哥真的是谁都顾不上了.   现在虽然觉得大哥挡不住母亲,可有他这份心,周兰香就欢喜得不得了:“小山,你明天把钱还给大哥,再给大妞,二妞一人一个鸡腿.”   大妞,二妞是大哥家的两个小侄女,俩孩子常年吃不饱,张桂荣又重男轻女,让他们没少干活,俩小丫头长得又瘦又小,长大了个子也没长开,后来大妞又生了重病给耽误了治疗……   周兰香想想两个小侄女就一阵心疼.   小山也心疼小侄女,可却不愿意给鸡腿:“那是给你补身子的!谁也不能吃!”接着又补充,“要是让进哥知道了,肯定生气!”   周兰香想想也对,韩进那个倔脾气,她还是别招惹了:“那你先把钱给大哥,跟他说我现在不缺,等我缺了再跟他要.”   小山想想也是,要不让大嫂知道了,家里又得闹起来.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周兰香又困了,睡前看着小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瘦瘦的小男孩,鼻子眼睛都秀气漂亮生气勃勃,一点没染上前世的颓废愁苦,她心里酸酸软软地闭上了眼睛:“小山,看会儿就睡,别累坏眼睛.”   第二天周兰香才真正过上坐小月子的生活,小山坚持让她每顿饭都吃小米粥再加俩鸡蛋,还得吃几块鸡肉喝一碗鸡汤.   好在已经上冻了,他们昨天炖的那只鸡可以放好几天.   而且还一点粗粮不许她碰:“杆子婶他们都说了,你以前亏大了,再不好好养着以后肯定做下病根!”   周兰香想想,前世——经过几天的消化和确认,她已经确认梦里那些是她的前世了——她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要不也不能最后被一气就再也没起来.   抢救她的大夫都说了,她是身体亏得太厉害,才承受不住打击的.她仔细想想,就是有被下药诱发的原因,最主要的也是她身体亏得太大了.   周兰香索性就听小山的,老老实实在家养身体.   张桂荣竟然就真的没来找她算账,她爹周宝田来了一趟,先去上房待了很久,出来就怒气冲冲地要来收拾周兰香.   周兰香听见他来了就让小山把门插上,她爹在门外骂她,嚷嚷着要进屋拖她去给公婆下跪认错,她就是不给开门:“爹,我坐小月子呢,你非要进来干啥呀?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有什么事等我出月子再说吧!”   周保田被她臊得满脸通红,再骂不出来,脑袋低得差点插裤裆里,捂着脸跑回了家.   小山在屋里笑得快岔气了,一边笑一边冲姐姐竖大拇指,这招对他们那个老古板的爹太管用了!   周宝田没收拾成她,王五福在院子里跳脚开骂,刚骂两句也被王许氏给拽回去了.   这下总算彻底消停了!   可韩进还是没来,下午小山跑去找了他一趟,却没找着:“韩大娘在家正骂进哥呢,说他从昨天跑出去就没回来,我打听过了,他昨天下午开始就没上工,屯子里也没谁知道他干啥去了.”   周兰香开始担心,这孩子脾气不好又太倔,她真担心他出点啥事.   提着心等到天黑韩进也没回来,听说他大哥也坐不住了,要带着家里几个兄弟和侄子去找他.   周兰香担心得觉都睡不踏实,等了半宿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好像有人轻轻敲窗户:“香香.”   周兰香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崽崽!”坐起来才清醒,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了呢,可一抬眼就看到窗外一个高高大大的黑色人影.   “香香!”韩进年轻的声音都是喜悦,压得低低的,“快给我开门,我饿死了!”最后半句还带着点鼻音,像是小时候跟她撒娇.   周兰香顾不上叫醒小山,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地的,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跑去给他开门.   一打开门迎面就是一阵寒气,韩进大狗熊一样站在门外,把整扇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周兰香迎着寒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还没开口说话,大狗熊一甩胳膊,一个大麻袋扑通一声被扔进了屋里,接着一件翻毛大皮袄兜头把她包住,韩进夹小孩一样把周兰香单手夹在胳膊下,大步进屋放炕上用被子捂上了.   周兰香眼前一黑身子就腾空了,等她从大皮袄和被子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小山已经把煤油灯点着了.   韩进站在昏暗的油灯旁对周兰香笑出一嘴整齐的白牙,满脸雀跃:“香香,我回来了!”
这要是前世,韩进这么忽然搞消失,她肯定得先拉下脸来教训他几句!   可现在她实在不忍心,一想到他受得那些苦,她一句都不想教训他,看见他笑得那么高兴,她就只想让他永远这么高兴下去.   “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都上老冻(彻底冷了,河水,土地冻实了)了,你这么跑出去多遭罪啊!”这个年代出门就是遭罪,住不好吃不好,他没介绍信没粮票,出去吃不了饭店住不了旅店,真不知道这孩子这两宿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周兰香也不等韩进回答,也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个寸长的伤口刚才下地就撕裂了,现在腿窝热乎乎的肯定渗出血了,一边说一边就要下地:“我先给你热点饭去,饿坏了吧?先给你煮点姜汤,肯定冻透了!你快上炕,上炕头,啥事儿都等暖和过来吃饱了再说.”   韩进直挺挺地站在炕沿边儿上,个子太高,炕上昏黄的煤油灯照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乖乖站着听周兰香念念叨叨,直到她真的要下地了,他才拿起被子把她一裹,手上一紧拎着被角又把她拎炕头最热乎的地方放着了.   周兰香的脾气一直很好,对韩进和小山就更好,所以这小子把她拎来拎去她虽然有点懊恼,可气了一秒钟就笑了:“你可真是长大了,把我当米袋子拎是不是报小时候的仇呢?”   小山已经穿好棉袄下地了:“姐,你别下地,我去给进哥煮姜汤,热饭去.进哥,你赶紧上炕暖和暖和,进我被窝!”   周兰香嘱咐小山:“把剩下那半只鸡热上.”   韩进从小就爱吃肉,糟了好几天罪了,得先给补补.   小山看了韩进一眼,韩进这才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怎么还剩半只?是不是葛四奶家的鸡太老你咬不动?”   周兰香看他竟然不跟自己别扭生气了,心里轻快,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不是葛四奶家的鸡太老,是那只鸡死得太惨!半只脑袋都给敲碎了,留下一只眼睛直勾勾瞪着我.我一边吃还得一边给它剪指甲,能不费劲吗?”   韩进可能是累傻了,竟然当真了:“那以后吃鸡把头扔了,不过你别担心那个指甲,我拿热水烫了好几遍,又使劲儿刷干净了,肯定能吃!”   小山从外屋探进来一颗小脑袋,不得不为韩进说句话了:“姐,进哥说你爱吃鸡爪子,特意仔细洗得,真不埋汰(脏)!”   周兰香不逗这俩孩子了,他们第一次做饭就做炖鸡这么高难度的菜,还是自己收拾的,真的很难得了:“不埋汰!姐可喜欢吃了,就是肉太多了没吃完.”   韩进对周兰香吃饭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七岁的时候,一听就信了.那时候她吃得确实少,吃得还慢.   平时她给他和爷爷做饭,就跟他们一起吃,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亲戚,她回家吃顿饭他就担心张桂荣骂她磨蹭,总是等在两家中间的樟子边上,听他们家吃上一会儿了就在这边叫香香,总是想方设法把她叫回自己家这边再吃一顿.   所以她一天吃完半只鸡在他看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就对小山挥挥手:“别煮姜汤了,把鸡汤给我热上吃了吧,放久了香香肯定更不爱吃.”明天他去收陷阱和早下好的套子,弄几只山鸡野兔给她补身子肯定没问题.   本来就身子虚,更得让她吃点新鲜的.   以前她做饭就从来不像别人家那样做一顿吃一天甚至几天,都是现做现吃,说剩下的不好吃.特别是他们小时候对打猎管制得还不这么严,爷爷总是能给他们带回来各种野物,香香就不怕麻烦地顿顿饭现做,说吃肉更要吃新鲜的,要不又腥又多老糟蹋东西.   所以他后来回了韩家,家里总是吃剩饭剩菜,有时候冬天炖一锅菜吃两三天,他觉得这些年就没吃过几顿顺口饭.   韩进看着裹在被子里的香香,棉被越厚越显得她单薄瘦弱,像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   以前香香也瘦瘦的,可看着多精神啊,整天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爷爷经常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真像山里的小鹿羔子,那时候他特别不爱听,觉得爷爷说得不好,香香可比小鹿羔子可人疼多了!   可香香像什么,他还没想明白她就要结婚了……   韩进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那段经历,他看着瘦瘦的没有一点精神的香香,心疼得快要赶上她非要扔下他去结婚的时候了.   韩进忍下心里的戾气,转身去外屋拿他带回来的那个大麻袋,进屋一样一样往出掏东西:“我这几天出去弄了点西,你别省着,使劲儿吃,赶紧把身子养好了!”   一大包至少得有三,四斤的红糖,一袋子四,五十斤的小米,一小袋七,八斤的大米,一包红枣,好几个油纸包不同口味的糕点,四,五个红红的大苹果,一大包带壳的花生.   周兰香看他把东西都掏出来,已经看傻了.这么多稀罕东西,他们在生产队干一年也换不来啊!更别说那些红糖,糕点,水果,花生都是要票才能买来的,农民手里没票,这些东西有人一辈子摸都摸不着一下.   再看看他刚给自己裹上的大皮袄和他身上的行头,那是当年爷爷带他进山才穿的衣裳.   韩进手里没票没钱,可现在城里人跟农村人一样缺肉,肉有时候是比钱和票还管用的硬通货.只要手里有肉,什么都能换来.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韩进这两天是进山打猎去了!   周兰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小进,你进山了?!你答应过爷爷什么?你怎么敢这时候进山?被抓住咋办?你这孩子……”   爷爷走的时候让韩进答应,不结婚不许进山,不许摸猎枪打猎.   别人不太清楚韩进的本事,爷爷也有意替他瞒着,可周兰香知道,他从小被爷爷严加督促,自身又有很高的天赋,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打猎的本事,已经都不比爷爷差了.   爷爷可是当年东北抗联的杀敌英雄,更是远近闻名的老猎人.   爷爷在让他答应之前,跟周兰香私下说过,现在的局势跟他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他希望他亲手带大的小孙子能平安活着,不想让他出风头:“男人不成家就不算立事(成熟),等他有自己的家了,就知道为了老婆孩子收敛这个驴脾气了.”   所以爷爷才给他立下了这个规矩.   而现在他竟然为了她违背了爷爷的遗愿.
周兰香急得眼圈都红了,虽然想教训他,可还是舍不得.   “小进,你的心意姐知道了,你听姐一回,以后绝对不能再进山了!你要是不答应,这些东西你也拿走,我一下都不碰!我也不敢再连累你了……”   “香香!”韩进忽然沉声叫了她一句,声音不高,却冷得让周兰香觉得心里好像忽然扎进去一根冰柱子,冻得她打了个激灵.   韩进站在地上,腰挺得笔直,过高的身材让他的头隐藏在一团黑暗之中,油灯昏暗的光已经完全照不到他的脸上了,只能听到他在黑暗中说话的声音,语气很平静,却压得油灯的火苗都弱了几分:“香香,以后别再提这话.我不是小时候了,你扔不下我了.”   这几天他穿山越岭一个人,想明白了很多事.   以前他太傻了,也太弱了,她扔下他,他就只能站在原地生气.   这些年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谁惹着他一点他就暴跳如雷,那股毁天灭地一样爆烈的戾气时刻充斥在心里,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娘说他就是个小畜生,是母狼养大的狼崽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骨子里野性难驯,他只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安抚.   等的越久就越暴躁难安.   他在等她还像小时候一样,他不愿意她去跟那些叽叽喳喳的丫头片子跳皮筋不理他,站在那假装生气,她就会回来哄他,拉着他的手甚至会抱抱他.   可这次她走了就没回头了,他忍着去求她回来的冲动,一直生气,她虽然看见了,却再也不会用他希望的方式来哄他了.   等他发现这样一直生气不行,思索着怎么把她抢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可他无能为力,他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冲过去抱着她不放,那时候只要他不放手,她总会答应他的要求.更不能像打那些抢了香香注意力的小伙伴一样去打王满囤,因为他很清楚,那样他的香香就真的再也抢不回来了……   这次香香自己说要离婚,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知道自己死都不会放手了.   别人经常问他记不记得小时候在狼窝的事,他都说不记得.可其实他记得,不是记得狼窝和狼的样子,而是记得狼群那股狠劲儿.   那股只要盯上了牙齿崩掉骨头打碎也不会放弃的狠劲儿!   那是从他心底深处激发出的力量,每每想到香香,他都得狠狠咬牙才能克制住这股几乎要喷发出来的冲动!   其实在香香找他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忍不了多久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让爷爷把他带走的孩子了.他是大人了,他能像当年爷爷庇护他们一样把香香保护好,让她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丰衣足食.   韩进心里打定主意,脸上却一点不显,拿起一个大红苹果,去外屋仔细洗干净,擦干了水递到香香面前,整张脸还是隐在黑暗里,声音也跟刚才一样带着重重的压力:“咬一口,看看甜不甜?”   小山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也不知道进哥怎么了,明明一切都很正常样子,说话做事也没什么特殊,可就是觉得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心里害怕.   周兰香不害怕韩进,她自己带大的弟弟,又有前世的经历,她怎么都不会害怕他.她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他生气了.   刚才她说出那样的话只是太激动了,要不然绝不会这么说,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自己比韩进还怕他们再分开.   所以韩进耍脾气她理解,虽然她前世今生从未见过这样的韩进.但她太了解他了,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怎么能哄好他.   其实不用哄,顺着他就可以了.   周兰香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慢慢地仔细地嚼,嚼了十多下才咽下去,接着又咬了一小口,也不说话,就慢悠悠地嚼.   她从小就吃饭慢,结婚以后为了赶时间上工,做家务改了不少,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放松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按自己最舒服的状态来.   韩进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自己给的苹果,看着看着心情就好了,心里的暴躁和狠劲儿烟消云散,眼睛里带上了笑,坐到炕上凑过去跟她说话:“好不好吃?这回没踅摸着橘子,我下回再看看,给你整几个大甜橘子回来!”   香香其实最喜欢吃橘子,只是现在水果实在不好搞,这几个苹果已经费了很大的劲了.也是他没爷爷的本事,以前爷爷进城总是能给香香换回几个橘子的.   周兰香把嘴里的苹果咽进去,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点点他凑过来的大脑袋:“现在跟爷爷在的时候能一样吗?那时候国家还鼓励个人打猎呢,收购站收野物收得多红火.现在让人知道你私自打猎你试试?”   刚建国那几年允许个人打猎,打来的猎物直接卖给收购站,个人就能拿到现钱了.可现在进山都得集体组织,打回来的猎物全部上缴,只是给参加打猎的社员记工分,钱是想都别想.猎物也大多数要卖给供销社,只有一小部分能跟全生产队的所有社员平分.   敢私自进山打猎,还敢私藏猎物,那罪名可大了,罚款进农民政治夜校学习班被批被斗是轻的,被抓走判刑的也不是没有.   韩进也明白现在的行事,更不介意周兰香话里的告诫,只要香香不提那些让他想发疯的话,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好听.   韩进很老实地点头:“我近期不进山了,这次也没走远.”说着看看在外屋烧火的小山,在周兰香耳边低语,“我没去打猎,我进山找棒槌(人参)去了,爷爷给我留下的,藏山里呢,谁都不知道!”   从他们这走到真正有猎物的深山就得走十多个小时,他进去拿了棒槌就赶紧往县城赶,没有介绍信,怕路上被那些带红袖箍的学生拦下来,他不能走大路,只能穿山沟子,到城里又是一番折腾,再穿山沟子回来,所有时间都用在路上了.   “真的!我没带枪,啥都没打!”韩进看周兰香瞪圆了眼睛看他,还怕他不信,“你算算时间,我哪有时间打猎啊?”   周兰香自己都觉得自己脾气好,都这样了还想着跟他讲道理,而不是扑上去给这熊孩子几巴掌!   可这事儿更不能张扬,爷爷留给韩进棒槌的事更是连小山都最好不知道,她只能小声教训他,眼睛依然瞪得溜圆:“你是不是傻?那是爷爷留给你娶媳妇的!留给你供儿子上学给儿子娶媳妇的!你卖了以后咋整?爷爷现在肯定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韩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灯光的暗影里看不清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我把家底全霍霍了,以后你可看住了我,要不我就去坑蒙拐骗!看你怎么跟爷爷交代!”
周兰香看着韩进无赖的样子,又惊又气又有些好笑.   她刚刚见识过韩进四十岁成熟稳重的样子,凡事周到妥帖,别说让她为他操心,就是她自己的事,他也都不动声色地为她安排好,再看到他这个无赖样子,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面前这个还有些孩子气,跟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十九岁大男孩,让周兰香无奈又心中一片酸软.   可更多的还是庆幸.   她终于有机会弥补前世那些遗憾了.   周兰香对他纵容地笑了:“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肯定把你盯紧了,你可不能嫌烦,到时候别发脾要拆房子.”想起他以前的种种劣迹,又笑盈盈地补充,“踢死猪也不行.”   他小时候可不是真的拆过房子,生产队看瓜地的老更头抓住他偷瓜去跟爷爷告状,他被爷爷罚着去给老更头当小伙计,干了一个暑假的活,等爷爷松口放过他了,他转身就跑去徒手把人家瓜窝棚给拆了!   前些天他一脚踢死家里一头肥猪的事也已经被他娘宣扬得远近皆知,甚至有人还偷偷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踢死猪”.   韩进肯定也知道外号的事,可他并没有因为周兰香的玩笑懊恼,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昏暗的煤油灯下,他盯着周兰香的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盯紧猎物的野兽,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周兰香有一瞬的心惊,但马上就笑了.这幅凶样子,不怪别人都怕他,可不真有点像个小狼崽子.   不,是当年的小狼崽子已经长成强壮凶猛的野兽了,她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韩进不是当年他们分开时那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了,他是真的长大了.比几十年后那个成熟稳重的韩进还锐不可当,而且年轻人的脾气也更不可琢磨.   可她怕谁都不会怕韩进,他是她从小背着抱着哄大的孩子,在她眼里,他就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抱着她的腿呜呜叫着不肯撒手的小可怜.   还不会说话就知道跟她撒娇了.   跟她凶,只是换一种方式撒娇而已.   只会让她更心疼,更为他多着想.   周兰香在韩进几乎是泛着绿光的目光下笑得一如既往地柔和,声音像含了外屋灶台上蒸腾的水汽,轻快中带着让人放松的温润:“快把乌拉鞋脱了,皮裤皮袄也脱下来,你不嫌热呀?”   怪不得刚才看他站在门外跟只大熊一样,身板宽厚得能挡住一扇门,原来是穿了这么一身!   他这套上山的行头是爷爷传下来的,老抗联当年在东北的莽莽群山中跟鬼子周旋的时候就这么穿,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里被敌人封锁一个月,爬冰卧雪就靠它们扛下来.   靰鞡鞋用的是野猪皮,铠甲一样又厚又硬,里面塞满乌拉草,又轻又保暖,踩在冻雪上都不下陷,当年的老抗联号称雪上飞,靠得就是这样的鞋.   皮衣皮裤都是带着一寸多厚的熊毛的黑熊皮,就是躺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户外睡一宿都不会冻坏.   再加上一顶翻毛狐狸皮帽子,外面再套一件翻毛大皮袄,当年不知道多少人眼热爷爷的这身行头,方圆百里都是头一份!   韩进被周兰香话里的亲近温柔影响,也跟着放松下来,没有马上去脱身上厚重的衣服,而是先拿起那顶狐狸皮帽子扣在她头上.   看着她被过大的帽子盖住眉眼,转着脑袋左右晃荡,马上就笑了出来,又把翻毛大皮袄也堆在她身上.   直到周兰香被厚厚的熊毛戳到鼻子打了两个喷嚏,他才看够了热闹,把大衣拿下来压在她的被子上:“明天我把家里的熊皮褥子拿来,大衣也放你这,你晚上睡觉压被上.”   这个破房子四面漏风,真不知道她以前那些冬天都怎么过来的.得赶紧把这破房子修修再给她在屋里搭个炉子.   周兰香想教训他,可转念想想就知道他这是心疼自己,还是好声好语地跟他商量:“爷爷留给你的东西不多,哪样都是你以后肯定用得着的,你别瞎霍霍.过两天生产队不忙了,你和小山过来帮姐把这房子漏风的地方拿黄泥堵堵,对付过去这一冬天就行.”   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韩进只有十三岁,爷爷除了老宅的房子留给他,其他的家具和攒下的家底几乎都分给四个儿子了.   明面上的东西只给他留下了这身打猎的行头和两杆猎枪做纪念,再就是老宅里几件粗笨不好搬动的旧家具.   以韩家的情况,就是留给他钱和东西,等他长大成家的时候也不会是他的,还会让他跟父母兄弟产生隔阂,三个叔叔和堂兄弟们也会因此嫉恨他,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爷爷留得每一样东西都得好好珍惜,哪能让他说送人就送人.   再说她要是坐小月子铺了他的熊皮褥子,那多不吉利,就是还回去,以后韩进结婚,他媳妇也得膈应.即使以后说开了不是流产,周兰香也怕人家媳妇心里不舒服.   韩进没接她的话茬,迅速地脱掉皮衣皮裤,穿着里面的棉袄棉裤就去拆红糖,然后拿个大碗倒进去小半碗糖冲了红糖水,却不直接端过来,放到炕沿上晾着,先去摸了摸炕,摸完眉头就皱了起来:“这炕怎么这么凉?”   现在才午夜一点多,炕已经没多少热乎气了,这要是到凌晨四,五点最冷的时候,那不得凉透了?   周兰香没接他的话,这炕一直这样,因为已经好几年没通了.生产队放扒炕抹墙假的时候王满囤把上房,大哥家的活都包了,干完又跟着他爹去给徐寡妇家干,就是不管自己家的.   他们家没风的天气一烧火就满屋子冒烟,好在现在冬天风大,炕只是不容易热,烧火屋里也没烟,已经算好的了.   她现在关注的是韩进身上的棉裤棉袄.   单薄破旧,袖口,膝盖,手肘好几处地方都露出了里面黑黄的棉花,而且已经瘦小很多.裤子半吊在小腿上,棉袄短得盖不住腰,瘦得扣子都系不上,用一根麻绳捆着勉强穿上,一看就是好几年前用旧棉花敷衍着做得,粗针大线的,衣襟的边都没缝好.   幸亏韩进这几年猛长身体不长肉,吃得又不好,个子蹿得厉害,身上却瘦,要不然根本穿不上.   所以他进山才穿上爷爷留下的皮衣皮裤,否则这身棉衣根本抵挡不了山里的风雪.   也因为棉衣太破,前天他过来才不肯穿吧.   周兰香一直知道韩进的爹娘对他不如对其他几个兄弟好,可怎么都没想到会亏待他到这种程度.
韩家在屯子里日子过得算是很好的,劳力多,韩爷爷当年又留下不少家底,就是在这缺吃少穿的年月,一身棉衣还是能拿得出的.   而且即使是拿不出新的,破了的地方缝补好,短小的地方接一块,再穷的人家也做得到.   屯子里除了家里没有女人的光棍汉,没人会穿这样露着棉花瓤子的棉衣.   更别说韩进有爹娘有四个嫂子,甚至还有两个姐姐了.韩家没分家,一大家子女人怎么就把个最小的弟弟亏待成这样!   韩进让小山再添点木头把炕烧热乎了,又拿了个大碗把红糖水来回折,摸着不那么烫了端过来看着周兰香喝,不错眼地盯着她,对小山端上来的鸡汤和玉米饼子看都没看一眼,当然也就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   “香香,喝了你赶紧睡,要不明天该难受了.”香香最怕熬夜,小时候过年守岁她总是熬不住,被她娘逼着熬到十二点,大年初一一整天人都是蔫蔫的,初一的饺子都吃不了几个.   周兰香不想提棉衣的事让他难堪,这小子臭美又太爱面子了.   但看见这件棉衣,更坚定了她心里的一些想法.   “小进,你进山带枪了没?”爷爷留下的两杆猎枪指名是给韩进的,他结婚之前不能进山当然不能用,就一直锁在老宅里,钥匙由他爹和三个叔叔轮流保管着.   韩进看周兰香把糖水喝完了,倒了温水给她漱口,又示意她赶紧躺下,把他的大皮袄压在被子上,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就没打算打猎,没带.”想带也不行,他爹把枪藏得死死的,这么多年看都不让他看一眼.   周兰香刚要抬起头跟他说话,他的大手就落了下来,严严实实罩住她的头把她往枕头上一按,又把他那顶毛茸茸的狐狸皮帽子盖在她头上:“快睡觉,我吃一口就走,你别管我了,有事明天再说.”   周兰香只能老老实实躺下,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我听说蘑菇屯有人打着狍子了,就怕你眼热(羡慕)也进山呢.现在管得多紧呐,万一被人举报了就糟了!你可不能去打猎,他们就是打着头老虎咱们也不眼热.”   她现在当然还没听说,可韩进被判刑之后,他二哥一家搬进老宅,他二嫂冯桂花娘家人来给燎锅底,拿了一只大狍子腿.她二嫂没忍住,遮遮掩掩地在屯子里显摆了好几年.   韩进二哥搬家的时候小山躲在两家中间的夹道里难过,把冯桂花和她娘家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狍子是刚入冬的时候打的,用得就是爷爷留给韩进的猎枪.那两杆猎枪在韩进完全不知情的时候早就被冯桂花的娘家兄弟拿走了.   她现在必须提醒韩进,而且最好让他跟二哥一家的关系变得越糟越好,最好这小子知道真相之后暴脾气来了狠揍他们一顿,到时候顶罪的事让他们提都不敢提!   她不是没想过要把前世的遭遇告诉两个弟弟,可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不说.   前世他们三个人都太惨了,她如果不如实都告诉他们俩,两个孩子不会重视,可她全说了,韩进如果信了就肯定会去报仇.   他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那么深的仇恨,她根本拦不住他.   如果他再因为伤人甚至杀人而进了监狱,那跟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还有小山,这孩子心思细腻又特别重感情,知道了肯定会非常非常伤心.   前世她的小山已经把心伤透了,今生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希望自己心地善良柔软的弟弟能一直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快活阳光地生活下去.   所以,她会努力把所有不好的事都替他们承担下来.   好在她特别有把握,只要她说的话,这两个孩子都会听.她也早就想好了怎么带他们躲过近在眼前的劫难.   等眼前的劫难过去,以后她会慢慢培养他们对身边人的戒心,会用自己的一生给他们温暖和保护,把两个弟弟前生受的苦难都补偿回来!   她想好的第一步就是让韩进跟他二哥闹翻!   可韩进好像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一口咬掉小半个玉米饼,又闷头喝了一大口热汤,才有点闷闷地点头,只嗯了一声,完全不肯接茬.   韩进很后悔,他不该大半夜地来找香香,应该随便找个地方把这半宿对付过去,等明早她睡醒了再来.   要不然她大半夜的走了觉,明天肯定难受一天.可他也知道,真让他走到香香的门口不马上进来看她,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走的这两天他心里一直火烧火燎的,一把火越烧越旺!进山的时候是气得,气王满囤,更气自己.香香这些年受了那么多的苦,他竟然一直在跟她赌气,直到现在才知道!   卖了人参换了吃的,回来的路上他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香香了,那团火就变成了期待和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强烈渴望,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心思考虑别的!   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忘了,只想见到她,快点,再快点!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韩进心里想跟她说得话太多了,只能用狼吞虎咽压抑住自己.   可平时一熬夜就迷迷糊糊的周兰香今天却反常地精神,也反常地好奇心旺盛:“小进,蘑菇屯你应该熟,知道是谁打着狍子了吗?”   韩进的娘张翠翠和二嫂冯桂花都是从蘑菇屯嫁过来的,两人还是远房姨表亲,按理说韩进应该对蘑菇屯很熟悉,可实际上他肯定不熟.   小时候张翠翠从未带他回过娘家,长大了以她对韩进的态度,更不可能让娘家人跟韩进亲近.   不过这些周兰香都装作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引起韩进的警觉.   韩进还没说话,趴在旁边玩儿煤油灯灯芯的小山先抬起头:“姐,你听岔了吧?蘑菇屯还能有人有这尿性(本事)?”   蘑菇屯离他们磨盘屯不到五里地,离山不算远,也是他们红旗大队下属的一个自然屯.   之所以叫蘑菇屯,是解放前闹灾闹土匪的时候,附近别的屯子都能上山踅摸点野味,靠山吃山,总不至于饿死人.可他们蘑菇屯不知道是风水问题还是怎么回事,男人都是熊包(懦弱无能没骨气没本事),竟然全屯子人靠吃蘑菇挨着,饿死也没本事去打个野鸡套个兔子.   就是解放以后甚至到了现在,蘑菇屯的男人也是方圆几十里的笑柄.   去公社送公粮谁都敢插他们的队,闹干旱的时候被上游的屯子截流抢了水,也不敢抡起铁锹去抢回来,最后还得靠一群老娘们儿跑到大队部和公社拍着大腿哭嚎上吊解决问题.   蘑菇屯的男人都是软蛋熊包,这是大家公认的.   而且现在不比从前,近处几十里以内的林子里野鸡都难见着,想打狍子这些大猎物至少得往山里走个上百里,连他们磨盘屯这样以前出过不少好猎手的屯子都好几年没听说有人打着狍子了.   周兰香一脸迷惑:“没听岔呀,就是蘑菇屯,听说是因为有两把好猎枪.”   小山不以为然:“再好还能有韩爷爷的枪好?”   那可是杀过鬼子轰过土匪,连来征兵的部队干部都稀罕得不行的!   周兰香不往下说了,点到为止,剩下的留着韩进自己去打听.说太过韩进回去直接跟他爹要枪,可能就打草惊蛇没办法发现事情的真相了.   别看他现在不吭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往心里去了.   就是真没走心,明天她再让芳丫姐他们在他身边念叨念叨.   炕烧得很热乎,身上压着韩进的大皮袄,暖和又安全,两个弟弟都平平安安待在身边,她的心总算踏实下来,很快就困了:“小山,你给小进铺被,今天你俩挤挤……”身体太虚又担心了这么久,一放松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迷糊睡过去了.   韩进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和身上补丁摞着补丁的破棉袄,手伸出去堪堪停在她头上,心里闷痛得厉害,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最后只是掖了掖被角,把大衣给她盖严实了.   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玉米饼子,韩进跟小山一起轻手轻脚地把他拿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清点了一下家里的细粮和鸡蛋,又仔细问了香香这两天的伙食,韩进拿出两根手指粗的山参交给小山:“鸡蛋和细粮你可劲儿给香香做,明天我进山踅摸几只野鸡,以后一天给她炖一锅人参鸡汤.”   过两天他再进一趟城,收他人参的赵大头是爷爷的老熟人,答应了这几天尽量给他再弄点奶粉,麦乳精和其他营养品,香香这次身子伤大了,必须得好好补回来.   韩进躺下了一时也睡不着,这两天虽然一眼都没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困也不累.只要一想到香香回来了,他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是一家人了,全身的血液都躁动得控制不住,好像有一股汹涌不绝的力量绵绵不断地在身体里流淌,让他总觉得得为她做点什么,再做点什么.   小山也不困,这几天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姐姐还是那个对他温柔照顾的姐姐,可好像又不是那个压抑憋闷的姐姐了,她带他打开了一扇新奇的窗子,让他看到生活原来还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过,原来那些曾经的郁闷和不平还可以以这样的方式轻松地面对解决.   时间太短,变化太多,这个十四岁的小小少年还没有想明白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只能兴奋地给韩进讲这两天的事,讲他们怎么有惊无险地藏起鸡汤和鸡蛋,怎么找帮手狠狠地打了王家一家子的脸,讲他们姐弟两个和大哥密切配合,让爹娘没办法找姐姐的茬.   韩进越听眼睛越亮,煤油灯已经熄了,他还是坐起身,越过小山和炕中间竖起的一张炕屏去看躺在另一边睡熟的香香.   漆黑的夜里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就是觉得自己看见了,他家香香简直会发光一样,就是这么看着都觉得没人能比她更好了!
姐弟三人意外地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   一开始韩进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周兰香还有点紧张,就怕王家人找茬.韩进那个驴脾气不招惹他他还憋着一股劲要收拾他们呢,敢送上门来她怕自己根本拦不住他.   可出乎意料的,王家人跟忘了她这个人一样,走路都绕着她住的西厢房走,除了王五福偶尔趁韩进不在指鸡骂狗地骂两声,谁都没来找她的麻烦.   而张桂荣被大哥吓得真不敢来找麻烦了,小山一讲这事儿就眉飞色舞:“大哥让大妞看着娘,说她敢来骂你他马上就去双柳公社找大姨去!”而她爹周保田又忌讳她做小月子,怕被人背后说嘴,暂时也不会进她的门.   大哥对爹娘最孝顺,家里的事他除了闷头干活全让爹娘做主,这还是他第一次违背爹娘的意思.   周兰香心里热乎乎的,前世她从不知道跟大哥诉苦求援,大哥后来也渐渐被家里的事和生活的贫困压得没了精神和血性,两辈子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哥.   韩进每天早中晚加上中间歇气儿几乎要往这边跑四,五趟,劈柴烧炉子甚至洗碗倒炉灰的活他都包了,除了不在这边吃饭,三个人几乎又过上前世进城以后的日子了.   周兰香有前世的印象,知道韩进在做家务上很在行,别看他高高大大进门不低头都容易撞门框上,其实耐下心来特别细致周到.他甚至衣服都偷偷帮她熨过,要不是她执意不肯让他再做这些,他能天天晚上把她第二天穿得衣服熨好挂起来才回家.   其实他小时候就这样,三,四岁起她做饭他就搬个小板凳坐灶台边烧火,再大点她做针线活他就在旁边守着给她穿针,可细心了,从来不会因为贪玩儿忘了.   所以从小周兰香看到的韩进就跟别人看到的不一样,韩进对她也跟对任何人都不同.   过了一周多她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不会走两步路就裂开了,跟她要好的屯邻也不怕打扰她养身子了,陆陆续续过来跟她唠嗑,周兰香就不让韩进再在人前干家里的零碎活了.   怕他被嫂子大娘们取笑,也怕传到他家里人耳朵里再生事端.   即使是这样,韩进在她身边的样子也跟大家印象里的完全不同,平时他总阴沉着脸皱着眉头,好像看什么都不耐烦,再加上他这些年打出来的凶狠名声,屯子里的妇女谁都不敢跟他说笑.   可坐在周兰香家的韩进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也没什么话,可就是让人觉得他一点都不凶,甚至还很随和,而且还比别的年轻人要细心很多.   芳丫姐嫁人前就是磨盘屯的姑娘,从小看着周兰香和韩进长大的,对韩进的印象并不受屯子里的流言蜚语影响.   她跟周兰香关系好,来得也最勤,看到韩进抢着给周兰香剥烤好的红薯皮,就在旁边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进子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带小香去挖婆婆丁,你不让我牵她手,她年纪小挖得比我们少,你就吭哧吭哧跑老远的山头去挖,回来都堆她篮子里让她跟我们比.”   韩进把红薯剥完皮找了个盘子装上,怕烫着香香不让她碰,用眼睛示意她先把红糖水喝了再吃,才随口回芳丫姐一句:“我哪吭哧吭哧了?我从小爬山就厉害!”   在香香面前说他熊(能力差)他是坚决不承认的,就是小时候也不行!   芳丫姐嗓门大,笑得嘎嘎的:“可不是!回来还非要替小香背着背筐,人也就比筐高一点,累得满头汗就是不撒手,咬牙切齿地拖着筐走,后来出去挖野菜小香只敢拿最小的筐,就怕累哭你!”   韩进听不下去了:“你家大妞找你呢,哭得大鼻涕二尺长了,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芳丫姐又是一通嘎嘎大笑,笑得韩进有点不好意思看香香了.   自己小时候咋这么丢人呢!   周兰香知道他最好面子,赶紧转移话题跟芳丫姐聊起她手里做得鞋,芳丫姐说了几句又回到韩进身上:“进子过年也二十了吧?相看媳妇了没?”   韩进最烦别人跟他说这个,皱着眉头瓮声瓮气地:“不看,都太磕碜(丑),看不上!”   他名声不好,屯子里也没人真的要给他介绍对象,可并不耽误大家拿这个话题跟他开玩笑.   虽然知道他们也就是磨嘴皮子,可他还是烦得不行.   芳丫姐刚要接着说,周兰香看着韩进的脸色实在不好,就拉了她一下,摇摇头笑了.   这小子还跟前世一样,一提给他找对象就急,而且是真急,甚至跟她都有赌气好几天不来吃饭的时候.   现在年纪小气性大,还是得慢慢跟他说,要不把屯邻都得罪光了,以后可真没人给他介绍对象了.   芳丫姐也笑了,跟周兰香眨眨眼睛:“这是还没开窍呢!”   周兰香也笑了,给芳丫姐递眼色:可不是,等大点遇上合心意的就好了!   芳丫姐戏谑地看一眼韩进,也跟周兰香使眼色,意思是有好姑娘就给他留意着.   周兰香亲热地把芳丫姐往炕头拽了拽,两人默契地不再逗韩进了.   他们都是看着韩进长大的,别人传他名声不好,可一个屯子住着,大家自己也有眼睛.韩进是脾气不好,可干活勤快长得好,品行上也没大问题,年轻人脾气急一些也不是大毛病,至少芳丫姐还是愿意给他介绍对象的.   韩进没注意她俩眉来眼去的,可也能感觉出周兰香的态度,心里一阵气闷,好像堵了块石头,又好像有一部分空落落的,要不是怕吓着她真想使劲捶自己胸口几下!   他一句也不想听了,一股气冲上脑门站起来就大步往外走.   周兰香发现他真生气了,笑盈盈地叫了他一句:“小进,你干啥去?”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一点力道没有.   韩进那股汹涌的闷气却像被一针扎爆的气球,一下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一下顿住脚步,脸上的阴沉暴躁还来不及收回去,语气也还有点冲,说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你不是要吃爆米花吗,我去拿点苞米给你放炉盖上炒.”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抿了一下嘴赶紧加一句:“炒黄豆吃不吃?加点糖炒得酥一点,要不我干脆给你炒油茶面吧?把炒黄豆碾碎了放里边,吃着不费牙.”对自己的语气还是有点不满意,可至少香香不会觉得他是在赌气了吧?   小山在旁边闷笑,芳丫姐拍着周兰香的腿大笑,从小就这样,一物降一物说得就是他俩!
周兰香紧了紧身上单薄破旧的棉袄,绕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出了屯子.   屯子西头再走一两百米的土路就上了砂石公路,公路边一排显眼的红砖房,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崭新的标语: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   磨盘屯是红星大队最大的屯子,又守着公路,去公社非常方便,所以红旗大队的大队部,卫生所,供销社和小学校都集中在这一排红砖房里.   除了小学校的操场周围种了一圈高大的白杨树,其他将近十间房子共用一个大院子,周围没遮没拦地,谁都可以随便进.   周兰香站在公路上看着这排红砖墙玻璃窗的房子,以前这排房子在她眼里一直是靠近都会紧张的存在.它是那么宣阔敞亮,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又羡慕又有点莫名的畏惧.   在一个农妇眼里,它代表的是她永远都不敢企及的生活和人生.即使那些人只是普通的大队干部,民办小学老师和供销社的售货员.   可现在再看这里,房子的红砖烧得颜色不均,黑黑红红的像个被踩烂的大甲虫,房子挑高不够,窗户也太小,一块一块的小玻璃窗并没有她印象里的明亮,窗框甚至还不伦不类地刷了蓝绿色的油漆.   周兰香深吸一口气迈进这个空无一人看起来有些萧索的大院子,这一切在她眼里不一样了,她也完全不一样了!   大队部的房子锁着门,平时没事大队干部们也不会一直在这里坐班,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有事去家里找人,她今天也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而已.   出了大队部周兰香直接沿着砂石公路往西走,磨盘屯离公社十里地,都是现在这个年代少见的砂石路,她一个小时左右就走到了.   这条砂石路是连接他们石原县和邻市的主干道,据说再往前延伸,还能直接到省城.这个年代几乎没有水泥公路,能挨着这样一条公路就算交通非常方便了.   所以沿路的很多大队都跟他们红旗大队一样,把大队部和供销社这些设施设在挨着公路的屯子里.   张猪毛所在的三岗屯虽然离磨盘屯有十里地,但他们所在的奋斗大队大队部却离磨盘屯只有五里地,就设在挨着公路的三家沟子屯.   周兰香走到三家沟子,从公路上下来走了二,三百米的土路,就到了奋斗大队的大队部.前些年公社有了烧砖厂,所有大队的大队部都改建成了砖瓦房,也都统一用上了玻璃窗和蓝绿色的窗框.   这次周兰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走到大队部门口.门没锁,但是她从路过的窗户里也没看到屋里有人,敲了好几下门才有人来开门,是一个穿着打补丁的军装上衣,腰上扎着武装带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眼睛不大个子挺高,看着也挺精神,虽然这人脸上很严肃,但周兰香一点没局促,还是冲他笑了:“这位同志,跟你打听点事儿.”   周兰香现在只有二十四岁,虽然这些年辛苦劳累又吃不饱,可也还没有经历后来那些让她心力憔悴的糟心事,又毕竟年轻身体好,外貌并没有损毁太多.   她本来长得就好,再加上这十多天人参野鸡汤麦乳精红糖水的滋补,眼睛明亮人也有了精神,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即使穿着灰扑扑的补丁衣裳,也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一个漂亮姑娘带笑看着自己,小伙子脸上的严肃马上消散不少,本来有点不耐烦地皱起的眉头也松开,竟然拉开门侧身让她进去.   周兰香原本还有点发愁,琢磨着怎么才能进门去,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来了.   她进门没好意思直接坐下,而是站到炉子边烤了烤手:“谢谢你啊同志,这天说冷就冷起来了,在外面待一会儿手都冻麻了.”   小伙子拿起炉子上的冒着热气的水壶,往一个大大的搪瓷茶缸子里到了大半缸子热水放到桌子上:“坐吧,你是哪个屯子的?来大队啥事儿?”   周兰香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捧着搪瓷缸子暖手:“真是太谢谢了!我是红星大队磨盘屯的,听说你们大队供销社来了一批新棉花,两块钱一斤不要票,就赶紧过来看看.到了这儿找不着供销社了,看这屋烟囱冒烟,就过来问问,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现在棉花属于紧俏物资,连城里人都不是年年有票,得结婚生孩子才能给发个几两一斤的棉花票,农村就更难弄得着了.所以要是听说哪里有不要票的棉花,那肯定是疯抢.   所以市价一块钱一斤的棉花,周兰香故意说了两块钱.就是两块钱,要是不要票大家也得抢起来.   小伙子眉头又皱了起来:“有这事儿?我咋没听说?”   周兰香煞有介事:“我小姑子在咱公社初中上学,听她同学说的,说是啥国家救济,奖励你们大队公粮交得多才特批的,今天棉花就到供销社.昨儿个黑天听说我这一大早就出门了,就怕抢不上!”   小伙子一听也有点拿不准了,扯了扯衣服下摆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武装带:“我去隔壁供销社问问,你在这等一会儿.”   说着就大步往出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周兰香:“你是磨盘屯谁家的?”   周兰香放下搪瓷缸子,露出脸颊一边的一个小酒窝:“我叫周兰香,是磨盘屯周青松的妹子,周青山他二姐.”她潜意识里已经跟王家划清界限,也不愿意提父母,现在她就是她哥的妹妹,小山和韩进的姐姐.   小伙子仔细看了她一眼,眉头彻底舒展开来,看她的目光有点复杂:“你就是周兰香啊.”接着往外走,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听说过.”   没说听说过什么,但是已经放心地让周兰香待在大队部了.大队部里虽然没啥贵重东西,可也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么待着.   这个姑娘应该是周兰香,他已经相信了.   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听周围大一些的小伙子说过周兰香,说长得特别好看,手巧声音还好听,他本家有个堂兄跑去磨盘屯偷偷看过,回来笑得要多傻有多傻.   虽然不知道后来堂兄为什么没再提过周兰香这个名字,周围的小伙子也不提了,但他印象还是挺深的.两个屯子虽然离得不远,可不是一个大队,只要不故意打听,也就再没听说过这个人了.   但他一直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肯定已经结婚生孩子,当年再漂亮现在也得变成每天喂猪给孩子洗尿褯子的邋遢妇女了.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大方的姑娘,他觉得周兰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眼睛大大的,眼里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里没人碰过的溪水,笑起来有个小酒窝,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心里舒坦,待人也大大方方特别有礼貌,怪不得堂兄看过人家笑得那么傻.   不过她确实结婚了,没听她刚才说小姑子吗.   小伙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去隔壁供销社打听去了.   周兰香赶紧起身往大队部靠里间的办公室走,刚才进院子她就从窗户看好了,隔壁办公室一张桌子上有信件.   她把兜里的一封举报信放到桌子上的一叠报纸,信件中间,怕被人夹带走,又抽一半露出“举报信”三个字才放心离开.
小伙子很快回来了,当然没有不要票的棉花.   周兰香赶紧放下搪瓷缸子跟他道谢,在小伙子越皱越紧的眉头中离开了.   出了奋斗大队大队部,她接着往公社方向走.东北的冬天太冷了,风刮在脸上一会儿就冻木了,身上的棉袄又薄又旧,根本挡不住什么风.   这身棉袄棉裤还是八年前韩爷爷在的时候给她买棉花做得,做得时候是用最好的皮棉和新花布,爷爷说小姑娘怕冷,使劲儿让她往里絮棉花,棉裤厚得都快自己能站住了.她又手巧,衣服厚实却不臃肿,穿出去又漂亮又暖和,不知道羡慕坏了多少小姑娘.   这些年她一直特别爱惜,每年都拆洗,棉花虽然旧,可也弹得松松软软的,按理说就是穿到现在也比别人几年不拆洗的旧棉袄强.   可她傻呀,刚结婚那年就把自己棉袄棉裤里面的棉花抽出去一半,给王满囤加到棉衣服里去了!   后来小山个子长得太快,家里却没棉花给他往棉衣里添,她就又抽自己棉衣里的棉花,到现在抽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后来她就是穿着这样的破棉衣一直到十多年后进城当保姆,主人家看她太可怜,给了她一件旧棉衣,她才把这件破棉袄脱下来.   周兰香想着这些,心里复杂难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社所在的小镇上.   说是镇子,其实也就是短短一条几十米的小街,周围住着百来户人家,用后世的眼光看,就是一个大点的屯子.   现在镇子里短短的小街上只有公社大院,供销社,食品站,卫生院,邮局,兽医站,公社中学这些最基本的单位,靠镇子外面才是五金农具厂,电磨坊,新建的砖瓦厂这些小型的厂子.   房子也都是砖瓦结构的平房,后面的居民房子一大半还都是土坯房.   周兰香顺着没什么人的小街走到公社的大门前,公社的房子跟他们大队部一样是一排青青红红的砖瓦房,只是看着房子更大更敞亮一些,墙上刷着“人民公社好”的大标语,灰扑扑常年不关的简陋大铁门上高高挂着一颗红红的红五星.   跟普遍空荡荡没事儿就没人的各个大队部相比,公社大院最大的不同的是各个房间都有人,院子里也停了一排自行车,旁边牲口棚里还栓了好几辆驴车,牛车.   周兰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把手里的另一封举报信投进门口的邮筒,这封信的信封上除了“举报信”三个大字,还写了“红星公社领导收”几个字.   最重要的事办完了,周兰香才走进公社大门.公社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她,她也不问,直接走进门厅,敲了敲门厅旁边的一扇小窗户,窗户上面挂着一个小牌子,写着“传达室”.   一个穿着黑色大棉袄满脸纵横皱纹的黑瘦老头拉开小窗户上的隔板,居高临下地瞥了周兰香一眼:“找谁?啥事?”   看到她身上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更是用鼻孔对着她了,低头吸溜了一口手里掉瓷的大搪瓷缸子里的热水,老头眼皮都懒得对周兰香抬.   这个年代的公家人都是让人羡慕的对象,特别是在农民眼里.所以来公社办事的农民不自觉地就低了人家三等,甚至对公社的门房都敬畏有加.   时间长了,总跟农民打交道的公社门房对农民们的态度反而比真正的国家干部更傲气凌人.   周兰香很平静:“我找公社妇女主任,我要给我们大队干部写表扬信.”   老头一听来了兴趣,终于放下那个大茶缸子,上下打量着周兰香:“这可新鲜了!你哪个大队的?表扬信呢,拿来给我看看.”   周兰香也不计较他的无理和脸上明晃晃的轻视嘲笑,态度特别好,问啥说啥:“我是红旗大队磨盘屯的,我想给我们大队妇女主任马英华同志写表扬信.我婆家欺负我,我都要给饿死了,是马大姐帮忙给我们调节,给我和我婆家人都做了工作.现在婆家人想通了,说以后不欺负我了,让我来感谢姜大姐,还让我给姜大姐带白面糖干粮呢!”   说着拿出用屉布包着的两个白面糖三角给黑脸老头看,一副农村傻媳妇没心眼又实在的样子.   老头一听更新鲜了,推门出来又问了周兰香几个问题,越听越有意思,好几个公社干部也围上来看热闹了.   要说公社里最热闹的就是妇联那屋,天天有哭嚎要上吊抹脖子的妇女,其中婆媳矛盾占了一大部分,也是最难做的工作.   就是最后给解决问题了,不是双方都不满意就是一方对妇女主任怀恨在心.像周兰香说得这样双方都满意,还是婆婆让儿媳妇来送白面干粮又写感谢信的,还真是头一遭!   连公社革委会赵主任听了都披着大棉袄叼着自己卷的纸烟笑呵呵地过来了,周兰香当做不认识这个五短身材的公社一把手,接着回答旁边一个小干事的问题:“我不认字,不会写感谢信,就寻思着公社里文化人多,能不能替我写一封,字写大点,到时候贴大门口,让大家都能看着!”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虽然觉得她的想法做法可乐,可也都没恶意,赵主任粗短的手指夹着他那个小烟囱一样的大烟卷,已经大嗓门地冲妇联那屋喊了:“妇女同志们会等会儿再开,都过来看看,这是咱们公社妇女工作的成果,大家一起学习学习!”   一直紧闭着门的公社妇联办公室忽然涌出来十多个干练的妇女干部,领头的中年女干部穿着灰色列宁装,齐耳短发带着眼镜,跟公社或者农村的妇女干部很不一样,一看就是城里地位不低的干部.   赵主任指着周兰香对城里来的女干部笑得特别爽朗:“姜大姐,你们刚来我们公社视察工作就遇上个来写感谢信的!连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了!”   戴眼镜短发的姜大姐先笑了,说话也很爽利干脆:“你们可事先安排不了,要不是下乡的马车坏在你们公社了,我现在都到二道岗了!”   俩人简单交谈几句,周兰香听明白了,这位姜大姐应该是县里是要到二道岗公社去蹲点的妇女干部,没想到去接她的马车坏到他们红星公社了,又赶上今天红星公社各大队妇女干部来公社学习上级文件精神,她就顺便过来调研一下,也算是视察工作了.   周兰香很快被带去了妇联办公室,姜大姐让周兰香给大家详细说一下她的情况.   周兰香拉着马英华不放手,一副很怕在人前说话,信任又依赖她的样子.姜大姐就让周兰香跟马英华坐在一起,还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别紧张.   周兰香就慢慢讲起她家的事.   前世做保姆的时候她为了哄雇主家孩子睡觉,学了不少怎么讲故事的办法,知道要有详有略要挑主要的说,更要针对听故事的人侧重哪些细节,再加上她是亲身经历,讲起来就特别有代入感,把她这些年在王家的遭遇都讲了出来.   一点没隐瞒,讲到一半就有人坐不住拍着桌子骂人了!   最后周兰香只说婆婆答应以后不难为她了,还让她来感谢马大姐.她是来给马英华写感谢信的,当然得有个拿得出手的结果.   大家又是唏嘘又是佩服马英华的工作能力,这样的老刁婆都能让她给说服,真是不一般!   最后周兰香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冒冒失失地求马大姐帮她写表扬信,马大姐看着干练精明,却一点架子没有,就真的亲自执笔,帮周兰香给马英华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贴在了公社大门口!   马大姐写感谢信的时候几乎全公社的干部都围了过来,让县来里的上级领导给写感谢信,这是多大的光荣啊!   赵主任和公社妇女主任朱大姐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压都压不住!   周兰香看着信贴好了,拿出糖三角跟大家推让一番,人家当然不会收,她也就装作很紧张又激动的样子赶紧告辞回家了.   一路上磨磨蹭蹭,到了屯子里又转去赵四婶家坐了半下午,眼看着天要黑了她才回到家里.   一进家门王许氏和马谷雨,王五福就跟了过来,话里话外打探她去公社都干了什么,周兰香说了好多公社的情况,都见了哪个公社领导,领导态度多好,公社哪个办公室有啥干部,让一辈子连大队部都没去过的王许氏几个人听得眼睛发直,吓得差点磕巴.   周兰香绕来绕去,就是不直接说她都跟公社领导说啥了.   说了好一会儿,眼见仨人都要急出汗了,王五福要忍不住直接问了,马英华也总算进门了.   她一来,王许氏三人又是心虚又是害怕,旁敲侧击发现周兰香真去公社了!真见着公社领导了!还见着县上来的大领导了!   王许氏的腿都吓抖了.   周兰香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王满囤:“娘,我这身子也养了这么些天了,满囤不能再辛苦你,把他背回来我伺候吧!”反正她不说他们肯定也马上会提出来.   王许氏确实本就有这个打算,当然赶紧答应.   周兰香却接着抛出又一个问题:“娘,虽说眼看着要分粮了,可也还没分,上回你给我的粮食说让我坐小月子好好补补,我也就没省着,这些日子吃得不剩啥了,满囤回来你再给我们一斗(约12斤)粮食,我们年轻,也不要细粮了,你给高粱还是谷子,玉米都行,我们对付着熬到分粮食就行了.”   王五福嗷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周兰香气得满脸通红,可看到她身边坐着的马英华,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现在不只是大队妇女主任在这的问题,这个败家娘们儿已经把家里那点事儿捅到公社甚至县里去了!今天要再有个差池,他们一家子都得受连累!   三个人都想起了今天白天王大江嘱咐的话,现在必须得把周兰香稳住,她要真闹腾起来,不止是一家子被大队,公社追究的事,还得影响今年王满银推荐上高中!   所以王许氏心里气得直冒火,嘴上也一句不敢骂出来,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满囤我照看,你就好好养身子吧!”她照看,吃她的,周兰香一个粮食粒都别想再从她手里拿走!   说完可能是太生气了,抖着腿啥都不管了,扶着墙带着王五福和马谷雨就出去了.   周兰香心底一松,强忍着没笑出来,回头对着马英华的时候还得装受了欺负,憋得嘴角直抖:“马大姐,我真想好好照看满囤,可你说我婆婆咋就不让我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呢……”
当然,在马英华这么精明的人面前,周兰香也不能把人家当傻子,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马大姐,其实这也怨我太贪心了,我寻思着今天你在这,能给我撑撑腰,让我婆婆再给我们点粮食,满囤受伤了身子不好,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挨饿……”   她把话说出来了,马英华的心里反而一点不介意了.   她当然看出来周兰香是想让她给撑腰再跟婆婆要点粮食,可这也是应该的,老王太太年年拿走他们两口子一大半的口粮,让周兰香饿流产了两回!这回他们两口子身子都不好,当爹娘的难道不应该拿出来点粮食给补养补养?   再说周兰香也没不懂事地多要,只要一斗粗粮,真不过分.她那天去给他们称粮食,老王家仓房里的粮食她可都看见了,给他们两口子一斗饿不着那几口.   况且周兰香今天可是真给她长脸了,不但公社所有领导都高看她一眼,连县里的领导都记住她了,就冲这个,她多帮帮这个可怜又灵醒的小媳妇也是应该的!   马英华今天来就是变相感谢周兰香,寻思着以后多给她解决一些困难,这马上就有机会了:“兰香,你可别傻了!你们生产队还得好几天能分粮吧?你不要粮你们两个病号吃啥?”   人一偏心说起话来自己都不觉得不合理,周兰香手里有前些天的细粮,就是再能吃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只要还剩点,再掺点土豆地瓜,肯定够凑合到生产队分粮的,这一斗粗粮真不是非要不可.   可马英华现在是站在周兰香的角度去考虑,就是觉得她要得没毛病!   “你婆婆要伺候就让她伺候去,你这小月子也是月子,能多歇几天就多歇几天!那是她亲儿子,她再咋地也饿不着你男人!”   周兰香抹抹眼睛,闷声答应了:“马大姐,谢谢你,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敞亮多了.等生产队分了粮,我就让他回来,咋地还是自个照看着安心.”她现在必须得这么说,她要是个不安心跟男人过日子的,马英华就是再想感谢她也不会站在她这边说话.   前世的事让她看得太清楚了,大家现在都同情她,那是因为她是个安分守己一心好好过日子的女人,要是她折腾着闹离婚,肯定没人再这么向着她了.   她受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除了小山和韩进没人关心,大家在乎的是自己心里的那套标准,她敢越界那就是错,甚至就是罪人,以前的事不但没人替她说话,甚至还会被认为是活该.谁让她是个不好好跟男人过日子的女人呢!   果然,马英华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以后你叫我英华姐吧!我跟你投缘,咱们别那么外道(见外)!”   周兰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欣喜地叫了一声:“英华姐!”   俩人又聊了几句,周兰香就说起了今天去找她的目的:“过几天就要分粮了,我寻思着去跟英华姐讨个主意,我想那天当着大伙的面把给上房的孝敬都给了,以后我看好了满囤,不说一点不给,总能让他少往上房搬点.”   “这几天我把这意思跟屯子里几个关系好的媳妇说了,他们也有这个意思,要不大家都是私下里给老人,给多少没个章程,最后总是吵嘴.有些人家老人性子还孤拐,今天要一点明天拿一点的,到时候给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最后跟婆婆吵嘴打架不说,男人还怨媳妇不懂事不知道孝敬爹娘.”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谁都同意,二柱子媳妇就不愿意,去年她就是拖着一直没给她公婆养老粮,她婆婆找队长也没要够.”也不是所有的婆婆都强势,像二柱子媳妇这样的,就是不给,最后公婆找队长找大队干部,闹得鸡飞狗跳事情可能也解决不圆满.   周兰香越说马英华的眼睛越亮,这真是个好主意!   农村但凡闹家庭矛盾,几乎都跟妇女有关,特别是养老问题,一年她不知道要为这个养老钱的事去调节多少家,可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后费力不讨好不说,闹腾大了还可能给闹到公社去,让公社领导批评他们工作不力,那真的是太糟心了!   周兰香出的这个主意太好了!现在大家都没钱,养老主要是给粮食,如果在分粮这天当着大伙的面就直接给了,各家给得都差不多,以后谁都不能再闹腾,无论是恶婆婆还是恶媳妇,都得老老实实的,就是出了家庭矛盾他们也好调节了!   马英华越看周兰香越喜欢,这小媳妇知道谁对她好,脑子又灵醒,真是太难得了:“兰香,你这主意好,我觉得很可行!我待会儿就找你们队长说去,让他出面支持你!”   话不能说太满,但马英华心里已经打算好,今年来不及了,红旗大队已经有好几个生产队分完粮了,就在磨盘屯这两个生产队做试点,明年就推广到全大队!   马英华又安慰周兰香两句,让她别担心,让王满囤在婆婆那住着,她好好养身子,至于养老粮的事,她去跟队长说.   马英华风风火火地走了,周兰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今天要办的事都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举报信送出去了,双保险,张猪毛肯定跑不了,很快就得被看管起来,哪都别想去.他不死就彻底没有这个案子,也就没有韩进顶罪的事了.   王满囤也暂时不会回来了,离婚的事她可以慢慢谋划,但这个男人她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了!更绝对不能跟他再住在一间房子里!离婚之前她会想办法让他永远住在上房的.   分粮给养老粮的事马英华也痛快地接过去了,有她出面,肯定比周兰香去跟队长说要管用很多倍.到时候王满囤怎么样她不管,至少今年她得保住自己的口粮.   越想越高兴,周兰香看看外面已经擦黑了,小山说今天放学以后要去一个要好的同学家,可能会在那吃饭,韩进还没回来,生产队每年组织壮劳力进山砍柴火都是赶着几辆马车去一大天,把车装得满满的再回来,到家不是半夜就不错了.   两个人回来肯定都得来她这儿看一眼,也肯定都得饿.   周兰香赶紧下地,这些天两个小的太紧张,一点家务不让她干,洗脸水都给她端炕上来,真的是太小心了.   周兰香一边想一边烧水洗手,两个孩子回来肯定都又冷又饿,她今天要做点热乎乎的东西.   晚上是小山先回来的,小孩儿气喘吁吁跑进来,直接扑到周兰香面前:“姐,你吃饭了吗?炕是不是凉了,我马上去烧!”   周兰香拉住他,先让他在炉子上把手烤热乎了:“别着急,我吃了.你早上留的鸡汤够我喝一天了,你还在锅里藏了俩白面馒头!是考试那天让你带着当午饭的吧?下回可不行这样了!不吃饱了咋好好考试?”   小山笑嘻嘻地,大眼睛闪闪发亮:“姐,那你吃了吗?”   周兰香看得眼睛发热,揉揉他发黄的头发:“吃了,我不吃不白瞎(浪费)你心意了?”   说着下地去给他煮面片,汤早就熬好了,用山鸡和兔子骨架大火烧开又小火慢炖出来的,浓白醇香,一开锅小山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姐!我一进屋就闻着了,还想我咋能炖出这么香的鸡汤呢,原来不是我留的!”   周兰香也跟着笑了,让他往灶坑里添柴火,她开始擀面片.   面里放了盐和鸡蛋,擀出来的面片又薄又有韧劲儿,切得宽宽的,放锅里煮一个滚开就熟了,出锅前再撒点白菜丝,面和骨汤的醇厚浓香中带着蔬菜的清甜爽口,那香味儿别提多香了!   浓香的骨汤,面片薄而劲道,新麦面特有的粮食的香味儿,再加上清脆的白菜丝,小山已经馋得挪不开眼睛了.   周兰香又从旁边的黑瓦盆里捡出两大块金黄宣软的玉米面发糕,是她用玉米面掺着白面做出来的,里面还放了一点韩进拿回来的白糖,又香又甜,外皮捏一下马上就弹回来,一看就宣软又有嚼头!   小山小狗一样被香味儿牵着跟在姐姐后面进屋,看着面前大大的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煮面片咽了咽口水:“姐,你吃了吗?给进哥留了吗?”   周兰香把筷子塞到他手里:“我吃了,小进也有,这些都是你的,快趁热吃.”   小山忍不住大口喝了两口汤,才把馋劲儿压下去点,脑子这才恢复正常运转:“姐,你咋下地做饭了?碰了凉水做病咋整?!你腿上的伤口也刚长上,再给裂开可咋整!细粮也不能霍霍(糟蹋),得留给你以后养身子呢!我不吃了,留给你以后慢慢吃吧……”   周兰香把发糕塞到他嘴里,堵住这小磨叽的滔滔不绝,又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碗辣椒片拌白菜片,辣椒是深秋的时候收的鲜辣椒,放在茅草下面存着,冬天的时候拿出来一冻,吃的时候解冻好了跟鲜辣椒差不多少.   虽然调料很少,可是咸辣中又有白菜的清脆爽口,配热乎乎的面片汤和香喷喷甜丝丝的玉米面发糕别提多开胃了!   小山狼吞虎咽,吃完了摊在热乎乎的暖炕上动不了了:“姐,真好吃啊!我好像半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周兰香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可不是半辈子,从七年前她订婚韩爷爷带走韩进开始,她自己没吃饱过,也再没有机会给小山做好吃的.   小山自己吃饱了就兴致勃勃地等韩进,想看他也跟自己一样馋得坐不住的样子.   可韩进下半夜才从山上回来,怕影响周兰香睡觉根本没来,第二天一大早趁上早工前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周兰香在案板上擀面片,好像根本没闻到屋里骨汤温暖的浓香,脸色忽地就变了,阴沉冷厉的目光吓得小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韩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忽然涌上的燥火,虽然理智上知道小山不会故意累着香香,很可能是香香自己要下地干活的,还是沉声问小山:“谁让香香下地干活的?你怎么不劝着她点?”   在他心里,就是全世界的人都错了,香香也不可能有错的.
周兰香本来也不是跟他生气,看到韩进这个样子,她自己也跟着笑了:“去拿来我看看.”   韩进马上把装着参片的小碗拿来了,挑了一片放到她嘴里:“含着,补气的.”   周兰香眼睛瞪大:“鲜的!”她一直以为他卖得是爷爷当年留下来的干人参,没想到是他去现挖的!   韩进又笑了,这次没出声,眼里的亮光却比刚才更盛,他就知道香香这么聪明,只要看见了就会马上明白.   韩进的声音更低:“爷爷走之前留给我两只大个儿的,我卖了一只给你换补品,这东西现在卖不上价,就换回那些东西和二百块钱,等过两天我再去一趟,那天我着急回来,赵大头一时凑不够,钱和麦乳精,奶粉没拿回来.”   接着特别真心地夸她:“你福气多好啊,我去拿老棒槌的时候就遇上两只小的,正好挖回来给你炖着吃!”好像他能碰上这两只参全是她的功劳一样.   看周兰香还是有些不赞成的样子,他难得做出小时候讨好卖乖时才有的老实样子哄她:“香香,你放心,还留着一只呢,我没全霍霍了.爷爷也说过,男人要啥靠自己挣,你看着,我以后不靠爷爷也肯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周兰香心里有再多的反对也不能这时候说了,这孩子一直心心念念要照顾她,让她过好日子,最后也真的靠自己让她过上了好日子.   这份心意她不能辜负,当然也不能再为了人参的事惹他不痛快.就是真的不想让他再为自己花钱,也得等以后再慢慢说了.   看周兰香弧度柔美的柳叶眉弯了弯要问他话,韩进马上知道她要问什么了,眼里的笑意更盛:“那地方隐秘,爷爷说方圆几百里除了我没人有能耐进去.”   周兰香张嘴又要问他,韩进竟然又猜到她要问什么了,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放心,赵大头是爷爷以前就有过命交情的人,他门路多着呢,别说一根,就是十根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化了,肯定安全!”   周兰香想问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但还是不放心,小声但是非常严肃地嘱咐他:“这话以后谁都不能说!这事儿也谁都不能露!要不爷爷真闭不上眼睛了!”   韩进听着小山要进屋了,把手里装着参片的小碗往周兰香手里一塞,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高兴得神采飞扬:“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你就安心吃吧,赶紧养好了,要不我就是有座金山也没意思啊!”   周兰香被他这种大大咧咧不当回事的态度气得要急死了:“小进!”他马上就要面临那么大的事,谁都不知道他被陷害背后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她都要怀疑前世他爹娘和二哥不只是因为老宅,更是因为这些棒槌才让他去顶罪了!   韩进看她急得眼圈都红了,心里一慌,赶紧把碗拿过来,乱七八糟地给她扯着大衣裹紧了,也不知道自己哪儿不对了,更不知道怎么让她高兴起来,只能胡乱认错:“香香,我错了我错了!你说,你想让我咋地,我都听你的!肯定啥都听!”   小时候都是他闹脾气让她哄,其实他也不需要她哄,只要她眼睛含笑地看着他,坐在他身边就好了,最多气得严重了要她摸摸头或者抱他一下,他马上就高兴得能飞起来.   他还从来没把她气得要哭过,真的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下让她别生气了才好.   周兰香也知道是自己太着急了,不能怪韩进,前世今生他一直都把她当最亲的人,对她没有一点防备,她难道还能因为他太信任她生气不成?   她很快冷静下来:“小进,爷爷当年怎么嘱咐你的?”   韩进看她脸色恢复了,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但也顾不上去想这些,赶紧认真回答:“爷爷让我爹娘兄弟姐妹都不能说,留着以后娶媳妇供儿子上大学!”   周兰香一听更着急了:“其实你跟我都不应该说.这事儿以后我不问,你也不要再跟我说了,更不能再为了我动棒槌……”   韩进目光一沉打断她的话:“你跟他们能一样吗?跟谁不说也得告诉你!要不我要那玩意儿有啥意思?”   周兰香一看就知道他倔脾气上来了,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既然他知道轻重谁都没说就好:“好好好,你这不是告诉我了吗.说了就说了,我也听着了,你结婚以前这就是只有咱俩知道的秘密,不能再让人知道了.”   等他结婚以后当然会告诉媳妇.   韩进没心思琢磨她话外的意思,对她那句只有咱俩知道的秘密很高兴,又有点懊恼,香香不跟他见外,可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哄着.   什么时候她才能既跟他做亲密无间的家人,又能把他当成个大男人来看就好了.他觉得最好是她跟他在一起什么事都不操心,只让他好好照顾她.   见韩进点头了,周兰香赶紧提要求:“爷爷说你二十岁之前不能出大力,今年你可不能去农田基建队出工.”   前世韩进顶罪的事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就是因为他在农田基建工地打过抢劫杀人案的死者张猪毛.   后来公安一调查,他的作案动机就是报复杀人,他替他二哥扔掉的刀在公安来搜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藏在了他装衣服的箱子里,刀上也有他的指纹,动机明确,证据确凿,让他根本没有翻案的机会.   所以今生他决不能再去农田基建工地.   韩进使劲点头:“我肯定哪都不去!”走了她再被欺负怎么办?以后他真的哪儿都不去了!   周兰香还是不放心:“你得答应我,过年之前不打架,多生气的事都不许跟人动手!”   韩进连连点头,现在她说要颗星星他就能赶紧搬梯子去,这点小要求哪还算事儿!再说他现在除了老王家人看谁都顺眼!心情好得都要飘起来了,以前那种憋在心里的暴躁早不知道去哪了,让他打架他都没心情!   压在心头最重要的事说出来了,周兰香看着手里的人参深吸一口气:“今年别进山了,你就老实地待在家里等着过年!”   又像小时候一样哄他:“等我好点了,给你做新衣服.”   人参的事就先不说了,等要紧的大事过去再慢慢劝他.她可不敢用这么好的东西,真的太过福了!想想都心慌.   就是这碗参片,等韩进不注意的时候她也得晒干了给他存起来.   可惜韩进和小山都不是小时候对她言听计从的那俩小尾巴了,动起心眼儿来她根本治不住,俩人不知道怎么商量的,参片就放在小山那里保管了,每顿给她煮粥或者煮鸡汤,做好了端上来,否则根本看都不让她看见!   韩进说到做到,周兰香说不让他进山,他即使惦记自己下的套子也不进山,隔两天又跟着队里接知青的马车去了一趟县城,带回来两百块钱和两罐麦乳精,两袋奶粉,逼着周兰香每天早晚不重样地喝.   然后不知道从谁家偷偷买来几只老母鸡,隔天就给周兰香炖锅香喷喷的人参鸡汤.   他和小山有了上次杀鸡炖鸡的经验,这次知道给鸡剪指甲了,也知道找气管下刀,不再一斧头砸烂鸡半个脑袋了.   但还是不会把鸡头给周兰香吃,下锅前直接把鸡脑袋拧下来,扔灶坑的火堆里埋上了,鸡炖好了,两个鸡脑袋也烧熟了,他跟小山蹲锅台下边偷偷啃了,啃完骨头都烧了,就怕香香看见影响心情.   周兰香不知道他俩在鼓捣什么,只要他俩在家好好待着,房子扒了她都觉得自己俩弟弟扒得对!   小山在姐姐的指导下做饭越来越利索,每天麻利地做好饭就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韩进把家里能干的活都干完了,就去生产队上工了,中间歇工那一小会儿他也会跑过来看一眼.周兰香就在炉子上放俩地瓜或者土豆,用个搪瓷盆扣着,烤得外皮焦香里面软糯,他回来就能热乎乎地吃上一口再去干活了.   韩进在家一直都是吃不饱的,即使他家是屯子里日子过得很好的人家,每年工分多分得钱粮也不少.可他饭量大,他娘从来都不让他敞开了吃,这是前世他出狱后偶尔对她说漏嘴的.   周兰香现在地都下不去,家里的细粮他又一口都不肯动,只能用这个办法先照顾他一下.
芳丫姐很快就被大儿子大虎叫走了,家里最小的妹妹虎妞哭着找娘,鼻涕可真要二尺长了.   韩进看天色实在晚了,确认炕烧热乎了炉子也烧暖和了,屋里什么活都没有了,又嘱咐小山几句才回家睡觉.   不过走前还是坚持在炉盖上炒了一把苞米花.今天丢了好几次人,让香香觉得他不但丢脸还说话不算数可不行!   周兰香听着炕屏那边小山轻轻的小呼噜,躺在炕上仔细盘算.   小山已经考完升学试了,出成绩还得一两周,他上学的事还可以缓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韩进的事办了.   她可以想办法让他避开前世顶罪的事,可总觉得不太保险,就怕有个万一.不能只在他们自己身上想办法,得让这事儿有个双保险!   第二天小山要去学校填毕业表格,做好早饭又把中午饭准备好,反复叮嘱姐姐中午放炉子上热一下就可以吃,千万别碰凉水,有什么活等他回来再干.   韩进要跟着生产队的壮劳力进山打柴火,也是得去一大天,周兰香听完小山的嘱咐又听韩进的,好脾气地他说一句她就笑盈盈答应一句,总算把俩人都哄满意了,俩小孩儿带着一脸小老头一样的担忧出门了.   他们一走周兰香就赶紧拿出小山的作业本和铅笔开始写举报信.   她昨天想了大半宿,只让韩进防范不行,她得从根儿上把这个危险给掐了!   当年抢劫杀人案的死者张猪毛是离磨盘屯差不多十里地的三岗屯的,没出事的时候就听说他不是什么老实后生,虽然没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可据说是个酒鬼,经常跟人打架,还被传过小偷小摸.   韩进被判刑以后周兰香仔细打听过所有相关的事,知道公安在去张猪毛家调查的时候他媳妇吓坏了,交代了张猪毛一件大家都不知道的案子,他在秋末生产队交公粮的时候以次充好,用陈粮替换了生产队交公粮的新粮.   这个年代农民秋收打了粮食,都是先把最好的交给国家,他们生产队去年种了五十亩地良种玉米,粮食上得特别程实(饱满),据说这些玉米不但出米率高,磨出的玉米碴和玉米面都比别的玉米香.   生产队除了留了一点种子,其他的都上缴国家了,一粒都没舍得多留,而张猪毛却偷偷换出来半袋子.   人都死了,公安除了没收了那半袋子玉米粒子也没再做什么,可这件事对周兰香来说却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前世她一直不相信韩进会杀人,为了给他找证据所有案件的事都打听得特别清楚,甚至张猪毛把偷换的玉米藏在家里废弃的牛圈草料槽里都知道.   而那良种玉米也特别好认,他们本地种的普通玉米都是黄色的,良种玉米不但比普通玉米颗粒大而饱满,玉米粒还是黄色和黑色,红色夹杂的,只要找到了,他就完全没办法抵赖.   周兰香这几天翻过小山的课本,上面的字她都认识,更证明了梦里那些事是真的.但是让她写就有些困难了,毕竟她今生是一个字都没写过的.   而且有一些字她能认却不会写,写信就有些困难了.   但是好在她会查字典,一封举报信也只是几行字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查了几次字典,也就很快写完了.   写了两封信,又用练习本的纸糊了两个信封装上.在信封上大大地写了举报信三个字.   信是用供销社随处都可以买到的学生练习本写得,笔也是最普通的铅笔,她又是用右手写得字,就是以后有人看到她的字也怀疑不到她身上.   现在就更想不到她了,现在她还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文盲农村妇女呢.   周兰香收拾好了出门,一迈进院子就遇上抱着一捆柴火的马谷雨,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些天一直在屋里养伤,周兰香重生回来之后还没认真看过马谷雨,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重生前那个一生无子满身悲苦黄瘦干枯的样子.   是的,王满仓夫妻俩虽然现在有儿有女,可儿子在村头小河里抓鱼淹死了,女儿招娣倒是平安长大,可刚十六岁,王大江就做主,把她嫁给了公社食品站卖肉的刘腰子的傻儿子,招娣反抗不成,结婚前一天也上吊死了.   王满仓身体一直都不好,好容易有了这么俩孩子还都没养大,后来马谷雨也一直没怀孕,王家人不说是王满仓身体的问题,一直都怪马谷雨克夫克子,让她一辈子都受尽指责虐待.   前几天周兰香借着大姨的口说王家绝户并不全是发泄怒气,前世王家是真的一个孙子都没有.   老大王满仓儿女尽失,王满囤把徐寡妇不知道跟谁生的野种当成自己儿子养了一辈子,老三王满金一辈子生了六个女儿,老四王满银第一个媳妇五年没开怀生孩子,第六年他就离婚娶了个生过儿子的寡妇打算继续努力生儿子,结果努力了一辈子,直到周兰香去世时他还在努力,却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周兰香看着还年轻的马谷雨,想起她以后的样子,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是个跟自己一样被王家害了一生的可怜人.   可她对别人的人生无能为力,现在只能努力先顾好自己姐弟三人.   周兰香对马谷雨没有任何敌意,马谷雨却忽然拦住了她.   看着在屋里养了十几天,养得脸色恢复不少的周兰香,马谷雨狭长的眼睛里目光复杂,却没跟她说话,忽然冲上房的王许氏喊了起来:“娘,二弟妹能下炕了!这可是好事,快跟二弟说一声,省得他惦记!”   说完才冲周兰香笑了一下:“二弟妹,你这些天养得可真不错,脸都胖了一圈!你养得好我们也算没白受累了,二弟躺在炕上下不来,这一家子可都围着他伺候呢!我年轻累也就累点,娘年纪大了,这几天累得一睡觉就哼哼,看得我这心可真不落忍!”   周兰香气笑了,前世这个大嫂不声不响一辈子都没跟她有过正面冲突,这辈子她刚要为自己打算一点,人家马上就跳出来了.   没等她说话,王许氏和王五福就从上房冲了出来,王五福先瞄了一眼西厢房,确定门锁了韩进和小山都不在,跳脚就要骂人,王许氏也满眼怨毒地看着周兰香.   现在没外人了,这些天的气也受得太大,她也不准备再惯着周兰香了!   母女俩一副来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架势,看来今天是准备大闹一场了.   周兰香不想这个时候跟他们纠缠,赶紧先开口:“娘,马大姐让我去公社,说是公社要了解迫害妇女,男女平等啥地,还说我要是受了啥苦遭了啥罪都可以跟公社的干部说,到时候有公社给做主呢!我就强支巴(勉强)下炕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跟马大姐说我不去了.”   王许氏和王五福要从头顶冲出来的怨毒愤恨被这话一堵,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了.   马谷雨也眼神闪烁了一下,抱着手里的一捆玉米杆就往屋里走:“娘,满仓还躺着凉炕呢,我先去把炕烧上!”说完就快步进了东厢房.   周兰香态度很好地接着问王许氏:“娘,你说我去不去?你要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等马大姐来你帮我说说,我都听娘的,就是公社来找我也不去!”   王五福傻眼了,气得大饼脸上的一片片雀斑更明显了:“为啥让你去?你算老几还让公社来找你?”   周兰香态度还是很好:“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马大姐让小山捎话,说妇女解放了,不能再受压迫,让我去汇报情况,说啥事都不用怕,啥话都能敞开了说!”   王许氏想得比王五福多,浑浊的眼睛迅速转了几下,一把拉住周兰香的手:“老二家的,这大冷天的,你出门咋不多穿点?小五,去给你二嫂拿个糖三角,这一去得大半天,她身子虚,可别饿坏了.”   王五福噘嘴跺脚就要开骂,那白面糖三角可是她和满银上学的小灶,凭什么给这个不下崽的母猪吃?!   王许氏掐了她一下冲她使眼色:“拿俩!给马主任也拿一个!”马主任吃人嘴短,再看这败家娘们儿也吃着糖干粮,她说啥在婆家受迫害,遭罪人家都不能信了!   周兰香最后拿着王许氏塞过来的两个糖三角,又被她前所未有的好态度给送出家门,对王五福嘟嘟囔囔的不满充耳不闻,笑盈盈地走了.   她以前太老实了,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会撒这样的谎骗他们.   现在她就要让他们记住一个沉痛的教训,欺负老实人是要遭报应的!
最后就变成韩进撸起袖子开始擀面片,周兰香被安置到暖呼呼的灶膛旁边,坐在凳子上指导他,凳子上还垫着韩进的棉袄.   韩进可能在今天以前从没碰过灶台,不过周兰香有前世的印象,知道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就放心地坐下指导他.   果然,问清了要怎么做,韩进洗干净手就开始揉面擀面了.   一上手就架势十足,一点都不像个第一次做饭的人,而且还是做擀面片这么有难度的饭.   小山特别佩服他:“进哥,你可真厉害!”   韩进看一眼香香,她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肯定也觉得自己做得挺好!韩进揉面的手更有劲儿了,对小山扬扬眉毛:“以前看香香干多少回了,没她做得好,学个一两分也够你瞧的了!”   说完还学香香小时候哄她那样,揪下一小块面团,大大的手掌费劲地捏了一通,捏了个自己都看不出来是啥的东西,有点挫败地把那团四不像插根木棍儿上递给小山:“烤了给香香吃.”   周兰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把她当小娃娃哄呢!他小时候她就这么哄他,揪一团面给他捏个小刺猬小兔子什么的,放灶膛里烤好了让他吃.   韩进有点不好意思,低头使劲儿揉面,本来在周兰香手里揉着有点费劲的硬面团,在他手里揉棉花糖一样,一双大手几下就给揉好了.   擀面片对他来说更是容易,几下擀好切得整整齐齐.   擀好面片小山也把那团四不像烤得金黄酥脆了,周兰香好笑地拿过来,故意哄韩进:“这花捏得真不错,小进干啥像啥!”   韩进的眼睛一亮,蹲在她身边顾不得装大人了,脸上的笑一点点扩大,就差小狗一样把手搭她膝盖上摇尾巴了.   周兰香看着他也笑了,珍惜地把那团四不像拿里屋去好好放着.   小山不服气:“姐,你咋看出那是花?”那更像一坨粑粑好不好!   周兰香眼角扫到韩进紧张地一挺背,心里好笑,脸上却很认真:“这本来就是朵花,还用咋看?”   韩进放松下来,把小山从烧火的小马扎上挤走,认真地往灶膛里填木头,暖暖的火光照着他特别亮的眼睛,过分硬朗的五官都柔和下来.   周兰香一边煮面片心里一边好笑,她当然知道那是朵花,韩进那些小习惯隔多少年她都记着.   这孩子从小就执拗地认为给她的东西都必须得是好看的,带花的,看见他觉得好看的花也必须摘回来给她.   三岁就知道让爷爷卖了山货“给香香买花衣服”,七岁那年唯一一次拿他父母家的东西,就是看他姐在窗下种的几棵伊美人好看,回去一棵没剩都给香香摘回来了.   这两年更是,转着弯儿地借着小山同学的名义给周兰香送花布,而且买得还都是带着好看的小花的,又雅致又鲜嫩,周兰香看着好可是也不敢穿身上,那都是十七八岁小姑娘穿的颜色.   等到他出狱以后就更执拗,不说给她买得衣服,就是她家里,一束一束的花都是他带过去的,几乎是来一回带一束,怎么说都不听,就是喜欢送她花.   周兰香把热乎乎香喷喷的面片盛出来,捞最干的给韩进一大碗,配上刚热好的宣腾腾的玉米面发糕和辣椒片咸菜,示意他快吃:“寻思着给你昨天回来吃,你没过来,今天赶紧多吃点.”   接着一边给小山和自己盛面片一边有些心疼地问他:“昨儿个半夜回来吃饭了没?以后大冷天从外边回来得好好泡泡脚,别带着寒气睡觉.”   韩进关注的却跟她不一样,从大碗里抬头,认真看她:“你昨儿个等我了?”   周兰香把自己碗里的面片挑干的往韩进和小山碗里挑:“也不是故意等你,白天睡多了.”他没回来她确实睡不踏实,惦记着他冻着饿着,一直等到很晚.   韩进强忍着怎么都忍不住,还是大大地笑了出来,嘴上故意装成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那我以后天天下黑(晚上)来看看你吧,省得你睡不着.”   周兰香看着他那样子好笑,但他高兴了她也觉得心里敞亮,就顺着他的意思:“可不是,不看你一眼我就总惦记着,以后你黑天了就别乱跑了,就在屯子里,省着我惦记.”   韩进很痛快地答应,把自己碗里煮得软的薄的面片和细嫩的白菜心往香香碗里挑,又教训小山:“别挑厚的,香香不爱吃那样的!”   自己做主把小山给香香挑的面片都还回去,让她只吃自己挑过去的.   小山有点不服气:“姐,你爱吃啥样的?你爱吃啥样的我给你挑.”   周兰香抬手给这俩小子一人一下:“都好好吃饭!筷子不许再往我碗里伸!”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吃个饭也不忘了争宠!   俩人都老实了,小山冲韩进做个鬼脸,低头呼噜噜喝汤,韩进趁小山不注意还是给香香送去两筷子他觉得她会爱吃的薄面片,看周兰香低头吃了才扬扬眉毛笑了,老老实实吃饭.   周兰香哭笑不得,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这小子不搞点小动作证明自己占了上风就不会老实!   这几天周兰香一直没敢直接问韩进猎枪的事,他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正惦记得心里发慌,晚上小山就带回来消息:“蘑菇屯出事儿了!进哥送韩大娘和他二嫂回娘家了,走前让我来陪着姐,说今天晚上肯定不回来,让你早点睡别等他.”   原来是蘑菇屯那边几个人今天上山,不知道怎么就摔别人挖好的陷阱里去了,那陷阱还邪门儿,是好早以前老猎人才会布置的连环陷,一起去的三个人两个摔断腿的,一个大头着地,现在还没醒过来,生死不知.   那个伤势最严重生死不知的,就是韩进的舅舅家表哥,摔断腿的另外两个是韩进二嫂的娘家兄弟.   这事表面上看跟韩爷爷的猎枪没有一点关系,可周兰香直觉这肯定跟猎枪跟韩进有关.
周兰香猜得不错,这事儿确实跟韩爷爷的猎枪有关,不过却不是巧合,而是韩进自己创造的机会.   前些天周兰香跟他提起蘑菇屯有人打着狍子的事,他脸上没露什么痕迹,心里已经认定是跟爷爷的猎枪有关了.   他虽然从不去蘑菇屯,可同在一个大队,蘑菇屯什么情况他当然清楚.   真说能打着狍子,那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用他家的那两杆猎枪.   自从跟香香和好,韩进觉得自己心里憋着那把火忽然就熄了,再没有以前那种看什么都烦躁,一个不顺眼就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都砸个稀巴烂的戾气了.   所以即使明白爷爷的猎枪十有八九落到了蘑菇屯姥姥家人手里,韩进也只是冷哼一声,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在心里开始暗暗谋算.   连他自己都觉得稀奇,这要是以前,他第一个就是回家跟他爹娘作个天翻地覆,让他糟心那就谁都别想过消停日子!   现在他却能不动声色,觉得什么都没有让香香安心养身体重要.他这些天的全部重心都放在陶腾好吃好喝上,再好好盯着老王家和张桂荣,周保田,看谁敢再给香香一丝委屈受!   王家人老实了跟他每天都去有关,当然也跟大队和公社的震慑有很大关系,但张桂荣和周保田这些天能这么老实,明面上是香香大哥看着他们,实际上也离不开韩进暗中下手.   张桂荣不是韩进他娘牛翠萍那种顾娘家顾得坑亲儿子东西的人,张桂荣实际上已经没有娘家,她唯一在世的近亲就只剩一个不走动的大姐和几个堂兄弟,可这不代表她就没拖累.   恰恰相反,张桂荣放在心里在乎的人比牛翠萍还多.   张桂荣在外的名声非常好,是远近闻名最勤快善良不过的大好人.好到什么程度呢,韩进印象最深的是香香小时候爷爷给香香买了棉花和花布做棉衣,拴住娘知道了就带着拴住二柱三柱来周家哭,给张桂荣看家里孩子薄薄一片的单衣和身上的冻疮,张桂荣一心软就把香香的棉花分出去一半.   拴住娘这边开了个头,屯子里几家不要脸的老娘们就盯上了,最后张桂荣把棉花分了个干净,又怕爷爷知道了不好交代,竟然给香香做了一套絮蒲棒毛的棉衣!   那蒲棒毛又轻又不挡风,看着厚厚的,实际上还不如两层单衣抗风,是叫花子都不肯用的东西!   要不是小香香给冻得生了病,谁能想到亲娘能这么对自个闺女?   张桂荣做好人上瘾,周保田比她还甚!只要有人在他们面前哭穷装可怜,他们就能宁可自己不吃,自己孩子不吃,也得去接济别人.   六一年闹灾荒,那时候韩进正被爷爷关在林场不许回来,后来他听说周家只剩一碗米了,拴住娘又来哭穷,他们就毫不犹豫地送出去大半碗!   这还不够,后面又有人抱着孩子来哭,小山已经放到嘴边的粥就又给别人分出去了!   香香大哥是有过儿子的,就是那年他们把家里的粮食分给别人,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连口清米汤都喝不上,这才饿没了.   接济屯邻饿死亲孙子的事他们都能干出来,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而这还不是他们做得最大的一件“善事”,他们做得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善事是香香大姐的婚事.   香香大姐周兰芝据说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姑娘,家里家外的活也都拿得起来,十六岁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很多人家都想聘回去做儿媳妇.   拴住娘也看中了周兰芝,可她一个老寡妇带着三个光棍儿子,而且儿子们还都比周兰芝大不少,任谁看都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   可架不住拴住娘能哭会装可怜,在张桂荣和周保田面前哭了半年,最后周兰芝竟然就跟比她大了整整十岁的二柱定了亲!   周兰芝不肯,哭着闹着要退亲,不退亲就上吊,没想到张桂荣先她一步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现在坟头的树都能当椽子用了!   周兰芝被吓傻了,就这么嫁给了二柱,现在过得日子让人都没眼看.   等到香香长大,要不是爷爷在前边挡着,屯子里那些光棍懒汉能把周家房子哭塌了!   韩进从小就看不惯张桂荣和周保田,要不是怕香香伤心,他好多回都差点给这俩老傻逼敲闷棍.真不是想想就算,他们把香香定给王满囤那年,韩进冰窟窿都凿好了,就等着找机会把他俩塞进去一了百了!   可没等他行动就被爷爷带走了.   回来之后这些年他什么都不敢动,连王满囤都不敢真的去动,就怕香香跟自己越来越远.现在知道了香香的想法,他虽然不能把人塞冰窟窿里去,整治他们一下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的.   大家都说他是周围几个公社的二流子头子,其实所言非虚,他说一句话,方圆几十里的二流子还真的都会听.   所以这些年受张桂荣和周保田照顾最多的那几家最近就开始轮番倒霉,今天这个跟人打架折了胳膊,明天那个被举报偷生产队两车高粱杆子,后天又被偷光了口粮,还有被老寡妇告到生产队,说被踹了门的!   一时间张桂荣和周保田解决了这家又去帮忙那家,简直是焦头烂额,加上王家最近很消停,没去鼓动他们找香香的麻烦,他们就忙得几乎忘了香香的事了.   韩进暗中替香香解决了后顾之忧,又偷偷跑了两趟县城,把城里人养身体的好东西寻了个遍,看着香香的脸色一天天好起来,这才空出点心思想自己的事.   而跟着生产队的车上山砍烧柴也让他找到了整治蘑菇屯那些人的机会.   他上山回来就跟家里人说自己循着野物的脚印在山上下了套子,很可能这一两天就能套着个大狍子.   韩进打猎的本事是跟爷爷学得,他说能套着那九成九就能套着,所以就有了昨天蘑菇屯他舅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哥们进山打猎的事.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那仨怂包哪里有胆子有能力进山打猎,就是去山里捡韩进的便宜去了.   至于隔了好几里地,韩进只是在家说一嘴,他们怎么隔天就知道他具体在哪下了套子的事,当然也没啥可猜的,肯定是韩家有人告诉他们的.   可谁都没想到,这三个人不但什么都没捡着,还差点就死在山上.   韩进听到他们受伤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在冷笑,算他们运气好,没要这几条狗命是他在给香香积福!
韩进一说要找这些人,韩有德和牛翠萍的脸色就变了.   当年韩老爷子走的时候把家分得清清楚楚,哪些是给儿子们平分的,哪些是留给韩进的都一清二楚,还请了族里的老人和大队,小队干部来作证,甚至还写了字据.   当年说得明明白白,留给韩进的东西都放在老宅里,谁都不许动一下,就是老宅的钥匙也交给韩进的三个叔叔和他爹轮流保管.   现在韩进的东西就这么跑到牛家来了,不说那些当年在韩老爷子弥留之际拍着胸脯答应要照看韩进的老人,就是他那三个叔叔为了自证清白也不能轻轻放过这事儿!   韩进今天来就是要把证据坐实,证据拿到手了,一句都不想听他爹娘多说,更没心情听牛家人的狡辩,扛着两杆猎枪就回磨盘屯了,还顺手把大青骡子车也赶了回去.   给牛家送枪的小青年叫富贵,蹿小道儿等在蘑菇屯头,两只手抄在破棉袄袖子里,冻得直缩脖子,看见韩进过来笑嘻嘻地爬上了骡子车:“进哥,按你吩咐的,一样不差,你看我干得行不?”   富贵身子单薄干不好地里的重活,长得却不差,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可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笑起来没心没肺的,看着还挺喜庆.   他倒跟蘑菇屯里那些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男人不一样,脑子不笨嘴上也会说,可这年头农民扛不起锄头背不动粮袋子就是废物,如果再嘴上油滑一点就妥妥地是个二流子了.   富贵也不在乎被屯子里人说嘴,他们看不起他,他还看不上那些拿姐妹彩礼钱过日子的呢!   富贵最佩服的就是他进哥,那一身力气打谁谁服气,还有本事,说带他们吃鸡就能让他们吃上,啥事儿心里都有成算,就没见有难住过他的事儿!   富贵十三四岁就跟在进哥身后跑,还自己踅摸着拐了一百八十个弯儿,非说他是韩进的表弟,看见他哥叫得可热乎了.   韩进交代他去陷阱附近守着,等那几个人摔进去就把猎枪扛走,等他来了再把枪送来,富贵当然得用心办,办完还赶着过来汇报:“进哥,你可真厉害!你咋就能猜到他们天不黑就得去?得亏你让我早点去,要按我想得,半夜去看,那几个不摔死也早冻死了!”   韩进冷笑,这根本不用想,那些废物就是捡便宜都不肯吃一点苦,肯定趁白天有太阳暖和进山,晚上出门多冷啊!   他冲大青骡子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当没听到他娘追出屯子的喊声,几声吆喝让大青骡子飞跑起来,很快就把他娘给甩在身后听不见了.   他就是故意把车赶走的,蘑菇屯啥啥都拿不出手,牲口都养不好,整个生产队就没一个能吃硬(有劲儿能干重活)的大牲口,大青骡子要是留那,送完那几个去卫生院,回来说不定在他们生产队挨啥累呢!   在队里饲养室套车的时候,饲养室的老更头一听是赶车去蘑菇屯就不愿意,要不是他大哥仗着大队会计那点脸,老更头是说啥都不能借牲口!   就这那倔老头还磨叽个没玩没了,这两年韩家哪次往蘑菇屯赶车都没好事,牲口赶去回来就蔫吧,还有一回把牛背上的皮都给磨掉一块,老更头越说越生气:“那得是多不心疼牲口!三岁口的大黄牛,力气能顶一头熊!春天整地它一头牛能拉两把犁杖!硬生生给磨掉一块皮!这是把我这牛当拖拉机使呢?”   老头一辈子没儿没女,把队里的牲口当儿子养,谁干活不爱惜牲口他能拿烟袋锅子去刨人家!   韩进虽然看不上他大哥这老好人软了吧唧的性子,可也不爱听别人念叨他,直接把车赶走,省得以后他大哥遭埋怨.   虽然韩立国跟他不是一个妈生的,不过韩进从小跟爷爷生活,对这些事儿本就不在意.他大哥又跟爷爷和韩进亲,韩进觉得他还是得照看一下他大哥的,要不爷爷也不放心.   韩进觉得他是在替爷爷照看他大哥,他大哥却觉得自己在把韩进当儿子养,毕竟这个弟弟比他家俩大儿子还小呢,爷爷临终又嘱咐了又嘱咐,他当然得多看顾着些.   要不是今天韩进过来了,他怕韩进吃亏或者闯祸,是绝对不会来的.蘑菇屯又不是他姥姥家,还麻烦一大堆,他一个大队干部,来了也不能啥事儿不管,当然得躲远点.   看韩进把车赶走了,牛翠萍带着两个本家侄子追出屯子去也没追上,韩立国马上有理由脱身了:“这骡子车下午队里还要用,赶着去县里接知青呢!小五可别给赶跑了!我得去追回来!冯队长,赶紧地,套上你们生产队的车把人送公社卫生院,我先去追车了!”   韩立国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跑,等冯队长和他爹他二弟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去几十米了,难得平时做事慢悠悠的人有这个速度,一院子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跑了.   韩进从蘑菇屯回来没去还骡子车,而是又赶着车跟大队长一起去县里接了一趟知青.   没想到有个女知青没出县城就晕倒了,他和一起去接人的大队长把人送到医院,打上针人也不醒,那边还有仨知青等着呢,大队长只能跟韩进商量,让他留下照看一下,明天再派人赶车过来接他们.   就他俩去的,大队长得回来安排知青的事,韩进想着自己留下一晚上正好办点自己的事,就痛快答应了.   大队长走了韩进也马上离开了医院,他一个大小伙子哪里会照顾人,而且医院里有大夫有护士的,他留下能干啥?在县城里办完事,第二天一早大队长就派队里的车把式元宝叔赶着骡子车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大队妇女主任马英华.   韩进一个半大小子在医院里大队长实在是不放心,况且他的脾气不好,别说照顾人,万一惹着他说不定闯什么祸呢!   韩进倒是没惹祸,看人来了也不等还病着的女知青也不坐车,自己迈开大长腿就走回来了,五六十里地的路,他走到家还没到晌午.   回到磨盘屯他直接去找香香,还拿了猎枪过去给她看.他记得小时候每次爷爷收拾这两杆猎枪香香都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给打下手,认认真真的样子可乖巧好看了,就为了爷爷能允许她摸摸.   想想她眨着大大的眼睛笑得软乎乎的样子,韩进觉得自己心里也软乎乎的.
韩进肩上扛着两杆猎枪,大摇大摆走进王家院子,吓得正在院子里敲着破搪瓷盆指桑骂槐的王五福腿一软就坐一滩鸡屎上了.   韩进手上的猎枪寒气森森,他的人也透着让王五福心肝打颤的蛮横狠厉,一步一步走近,眼睛黑洞洞地盯着她,像在看一个死物.   王五福喉咙被掐住一般,浑身瘫软,动不了喊不出,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那两管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牙齿直打颤.   韩进越走越近,王五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小便失禁,身下的雪被染成一片尿黄,一股骚哄哄的味儿也跟着冲出来.   韩进扛着猎枪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进了周兰香住的西厢房,当她是一只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癞皮狗.   小山正在教姐姐认字,看见韩进扛着枪进来,马上扑过去想摸摸:“进哥!这是韩爷爷的枪吧!真威风!”   周兰香看见那两把枪,心就落下来一半,至少韩进是不会再那么相信他娘和他二哥的话了.   韩进把枪扔给小山去随便玩儿,先去看周兰香面前的练习本,她这两天刚开始学,从一年级最基本的字学起,笔画平整,已经很像样子了.   周兰香看他神色轻松,就没急着问他蘑菇屯的事,想先下地给他热点吃的.   韩进拦住她:“老实在炕上养着,不是说了得一个月才能下炕,咋这么不听话.”话说得有点硬,脱下自己大皮袄给她盖腿上的动作却特别轻,盖完还仔细掖了掖.   周兰香想想就不忙着下地了,让小山去拿几个红薯放炉盖上,再拿个洋瓷盆扣住,待会就闷得外焦里糯,好给韩进垫垫肚子.   他是轻易不肯在这边吃饭的,细粮都留给她养身子.   韩进翻着练习本,翻到第一页,看香香最先学得不是一二三四,而是他的名字,脸上一下就有了笑模样,还非让她再写一遍他看看.   周兰香一向脾气好又特别纵容他,他让写她就认认真真地写出来,他让再写一遍她就再写一遍.   一连写了三遍,韩进还有点意犹未尽,周兰香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他摸摸鼻子,马上不提这茬了.   发现香香看那两杆猎枪,他就故意不提这茬,等她一眼一眼看了好几眼,他才把枪拿过来,手上利索地几下拆开,拿一块爷爷留下的软鹿皮慢悠悠地擦了起来.   其实韩进误会了,周兰香不是对枪多感兴趣,坐在那安静地看也不是多想摸摸,她就是天生长相乖巧,性子又认真,无论做什么都让人觉得好看又专心.   而且她性格温柔,对人对事总比别人多了很多耐心,就是不感兴趣的事,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一双天生温柔中带着笑意的眼睛看过去,也会让人觉得她比别人要用心几分.   韩进有些心不在焉地擦着零件,开始故意显摆自己的技术,让小山把他眼睛蒙上,迅速地组装上,还做了个特别标准的射击动作.   做完装着不经意地看香香,发现她特别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温柔好看,眼里都是惊奇和赞叹,他这才满意了,不知道是不是男人摸了枪都热血沸腾,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咚响得战鼓一样.   不过大男人哪能像个女人一样动不动就捂心窝子,韩进很爷们儿地把枪杆在手里转了个枪花,神气活现,尽力忽略有点燥热的耳朵,得到香香足够的专注才大方地把枪递给她:“给你玩儿吧!等你好了带你进山打几枪.”   他七八岁就闹着带香香进山打枪,可爷爷说得等他过了十四岁再去.其实十四岁那年他真记着这事儿呢,觉得如果他能带香香去打枪,说不定她能跟自己重归于好.   可惜一次次错过,一直等到了现在.   韩进轻描淡写地跟香香说了蘑菇屯的事:“今儿个晚上我就找三太爷他们过来说道说道,这枪我肯定得我自个保管了!”   其实他还打算带着当年的证人去老宅看看,他不止要把枪要回来,老宅也想要回来!   香香离婚之后得有个住的地方,他不能让她离婚却不管她离婚之后的事,肯定得把她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不过这些还没做,他就不说出来让香香担心了.   韩进跟香香交代完这两天的行踪,就从衣兜里掏出个小小的白瓷瓶,上面的金属瓶盖印着大朵的牡丹,是县城百货商店卖得最好的牡丹雪花膏.   这么巴掌大的一小瓶就要两块八,相当于他们半个多月的公分,而且有钱人家还不卖,还要一张工业券!   钱还好说,他卖棒槌的钱除了给香香买补品和细粮一分没动,现在还剩八十多块,就是工业券难弄.   城里人只有发工资的国家职工才给发,十块钱工资配给一张,现在买点稀罕东西必须得有这玩意儿,买块肥皂都得用半张,家家都缺,他在城关黑市那边转悠了好几回,昨天晚上才好容易弄来几张.   周兰香看韩进又给自己乱花钱,心疼得不行,可现在拒绝他肯定不高兴,也辜负了他的心意,就笑眯眯地收下,打算这稀罕东西她是绝对不能用的,好好留着以后韩进定亲了当聘礼.   现在农村定亲要是送姑娘这么一瓶高级雪花膏,那可是特别有面子的事!   韩进看香香收下,很不满足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心里计算着那几张工业券能给她再添置一些什么,算来算去怎么都不够,这些年香香给亏待大了,真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缺!   不过他也不是不动脑子,现在他只能给香香买瓶用着别人也看不出来的雪花膏,别的打眼的是不能买的,要不然被王家人发现招祸不说,就怕给她离婚的事添麻烦.   等她顺顺利利离了婚,那时候城里姑娘有的香香都要有!   韩进在脑子里列了一长串单子,却不知道周兰香现在简直要被那瓶雪花膏吓傻了.   她明明把雪花膏藏在包袱皮最底下,想着得藏好了,不能让经常来她家翻东西的王五福看见了,怎么一转身就没了呢?   她急得直转圈,包袱皮抖落开也没找到,又在屋子里翻了个遍,嘴里念叨了一句,雪花膏竟然忽然就凭空冒了出来!!
可这三个人便宜没捡着,差点死在陷阱里,韩进娘牛翠萍和二嫂冯桂花一下就炸了,非扯着韩进跟他们一起去蘑菇屯,明里说是让他去帮忙,实际上就是打着让他去给人家个交代的主意.   韩进正需要别人给他个交代呢,没说什么就跟着去了.   但他也没自己去,还叫了他爹和他大哥二哥套了生产队的大青骡子车一起去了.   到那一看,一院子人都等着他们呢.这仨人俩腿折的一个昏迷不醒,竟然不直接送公社卫生院,连大队卫生所都没给抬过去,就放在家里挺着.   挺到啥时候?当然是等牛翠萍带着冯桂花过来给拿主意啊!   牛家和冯家这些年一直都是靠嫁出去的女儿帮扶着过日子,谁都没觉得这有啥不对的.   而且这次还有更让他们得理的原因,这回家里的爷们儿受伤那都是韩进这个小狼崽子使坏!   韩家人一进门就被两家的女人给围攻了,韩进姥姥牛老太太爬过来就往他身上撞,要跟他同归于尽.牛老太摊在炕上好几年了,不知道谁把她那床尿骚味儿冲鼻的破烂铺盖也搬到了院子里,就守在院门口等着韩进来.   韩进舅妈郭引弟也咬牙切齿地等着他呢,跟着婆婆一起扑过去张开黑黄的指甲就要挠花韩进的脸.   还有几个年轻媳妇跟在这两位身后又哭又骂,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大大小小聚一起,劈头盖脸打几巴掌,带着狼哭鬼号的孩子直接冲韩进他大哥韩立国去了.   冯桂花她娘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一把扯开衣襟,不管不顾地往韩进他爹韩有德身上扑!   蘑菇屯的女人老中青撒泼都有套路,老太太直接寻死以命抵命;中年妇女干脆就不要脸,瞅准了能主事的男人,扯开衣服坦胸露怀就扑过去;剩下的小媳妇扯开嗓子拍着大腿哭嚎,如果有孩子就更好了,现在韩立国就被一群孩子嚎得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被这阵势吓住了,韩立国是红旗大队会计,十里八乡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不是没见过老娘们儿撒泼,可蘑菇屯这阵仗还真是第一回见.况且在旁边看热闹和自己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喊破了嗓子也喊不过这群亮开嗓门往死里哭的女人和孩子.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原本能在中间帮着调节一下的牛翠萍和冯桂花都去哭自己受伤的兄弟了,根本顾不上韩家几个被围攻的男人.   韩进倒是没他爹和他哥的手忙脚乱,直接从围攻他大哥那群孩子里拎出两个小表弟,这是老牛家最宝贝的俩宝贝疙瘩,瞅准他姥姥和舅妈,胳膊一抡,直接把俩孩子结结实实地甩进了两人怀里.   老太太和小曾孙一起滚进她那床烂铺盖,老太太被砸了个头昏眼花,早忘了自己哭到哪儿了.   舅妈郭引弟被砸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口气上不来,张着嘴无声地指着韩进,也算消停了.   韩进再拎过来一个更小的表弟,倒着提溜起来,冲一院子女人孩子沉声喝道:“都给我消停点!再闹我摔死他!”   牛家女人一看他手里提溜的孩子都吓得住嘴了,冯家还想闹腾,韩进又拎出一个冯家的男娃娃.   行了,两家都消停了.   蘑菇屯的男人都是怂包,可蘑菇屯的女人最是重男轻女,谁家的男娃都是宝贝疙瘩,掐住一个就掐住了全家女人的命门.   而且这人还是韩进,就没人不怕的.   他虽然不来蘑菇屯,可一个大队的社员,这些年他是什么脾气没有不知道的.   这可是个从小就说发疯就发疯的小狼崽子,他可是真能做出摔死人家孩子的事!   韩进倒拎着两个男娃,扭头问他爹:“不是说让我来搭把手,咋都冲我来了?”他是真懒得跟这群老娘们儿讲理,他爹娘又是哄又是骂地让他来,那他就找他们说话.   他娘牛翠萍也不哭自己兄弟了,红着眼睛撞过来,跟牛老太太真是亲母女,披头散发不要命的架势简直一模一样,连骂的话都一样:“你这个小狼崽子!你这是要祸害死我们老牛家!我不活了!我跟你抵命!”   韩进把手里那个五岁的小表弟往高一扔,那孩子一下飞得比房子还高,吓得嗓子都喊劈了,牛翠萍腿一软瘫到地上,张着大嘴看着自己的小侄孙飞上了天.   韩进大哥韩立国也给吓坏了,不过好在没腿软,赶紧跑上前一步把吓傻了的孩子接住,看他爹娘要冲韩进急,比他们先大声狠狠骂了韩进一顿:“韩进!你这是什么操蛋脾气?!这是一条人命!你咋眼都不眨地就要给摔死?要不是我接着四宝就大头朝下砸石头上了!你这真是下死手要人命呢!”   韩进扔完孩子根本就没往那边看一眼,他能治得了十里八乡的二流子那手上能没点准头?就是冲着他大哥扔过去的!   不过他大哥虽然平时脾气软得像个老太太,关键时候脑子还算够用,知道他要震慑这一院子泼妇,先替他喊出来了.   一院子的女人都吓傻了!   这小狼崽子说扔孩子就扔孩子啊!他们眼睛见得真真儿的,那是真的要往死里摔的架势!没有韩老大接着那孩子一准得摔个脑袋开花!   韩进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身前迅速闪开一条路,几个胆小的媳妇已经连拉带拽地把自己孩子推旮旯里藏起来了,哪还敢想什么哭闹撒泼!   韩进抱胸站在院当中,发完脾气他倒不说话了,就这么冷冷地待着,脸上懒懒的,却让大家又迅速向后退了一圈.   韩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那么随手往周围指了几下,每一下都点向牛家或者冯家的男孩子,一圈儿点完,几个孩子被人一阵风地拖拽走,院子里撒泼的女人也跟着跑了一大半!   几个动作慢的老娘们拖着自家儿子狼哭鬼号,背后有鬼追一样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被小狼崽子盯上了还有好?赶紧回家把娃藏地窖里躲祸呀!
不是韩进真的这么厉害,只是他比较会挑人威胁罢了.   这几个跑了的妇女本就是本家来助阵的,又不是自己男人摔折了腿,根本不会出十分的力,又看韩进是真敢下狠手,被他冷冰冰盯一眼当然就赶紧带着儿子跑了.   韩立国放下吓傻了的四宝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招呼大家:“人伤成啥样了?冯队长呢?赶紧找两个壮劳力搭把手,先送公社卫生院看看吧!”   蘑菇屯是红旗大队第九生产队,冯队长跟冯桂花是本家,趿拉着一双漏棉花的破棉鞋踢踢踏踏地从院外跑了进来,跑得有点急,人没到一只破鞋先飞了过来.   围观的社员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韩立国也笑了:“冯队长,赶紧地吧,我赶了骡子车过来,把人抬上去,你跟着去,再找两个出头(机灵能办事)的社员跟着.”   冯队长说是队长,也就是矬子堆里拔大个,韩立国在大队当了这么些年会计,知道他是个办不成事说不明白话的,也没多跟他说,直接点了两个看着身板壮实脸上稍微机灵点的,让进屋抬人.   冯队长原地磨蹭了两步,搓搓手看了一圈,被冯家和牛家两家人比比划划地逼着,只能舔着脸问韩立国:“会计,送公社那药费咋算?”   韩立国脾气出了名地好,这么个傻问题也愿意答复他:“按正常算,家里有钱就拿上,没钱先挂咱大队账上,等年尾生产队算账再扣.咱是新社会,社员没钱也得看病,不能像旧社会把人病死!”   这是现在农村看病的现状,社员手里普遍没钱,可大队卫生所公社卫生院也不能真看人病死,都是先挂大队,小队账上,到秋生产队算账再扣钱.   当然,其实卫生所里也没啥特别好的药,也就最普通便宜的常见药,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只能看个人造化,都用不了太多钱.   冯队长把手都要搓起火星子了还是支吾不出啥话来,牛老太太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冲着牛翠萍骂:“大妞!你是个死人呐!你兄弟都要让人害死了!你咋一声不吭?”   牛翠萍和冯桂花这才反应过来,牛翠萍看了一眼韩进,看他眼皮都懒得撩的样子,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敢骂出来,扑向了韩进他爹韩有德:“韩有德!你的好儿子!这是要祸害死我们老牛家啊!我到底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韩家什么!这么祸害我们老牛家……”   韩有德把二尺长的大烟袋杆往后脖领子里一插,瞪向韩进:“小兔崽子!你惹的祸还不自个收拾!”   韩进冷笑:“爹,这院子里你三个儿子呢,你咋知道我娘是在骂我?我咋不知道我祸害老牛家了?我咋祸害的?你给我说说?”   韩有德被韩进堵得直瞪眼睛,一转头又去骂大儿子:“没用地东西!让你来干啥地?你死人呐!”   韩立国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爹,我也没祸害老牛家,你打死我我也没招儿啊!”   一个儿子死硬一个装糊涂,韩有德隔空指了指这俩不孝子,最后啥都说不出来,从后脖领子抽出烟袋杆子,哎一声长叹,蹲地上抽起了闷烟,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牛翠萍气得直哆嗦,可韩有德就这么点尿性,她就是躺地上打滚,这死老头子也就是个掉转屁股不看她接着抽闷烟,一点用处没有的老废物!   韩进看着他爹娘冷笑,韩立国脾气特别好地劝他爹:“爹,你别急,我赶紧找人把老牛家大舅送公社去,再耽误怕人真受不住了.”   韩立国是韩有德前妻生的儿子,跟老牛家啥关系没有,叫舅前边都要加个前缀,那是明摆着不亲的.   眼看着一路来的打算要瞎,牛翠萍和冯桂花都急了,冯桂花使劲儿掐韩进二哥韩立民胳膊上的软肉,韩立民这才扶了扶头上的蓝色解放帽,撮着牙花子走了过来.   “老五,你这就不对了,咱大舅就是掉你挖那陷阱里去地,你咋还不承认呢!这是咱自个家里护着你,这要是旁人早绑你去公社了,白天修河堤劳教晚上开会斗到大半夜!你把咱家人都得罪光了,到时候连个送饭的都没有,那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他这么一提醒,牛家和冯家几个女人马上有了底气,牛老太太对着韩进咬牙切齿:“送他去劳教!斗死他个小畜生!”   韩进很佩服自己现在的好脾气,竟然没直接一脚踹趴下他二哥,还能跟他在这儿磨牙:“谁说那陷阱是我挖的?你有证据?你说是我挖的就是?我还说那是你挖的呢!”   韩立民都做好韩进要过来揍他的准备了,逃跑路线都想好了,没想到韩进今天竟然没冲动,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话:“就是你干的,你咋还不承认?”   韩立国也怕韩进冲动,对着韩立民皱眉头:“老二,小五说不是他干的,你有啥证据说是他干的?没有别瞎说!”   韩立民看着还是好好站在那的韩进,越来越想不明白,按韩进平时的脾气,肯定是要过来揍他,对他指责的话根本不屑辩解,浑不在意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默认了.   韩进在这么些人面前认了,以后可就再难反悔了.韩立民拼着今天挨韩进一顿打,以后一个是他亲舅一个是他小舅子,那伤势多大还不是听他的,韩进以后的工分就不是他的了!算计几年,韩进的房子都得到他手里!   韩立国没想这么深,可也知道今天韩进决不能再犯倔不为自己辩解,以后让这群好吃懒做的赖上可就真抖落不开了!所以才这么急地拦下韩立民的话.   不过好在今天韩进没发疯,不但没打人,还难得地有耐心为自己辩解一句.   有他这句就够了,韩立国觉得后面他就容易为韩进说话了.   韩立民也急了:“咋不是干的?是你说在三道岗子套狍子的吧?你不说舅他们也不能去!现在出事儿了你还不认账?”   韩立国气得都不知道说他这个二弟啥好!这不明摆着出卖小五让别人捡他便宜吗?他还有脸在这说小五!   韩进又一次让韩立民失望了,他听出来了也没失去理智去揍他,竟然点头:“我是说在三道岗子套狍子,套子也是我下的,可陷阱不是我挖的,老队长作证,那套子还是我俩一起下的.”   韩进说完还回头问他爹娘:“那天我是不是说我下套子套狍子了?我说我挖陷阱了吗?没有吧!”那天一大家子十多口人都听着呢,想赖他也赖不上啊!   韩立民彻底没话可说了,韩进竟然肯带着老队长去下套子!这下他想让牛家和冯家人耍无赖都没招儿了!   韩进说完院外就有个穿着开花破棉袄的小青年笑嘻嘻跑进来,撇着八字步扛着两管猎枪:“牛大娘,你家牛大叔他们带着进山的猎枪在这儿呢!跟人一起抬回来的,你看看这枪放哪儿?”   小青年稀罕地摸着光滑的红木枪把,稀罕得不行,话是对着郭引弟说的,眼睛却一眼一眼地看着韩进,直接把枪扛到了韩进面前,有尾巴他都能摇起来了.   韩进接过枪,讽刺地看向他爹娘:“这不是我爷留给我的猎枪吗?怎么跑老牛家人手里来了?我得回去问问三太爷和队长,大队书记,这事儿谁同意的?”
周兰香打定主意要替韩进张罗一顿饭,可也知道他们现在的条件,要让二十多个人吃饱,那根本不可能,但至少要让大家伙又冷又饿地回到家能有一碗热乎乎的汤喝.   她先让小山把芳丫姐和杆子婶找来,她还没出小月子,按习俗现在她身上不干净,去了别人家是要给人家招晦气的,只能把事儿托付给她们.   周兰香拿出二斤面粉和二斤玉米面,托她们去屯子里给换一下,面粉换成玉米面,要不这点东西都不够那二十多个大老爷们塞牙缝的.   芳丫姐和杆子婶是屯子里很少的几个对韩进印象不错的人,又有周兰香的托付,办起事儿来非常尽心.   芳丫姐直接就把那两斤面粉拿回家准备留给孩子过年吃,按现在的价钱给换了足足的六斤玉米面来,杆子婶什么都没说,让自家大儿子背了两大捆树枝子送去韩家老宅做烧柴,他家花妮和朵妮已经开始跟附近的邻居家借桌凳和碗筷了.   老宅除了房子和几件粗笨家具什么都没有,让二十多个人吃饭缺的东西可不少,这些小地方杆子婶都给想到做到了.   周兰香又给他们拿了两颗大白菜和一筐土豆,把老宅的钥匙给了他们,让他们掐着时间,给上山的人做一顿玉米面鱼鱼.   调料太少了,现在家里只有盐,她身上倒是有韩进放在她这儿的五十块钱,可她也舍不得给他乱花,只拿了五分钱让小山去大队供销社打了一斤酱油.   至于油是真没有,生产队的榨油坊年成好的时候才会在过年前榨一回大豆油,一口人分个几两,一大家子能有一二斤就是好年景了,再有就是年末生产队杀猪分的那一两斤肉熬的一点荤油,她家的肉和油分了她都没碰一下就被王满囤拿走了,别人家的经过这一大年也肯定吃完了,都盼着年前再分呢.   所以面鱼鱼汤里没油很正常,周兰香也没油票肉票去买.就是有票她也舍不得花,这些钱她得帮韩进存好了,芳丫姐和杆子婶答应给他留意着好姑娘,说不定哪天相看成了就得准备彩礼呢!   把东西准备好了让小山帮着送去老宅,周兰香自己没跟去,是怕别人说她身上不干净给韩进的新家带去晦气,韩进要搬新家了,她比任何人都在意这嘴上的彩头.   当然她更是顾忌韩进的脾气,他要是看见她不好好在家养着,大冷天去给他张罗做饭,回来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得黑脸.   上回被他发现她下地做面片,哄了好半天才给哄好.现在周兰香算是知道了,这小子有时候倔脾气上来比小时候可难哄多了,黑着脸瞪人的样子可是真吓人.   虽然他不是瞪她,她也不怕他,可也不能让他生气,气着了她心疼啊.   周兰香没去帮忙,可也没闲着,在家里把腌的辣椒片咸菜收拾出一小盆,又拌了一大盆酸辣白菜片,都收拾好了让小山送到老宅去.   小山跑来跑去地帮着忙活,不时地把那边的情况带过来告诉姐姐.   “我把老宅大门从外面锁上了,冯桂花趴大门上看了老半天,啥都没看着,只能回去了.”   “扁头娘,王罐子媳妇和好几个碎嘴子也趴门上看了好一会儿,看也白看,韩爷爷家院子深,杆子婶儿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他们啥都看不着!”   “赵四婶也过去帮忙了,她还说姐跟她外道,进哥需要帮忙应该让我找她去.”   周兰香没找赵四婶不是跟她关系不好,而是她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她的活计实在是太多了.而芳丫姐和杆子婶家里相对好一些,这个时候队里没有什么太要紧的活;他们大多时候就在家给孩子做棉衣鞋袜,耽误半天也不算什么.   可赵四婶已经来了,周兰香就不跟她客气了,又拿了五毛钱,让小山去供销社买一捆糊窗纸,趁着今天太阳好,就让赵四婶他们几位帮忙把老宅的窗户纸糊上.   韩爷爷去世快五年了,老宅的窗户肯定破得到处大窟窿了.   小山买完窗户纸也没闲着,跑回来跟姐姐说了一声,还给她留了几个生字的作业,很有小老师派头地指点她要注意字体结构,然后就跑去帮忙糊窗户了.   小孩儿觉得他可忙了,哪儿都离不开他,老宅那边还等着他爬高刷浆糊呢!   小山去忙活了半天,下午太阳刚往西沉他就顶着一张小花脸回来了,他们不但把老宅的窗户纸糊好了,连屋子都彻底打扫了一遍.   而且后来又去了好几位帮忙的屯邻,都是跟周兰香关系很好的,他们这些年没少听周兰香说韩进,知道她挂心着这个从小带大的弟弟,今天她又去不了,她们就过去帮她照看一下.   三老太爷的重孙媳妇还去给送了一大筐土豆和几颗大白菜,虽然没待多久,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可也能看出三老太爷的态度了.   他老人家当年跟韩爷爷关系特别好,也是当年被韩爷爷郑重托付的人,这次的事明摆着是韩进被亏待了,他碍于身份不好多说什么,虽然帮着韩进拿回了老宅的钥匙,可也不知道这小子以后是个什么打算.   正担心得一夜没睡好,一早就听说老宅那边烟囱冒烟了,也知道韩进今天带人进山拉柴火去了,三老太爷长长松了一口气,赶紧让跟韩进同辈的重孙媳妇过去给送点菜.   韩家族里的人看到了三老太爷的态度,以后韩进只要不犯混,他自己住到老宅的事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大家忙活了一小天,几年没住人的老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窗户上糊好了窗纸,屋里的浮灰被打扫干净,连棚顶小山都站在梯子上给扫了两遍.屋里虽然没剩下几件家具,也都旧了,可韩爷爷当年能留给韩进,用料和做工也肯定不差,擦洗干净也很是实用顺眼.   连菜园里没来得及收拾的蔬菜秧子,都被杆子婶家勤快的花妮朵妮给拔出来整整齐齐地堆在后墙根下,晾干了够烧一顿饭呢!   几年没见烟火的炕也被芳丫姐烧了一整天,竹编的炕席擦得干干净净,热乎乎地铺上铺盖就马上能住人了!   天刚擦黑,三辆装得高高的大车就进了屯子,黑压压二十多个人一起涌进了韩家老宅,五间上房灯火通明,宽敞阔大的院子里骡马的嘶鸣,卸车的吆喝声和大家说说笑笑的声音传了老远,沉寂封闭了几年的韩家老宅又重新热闹起来.   富贵指挥着大家卸车,按着韩志强的意思把拉回来的柴火整整齐齐垛成一个大垛,然后拿出进哥给他的“大红鹰”,每个人发两根,一边发一边感慨:“进哥可是有大福气的!搬进来第一天就是个兴旺气象!”
韩进看见这些人也是一愣,接着就笑了,从兜里掏出两包一毛三分钱一包的“大红鹰”香烟,给每个人散了一根.   韩进一散烟,一群人就闹腾起来,“进哥再给一根!”   “嘿!进哥的肯定是好烟!”   别管年纪多大,都一口一个进哥地叫着,有两个都快三十的老光棍也笑嘻嘻地跟着嚷嚷.   看韩进散的是一毛三的“大红鹰”,而不是韩进平时常抽的四毛五的“西湖”,有几个人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贪婪地放在鼻子上先闻几口,然后别在耳朵上厚着脸皮再去讨一根.   “大红鹰”也行,这些人都是人憎狗嫌的懒汉二流子,在生产队不正经干活,年年都倒欠钱的主,一年到头吃顿饱饭都难,连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都抽不上呢!   韩进把手里一包香烟都散干净了,自己一根不留.富贵一张小白脸冻得青白,破烂老棉袄用根草绳扎在腰上,狗腿地把自己别在耳朵上的那根递过来,韩进干脆地摆手:“戒了!”   他以前也抽,抽得还挺凶,有时候一天一包都不够,半夜烟瘾上来还去卷他爹的老汉烟.不过跟香香和好以后他就马上彻底地戒了,香香不爱闻烟味儿,还是小小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悄悄点着他的鼻尖告诉他:“抽烟的人身上臭!”   今天这两包烟他就是带着散给过来帮忙的本家兄弟侄子的,至于为啥从“西湖”降到“大红鹰”?当然是要省下钱给香香攒着了!   城里的好东西都要票,票难弄就只能去黑市踅摸,那都得花几倍的价钱,他现在缺钱缺得紧呢!   散完烟韩进笑着踢了富贵一脚,肯定是这小子把他今天要进山砍柴的事宣扬出去的,要是让老队长看着他这儿一下聚了这么多“落后分子”,以后肯定不愿意借马车给他用了.   他心里并不真看不起这些人,况且也不是所有二流子懒汉都能跟他说上话.比如蘑菇屯那些懒在炕上就等着卖姐妹养活自个的,或者整天打女人,欺负老实人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提往他跟前凑了.   今天过来这些个人都是跟他打过架有一身硬骨头的,或者在某些方面让他觉得投脾气的,虽然在生产队干活不行,可在其他方面都有能让他觉得不错的地方.   比如前沟子的三只手,那小子从小就跟着他爹出门浪荡,跑单帮摆摊卖艺啥都干,要不是现在不让出门,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窝在屯子里.   再比如富贵,这小子身子单薄是真干不了重活,可他也是真会来事儿会说话,小小年纪他还能张罗事儿,啥事儿交到他手上只要看着别让他出圈儿,那就是一把好手.要让韩进说,富贵要是能做蘑菇屯的生产队队长,肯定比现在那个强百倍!   可惜现在不好好在地里干活就是二流子,人人看不起,当然不会有人信任富贵,更不会让他当队长了.   这些人来都来了,这一大早的天边才刚露白,难得这群懒汉能起个大早,肯定是诚心诚意过来帮忙的,韩进也不跟他们客气,把韩家那十来个人给他们介绍一下,接着去饲养室跟老更头软硬兼施,又套了两辆大骡子车出来,一行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赶着四辆大车进山去了.   二流子们平时在队里不招人待见,人憎狗嫌地连好好跟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今天第一次一下这么多同类聚到一起,激动得漏风的破棉袄都挡不住他们撒欢儿.一会儿这个给踹车下去了,一会儿那个被扒了裤子,荤段子一套一套地往出冒,还有人亮开破锣嗓子唱起了二人转!   还没出屯子就嘎嘎嘎笑个没完,打鸣的大公鸡让他们吓得憋回去好几个,连狗看见他们都夹起尾巴就跑,躲在柴火垛后面死命地叫.   韩家那十来个人沉默地赶着骡子车跟在他们后面,故意拉下几十米的距离,一点不跟他们掺和,都忧心地看着前面的韩进,就怕他被这些二流子给带坏了!   最后还是大侄子韩志强开口安慰大伙儿:“小五叔跟他们不一样,小五叔干活可是把好手!”   韩家众人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都长长松了口气.是啊!小五(小五叔)跟他们可不一样!他脑子灵有力气,别看才十八,那干出来的活多齐整,连老队长那样的老庄稼把式都竖大拇指!   而且他也踏实,能干好还愿意下力气,可跟那些二流子不一样!   韩进叼着个草棍坐在前车后车辕子上,当然发现了后面韩家人那两辆车明显是故意跟他们划清界限,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尿不到一个壶里就不尿,谁也别说别人小鸡儿长得歪!   他故意把富贵往人堆里推里推,这小子那棉袄破得都开花了,连扣子都没剩几个,就靠个破草绳扎着,再吹会儿冷风不得冻成实心儿地!   周兰香吃完早饭才知道韩进今天一大早带着人进山了,小山一边给她削铅笔一边跟她告状:“进哥不让我去!说我……”说他是个毛孩子,别让熊瞎子给叼走了!   周兰香看着气鼓鼓的小山笑了:“还不让你告诉我,说让你在家看着我?”   小山点头,进哥确实这么说的!不过想想姐跟他一个待遇,也就不那么气了:“打柴火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得自家兄弟出大力!”   东北的冬天太冷,生产队分的那点秸秆根本不够烧的,屯子里只要有点能力的人家都会在入冬以后找十几个壮劳力进山坎一些树杈矮灌木什么的当烧柴.他们这边离山近,只要不坎成才的大树就没人管.   赶着大车进趟山不容易,这种时候就是看谁家兄弟多,人缘好的时候了,关系越好越能给出大力,一般都是自家兄弟扛大梁.   小山从小就被周兰香和韩进带大,这些年韩进也一直很照顾他,他心里总觉得他姐有俩弟弟,他跟进哥是亲兄弟一样的.   周兰香很认同小山的想法:“那等你再长几寸就跟着他去.”   再长几寸?小山的大眼睛瞪圆了,原来他姐也觉得他是个毛孩子!   不过周兰香一向是个好姐姐,从来都不打击弟弟:“得亏小进把你留家里了,要不我就得抓瞎了!你不在家谁帮我做饭?离了你我可忙不开手!”   进山拉柴火可是个苦差事,赶车大车顶着寒风来回跑一百多里,在山里还得扛树坎木头,回来谁家都得尽力供一顿好吃食.   不过韩进的情况特殊,他爹娘那边是肯定不会帮他招待的,跟着去的人也都明白,并不会指望能吃上这顿饭.   可周兰香不这么想,就是韩进没成家,可他有房子有家,也不是没人帮忙,就是家里还没准备过日子的东西,供不了好吃食也不能让人一口热汤不喝就走.   她不能让那些见不得韩进好的人看热闹!韩进就是一个人也有人能帮他把事儿办全乎了!
大牛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周兰香差点没吓得从炕沿上掉下来!韩进要杀了他二哥,她能不着急吗!   好在二牛给他哥补充了一句:“我娘说杀不了,她和我爹看着呢!让兰香姨不怕!”   大牛跟着点头:“嗯嗯!我爹和我娘在呢!不怕!”他爹和他娘全屯子谁都打不过,不怕!   二牛再补充:“我娘说就是吓唬吓唬他!”   俩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周兰香才听明白,芳丫姐是说他们夫妻在那看着,绝不会让韩进闯祸,让周兰香别怕,也别着急出去拉架.   周兰香不是不信任芳丫姐他们夫妻,是对韩进的脾气实在是没底,他现在就是个愣小子,还没变成后来那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就怕他控制不住自己闯出什么祸来!   她一手拉一个孩子就要往出走,没走出门小山就跑回来了,一看见她急匆匆的样子就先笑了:“进哥说姐肯定着急,让我回来给你个准信儿!”   “进哥没事儿,就是打一顿韩老二让他得个教训,现在进哥和大队长,队长还有三老太爷他们都去韩爷爷老宅商量事儿去了.”   不止这些人,几乎韩家所有的人,包括很大一部分看热闹的屯邻都去了.   当年韩老爷子去世前不止叫了大队小队干部和韩家族里的人,屯子里的人也都见证了他老人家分家的遗言,现在韩进还没成家,韩老爷子的猎枪就被送人了,这明摆着是欺负他年纪小呢,大家心里都对韩有德夫妻有些看法.   周兰香听说这么多人去了,就放下心来,知道韩进不会冲动闯祸了.只要他肯冷静下来跟人动心眼儿,那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孩子的脑子从小就灵,他虽然大多时候喜欢动手解决问题,那只是因为他觉得动手不墨迹而已.韩老二看着奸滑,可他那都是占人小便宜的鸡零狗碎,跟韩进这样真正的聪明根本没法比.   周兰香给大牛和二牛一人一块韩进拿过来的红糖疙瘩,跟俩孩子拉勾,这事儿谁都不许跟他们爹娘说,又给他们讲了两个故事,哄得俩小牛犊一样的小家伙恨不得变成小猫趴兰香姨腿上.   天擦黑了,周兰香正打算哄俩孩子在这儿吃饭,芳丫姐风风火火地来找孩子了.   进门还没说话俩小家伙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嚷:“娘我们没想在兰香姨家吃饭!”   “也没想在兰香姨家睡觉!”   “我们没猴儿着兰香姨抱!”   “没吃兰香姨给的糖!没吃!”   “对!没吃!”   ……   周兰香被逗得笑出来,芳丫姐也气笑了,知道这俩小子又猴儿着兰香腻了一下午,可也不跟她见外,只是有些替她可惜.   这么稀罕孩子还招孩子稀罕,她要是有个自个的孩子多好!   不过这些话说多了只能让人难受,芳丫姐就挑高兴的跟她说:“放心吧!这回我算看出来了,进子这小子心里有成算,谁都算计不了他!现在韩有德正把韩老二吊起来抽呢!”   韩进很容易就从蘑菇屯那边问明白了,把猎枪给他们的是他二哥,让他们去偷韩进猎物的也是他!   虽然那边也交代了,韩老二是让他们帮他把枪藏起来,没让他们用,可这对韩进来说没区别,他也不管韩老二和他娘怎么说,回家就要宰了韩老二!   一把杀猪刀明晃晃还沾着铁锈红的血垢,拎着就追得韩老二满屯子跑,跑一圈就给吓尿了裤子!   虽然没打算真杀了韩老二,可那架势做得足足得,要不是后来韩三老太爷拼命拦下了他,连芳丫姐都不敢保证他们夫妻能拦下他!   可三老太爷拦得下来一时,不能一直拦着他,只能把人找齐了去韩家老宅去说和.   韩进虽然去了,可那双眼睛狼一样死死盯着韩老二,暗沉沉带着杀气,比拿把带血的杀猪刀还渗人,吓得韩老二平时油嘴葫芦一样叭叭叭儿没理也能辩三分的人,今天竟然老老实实地就承认了自己干的事儿!   虽然中间韩有德和冯桂花,牛翠萍又是辩解又是哭闹折腾了一通,最后韩有德还是不得不对一直偏心着的二儿子下了狠手!   不打不行,韩进就那么死死盯着,他不下狠手打二儿子一顿,这小狼崽子没消气,转身没人拦着了他就得给老二一刀!   一点不用怀疑,大家都相信韩进肯定能干得出来!   所以韩老二这顿打挨得结结实实,吃了晚饭小山去看,据说韩老二最后是用门板抬回去的,后背血葫芦似的,给用荆条抽得没一块好地方!   还听说给打得都拉裤子里了!   小山却有不同意见:“他那哪是被打的,肯定是让进哥给吓得!”进哥一句话不说就那么冷冷盯着人看的样子真是吓人啊!可能被狼盯上就这感觉吧!好几个孩子都给吓得小脸儿煞白!   但这事儿不能跟姐说,她身子还没养好呢,再吓着她!   不过小山想想又笑了,他怎么总觉得进哥敢在姐面前这么吓唬人,姐肯定得敲他脑袋呢?   从小到大,只有进哥怕姐的,就没有姐怕进哥的呀!   小山跑来跑去,不断在韩家老宅和周兰香这边传递消息.韩进坚持要要回老宅,很直白地说就是不放心他爹娘替他管着!再管下去,等他住进来椽子都得去蘑菇屯找!   韩有德和牛翠萍坚持不松口,当年韩老爷子去世前留下遗言,要么韩进结婚,要么他过了25岁,要不然是不让他自己回老宅住的.   猎枪的事他们夫妻一口咬定是自己一时疏忽,韩进再抓着不放就是不孝!是要逼着爹娘给他认错!   牛翠萍甚至作势真的要给韩进磕头认错!   那么多人看着呢,当然不能让她真跪下,但大家心里那杆秤也到底是偏向了做爹娘的这边,把当娘的逼得都要给儿子下跪了,就是有再大的错也得揭过去了.   况且韩有德两口子也没犯啥大错,就是一时疏忽让二儿子钻了空子,那猎枪偷了也没弄坏,现在不也好好地拿回来了,韩进还想逼死老人咋地?   当然,大家能这么想也是因为韩进平时名声太差,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小狼崽子,大家自然而然地就偏着看起来更可怜的牛翠萍一些.   双方都不松口,一直僵持到晚上十点多,累得三老太爷胡子都抖了,才终于定下个章程.   韩进还是不能回老宅自个住,这是当年大家伙在韩老爷子临终前郑重答应的,他们得好好照看韩进,怎么都不能小小年纪就对他撒手不管.但是韩进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不能再把老宅交给韩有德夫妇代管了.   可出了这样的事,剩下的大小队干部和韩进的三个叔叔都不愿意代管,这明摆着是丫鬟当家,那边都吃力不讨好的事嘛!   最后三老太爷做主,老宅的钥匙交给韩进自个管,但他不能跟爹娘分开过,得娶了媳妇再搬进来.   小山知道了结果就先跑回来告诉姐姐:“他们清点老宅里的东西呢,三老太爷还教训韩大叔,让他赶紧给进哥张罗个媳妇!”   周兰香也跟着点头,觉得这事儿才是最重要的.韩进要是能早点成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肯定很快就会长成后来那样成熟稳重的大人,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替他担心了.   韩进也很快过来,笑嘻嘻地递给周兰香一串钥匙:“香香,回家!”
把韩进身上收拾好了,周兰香就要下地去给他倒水洗脸,被韩进一把按住了:“好好在炕上待着,有我在哪用得着你忙活.”   周兰香笑眯眯地坐下了,也不揭他以前那些老底,只是觉得他说得话好笑,也不知道哪年开始,这孩子就开始跟她装小大人,偶尔说话像个小老头似的,爷爷都没他那么严肃.   韩进也不洗脸,坐在小炕桌边看着周兰香,示意她赶紧吃肉,他贴身揣了一路,就怕凉了不好吃.   周兰香明白他的心意,拿起一块烤得肉香四溢的肋排吃了一口.   外酥里嫩,新鲜野味的鲜香和野生果木的天然清香融合在一起,吃到嘴里肉汁四溢鲜美无比,正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和火候!   周兰香一边嚼一边忍不住对韩进点头笑,撕下一块肉递给他,让他也吃.   韩进没接:“外边麻袋里还有半只呢,你可劲儿吃!”   周兰香抬眼看他一下,他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烤得最好的肉递过去,开始给她讲今天的事.   “去得人多,砍六车柴火都有富余,我就带了两个人往山里去了,遛遛上回下得套子,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就逮着一头傻狍子,还是活得呢!”   韩进这些年也没进过山,是答应爷爷了,更是没心思,最多就是在山边下套子套两只野鸡兔子,真进山下套子就今年去挖人参那一回(上回给生产队拉柴火那次不算,那就是做做样子是为了套人的).   不过后来香香说不让他再去了,他答应了当然就不能再去,这回进山砍柴,他故意带大家往山里走,停车的地方离他上次下的一个套子不太远,人手足够,他正好过去看看.   他就觉得自从跟香香和好以后,他的运气就特别好,果然,过去就抓住只傻狍子,还是活的!   套着只狍子不算太稀奇,但是抓着活的就不容易了,东北这种天气,猎物被套住又受了伤,一般不过两天就得冻成实心儿地.   也是香香有口福,让他赶上一只活的!   他走了十多里地,才找着一棵枯了的老果木,赶紧挑最好的肉给香香烤了几块:“剩下的果木我拉回来了,等过年我再给你打一只新鲜狍子,咱在家烤着吃!”   至于他为啥只带回来半只,韩进又塞到香香手里一块肋排,故意逗她:“你还记得尿壶爷爷吗?”   周兰香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有脸提!”尿壶爷爷叫杨奋斗,是韩爷爷的老战友,年纪比爷爷小十多岁,韩爷爷抗战胜利以后就回家乡了,杨爷爷在部队一直坚持到解放,退伍以后去了林场工作,经常来找韩爷爷喝酒.   尿壶爷爷特别爱开玩笑,他自己是老光棍,却非常喜欢逗小孩,逗韩进这个皮小子也就算了,他连乖巧的周兰香都不放过,有一次竟然拿狗尾巴草绕了个大毛毛虫放她头上,吓得她眼泪汪汪的,那老头还哈哈大笑!   韩进当时才五岁,小老虎一样扑上去就对那老头又踢又打,老头拎小狗一样把他拎起来,一老一小从此就结下了梁子,尿壶爷爷每次来都要把韩进气得跳脚,不扑上去打他一顿不罢休.   直到韩进七岁那年,他用自己的小尿壶给杨爷爷温了一壶酒,那个搪瓷小尿壶是韩爷爷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上面还画着老寿星和胖娃娃,杨爷爷就以为那是个新换的敞口酒壶,等韩爷爷去菜园子摘几个黄瓜回来,他已经美滋滋地喝了半壶了.   从那以后杨爷爷就正式被他们俩背地里叫尿壶爷爷了.   韩进看香香这么高兴,也跟着笑了出来:“我想起那老头了,这不打着新鲜狍子了嘛,就去看看他!”   周兰香笑盈盈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韩进摸摸鼻子,也笑着跟香香眨眨眼睛.   他想啥香香都知道,他也就不转弯抹角地说了:“老头退休了,他从小带着的徒弟当场长了,收了我两条狍子腿,让我拉了一车废板材,听说我把爷爷的枪拿回来了,就让我年前再去一趟,他们年前有围猎.”   林场的废板材可以是大半树皮除了烧火真的什么用都没有的废料,当然也可以是只是长度宽度不达标,却可以打家具做建材的好东西,看韩进的表情周兰香就知道他拉回来的肯定是后一种:“那以后你多去看看杨爷爷,他这些年也没忘了你,年年给你捎东西.”   虽然那些吃的用的都被牛翠萍用到别人身上了,可也得念着杨爷爷的好.   至于年前林场的围猎,那就更是一件大好事了.林场年前的围猎一般都是林场的好猎手和周围公社的优秀民兵参加,收获非常丰厚,年前这场为了照顾林场过年,只需要上交国家一半,剩下的参与者都能分到不少.   现在个人打着猎物也不能私占,杨爷爷这是给韩进机会让他进山打一场猎,然后以林场的名义把东西过到明路呢.   就像今天的板材,虽然不能大张旗鼓地给人看,可谁来查那也是都不怕的,这也是林场过到明路的东西.   周兰香的话韩进当然听,他又跟她想一起去了:“过年我给老头送两瓶好酒.”以前他根本没心思想这些,现在香香回来了,他当然得想办法把日子过好,别说尿壶爷爷是真心实意地要帮他,就是老头忘了以前跟爷爷的交情,他也得想办法让他记起来!   他可没那些不求人的清高,能用得上的人他想什么办法都得给拿下来!   周兰香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一阵恍惚,梦里他要到出狱以后才会露出这样的样子,那是一种天生的对维护人际关系特别擅长的人才会有的自信和无畏,她没想到十八岁的韩进就有这样的心劲儿了.   所以她更要帮他:“年前我给杨爷爷做一双棉鞋,你一起送去,以前他总夸我做鞋合脚还暖和.”可惜韩进跟他有仇,就是不让香香给那臭老头做,一两年他也穿不上一双.   韩进心里哼了一声,琢磨着想个什么办法让香香忘了这事儿!做鞋多累啊,他才不让香香为了那臭老头受这个累呢!   “香香,等你离了王家,我给你做一套新家具,现在城里人用那种大立柜装衣裳,门上还安个大镜子,可好看了!还有把镜子镶桌子上的,叫梳妆台,我给你也做一个!”   周兰香笑着摇头:“你先给家里好好做几样,老宅都空了,桌椅板凳大柜子小箱子,这些先做出来,至少家里得像个样子.”看他一边眉毛要往上挑,赶紧安抚他:“等你把手艺练好了再给我做,我也想想让你做个什么合适.”   韩进这才舒坦了:“那我再踅摸点好木头,听说有种香木做出来的柜子能香一辈子,衣裳放多久都不招虫子,我给你做个大衣柜!”做一对儿,正好跟她名字配上!
说出这句话,韩进觉得自己这些年憋着的一口闷气终于是疏散了一点!   从他十二岁香香要跟王满囤定亲起,他就觉得自己的家散了.爷爷说有人才有家,他家里没了一口人,怎么都不是原来的家了.   毕竟他家人口太少了,就只有爷爷,香香和他啊.   现在他把香香找回来了,也把老宅要回来了,爷爷也肯定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呢,他们的家又回来了!   周兰香接过钥匙攥紧,心里也悲喜交加,老宅没被占,韩进也知道压制脾气了,他们肯定会比前世过得好!   激动过后才发现不对,老宅从大门到几个房门的钥匙她以前都有,锁是韩爷爷找来的有年头的老铜锁,钥匙也都是厚重古朴的铜钥匙,韩进给她的却是大大小小一串明晃晃的精钢钥匙,一看就是新的.   韩进知道香香聪明,见她楞了一下就抿嘴笑了,心里别提多舒坦了!他就知道跟香香不用废话,他想什么她全知道!也会完全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周兰香晃了晃那串钥匙:“你把锁都换了你爹娘没说话?”   韩进往炉子里添木绊子,语气轻快,根本不在乎他爹娘的想法:“他们不敢.”现在他们恨不得韩进看不到他们,要不他脾气上来再去揍韩老二一顿,家里谁拦得住?   韩立国和他家那几个小子是肯定不会下力气拦他的,他们不鼓动他跟家里闹就不错了!   至于老三老四,一个死木头疙瘩一样,一个身子骨太差,更指望不上了!   牛翠萍生了四个儿子,就老二一个身体好孝顺人又机灵,那是她一辈子的指望,这种时候当然得一切以老二的安全为重!   所以他们老两口没意见,别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老宅本来就是韩进的,他换把锁怎么了?不换锁谁也没想过进去占点便宜.   这回好了,别人占不着便宜,牛翠萍也别想再霸着不放了!   老宅可是当年公社给抗战功臣盖的,砌墙用得不是现在公社砖厂烧的糟烂红泥砖,而是大青石!连地基都是石头填的.五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别说全大队,就是全公社也找不着这么结实敞亮的好房子!   当然,大家伙最眼热的还不是房子,毕竟再好谁也不能去住,大家都盯着的是老宅前后那两个大菜园子.当年盖房子的时候那片地方大,前前后后给围了好大一片菜园子,足有三亩地!   当年菜园子大了小了大家伙都不在意,毕竟东北地广人稀,谁家房前屋后的菜园子都不小,就是觉得小的也可以随便开块荒地想种啥种啥.可谁都没想到这两年人家不让了,别说开荒种点庄稼蔬菜,就是队里分的那几分饲料地都不让种庄稼,种了人家不但给刨了,严重了还可能给抓起来!   粮食只够半年吃的,大家伙就只能指望自家菜园子的出产填肚子,虽然不让种庄稼,可土豆地瓜那也顶饱啊!   韩老爷子走前本是说让四个儿子轮流看着老宅,当然轮到谁家看着谁就能种这个大菜园子了.可是牛翠萍把着就是不松手,那又是她儿子的,别人争也没底气,这么些年就一直让他家种着.   现在好了,别人种不了牛翠萍也别想沾!平时被牛翠萍挤兑的几个妯娌心里都很解气,就更不会说韩进什么了.   周兰香本以为韩进就是换个锁不让他爹娘二哥再去老宅而已,没想到他的打算可不止这样.   “以后我就在老宅住了,明天我找几个人进山打两车柴火,那屋子好几年没住人了,得好好烧烧!”房子钥匙都给他了,三老太爷他们说是不让他去住,他住了别人还能说什么?只要他没明面上跟他爹娘分家,别人肯定就装没看见.   周兰香心里惦记着他前世顶罪的事,虽然听说张猪毛现在已经被公社抓走了,可事情没落地,她还是想让韩进最近别有什么动作:“那就等来年开春再去住吧,现在这么冷,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多空.”   韩进心情很好:“那也得把柴火准备得足足的!”她多怕冷啊!   他把炉子烧热了,炉膛里的火苗火红火红的,映得周兰香的脸也粉粉的,他怕热着她,去把自己盖在她腿上的熊皮大棉袄拉下来,想想不放心又给她盖上一点,挡在她和炉子中间,不让热气直接扑到她身上.   小时候香香就怕炉子里的燥火,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她总坐在炉子边做针线,几天就上火了,鼻子里起了一堆火泡.   看来老宅得每个屋子都搭上火墙,可不能让她再直接在屋里烧炉子了.   他当然得现在住过去,他可是计划着年前就让香香离婚的!他不赶紧把房子收拾好了她怎么住?   第二天一大早韩进就带人打柴火去了.生产队马上就要分粮,壮劳力们都顶着寒风地在场院上忙着收拾粮食,韩进也没打算去找本屯子的社员,根本就没声张,头天晚上只跟队里借了两辆大马车,第二天天还没亮,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十多个小伙子,嘻嘻哈哈地跟着他就要赶马车进山.   韩立国知道韩进要去打柴火,可年末算账的时候他这个大队会计实在走不开,就把家里四个儿子都打发去帮忙,韩进三个叔叔家也来了五六个人,本以为自家十来个人都是壮劳力,坎两大车柴也尽够了.   可还没等他们来,韩进那两辆马车上就坐满人了!   韩立国大儿子韩志强在微蓝的天光中仔细辨认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这些都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二流子懒汉!这咋一下都聚到这儿来了!   韩家小辈儿里排老九的韩志文胆子小,已经往大堂哥的身后躲了:“大哥,那些都不是啥好人,你别让小五叔跟他们打连连!”   韩老爷子那辈身逢战乱,兄弟四人失散多年,所以孩子也没按族里排行,直到后来回老家聚齐,才给下一代的小辈们按族里排行,所以后背们还是按韩有德家的排序叫韩进小五叔.   韩志强是这辈儿里年纪最大的,从小就有大哥的样子,并没有贸然过去:“不管他们是啥人,都是来帮五叔的,咱看五叔咋安排再说.”
人多干活快,大家伙一起动手,很快三大车柴火卸下来,在后院垛起整整齐齐的一大垛,几个小伙子直接拿了锯和斧头,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拉回来的树头和灌木棵子锯成小段,劈出一小垛木柴来.   等韩志刚从大垛上下来,连前后院的木头削都给扫得干干净净了.   韩志文偷偷去找大堂哥,一眼一眼地偷看那些二流子:“大哥,他们看着挺勤快的……”跟大伙说得奸懒馋滑偷鸡摸狗完全不一样!   韩志刚也没想到这些人干起活来这么下力气,还这么有眼力见儿!他不像老九年纪小想得少,只能在心里叹口气,他爹说得对,太爷爷要是晚走几年,小五叔肯定得老出息了,说不定是韩家族里最出息的!   看这些人看着他的脸色干活,说话那个劲儿就知道了,那是真服气小五叔!   芳丫姐几个人早就准备好了热水,招呼着大伙进屋洗把脸,热气腾腾的面鱼鱼汤马上就出锅了!   大家伙本来也没指望回来能有口热水喝,万万没想到不但有热水洗脸还能喝着热汤!意外之喜本就让人兴奋,看着那两口大锅里热气腾腾翻滚着的面鱼鱼和土豆白菜,还夹杂着酸酸辣辣的拌菜味儿,喝了一天冷风的肚子马上就响个不停了!   生产队还没分粮,现在一般人家都是靠土豆地瓜硬撑着过完最后这几天,吃着大海碗里实实在在分量十足的面鱼鱼,再配一口酸酸辣辣的辣椒咸菜,脑门上马上就冒出一层薄汗,别提多痛快了!   最好吃的还是那两大盆脆甜咸香中带着辣味的凉拌大白菜,吃到嘴里又爽又脆还滋味十足!大白菜清甜脆爽,   炒好的干辣椒焦香辛辣,连盐和酱油都好像味道十足!让人一口一口再一口,着了魔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眨眼间两大盆白菜就要见底了,那两大锅面鱼鱼汤反而被放到了后面!   花妮和朵妮探着脑袋都要看傻了,只有小山在庆幸,得亏他留了个心眼儿,给进哥留下一大碗白菜,要不等他回来连渣渣都见不着,没看有俩小子正抢盆底剩的菜汁往汤里倒呢嘛!   小山是很有规矩的小孩儿,虽然把菜端过来那会儿就被那股清甜香辣的味道馋得直咽口水,可干活的人还没吃,他也就努力忍着一口没动,现在看大家吃得那么香,他就更馋,心里琢磨着虽然不能在姐姐那吃饭,但是可以让她给自己做点拌白菜,有了这个菜,就着糠菜团子吃也能吃得喷儿香!   小山跟芳丫姐打了个招呼,准备赶紧往姐姐那边跑,看还能不能再做点,还有一辆车好几个人没回来呢!   还没出门就见韩进最小的堂哥韩立发带着自家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回来了,小山找了一圈没看见韩进,韩立发一边指挥儿子和侄子卸车,一边往屯子外边指:“进子说去办点事儿,马上就进屯子了.”   小山看这车拉的都是厚木板和粗粗的木材,虽然都不是很长,可是做家具尽够用了,跟前面那三车只能做烧柴的枝丫,灌木桩子完全不一样,就知道进哥肯定是想办法弄了这车板材,天不黑不好进屯子,怕被人看见有什么麻烦.   连跟车的都选了韩家族里的人,就怕那些二流子哪天说漏了嘴.   想明白了小山赶紧把西厢房两间房门打开,不让他们把板材卸到后院,得放屋里藏起来!   韩立发本来想卸下来用枝丫遮上,听小山这么一说也觉得还是放屋里保险,赞赏地看了一眼小山,觉得老周家歹竹出好笋,爹妈糊涂却生了几个机灵的好孩子,也不怪大伯和小堂弟喜欢他们姐弟俩.   小山把锁和钥匙留给韩立发,帮他们卸了半车板材就跑去让姐姐做菜了,其实他心里还有点担心进哥,想着告诉了姐姐他再去屯头迎迎进哥.   被小山惦记的韩进其实比他小堂哥进屯子还早,他扛着一个大麻袋,离屯子一里地就跟他们分开,自己抄小路先抹黑进了屯子.   进了屯子直奔周兰香家,看他一身霜花地进来,周兰香着实吃惊了一下.   一般进山上半夜能回来算是早的,他怎么天刚黑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进,咋回来这么早?”不会路上出啥事儿了吧?   韩进顾不上满身的霜花要化成水,先脱了大棉袄,又解开破棉袄,把贴身放着的一个树叶包裹打开递到周兰香面前,眉毛上还带着霜花,眼睛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香香,快吃,还热乎着呢!”   周兰香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也跟着笑了出来:“烤狍子肉!”爷爷还在的时候,每次在山里打了狍子,都趁新鲜就地烤几块,而且是用山里的老果木来烤,周兰香最喜欢这种烤肉,平时吃东西都秀秀气气的,只有这个烤狍子肉能让她用手拿着骨头啃.   韩进解着树叶上的草绳,一双大手在外面已经冻得不那么灵活了,就愈发显得他仔细认真,手指有些笨拙地解了好几下才解开,他摸着树叶上的余温很满意,把里面的几块肋排和两块肥瘦相间看着就很嫩的肉都推到周兰香面前:“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不爱吃再热一遍的,虽然她从来没说,可他就是能看出来.韩进有些得意地看着周兰香脸上欢喜的笑,忽然就觉得这一天的奔波跟本不算事儿,一点都感觉不到疲累了.   以前他说他能照看好香香,能让她过好日子,爷爷和香香都敷衍他,嘴上说信他,实际上他俩都把他当小孩儿哄,谁都不信!   现在再看看!谁能有他知道香香的喜好?他那可不是靠看的,他是把香香当眼珠子,怎么能让她高兴他比她自个还清楚!   周兰香捏起一块肉,先塞到韩进嘴里,然后拿笤帚给他扫身上,鞋上厚厚的霜花:“快去洗把脸,用凉水,可别生了冻疮!”   冻了一天身上都冻麻了,进屋就用热水洗手洗脸最容易生冻疮,这时候必须用冷水,要是冻得厉害了还得用雪搓,这是爷爷从小就教他们的,可韩进就是不记着,每次进山回来她都得看着他!   韩进哪里是不记得,他就是跑了一大天回来,想让她多围着自己转一会儿而已.   像今天这样,他想让香香赶紧趁热吃肉,可她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在他身上拍打,他又不想挣开,明明那只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没力气挣开,就那么老老实实地低头弯腰,方便她在他身上忙活.
王满银头上眼见地鼓起一个青紫大包,正好在脑门儿正中间,疼得他直跳脚,偏又眼前发黑,踉跄一下摔到王满囤的伤腿上,兄弟俩摔在一起嗷嗷喊疼.   周兰香赶紧给韩进使眼色:在家说得好好地,你怎么又乱来!   韩进很不服气,可也不想让她着急,扔了苞米棒子冲老王家那一堆冷笑:“这回王满囤是瘸了还是死了别再找我,大家可都看着了,那是你们自个家人砸的!”   王满金比王满囤还要木讷笨拙,气极了也只能指着韩进脸红脖子粗地叫:“你!你打完我二哥又打我四弟,你到底想咋地?”   韩进根本不爱搭理他:“那是他们欠揍!”看看周兰香要着急了,他很不情愿地补充一句,“谁打王老四了?我打耗子呢!他没事儿站那找打怨谁?”   跟小山关系好的二蛋一听就跳起来了:“南炕有个灰毛大耗子!我也看着了!就在王老四身后呢!”   韩立国十二岁的小儿子韩志学也跟着嚷嚷:“我也看着了!一个老耗子带着一窝小耗子偷苞米呢!我五叔不打就偷走了!”这小子平时最喜欢围着他五叔转悠,可惜韩进不愿意带他玩儿,有机会给他五叔当个小喽啰也觉得自己可有用了,叫得别提多欢了.   跟二蛋和韩志学玩儿得好的一群半大小子也开始起哄,芳丫姐家的大虎,二虎带着更小的一群孩子也跟着凑热闹,都说看着一窝耗子了,一时间屋子里闹哄哄地,孩子们上蹿下跳地开始找耗子,把王满银挨打的事儿倒给岔过去了.   王大江阴沉沉看韩进一眼,刚要找队长说话,韩立国先站了起来:“小五,别闹了!打耗子你不看准点!伤着王老四了就是你不对!赶紧给老王大叔陪个不是,老王大叔出名地仁义,就是他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儿!”   这要是以前的韩进,肯定不鸟他大哥,赔不是就更是想都不要想,韩立国也做好了弟弟不搭理他,他出面替他陪个不是的准备,可没想到韩进今天竟然没犯倔,虽然满脸不情愿,看老王家一家子像看着什么埋汰东西似的,却真的开口道歉了.   “老王头,你别生气,气出个好歹来还得你儿子倾家荡产给你治.刚才我就是看你们家那藏着一窝赖皮耗子,实在手痒没忍住.”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一屋子人除了跟王家关系特别好的,其他人都笑了出来,气得王大江拿烟袋的手都直抖.   韩立国瞪韩进一眼,不过心里还是有点欣慰的,至少小五知道说点啥给自己遮掩一下,也算有进步了.   韩立国赶紧替韩进再说几句,帮他把话说圆了,又说让王满银去大队卫生所上点药,药费他出.韩家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又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一家子的脸都是黑的.   张桂荣和周保田的脸比王家人的还黑,几次想过来让周兰香说说韩进,都被大儿子周青松给拦下了,那边韩立群也一家一家地叫过去算账,他们也只能先顾着这边了.   算完钱就分粮,韩立国怕韩进再闯祸,让韩志强拽着他去帮忙从仓库里往出搬粮食过称,韩进竟然就老老实实跟着去了,韩立国看着他一只胳膊夹着一个将近二百斤的大麻袋健步如飞,激动得眼睛直发热,爷爷在天有灵,小五说懂事一下就懂事了,老人家可以闭眼了!   分粮食也很顺利,马英华拿着小本子继续在旁边等着,直接就把养老粮给分出来,大家伙都看着呢,一斤都不带差的,以后婆婆媳妇谁都别想因为这个找茬干架.   轮到韩立群叫王满囤,王满金和王满银早就等着呢,马上冲过去要扛粮食,却被韩进和小山给拦下来了.   韩进一只胳膊夹一个大麻袋,轻轻松松地毫不费劲,小山和二蛋抬着半袋子高粱,谁都不撒手,理由也很说得过去,王满囤受伤了,他们帮着周兰香把粮食抬回去.   人家亲弟弟干这个活天经地义,谁能说啥?   可王家两兄弟就是不让,他们老王家的粮食,干啥让外人扛?他们给自己兄弟送回去!   双方各不相让,眼看就要动手抢起来了,韩进和小山这边有韩家几个小辈,屯子里的一群半大小子帮衬,眼看王家两兄弟就要落败,王许氏和王大江坐不住了,连马谷雨都冲上去帮着了.   可王家一群不顶用的老弱妇孺哪里有一群小年轻有战斗力,动手动嘴都不行,急得王满囤拖着瘸腿就要去帮忙,眼看着就要站不住摔着了,周兰香这才赶紧过去扶他.   扶也没扶住,王满囤还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一条伤腿被王满银砸完又从炕上摔下来,疼得他脑门直冒汗.   大家伙赶紧把他扶到炕上,让周兰香看着他可别乱动了,芳丫姐心直口快:“你着啥急?小山和韩进那是要把粮食扛你们家去,你兄弟要把粮食扛哪去你不知道咋地?养老粮一个粒都没少给,你还想把自家粮食往哪倒腾?”   那边小山嘴皮子利索,一个人就把老王家一家子给说臊得脸皮通红:“就是不能给你们!你们碰着了就说不上扛哪去了!我姐不能再挨一年饿了!你们要扛也行,我们跟着,都扛我姐屋里锁上!”   周保田和张桂荣在那边扯着脖子骂小山,可惜周青松就是死命拽着他俩不让靠前,小山就当没听到,不让他扛也行,他得跟着不错眼睛地看着这粮食进他姐的家门!还得锁上才放心!   队里的人虽然没说什么,可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不怪小山急,不急就要饿死人了!   最后还是马英华发话,双方谁都别抢,她指派两个壮劳力扛着,把粮食给王老二家送过去!   眼看粮食就要被扛走了,王满囤也顾不上腿疼了:“我还在我爹娘那养伤呢,得把口粮给我爹娘送去!”   周兰香赶紧跟着点头:“上个月我伺候不了满囤,让爹娘受累了,是得把粮食给老人量回去.马大姐,麻烦你帮我量出来三十斤粮食给我爹娘.”   虽然生产队分粮是每人一年三百六七十斤,可其中还有一百多斤的土豆地瓜,真正的粮食一天也就六七两,一个月给三十斤粮食这算是非常大方的了.   可王满囤一听就急了:“三十斤够干啥地?”现在给他三百斤也不够啊!   马英华给气得狠狠合上她的小笔记本:“王老二,那你说你吃你爹娘一个月要给多少粮食?”   王满囤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会强调:“太少了,反正不够!”   芳丫姐气得恨不得上去捶这没良心的臭男人一顿:“王满囤,小香哪里对不起你们家?你这是想饿死她咋地?”   王满囤被他爹教了一个月,脑子总算没糊涂到底:“我,我的腿说不定啥时候好,我还得在我爹娘那住着呢!”   周兰香不能不表态了:“我养好了,满囤以后不用麻烦爹娘了,我能伺候他.”   王满囤赶紧摇头:“我就在爹娘那住着!你把口粮搬上房去,我不回家!今年都不回去了!”   王大江赶紧拦住他的话头:“你说啥糊涂话!还能跟爹娘住一辈子?赶紧回家!”   王许氏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兰香要干活还得伺候满囤,累坏了我舍不得,反正我不上地,就伺候着满囤,等他好了再回去!”   王满囤也不住点头:“我娘做饭好吃,我就在上房养伤!”   这是他们家的家务事,别人不好说什么,周兰香更是求之不得,稍微挽留几句表明自己愿意伺候自家男人的态度,王满囤坚持不回去,她也就顺从地点头了.   最后他们家刚分的口粮又被分开了,除去六十七斤孝敬老人的,上个月王满囤的口粮三十斤,剩下的六百多斤一分为二,一多半都搬到上房去了.   王满囤总算是勉强满意了,摸摸兜里的钱就准备让王满银扶着他回家,可手没摸着那一卷钱,却从兜底的窟窿里漏了出去!
韩进看香香把肉吃了,一天在家老老实实地也没下地干活,他就放心了,准备穿上大皮袄回老宅,得把剩下那半个烤好的狍子肉给今天拉柴火的人分了,别让大伙白忙活一场.   至于私自打猎的事,别说这些都是信得过的人,就是有谁心思不正,吃了他的肉就是共犯,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保险着呢.   周兰香听到他的打算也很赞成,韩爷爷从小言传身教告诉他们俩,过日子不能大手大脚,人情来往上却一定不能小气.韩进受韩爷爷影响,一辈子都受益匪浅.   他从监狱出来,那么困难的情况下都能一步一步打开局面,方方面面兼顾得周周到到,到周兰香自己开店的时候,他们三个也只是刚到省城几年的外来人,韩进办起事来却比很多地头蛇还顺利,这当然不是他运气好.   现在他们的生活还很困难,别说吃肉,就是韩进从韩家搬出来,明面上并不能跟他爹娘分家,是一颗粮食粒都拿不出来的,口粮还没着落,他却愿意拿出一整个狍子维护人情.   周兰香虽然没问,可她还是了解一些杨爷爷的,那老头跟韩爷爷是过命的交情,就是韩爷爷走了,他这些年也年年不忘给韩进送东西,怎么可能接受韩进给的两个大狍子腿,肯定是韩进强硬地甚至是用了什么手段才给他留下的.   杨爷爷可以不要,可他徒弟不是亲儿子,韩进得给杨爷爷做脸,韩爷爷有面子了才能给他要更多好处,这在别人看着有点傻气的行为,却是最划算的长期投资.   就是今天把狍子肉分给上山的人,周兰香也不觉得他是大手大脚,他现在正是要搬出来的关键时刻,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他都是难得的情谊,他必须得表示出自己的态度,让大家知道他不是心里没数的人,谁对他好他都会好好回报!   这是他独立过日子走出的第一步,周兰香今天给他张罗出一顿饭是为了这个,韩进把狍子肉都分出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兰香叫住他:“那肉烤的时候是不是没撒盐?”   让韩进把麻袋打开,然后去外屋盐罐子里抓一把大粒盐碾碎,她再帮他处理一下.   两人都是韩爷爷教大的,在这方面想法一致,要送人的东西,当然得尽善尽美才好.   趁韩进把大粒盐碾碎的工夫,周兰香在肉上撒了一些空间里的溪水.她今天拌白菜的时候也放了一点,拌出来那味儿真是好!   这溪水也神奇,撒上去马上就吸收了,一点都不影响烤肉表面的酥脆,等韩进把盐碾好,周兰香仔细均匀地撒上盐,又在炉子上略微烤了烤,让表面的盐吸收进去.   肉一受热,香味儿马上就出来了,连韩进都惊奇得不行:“怎么这么香!太香了!”他跟着爷爷什么野味儿没吃过,还是第一次闻着味儿就馋得忍不住要咬一口的!   他家香香真是能耐!只要她动手拾掇一下的东西,别管是啥,都比别人强百倍!   韩进也顾不上那馋人的肉了,盯着周兰香在暖融融的炭火下越发柔美温柔的侧脸,眼睛怎么都错不开:“香香,你可真好看!”   韩进从会说话起,每天都要说几句“香香真好看”,小时候还经常为了这事儿跟人打架,谁敢说别人比香香好看他都要动拳头的,所以周兰香根本不在意.   但是今天还是有些心虚的,就担心空间溪水的作用太明显,听他这么说就怕他发现什么,赶紧把肉都收拾起来:“快回去吧!别让人家等着,你今天就算顶门立户能自个过日子的大人了,回去事儿多着呢!”   韩进又深深看了她几眼,很舍不得走,可不走又不行:“那我安排完了再来找你,你等着我啊!”   周兰香以为他要跟她商量家里缺啥少啥这些以后过日子的事,赶紧答应:“去吧,别着急,我等着你.”   小山也跑来了,这小孩儿本来就一路惦记着姐姐的拌白菜,口水不知道吞了多少,一进门又被扑鼻的肉香给馋得晕头转向,可这孩子天赋异禀,不但不为吃不着难过,还特别兴奋:“姐!你可真厉害!”以后他得好好挣钱,挣回好吃的都给姐,那日子!嘿!想想就流口水!   韩进人情来往上大方,对自家人更是不会小气,给香香专程挑出来的好肉不能给小山吃,别的肉当然没关系了,扯下来一大块就塞小山嘴里,自己也吃一大块,扛着麻袋拽着小山就走:“走!分剩下的咱俩再吃!”   再不赶紧走他就真舍不得走了,最近他发现只要在香香身边待着,他就越来越不想走!   俩弟弟走了,周兰香把剩下的肉放到空间里存起来,这个空间不但能储物,还能保鲜,不是她梦里见的冰箱那种保鲜,而是掐一棵小青菜放进去,永远都会像刚掐下来那么水灵那种保鲜!   现在温热的肉放进去,啥时候拿出来都还是温热的!味道一点不会变!这真是太神奇了!   她又去看了一遍昨天种下去的小麦,玉米和蔬菜,现在正好种下去一整天,周兰香发现所有的作物都长出来青青绿绿的小苗了,一看就是至少种了十天的样子!   也就是说,空间里至少要加速十倍的生长,那生长周期一百天的小麦不是十天以后就能收了!   周兰香兴奋地查看着地里长势良好的小苗,计算着十天以后能吃上新麦子,十三四天以后玉米也熟了,三四天以后就能吃上小油菜小白菜,七八天以后黄瓜豆角茄子辣椒甜瓜西红柿韭菜大南瓜,这些蔬菜也都能吃了!   他们姐弟三个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周兰香觉得以前计划着慢慢来的事可以加快进度了!   她向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王家一家子这些天这么消停,可不是真的不想找她麻烦,而是在憋着大坏呢!   小山的考试成绩出来了,还跟梦里一样,是全公社第一名,全县第三名,而王满银也还是全公社第五名.   县里高中只给了他们红星公社四个录取名额,王满银注定是要落榜了.   这些天公公王大江一直压着家里人不找周兰香的麻烦,不就是怕事情闹出来坏了名声,影响王满银上学的政.现在上学可是要做群众基础调查的,只要有占一定比例的群众反对,小队推荐那关都过不去,大队和公社就更不用说了!   前世她没闹出王家院门,王大江让父亲周保田去公社给小山退了学,又让王满囤背了五百斤粮食,换了礼品出去走关系,王满银就这么顺利地代替小山去上了学.   周兰香狠狠咬牙,今生他们休想占他们姐弟一分一毫便宜!
王满囤吓得瞬间就出了一脑门冷汗,哆嗦着手把全身四个衣兜都翻了出来:“钱!我钱呢?我钱丢了!爹!我,我钱丢了!”   王家人一听也都慌了,把王满囤围在中间,七手八脚地开始翻他身上.   那可是八十多块钱呐!整整八张大团结!一家子一年的收入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就全生产队来看,除了人口多劳力也多的那几家,算回来的钱有王满囤夫妻多的还真没有.王家几家的钱加起来都没有八十块.   上房王大江夫妻带着小儿子小女儿和大儿子一起过,可全家就一个王大江是整劳力,王满银和王五福上学,王许氏干不了重活,平时跟半大孩子一样挣半拉工分,就这样还不是天天上地.   王满仓身体不好,别说上地干活,不花钱吃药就是好的了,马谷雨倒是天天上地,可她干活毛躁还吃不得苦,在队里挣妇女里最末等的工分,周兰香一天挣十个工分,她只能拿六七个.   一大家子加起来就俩整劳力干活,却有八张嘴吃饭,一年挣的工分扣除口粮钱不倒欠队里就算好的,今年他们总共才算回来三块多钱.   王满金两口子也一样困难,他们俩倒是身体好也能干,可王满金媳妇三年生俩,生孩子带孩子当然要耽误干活,一年能上个一大半工就算不错了,再加上孩子多口粮扣得也多,今年夫妻俩总共也就算回来二十多块钱.   所以王满囤兜里这八十多块钱在王家人眼里有多重要就不消说了,况且今年更是不同,这钱可是要有大用场呢!   衣服裤子一共四个兜都翻遍了,王满囤的手插在上衣兜那个窟窿里,脸上一道道冷汗往下流,眼睛已经发直了.这个窟窿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凉,想抱点侥幸的想法骗骗自己都骗不过去.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钱就放这个兜里了,还隔一会儿就去摸摸,现在兜漏了,钱肯定是没了啊!   王家人可不肯放弃,外衣翻完开始翻王满囤的棉袄棉裤,王许氏翻得眼睛都红了,棉袄扯下来翻遍了,竟然支使王满银和王满金扒王满囤的棉裤!   王满囤眨眼就给扒得只剩下一条大裤衩子,抱着膀子哆哆嗦嗦地缩在炕沿上看他爹娘带着一家子翻他的棉袄棉裤,恨不得从衣裳缝儿里把钱抠出来!   可没有,怎么翻都没有!   王许氏越翻心越慌,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拉长声嚎了起来.   大家这才把这事儿当真起来.   一开始大家都在当笑话看,年年分钱的时候都会整几出这样的笑话,一年就能见着这么一回现钱,谁家不是把钱攥手心里恨不得攥出几滴油来.   越加小心越容易出事儿,经常是藏着藏着自个忘了藏哪了,闹腾一通虚惊一场让大家笑话一回而已.   去年赵老六媳妇把钱藏裤腰里了,非要在裤兜里翻,差点也跟今天的王满囤一样要当着大伙的面脱裤子,要不是一解裤腰带钱掉出来了,还不知道要闹多大的笑话.   所以今天大家也没当回事,该分粮分粮,得空就笑话几句王满囤的大黑屁股蛋子.   直到王满囤给扒光了,老队长才沉着脸叼着烟袋走过来,一看王家人个个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再看看王满囤明显是被剪个窟窿的衣兜,这是真的把钱丢了!   王许氏哭得眼睛通红,咧着嘴声音都变调了:“队长!这可咋整啊!这是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你可得把钱给我们找出来啊!”   老队长把王满囤的衣裳扔给他,让他先穿上,接着就问他从分钱到发现丢钱这一个多小时的事儿.   王满囤抱着衣裳根本就顾不上穿,老队长问他就摇头,他真不知道咋回事,这钱咋就能丢呢?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放到了上衣兜里,隔一会儿他就去摸摸,他也不知道兜咋就漏了钱咋就没了呀!   他一摇头王许氏就扑上去照着他脑袋扇巴掌,一巴掌下去一个红印子,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死木头疙瘩!要你有啥用!那么多钱咋就能丢!你咋不死了!要你有啥用!”   王大江也阴沉沉地看着这个木头木脑的儿子,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扇几巴掌!   老队长喝退了王许氏,又问了王满囤几句,确定分粮前钱还在,就沉着脸扫视了大家一圈:“从分粮往后,谁在王老二跟前待着了,都看看自个身上,看他那钱是不是掉你那了,要是有就拿出来,老王家一家子记你的情!”   老队长说着眼睛一瞪,狠狠在炕沿儿上磕打着他那个黄铜烟袋锅子:“大家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一个一个查,别想跑得了!到时候要是让我抓住,直接送公社!这是盗窃罪,去年马家沟李老四知道吧?偷了队里二十块钱,判了一年,今年打完谷子才放回来!   放回来也别想回家,东大河水坝修完就修黑水湖,咱们县的修完修全省的水库,老婆跑了儿子跟别人姓了,这辈子就别想再活得像个人!”   屋里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再没人敢当热闹看了,几个扶过王满囤的人赶紧上前跟老队长澄清,他们就扶了他一把,真没拿钱!   眼看说不清了,急脾气的王二愣子开始脱衣裳,搜!搜完就消停了!以后再也不手欠,王满囤摔死都当没看着!   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开始脱衣裳,一边脱一边骂,眨眼间地上就站了好几个穿大裤衩子的大老爷们.   妇女们一边躲一边笑,凝重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   可钱还是没找到,王家一家人更是焦急,这人来人往的,还有人进进出出地扛粮食往家送,真有人拿了也可能早就把钱送出去了!   可人家都脱光让他们搜了,现在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就是真偷了人家也不能承认啊!   一家人的心都拔凉拔凉的!   王大江阴沉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盯在了周兰香身上.钱拿到手他们一家子就把老二围得严严实实,也就刚才抢粮食的时候离开了,而那时候除了这些外人,家里就只有周兰香一个人在老二身边!   王许氏也顺着王大江的目光看到了周兰香,夫妻俩一下想到了一起,她窜起来就往周兰香身上扑:“小*妇!臭*子!臭不要脸的**!你给我拿出来!拿出来!”   周兰香一直站在老队长身边,钱丢了她也急,不时地用头上的那块三角头巾擦着眼睛,虽然很急可安安静静地等着老队长给做主,什么都没说,王许氏一扑过来,她就往老队长身后躲.   老队长上前一步替她挡住王许氏,还没来得及呵斥,一个硕大的苞米棒子带着疾风横空飞来,一下就把王许氏打得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大家一看都抽了一口凉气,王许氏的嘴瞬间就肿了起来,嘴里一片血肉模糊,嘴角的血已经滴答到了衣襟上,随着一声咳嗽,她喷出一口血沫子,里面还带着半颗断掉的门牙!   一直坐在北炕炕沿上看热闹的韩进手里还拿着一个苞米棒子,对着被打傻了的王许氏扬了扬手:“再骂一句把你满口牙全掰下来!”   短短一句话,他说得平静,脸上也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却一个字一个字钉子一样钉进了王许氏心里,让她连嘴上的疼都忘了,傻了一样看着韩进一动不敢动.
马英华带着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大家脸上的神色都非常复杂,进队部之前马英华重重握了一下周兰香的手,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老王家真是欺人太甚!她肯定得替周兰香讨回这个公道!   周兰香真诚地对马英华道谢:“马大姐,幸亏有你.”确实是幸亏有马英华在,要不然刚才王许氏把那一块钱抢过去吃了!   毁灭证据她再胡搅蛮缠,丢钱的又是自己亲儿子,别人能怎么样?   马英华不亏做了多年妇女工作,眼疾手快地把王许氏按住,大家一起动手才好容易把钱给抢回来.无论王许氏怎么哭闹撒泼,马英华硬是指挥大家把她死死按住从里到外给搜了个彻底!   其他的钱没搜出来,却从她裤子里倒出好几斤谷子!   她不止偷儿子家的钱诬赖儿媳妇,竟然还偷队里的粮食!   王许氏在屯子里几十年和善大方的好名声算是彻底完了!谁能想到她私下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马英华却觉得一点不突然,能那么对待媳妇的婆婆能是啥好人?她早就知道王许氏和老王家那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   所以对周兰香这可怜的小媳妇更是同情.   一行人进了队部,马英华叫了几个壮实媳妇把王许氏压过来,把那一块钱交给队长,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了他们搜查的结果.   全队一片哗然,王家人都不信,王许氏本来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看到王家人忽然又看到了希望,冲到王大江面前一边哭一边喊:“满仓他爹,我没偷钱!我真没偷!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他们冤枉我啊!”   马英华一听就炸了:“谁冤枉你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那钱是从你衣裳里搜出来的,不是你偷的咋来的?”   王满银赶紧找理由:“那是我二哥刚才给我娘的养老钱!”   小山早看过搜王家男人时韩立群做的记录了,讽刺地笑了:“你娘身上的是养老钱,那你爹身上还有我姐家七块六毛钱呢!你娘没偷就是你爹偷了!或者是你爹娘一起偷的!”   王满银一听就要冲过来打小山,小山早等着他呢,轮着手里早准备好的棍子就要去揍他,他身后一群半大小子也跟着跃跃欲试.   老队长大喝一声把这些淘小子骂消停了,眼看抵赖不掉,王大江沉声提醒王许氏:“你再好好想想,搜你的时候都有谁,谁离你近?那钱有没有可能是混进去的?”   王许氏马上想到了周兰香:“搜我衣裳的时候她就站旁边!肯定是她塞进去的!是这个小**动得手脚!啊!”话音未落,一个大苞米棒子迎面削过来,王许氏跌坐在地上,又一次满嘴血沫子!   韩进一只手插兜,冷冷看着地上披散着花白头发的王许氏和周围气愤的王家众人:“你们真当香香娘家没人是不是?”   王家人都躲闪着他的目光,连王许氏都不敢大声吐嘴里的血沫子.   马英华很显然是不准备让人追究韩进,周兰香娘家就该有这么个硬气的给她撑腰!趁王大江没来得及跟老队长告状,赶紧把话题转到偷钱的事儿上:“当时周兰香确实是站在旁边,可那时候她已经搜完身了,当着老王家人的面搜了两遍,别说她没伸手搜别人,就是动手了她哪来的钱栽赃?她还能凭空变出来一块钱?”   王大江的眼睛急速转着,忽然看王满囤:“满囤,你给没给你娘钱?”   王满囤木讷地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木头木脑地摇头:“给了,我娘没接,爹你不是看着了吗?”   王大江气得直咬牙,但还是得继续提醒这个没用的儿子:“后来给没给?你不是说要给你娘一块钱零花吗?”   王满囤总算明白过来:“给了!队长!那一块钱是我给我娘的!我给的!不是我娘偷的!”   老队长复杂地看了一眼王家人,芳丫姐早忍不住了:“王满囤,你当大家伙都聋了吗?刚才队长问了你好几遍,你说你丢了八十三块三,发完钱队上直接扣了你的养老钱,剩下的你一分没动都揣兜里了,咋现在你爹一提醒你就变了?你拿谁傻呢?”   王满囤不管,就是咬定了那钱是他给他娘零花的!   这明摆着是王许氏偷钱王满囤包庇,可王满囤就是咬死了钱是他给的,别人也没有办法.不过钱的事可以放过,王许氏身上不是还搜出生产队的谷子吗!这个看王许氏还怎么抵赖!   芳丫姐提了一句,大家就都看向老队长,虽然没明说,可都盼着老队长能严惩.要是平时,王许氏和王大江在屯子里人缘非常不错,就是真被抓住偷了队里的粮食,肯定也有不少人给求情.   可今天偷钱的事在前,大家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对他们有很大的看法,竟然头一次没人给他们说点好话.   就是全屯子最不招人待见的王罐子媳妇,夏天偷队里的嫩苞米被抓住,也有几个老人看她家里孩子可怜,跟队长给说几句好话呢.   老队长也不含糊:“按公社的规定办,罚十倍工分,报到公社劳改队,咋处理听公社的安排吧!”   老队长一说完王许氏就吓得全身瘫软到了地上!跟报到公社劳改队比,罚十倍工分已经不算大事了!公社劳改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公社犯了错误的农民进去抽筋扒皮的地方啊!   进去的人别管男人女人,也不管你多大年纪,进去了就送去东大河修水坝,干最累的扛石头砸石头这些活,从各生产队抽调的民工是跟着太阳干活,他们这些劳改的不但要起早贪黑还得夜战,完不成任务就别想休息,吃饭却只有别人的一半.   去年前沟屯的一个老太太烧黄纸拜黄大仙被送去了公社劳改队,修了三个月水坝最后是给用门板抬回来的,现在还瘫在炕上呢!   老队长也不给王大江说情的机会,指着其他人挥挥手:“下边该搜谁了?立群,你带人接着搜!”赶紧把老王家这糟心事办完了好分粮,队里的事儿多着呢!   韩立群也不带人去二愣子家了,就在队部里走个形式,谁心里都明白,搜也白搜,那钱早不知道被王许氏藏哪儿去了!   马英华也带着几个先前站在王满囤身边的妇女准备去二愣子家走个形式,周兰香忽然扑过去抓住徐寡妇的娘徐张氏:“徐大娘,你往裤腰里藏啥呢?”   一边说一边就往徐张氏的衣服里翻,徐张氏下意识地抓住周兰香的手嚷嚷着不让她翻,俩人撕扯了起来,没撕扯几下马英华就带着人过来把他们拉开了.   周兰香一口咬定看见徐张氏往裤腰里藏东西了!   马英华也不给徐张氏辩解的机会,带着几个知青就把她制住,很快从她裤腰里翻出一张十块钱,钱上一个清清楚楚用钢笔写的数字:74.   全屯子一共也没几只钢笔,除了知青点的知青就只有几个大队,小队干部和小学校的老师有,徐张氏想抵赖都没机会,这钱就是王满囤家丢的!   峰回路转,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马英华又从徐张氏的裤筒里搜出两斤左右的玉米粒子.   徐张氏跟这个年代大部分的农村老太太一样,棉裤外面套着宽大的布裤子,裤脚用布带扎紧,宽大的裤筒就成了一个隐蔽的袋子,藏个十斤八斤粮食一点问题没有.   徐张氏吓得脸色煞白,说多少句她没偷都没人听,队长还没说什么,王家人已经把她围上了,逼问她其他的钱哪儿去了?   王许氏更是扑过去扯乱了她脑袋后面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恶狠狠地冲她脸上吐了一口浓痰:“你个老*子!你这是想坑死我们一家子啊!你把我的钱拿出来!拿出来!我撕烂你个老**!”   徐张氏从最开始的惊吓里缓过来,伸出黑黄的长指甲就抓了王许氏个满脸花!竟然一点都没有偷了钱被抓住的愧疚:“老**你还有脸骂我!我偷你儿子的钱干啥?我不偷那钱也是我的!你们家不想给钱跟我耍心眼子!你们不得好死!做梦!我们娘儿俩死都不能让你们消停!不信你就试试!看谁能有好日子过!”   徐张氏一边唾沫横飞地骂一边往王许氏身前凑:“你打!我给你打!看你敢不敢!”   王大江大声呵斥住王许氏,王许氏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完全没了刚才人赃俱获的气势汹汹,不住往后退,连骂都不敢骂了.   大家都看不明白,周兰香却再明白不过.徐寡妇已经被抽调到外县出民工四,五个月没露面了,而在前世,今年分完粮没几天,王许氏就抱回来一个刚出生的男婴让周兰香收养.   这个孩子是谁生的不言而喻,他名义上的父亲是谁王家老两口当然也心知肚明.   王家人这么紧张王满囤手里的这些钱,当然是因为他们急等着拿钱给徐寡妇,养孩子,坐月子,堵徐寡妇娘俩的嘴,这些可都是需要钱的!   所以徐张氏说王满囤的钱早晚是她的一点没说错.   不过现在嘛,肯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老队长拿过那十块钱,让韩立群确认了那是他刚写的字,这钱确实是王老二家丢的,åç看着是顺手却直接越过了他身边的王满囤,把钱交到了周兰香手里.   王家这本烂账是怎么回事以后再说,可大家都知道,实实在在被亏着了的肯定是周兰香.
不止王许氏不敢动,王家全家人也没敢动,全队的人都没一个敢出声的,这个瞬间,所有人都被韩进身上那股平静的暴戾之气镇住了.   他完全不屑于跟王许氏吵架,很明显,只要她敢再说一句,他很乐意有个理由让自己直接动手.   王许氏看着韩进一个字都不敢说,牙齿咯咯打架自己都不知道.   王大江最先反应过来,不敢跟韩进的目光对视,只看着老队长:“队长,我屋里头的说话难听,回去我收拾她!老二媳妇,你别往心里去,我替你娘给你赔不是了!她也是钱丢了急得!”   韩进又要扔苞米棒子削这个老王八,周兰香看了他一眼,他很不情愿地把苞米棒子收起来,冷冷哼一声不动了.   周兰香这才转过头看向王大江:“爹,这钱有一半是我挣得,丢了我比谁都急.”   大家被王家一家人误导,这才反应过来,对呀!这钱是人家周兰香两口子挣的,都分了家了,谁能有她急?咋王许氏还要把人家当贼抓?   为啥?大家想起这一家子这么些年磋磨儿媳妇的事来还能有啥不明白的!人前说是以后要好好对待儿媳妇,人后还是打着霸占人家钱粮的心思呢!   王大江被周兰香平平静静一句话给堵得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来一个字,最后只能回头找王满囤:“满囤,你跟你媳妇说!”   王满囤愣愣地看着他爹:“爹,说啥?”   王满银急得直跳脚:“说让她把钱给拿出来!刚才咱家人都走了就她在你身边!那兜就是她给剪得!钱肯定在她那!”   小山冲过来飞起一脚就冲王满银踹过去,二蛋瞅准机会在王满银也要抬脚踹小山的时候猛地拉了他一把:“哎!哎!有话好好说!别打架!”   二蛋一把把王满银拉了个趔趄,小山也结结实实地踹到了他肚子上:“你少满嘴喷粪!欺负我姐娘家没人呢!”   屋里又乱成一团,小山追着王满银打,二蛋,大虎,韩志学几个带着各自的小哥们混在其中拉偏架,跟王满银关系好的几个半大小子也加入进来,眼看一场群架就打起来了.   不过小山这边人数上占压倒性优势,很快就让小山把比他高壮了不少的王满银给打了个满脸鼻血.   大人这边也闹了起来,周保田和张桂荣跳着脚骂周兰香和小山姐弟俩,可周青松把他俩拦在旮旯就是不让他们过来,芳丫姐带着二蛋娘和几个妇女也跟马谷雨,王许氏吵了起来,王许氏在屯子里人缘很不错,身边也有不少帮腔的,一时间队部的房盖都要给掀起来了!   韩进拎个大苞米棒子一声不吭,就盯好了香香周围,随时准备削哪个不长眼敢去招惹她的!   他虽然不说话,却是全场存在感最强的人,谁也不敢冲周兰香去,她竟然成了全场最清闲的一个人.   老队长喊了两声根本没人听,没办法只能冲韩进吼:“让他们都给我消停消停!”   韩进撩起眼皮看了老队长一眼,根本不打算搭理.   只要香香没事他谁的闲事都不想管.   周兰香看老队长气得胡子都抖了,有些为难地看了韩进一眼,她也不知道怎么把混战的这一群人拉开,更不知道韩进能不能行.   韩进被她看得精神一震,他当然行!示意香香捂上耳朵,他拎起手里的苞米棒子,冲着挂在墙上的大铜锣就扔了过去,一连扔了三个,铛铛铛三声震得耳朵发麻的巨响之后,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趁大家都捂耳朵缓神儿的空,韩进得意地冲香香笑,看,都消停了吧!   大家都消停了,王满囤看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四弟,再看看被气得脸色煞白的其他家人,他娘嘴里的血漱干净了,牙缺了半颗!   他气得直发抖,指着周兰香咬牙切齿:“是她偷得!就是她偷得!别人都没靠我跟前,就是她剪了我的兜!”   韩进又要扔苞米棒子,小山也要往前蹿,都被周兰香用眼神制止了.   她从老队长身后走出来,眼睑有些红,脸上也有湿湿的痕迹,大冬天的穿着棉袄也显得瘦弱单薄,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从棉衣里支棱出来,这样一个被虐待了这么多年的媳妇,还要被自家男人指责偷了自家的钱,难得她还能冷静克制地说话.   “那钱就是咱家的,我为啥要偷自个家的钱?”话虽然说得冷静,可还是眼含怨怼地扫了一眼王家人.   这一眼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大家心知肚明,王家一家子为啥要说周兰香偷钱了?还不是因为他们早就把人家小两口的钱当成自个的,就没打算让周兰香花一分!   可王大江看到了却一下明白过来,这钱就是周兰香偷的!这个媳妇长心眼儿了!这是要造反呢!   听听她说得那叫什么话!这就是证据!这是把他们一家子都怨上了!是引着大家伙坏他们老王家的名声呢!   王大江越想越肯定是这么回事!心里冷笑,跟他斗?你周兰香还嫩着呢!   “队长,”王大江诚恳地看向老队长,语气沉重,一副愁白了头的样子:“我家老二不会说话,让老二媳妇受委屈了,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回头我就给亲家赔不是去!”   接着长长叹气:“这事儿我们一家子都没啥招儿了,都听队长处理,我们相信队上能给处理明白,也相信政府,不能让老二一年的辛苦钱就这么没了!”   这话说得通情达理,也再合情理不过,老队长本也没想撒手不管,现在就更是得把这事儿担下来:“大家伙都听好了!刚才我也把这事儿的厉害说清楚了,我再卖一把老脸,现在把钱交出来,我替王大江答应了,这事儿就在咱自个队上了了!”   王大江赶紧点头:“都听队长的!”   老队长凝重地扫视全场:“要是不交,让我查出来,那就只能送公社法办了!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王大江的余光一直瞄着周兰香,见她听了老队长的话缩了缩肩膀,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他心里更加肯定了.听老队长吩咐完了刚才出门的人互相作证,又排查了一遍刚才接近王满囤的人,把有嫌疑的都聚在一起,王大江上前主动表态:“队长,不光要查别人,我们自家人也得查,要不不能服众.我们自家人先搜身!”   在王大江的强烈要求下,王家所有人分男女先搜身.跟屯西头的二愣子家借了屋子,老队长带着队里的民兵看着有嫌疑的这一群,男人由小队会计韩立群和屯子里的几位老人看着,仔仔细细地搜完了,什么都没搜出来,轮到女人就由马英华带着几个跟屯子里人没有利害关系的女知青搜.   王许氏一直紧紧盯着周兰香,进屋就要先搜她,周兰香也不说什么,开始脱衣服让他们搜.   王家几个女人眼睛不眨地盯着周兰香和搜身的人,怕他们搜不彻底,还七嘴八舌地指挥他们,就怕漏了什么地方.   他们都互相对过了,周兰香凑到王满囤身边以后就再没离开,也没跟谁接触过,跟她好的几个妇女都去分粮,韩进和周青山也没过去过,她没机会把钱给谁,也没机会藏起来,那钱就在她身上!   可仔仔细细地搜完,周兰香身上什么都没有,一毛钱都没搜出来!   王许氏不信,就要自己上手,被马英华呵斥住,又当着她的面给她抖落了一遍周兰香单薄的棉衣和破旧的外衣,连补丁都摸了一遍,让她彻底没话说了.   周兰香搜完就站到一边,大家又开始搜其他人,到王许氏的时候,一个知青一抖落她的棉裤,一个纸团滚到了墙角,捡起来一看,是用一张纸包着的一张一元钱,钱上是韩立群写得数字74.   74是王满囤在队上账本的序号,每家发了钱,韩立群都会在钱上写上各家的序号,她身上这钱板上钉钉是王满囤家刚发的!
转天就是生产队算工分分粮分钱的日子,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了.周兰香这天也正式出了小月子,腿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随意走动了.   吃了早饭生产队准备开会的锣声也响了,这是招呼大家去生产队队部集合呢.   韩进和小山也吃了早饭赶过来,看周兰香要出门,韩进还是不同意:“不是要一个月不能见风吗?这还没满一个月呢!”香香是下午出的事,离满一个月还差大半天呢!   必须满一个月,差一分钟也不行!   小山一听也紧张了,劝姐姐再等等,万一出门吹风出点啥事儿呢!   周兰香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说是小月子得满一个月,可农村媳妇,别说小月子,就是真的生了孩子有谁能坐满一个月月子的?谁不是三五天就得操劳一家子的吃喝还得带孩子喂鸡喂猪,歇够半个月算是好大的福气了!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流产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那两个小倔牛给说动了,只是出门时被裹得密不透风,走到小队部那几百米的路她都差点出汗!   小队部在屯西头的晒谷场旁边,三间房的大筒子屋,周兰香三人进去的时候队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南北两铺三十米的大炕上坐满了人.   会还没开始,男人在南炕女人占了北炕,大家都跟平时关系好的挤在一起说说笑笑.   芳丫姐一看见周兰香就大嗓门地喊她:“小香!过来坐炕头!可热乎了!”她身边几个平时跟周兰香处得好的也都笑着招呼她,大家紧凑一点就给她挤出一块炕头最热乎的地方.   周兰香也不跟大家客气,过去坐下,很快就融入大家的话题.   今天王满囤也来了,跟王大江和几个兄弟坐在南炕上,他的腿还是不能着地,也不知道韩进是怎么打的,腿上淤青都褪了,骨头也没伤着,可就是不能用劲儿,一走路就抽筋儿地疼.   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看不出啥问题,只能让他养着,今天过来还是老三王满金给扶过来的.   周兰香往那边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队里开大会都是男女分开,谁家夫妻要是坐一起那才是稀奇事儿呢.   她更关心的是小山和韩进,看他俩好好地在南炕韩家那一堆人里坐着,三老太爷把韩进叫过去跟他说话,旁边他大哥韩立国也不时插几句,韩进态度不错,看见王满囤也没动手,她就放下心来.   很快人到齐了,老队长麦子叔和小队会计韩立群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破烂的塑料皮小本本,开始给大家开会.   麦子叔先按上级要求,给大家讲了一番国内形势,带着喊了几句口号,就开始进入正题,给大家算今年的粮食和工分.   今年年景不好不坏,跟去年差不多,交完给国家的公粮,留下一点作为队里的应急粮,剩下的按人六劳四来分,大人每人粗粮加细粮能分371斤,孩子按年龄大小算,分大人的一半到八成不等.   这三百多斤粮食当然不是净重,这都是没脱皮的带壳粮食,玉米甚至是带着棒子算重量的,其中还有一百多斤的土豆和地瓜.   吃饱肯定是不可能的,半年瓜菜半年粮,不会饿死人就是好年景了.   队里今年收成啥样大家伙心里都有数,这个数目早就是料到的,剩下的就是分钱.   工分先抵扣掉分的粮食钱,剩下的用算回来的公粮钱均摊,第六生产队今年一个工分能值三分钱.   也就是说一个壮劳力干一天十个工分,能赚三毛钱.这已经是不错的年景了,去年一个工分才两分五,以前还有一分钱的年头呢.   周兰香算了一下,她和王满囤一年几乎就没歇过工,有时候遇上特别累的活,比如割麦子,春种抢播一天还能挣到十二个公分,再加上连轴转黑白工一起上的时候,他们俩人的公分都超过三千八百个,去除粮食扣掉的,俩人还能分到手至少一百五十块钱.   不过还跟往年一样,今年的钱还是不能全算回来,不过比去年强多了,给算回来六成,那也有九十块钱呢!   算完账就要分钱分粮了,但是今年比往年多了一道程序,一直跟老队长坐在一起的大队妇女主任马英华站了起来.   她也跟老队长一样,先做了一通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宣传才说上正题,那就是今年趁着生产队算账,把需要给老人的供养都给了!   在他们第六生产队之前,屯东头的第七生产队已经实施过了,标准也定好了,一个老人一年给一百斤粮食十块钱,儿子们均摊.   这样就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有生产队分的那六成人头粮,再加上儿子的供养,也能把日子过下去了.   每家都至少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的也都没跟爹娘分家,分摊下去负担也不算太重,大部分人都能接受,有几个刺头想反对,被早有准备的马英华几句话就给堵了回去.   马英华说这些的时候一句都没提这主意是周兰香提的,这也是周兰香反复叮嘱她的.她也知道王家的情况,就当周兰香跟大家一样是个普通媳妇,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王家人肯定也早就听说这件事了,王大江闷头坐在南炕的炕梢抽烟,其他人也都没说话.这些天他们家本来就是在风口浪尖被全屯子人议论的,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当出头鸟.   开完会就开始先发钱,韩立群拿出队里装钱的木头匣子,开始一个一个地叫户主的名字,给各家结算工分发钱,马英华也拿个小红皮笔记本,谁家该给老人多少钱她都调查清楚了,领完钱就通过她把给老人的钱给了,双方都要签字按手印.   待会儿领粮的时候也是这个程序.   这个时候大家就不再男女分开坐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喜气洋洋地等着领钱.   周兰香也走到王满囤身边站住,他们一家人很默契地都不搭理她,周兰香不当回事,也没跟任何人说话.   很快就轮到他们家了,韩立群叫到王满囤的名字,周兰香还没动,王满金和王满银两人迅速扶起王满囤就冲了过去,几乎是直接把他拖到会计桌前的!   家家都是男人去领钱,领完直接揣兜里,周兰香在家就知道今天王满囤肯定去,知道自己抢不过,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抢这个钱.   王满囤领了九十块钱,又去马英华那算给二老的养老钱.王满银年纪小不算,王家三个儿子赡养两位老人,均摊下来一家拿出六块七毛钱和六十七斤粮食.   王满囤当着大伙的面把钱给了王大江,又被他俩兄弟拖回来,还没坐稳就把剩下的钱递给了王许氏,王大江重重咳嗽一声,王满囤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把钱拿回来揣到了兜里.   王许氏也讪讪地收回手,不自在地看了周围一眼.   周兰香当做没看到一样,任王满囤被王家人紧紧围住,防贼一样把她挤到一遍.   看王满囤把钱揣好了,王家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落到底,上蹿下跳挡着周兰香的王满银就觉得一个黑影急速袭来,头上剧烈地一阵疼痛,接着就眼前发黑,泛起一片片金星.   王满金看得清清楚楚:“韩进!你干啥拿苞米棒子打我家老四?”   韩进又拿起一根带着金黄苞米粒子的大苞米棒子,嫌恶地冲王家那一堆皱眉:“我打耗子呢!一窝子偷鸡摸狗不安好心的赖皮耗子!”
深夜的许家后院,该是入睡的时间,柴房中却站着好些人.   昏黄的烛光摇曳,将人影投映在破烂不堪的板壁上似是群魔乱舞.   墙角柴板拼成的破床上躺着一个脸色煞白约莫十一二岁的瘦弱女孩,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她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要我说,还是早点抬出去干净!”一名身材矮壮穿着棉布襦裙,塌鼻梁,嘴唇颇厚却还偏偏涂得鲜红的妇人一脸嫌弃.   她身侧另一名妇人穿着打扮明显更好些,手腕上甚至还戴了两个银镯子,就是面相瞧着有些刻薄,用帕子捂着鼻子,闷声道:“可不就这么说,老三家的,福哥儿媳妇就快生了,你们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出去,省得晦气!”   正捏着女孩手的妇人猛抬头,就见她双眼熬得通红,明明几人中年纪最小,却两鬓白发满脸沧桑,衣裳就像是麻袋般松松套在身上,即便如此也瞧着比那两人顺眼多了.   “不…我家乐姐儿不会有事的…”说完她竟是松了女孩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挂着泪的双眸中写满了乞求,“求两位嫂子,别赶我们出去……”   忽地,床边个半大小子猛叫,“娘!娘!妹妹…妹妹!”   破床上的女孩浑身抽搐,边上一名老妇眼疾手快抬起她头,免得她伤到自己,没一会停歇后,老妇将手伸到她鼻端,松了口气,将几乎只是块破布的床单给她掖了掖.   晕死,这是什么个味道……谁又把臭鞋子放暖片上了?!朦胧中感觉有人给她掖被子,谁啊?这么好心,她那群舍友有这么好?   许云乐想睁眼,刹那间,乱七八糟的画面像是万花筒在她脑海中炸开,那酸爽直接把她炸晕了.   已经冲到床边的李氏面色一缓,旋即又跪在地上冲着两位大嫂继续磕头,“求你们,别赶我们走…”   “别啰嗦了.这可是人福哥儿第一个孩子,要是沾染上什么晦气!你们担待不起!”刘氏不耐烦,边挽起袖子边嚷嚷,“我可没大嫂那么好性由着你们,要么自己出去,要么我送你们出去!”   “够了!”刚才那名老妇皱眉喝道,“这大晚上的,你让老三媳妇去哪?”   郑氏眼珠子咕噜一转,皮笑肉不笑道:“娘说得对,那她要是非待在这也行,只要把那…”她顺势手一指,“丫头扔出去就行!别到时候死在家里,招来什么脏东西!”   “不不……”李氏一路膝行至床边紧搂着那女孩,“求你们,乐姐儿不会死…她不会死的!”力道之大直接把许乐乐给疼醒了.   从短暂昏迷中疼醒过来的许乐乐消化着刚才接收到的信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行了吧!这话也就你自己信,瞧瞧!和死人有啥区别?!知道你舍不得动手,我来替你扔出去!”说完刘氏便大步过来,行动间仿若只是扔个玩意出去,而不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见二儿媳当着自己的面便动手,老许氏急了眼上前护着,“谁敢动我孙女!”
当然这笔账许乐乐会先记着,毕竟她承了原主的恩,日后自然会替原主了了这个怨.   眼下,真真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实力,用真金白银来说话,比什么都强,到时候她要那两家人跪到李氏前面求她收回田产!   打定主意,许乐乐装作被刘氏的话吓到,抓着李氏衣襟哇哇大哭,“娘…娘…我不要回去…我好怕…她们会打我…会打我……”   李氏心疼的不行,忙哄她,而刘氏的脸则是拉下来,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老许家去讨个说法.   许乐乐继续加油,眼泪鼻涕一大把,“姥姥…别赶咱们回去好不好,等爹回来咱们就回去…”   她的哭声惹得缩在许乐阳怀里的蕊姐儿也跟着一起哭起来,两姐妹红了眼,哭得那叫个惨,连自觉是男子汉要挑起家中重任的许乐阳也忍不住地抽起鼻子.   “别哭,都别哭……”说着说着,李氏自己却跟着一起落下泪来.   其实她原本也没想要回去,可这口不知怎么开,现在倒好,乐姐儿替她说了,就看她娘…怎么说了.   屋里众人看向孙氏,等她拍板.   这当口,一股葱花香油味飘进来,勾的许乐乐原本还没感觉的肚皮立马咕咕叫了起来,她狠狠咽了下口水.   “吃面吃面,哎哟,这怎么了,咋都哭起来了……”陈氏一手一只大海碗端进来,错过精彩部分的她惊讶道.   外孙女这样求自己,孙氏本也有留下她们的意思,顺势长叹口气,“不回就不回吧,你们孤儿寡母的回去我也不放心,但这口气得争回来!就是你们娘几个不种,借出去贴补家用也是好的!”   这点许乐乐倒是同意,但就怕孙氏白跑一趟,她凭着原主的记忆推测那两对狗男女怕是连村长都买通了.   “有娘的话,你们就安心留在这吧.”虽说只听着个半截,陈氏也大概明白过来.   将大海碗往木桌上一放,陈氏笑着招呼李氏,“先吃面,有啥话慢慢再说,别把孩子饿坏了.”   话音刚落,身边就窜过个影子,是实在忍不下去的许乐乐,反正她现在小,又才从鬼门关走了那么一遭,应该没人会计较她的没礼貌吧?!   许乐乐动作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埋头呼哧呼哧的吃起来了.   站在孙氏身侧的高颧骨,李家二房媳妇周氏,没忍住轻嗤一声,随即又掩饰般急道:“这孩子,吃得这么急,小心着烫啊!”   知道孩子是真饿了,孙氏并没计较这个外孙女突兀的举动,反而催促着李氏几人一起坐过来吃,还让陈氏出去再拿了几个碗来给孩子们冷面用.   周氏身后的一群小萝卜头,眼也不带眨的盯着许乐乐大口吃面,越看越香,有几个连口水流出来了都没察觉.   恨不得直接把面给倒进肚子里的许乐乐,在飞速消灭掉小半碗后惊恐地发觉自己的战斗力退步了,她居然吃不下了!   等等,她糊涂了…忘记自己穿越了……
这几天天气都挺好,李家大房陈氏将些箱底压着的旧衣裳都翻出来晒晒,怕生了霉.   谁想身后响起个挺熟悉的声音,她一开始还不敢信,等回了身见真是她小姑子回来了,才又惊又喜地冲着厢房大喊,“娘,娘啊!咱姑子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啦一下出来好几号人,有年纪大的也有垂髻小儿,许乐乐的记忆有点不顶事了,应该和李氏很少回娘家有关,几乎没一个认识.   打头的那位村妇收拾的很爽利,发髻扎得高高的,包着一圈灰布,就是颧骨偏高,哪怕一脸笑意也瞧着有点凶.   许乐乐眼尖,瞅见她袖管上还挂着老长的彩线,估计刚是在屋里做针线活.   “你花姑子回来了?!快,快,让我瞅瞅!”苍老又激动地的妇人从人后过来,几个小孩忙让开条道.   那应该就是李氏的亲娘吧?许乐乐刚想着便觉手一松,李氏已连走几步扑进老妇人的怀里,“娘!”   李氏满心的酸楚,随着眼泪冒出来,“娘…我…”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都是过来人,李氏老娘孙氏一打眼便知道闺女发生了什么.   瞧着几乎瘦成骨架子的闺女,孙氏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哽咽着轻拍李氏的背安慰,“怎么过来的?走了挺久的吧?先进去歇歇再说.”   一抬眼瞧见她身旁的许乐乐几人,一个个面黄肌瘦不比她们娘好多少,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的道:“娃儿们还没吃吧,让你舅妈给下点面打个蛋吃点热乎的,可好?”   许乐乐原本还担心李氏娘家不欢迎她们,现在瞧下来,自己完全可以放心了.   当即顾不上矜持,忙不迭的点头,从她穿过来到现在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喝着!   当然啦,这一路过来倒不是没水,可路边水沟里的水你敢喝吗?!   陈氏跟在后面乐呵呵地应了声,立马去了厨房生火下面,倒是那高颧骨的闻言笑容淡了点,不过转头没事人似的跟在李氏她们后面进了屋.   听着李氏哭哭啼啼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孙氏是又气又心疼,尤其是听到许乐乐差点没挺过,疼惜地将她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小脸道:“乖孩子,别怕,以后谁欺负你,姥姥给你打出去!”   许乐乐张大嘴,眼圈有点发酸,她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受到的白眼不知多少,从没有人为她说过这样的话.   重重点下头,她带着鼻音握紧拳头道:“谢谢姥姥,我不怕,以后谁敢来欺负我,我自己打回去!”   “哈哈!这性子像我,说得好!”孙氏搂紧了她.   笑过之后,孙氏又一脸愤慨道:“你那两个大伯可真够不要脸的,两个做嫂子的也不是好东西,明儿我就去找他们要说法!真当我李家没人?!”   许乐乐知道姥姥说的是两个大伯压着田地钱产不给李氏这事.   要她说,现在既然回李氏娘家了,又何必去急着要回来,难道要回来了李氏还真去种?那不是送羊入狼窝嘛.
最后定格在她穿越过来的那刻,一辆失控的轿车冲向绿灯时的人行道,关键时刻她将身边的人猛地推开,而自己却飞了出去,脖颈上的翡翠葫芦在闪耀刺眼的车灯映照下异常亮眼……   一个激灵许乐乐醒过来,眼睛瞪得老大,胸口剧烈起伏,那喷洒的热血仿若还在眼前……   “乐姐儿!”   “妹妹?!”   焦急又带着担忧的声音接连在耳边响起,从梦魇中缓缓镇定下来的许乐乐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李氏怀里,身下一颠一颠,她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封闭式的木板,满鼻子牛粪味,所以她们这是在牛车上?   “别怕别怕,妈在这……”守了一晚上的李氏见许乐乐终于醒了,吊到嗓子的心落下来,搂紧了她喜极而泣.   面对即熟悉又陌生的李氏,还没等许乐乐想好自己该如何对待,两只手就自发主动地回抱过去……   额,好吧,毕竟这身子是二手的,得慢慢适应,好歹能让她重活一次已经非常不错了,她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日后一定会替原主好好孝敬父母,友爱手足.   见许乐乐不论是精神头还是脸色都比先前好不少,李氏又问她有没哪里不舒服的,许乐乐能说啥,肯定是都好啊.   李氏放下心来,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放松下来,没一会说话声便越来越轻,许乐乐察觉到便也消了声,让她休息.   稍稍侧头,许乐乐瞧见同样点着头的许乐阳,怀里还抱着个小小的身影,露着满脑袋的黄毛,她知道那是原主从小体弱的小妹,蕊姐儿.   忍不住又叹口气,既然穿越已成事实,她该如何才能让自己,让这一家人过上舒服日子呢?   这要搁后世,那简直就是贫困攻坚战的第一线啊.   翻翻原主的记忆,种田,力气太小过程太长不行.绣花,原主和她都手艺不精.画画,她倒是挺不错,可问题是她一没名气的村妞,谁会来买?!   要么凭她的专业开个医馆?!可有人敢来看吗……   许乐乐绞尽脑汁的想呢,冷不丁一个声音冒出吓她一跳,原来不知何时,牛车停了.   “青山媳妇,你娘家就在前面了,你们好下来了.”车夫撩起车帘闷声说道.   “哦,好好,我们这就下来.”李氏边应着边将许乐阳怀里的蕊姐儿放进角落处一个破旧的高竹篓里.   然后许乐阳背着竹篓先下了车,又转身帮搂着许乐乐的李氏爬下了车.   车费老刘氏已经付了,一家人对着车夫道谢,直到牛车走远了,许乐乐才顶着日头,打量了下四周.   和后世远郊的农家乐不同,这里真的就是农村,触目所及大片的农田,一眼望不到边,村民的土屋一簇簇点缀在其中,青黑的砖瓦房算是其中过得不错的人家了.   穿过大片田地,又被李氏背着走了许久,日头都快偏西了,一家人才走到一处平房前.   此时,篱笆围着的院门大开,院子里有名村妇正背对着她们在翻晾晒的衣裳.   许乐乐感觉李氏的脚步踌躇了下,随后又深吸口气,才半搂着自己迈步进了院子,“嫂子,我回来了.”
许乐乐的呻吟夹在刘氏鬼哭狼嚎般的哭叫声中微弱的像猫叫.   李氏离得近,一听,她楞了,走…走去哪儿……   “别嚎了!”郑氏被吵得烦,拉了把刘氏让她闭嘴,真是够蠢,一个丫头片子都搞不定!   李氏搂着许乐乐,耳边是她微若游丝的哀求.   她这闺女苦啊,这才几个月就被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瘦得都膈手,既然闺女说走,她狠狠咬牙,“好,咱们走!”   屋里这会子已然安静下来,李氏的话清晰可闻.   郑氏一僵,刚才死活不走,现在却同意了,不会是真死了吧?!   郑氏感觉自己要晕了,这怎么还是死在家里了啊!太晦气!   “真是晦气!死了还不赶紧扔出去!”郑氏吊着眼,儿媳快生了,要是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她要这李氏好看!   声音太尖锐,刺得许乐乐耳朵生疼,呸…谁死了!她还活得好好的呢!   下一秒,李氏比郑氏声音还响,“闭上你的臭嘴!你死了,我家乐姐儿都不会死!”   另几人被李氏这声厉喝震住,从没想到性子温吞的李氏竟然也会回嘴.   郑氏脸色铁青,眼中满是阴鸷,巴掌高高扬起,“贱货!竟然敢咒我!”   还不待巴掌落下,许乐阳便似个小炮弹般冲着她狠狠撞过去,撞的她连连后退,直接从门槛那摔了出去.   “哎哟!大嫂!”刘氏忙不迭追过去,边扶人边在郑氏耳边轻语,郑氏气得狰狞扭曲的脸渐渐平静.   李氏抱起许乐乐艰难的直起身,老刘氏忙过去撑了把,“老三媳妇…你这是……”   “娘,我想明白了,这儿已经不再是我李桂花的家了,我早就该走…”李氏凄笑,比哭好不了多少.   她这婆婆老刘氏是个心软的,可惜许老爷子过世后,说话越来越没分量,还是别让婆婆难做了,毕竟这两大嫂没一个是好相处的.   “那怎么行,青山…青山还没回来,你走了他上哪见你?!”老刘氏着急.   李氏看向门外,郑氏已经在刘氏的搀扶下骂骂咧咧起身了,眼瞅着就要进来,她轻声呢喃,“娘,您真觉得我留在这,他就能见着我了么?”   怕是只能去坟地见她娘几个了吧……   话语中透出的绝望,连许乐乐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你们能去哪……要银子没银子,要地没地……”老刘氏不瞎,这段时间大房二房的作为她都瞧在眼里,只是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没事,我娘家…应该还是愿意收留我的……”李氏说的有点没底气,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扶着腰,黑着脸走进来的郑氏想到刘氏说的话,磨磨牙忍着气道:“孩子小,我这做伯母的不跟他计较,既然你愿意走,那就赶紧收拾收拾滚吧!”   最后还是老刘氏好说歹说,才说好了让李氏明儿天亮走.   许乐乐本就晕晕乎乎全靠强撑,屋子一安静下来秒睡,并不知道李氏和许乐阳衣不解带地守了她一晚上.   梦里,许乐乐一会顶着骄阳烈日下地干活…一会又是挠着头看向前方的多媒体课件……
郑氏错身挡在老许氏前,“娘,你想清楚了,福哥儿的孩子可是你第一个重孙子呢!这要是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你对得起咱公公的在天之灵,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吗!”   郑氏越说越响,像惊雷般炸的老刘氏愣在原地,孙女不舍,重孙子也不舍,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就是这么一犹豫,女孩被刘氏一个用力从李氏怀里拽了出来,细得跟柴棍似的手臂交错几道深深的抓痕,疼得没啥力气睁眼的许乐乐只能直哼哼……NND,谁这么暴力?!等她有力气了非抓回来不可!   “不!”李氏没抢到孩子,一个急扑抱住了刘氏的腿,“求你们别丢……”   刚站在床边的半大小子动作快,一把将许乐乐的腿抱住,“不准带走我妹妹!”   “不行,没见你奶都没发话!”刘氏力气大,死命一拽拽得那小子一个趔趄,可他却硬是没撒手.   老刘氏犹豫,大夫说了乐姐儿也就这几天了…要么…   回头求助的李氏一眼瞧见婆婆的眼神,眼睛一下瞪大了,撕心裂肺的吼道:“娘!那可是许青山的孩子!要是青山有一天回来,您说的出口么!”   老刘氏一个激灵,“放下!赶紧把乐姐儿给我放下!”   有了老刘氏这话,李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帮着儿子许阳乐一起和刘氏奋力抢夺许乐乐.   问题是,这是人不是死物,几下一扯,许乐乐感觉自己快要被扯成两半了,憋足了气哼唧道:“疼…疼……”   “乐姐儿说话了,乐姐儿活了!”哪怕就是跟蚊子哼一样的声儿,也让李氏激动得不行,结果手下一松,许乐乐又被抢了过去.   老刘氏见人说话,心底松口气,“好好,醒了就好,快,快把人放下!”   郑氏巴不得马上把人赶走,冲刘氏喝道:“弄不好是回光返照,赶紧扔出去!别脏了咱们家的地!”   眼看着刘氏就要冲出门,关键时刻许阳乐一跃而起狠狠撞向刘氏面门,一声闷响后,刘氏放声惨叫下意识松手去捂自己的脸.   李氏眼疾手快接住了坠下的许乐乐,却被她不重的身子给带着摔在地上,还好地面都是泥的,两人没有受伤.   郑氏气得脸铁青,这个没用的刘氏!   不过这一摔倒是把许乐乐摔清醒了,终于理顺了自己目前的处境,那就是她果然悲催却又超赶时尚的穿越了,穿到了个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   只可惜穿越这门技术活没掌握好,人家穿王公贵族,她穿了个布衣百姓,还是家里穷得响叮当的那种.   两个伯父一家也是极品,原主爷爷开春刚过世便分了家,却一分钱没给原主一家,美名其曰要等原主爹回来,不然原主娘改嫁咋办!   这也就算了,最最恶心的是两个大伯母还将原主一家当免费劳力使唤,吃的却尽是些残羹剩饭.   这次原主出事,正是大伯母嫌原主洗衣裳动作慢,来河边找她,结果拉扯间原主滑进河……   那可是两家人的换洗衣裳啊,整整一大框足有半人高,让个这么小的孩子洗还嫌慢,她怎么好意思!   所以许乐乐是绝对不敢在这继续住下去,指不定真要把脆弱的小命给交代在这里了!   挤出吃奶的力气,许乐乐哼唧,“走…走……”
瞪着想要留到最后吃的溏心蛋,许乐乐如猫爪闹心,可是硬塞下去,原主饿太久,最后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叹口气,许乐乐无奈,还没开口却被几个小萝卜头瞧得生生朝后挪了挪,这像是想要把自己生吞下的目光是咋回事?!   哦,等等…她看错了,人家看得是她面前的面……   “想吃?”许乐乐大方的很,除了前面几口她太着急,后来她都是另挟到碗里吃的,不脏.   除了三个偏大的没作声,另外四个小娃齐齐点头,只是刚点完头,其中个四五岁的男孩被周氏拉了出来,“别闹,你不上上礼拜才吃过鸡蛋,你乐表姐怕是几年都没尝着了,可不许去抢!”   许乐乐听这话觉得自己有点惨,几年都没吃过蛋了?!明明昨天中午刚点过番茄炒蛋,等等又串频道了…   回神后,听这意思李氏娘家也挺艰苦,几礼拜才能吃一次鸡蛋,便爽气的将碗朝前一推,“没关系,蛋分你,娘说了,有好东西要和兄弟分享……”   孙氏听见了,心疼地朝李氏道:“你从小心善也就算了,还把孩子教得跟你一个样,难怪处处受欺负,以后啊得为自己多打算.”   本就吃不下顺带还可以展现下李氏和自己的友善,日后娘几个寄人篱下的日子也好过些,哪知道孙氏这样拆台.   许乐乐嘴角抽了抽,眼角好像都瞥见有人脸色变了,她的亲姥姥哎,这样一说,李氏在娘家的日子还能好过么?   果然,那妇人也就是周氏听了,本欲向前的步子僵住,应付地扯了下嘴角,随后硬拽着眼珠子都要黏在碗上的男孩走了,男孩委屈地哭了起来.   许乐乐也觉得自己委屈,不就是一个蛋么…结果弄得上来就得罪人,等她发达了,一定买两大框鸡蛋,煎一框煮一框全送姥姥家吃!   李氏尴尬,“娘,我知道.”将怀里吃得满嘴汤水的蕊姐儿交给旁边的许乐阳,起身过去将那男孩要拉过来,“虎子别哭,小姑姑这儿的蛋给你吃.”   孙氏这会子回过弯来,但又觉得没啥,自己这个当娘的关心闺女咋了?!这二房就是小心眼,不先立好规矩,回头指不定怎么偷偷欺负自家闺女呢!   “啥时候不能吃非得现在来凑热闹,还不快点带出去!”   周氏没想到婆婆竟然这么不给自己脸,涨红着脸忿忿一拽虎子出了门,“吃吃吃,就知道吃!”   离老远许乐乐还能听见打骂声,默默为虎子鞠了把辛酸泪.   李氏扶额,“娘……”   许乐乐在心里替李氏叹气,再次感觉前途艰难啊.   孙氏一挑眉,“咋了?我可是帮你.”   “是…谢谢娘……“李氏还能说啥.   许乐乐长心眼了,不做声,悄悄将碗里的面啊蛋啊,你一口我一口的喂给那几个还眼巴巴望着的小萝卜头.   陈氏见了微微侧过身子,挡住了絮絮叨叨教训闺女的孙氏的视线.   一顿面吃得许乐乐身心颇累,但确实恢复了不少元气,好歹不再浑身无力.   孙氏又指挥陈氏去收拾间屋子出来给李氏娘几个住,跟在后面听着她们对话,许乐乐算是搞清楚李氏娘家的基本情况了.
许乐乐恨过怨过但更多的还是思念,渴望…那不曾拥有甚至不曾体会过的亲情.   叹口气,许乐乐替原主祈祷,希望许青山真能如原主姥姥所说,最终平安归来.   想到这,她习惯性抬起手腕想要瞧一眼,举到一半想起这早不是自己原来的身子了.   讪讪放下手腕,完全忘记原主还是个未发育的黄毛丫头的许乐乐,一脸嫌弃的打量着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干瘪身躯,深深怀念前凸后翘的自己.   忽地心口处的胎记引起她的注意.   虽说淡淡的胎记映衬着又黄又干瘪的肌肤不太明显,但越看许乐乐越觉得像个小葫芦,不由伸手轻触,心里想着那么重一撞,她戴在手腕上的玉葫芦怕也是碎了,真是可惜啊,那是她世上唯一的念想……   然而,下一秒指尖一热,许乐乐眼前一花,瞬间周身云雾缭绕,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浑身越来越凉,她才惊醒回神.   “靠!这TM是个什么鬼地方……”一激动不太淑女,说到某个字时许乐乐自己先吓得抖了抖.   “呸呸呸!我啥也没说!”许乐乐搂紧自己惊慌地四下张望.   说来奇怪,随着她的动作四周云雾缓缓散去,温度也逐步在提高,没一会,许乐乐便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晰.   明明没有太阳,却光线充足,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而她所在位置前是一方清澈的水潭,水潭中央影影绰绰悬浮着个大葫芦.   许乐乐眨巴眨巴眼,用力瞪大眼,那歪着的葫芦柄越看越像她的小葫芦.   四周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随着那生机勃勃的声音,忽有股玄妙的感觉在她心中浮现.   许乐乐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原来那个真的就是她的小葫芦,她曾经日日夜夜拿在手中摩挲的小葫芦,而自己能大难不死穿越时空也都是小葫芦的功劳!   天!许乐乐兴奋起来,她这是中了超级头奖了吧!她要收回自己是非酋的话!明明自己就是欧皇在世嘛!   现在的许乐乐那真是插上翅膀就能飞上天了!顾不上自己未着片缕,起身急着想要过去.   反正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这里是独属于她的空间,而这都是刚刚那一瞬间感知到的.   只是那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还不等许乐乐搞清楚这空间到底有什么神奇,便再也感触不到.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站在水潭边,许乐乐看得更清楚了.   就见晶莹饱满的葫芦嘴里正流出条细细的水线,悄无声息地落入幽深的水潭中转瞬融为一体,想来这一大汪水潭正是这葫芦嘴里的涓涓水流,长年累月积累才成,怕是千百年才积攒下这么一大潭吧?   许乐乐忽然觉得自己脏兮兮就这么冒冒失失跳进去,简直太侮辱这得来不易的潭水了.   左右这空间也跑不了,索性收拾干净了再来好好研究.   一向是行动派的许乐乐心中默念出去,果然下一秒再次出现在澡盆中.
许乐阳握紧拳头,那几个字却实在吐不口来.“你吃饭时候一点都不像…不像……”   “啊!别说了……”一听是这个,许乐乐捂着发红的脸直摇头,绝对是她的黑历史!   都是她在福利院养出的坏毛病,那时候孩子多,饭的分量少,所以为了能吃快点多加点饭,谁还会注意形象问题啊,看来以后自己确实得注意下了……   烛火昏黄下就见妹妹难过得要哭出来,许乐阳捏紧的关节处隐隐泛白.   他觉得自己没用,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却不能保护好妹妹还有娘亲.   姥姥和姥爷虽说待他们是不错,可到底还是寄人篱下,真想自己现在就长大,让娘和妹妹们不再受气……许乐阳背过身,狠狠抹了把脸.   哎?好好的,咋哭上了?刚放下手的许乐乐并不知道她这个便宜哥之前都想了些什么,忙从木床上跳下来,凑到跟前打量,“哭了?”   “没有.”许乐阳明明眼角还有泪花,却笑得温柔,起身摸着妹妹的脑袋,哪怕他自己也就才比许乐乐高出半个头.   见他不想说,许乐乐却也能猜到,不外乎是为他们目前的处境感到难过委屈,甚至觉得自己没用,不能保护好家人,可这事也不是能急出来的.   想想,她拉下许乐阳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虽然他笑起来还挺眉清目秀的,但不代表就可以随便摸自己的脑袋.   随后许乐乐很认真地说,“哥,你很棒,昨晚要不是你拉着我,我就被那个臭婆娘扔出去了,说不定已经……”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许乐阳猛地打断,“不许再说!”   这声太突然,吓了许乐乐一跳,就见他双目通红一脸惊慌,甚至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栗,暗恼最后那句话不该说,许乐阳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经事.   仔细想想,他也就比原主大了一岁多而已,许乐乐心底泛起深深的同情,忙放柔语气道:“哥,我在这儿呢,谢谢你!”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当时自己虚弱成那样,万一真被扔到啥荒郊野外,绝对小命得交代!   许乐阳的神情渐渐平复,盯着许乐乐看了半天,才抿嘴面色微红的点点头,“自家人……”有啥好谢的,客气话他说不出,但妹妹的话确实让他憋闷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   见许乐阳心情好转,许乐乐便想让他先出去,自己也好再研究下刚得的空间.   先前睡糊涂了,醒了就稀里糊涂的出了门,都没想着先进空间瞅瞅.   结果这人性子太直,怎么都不肯走,最后许乐乐无奈,只能假装睡着想把人哄走,哪知道自己眯着眯着竟真的睡着了.   气呼呼的回了屋,周氏连想要过来抱抱的虎子都没管,唤来两个女儿让她们把自家弟弟带去睡觉.   李德才扫了眼,继续编着手里的竹篓.   见自家男人不做声,沉不住气的周氏只能自己开口,“你妹子这就不走了?就赖在咱们家了?“   李德才手里动作一顿,“说啥呢,啥叫赖咱们家.”   “怎么不是赖咱们家了,天知道许青山是死是活,这要是十年八年不回来,咱就得一直养着她们一家?”周氏气鼓鼓的道,真是越想越难受,本来一家老小的地里刨食就不容易,现在又多了几张光吃白饭的嘴.   李德才不做声手下动作有一搭没一搭,沉默半晌才道,“那是我妹,这儿不光是咱的家也是她的家,再说,有爹娘在,你少操这个心吧!”
吃完饭李氏便被孙氏拉进屋里说话,许乐乐也想进去听,却被赶出来.   闲着没事只能和那群小萝卜头大眼瞪小眼的许乐乐,干脆转身想回屋里研究下空间,哪知道没走两步她那个便宜哥就紧紧跟上来.   “……有事?”许乐乐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盯着,哪怕这是她的“家人”.   许乐阳没想到妹妹这么问,下意识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你刚好些,我得看着你.”   许乐乐先还觉得许乐阳动作搞笑,听到后面不觉动容,原来是担心她.   只是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她早就习惯自己照顾好自己.   如今有人这么关心自己,这心情还有些难以表述……心里闪过早些时候原主姥姥的安慰,热腾腾的鸡蛋面,还有李氏背着她一路走来的消瘦肩膀……   这或许就是家人的感觉?   许乐乐忽然觉得穿越也没啥不好,孤独戒备的心有了一丝暖意,咧嘴朝许乐阳笑笑,嘴角的小梨涡无比可爱,”好吧,那哥也一起回屋休息吧.“   兄妹俩一前一后刚走到屋前,便听见相距不远的厨房间有人提到李氏,许乐乐对听人墙角没啥兴趣,想走却发现自己迈不动脚.   下一秒,许乐阳竖起手指朝她嘘了声,拉着她缩到了阴影处.   “一回来就折腾人.”周氏用力搓洗着抹布,嘴里嘟囔.   “都是要做饭的,也就多了几双筷子嘛.”陈氏虽和李氏闺蜜,但到底和周氏要相处过日子的,所以说话模棱两可,两边不得罪.   “哼,你是没瞧见,她家那个乐姐儿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顿饭下来头都没抬,脸都埋到饭盆子里去了!”周氏越说越起劲.   许乐乐脸发烫,她吃相有那么差吗?!   “二嫂,快别说了,那丫头不容易.”不知是不是许乐乐想多了,总觉杨氏说话弱弱的,给人种好欺负的感觉.   那头刷着锅的陈氏又开口,“再说了,乐姐儿那小鸡仔样的胃口能吃多少,先前下了碗面,她也就吃了小半碗,连蛋都没吃呢.”   许乐乐觉着陈氏帮她说话,她那碗面的功劳不小,最后把蛋分去吃了的两个男娃就是陈氏家的.   提到鸡蛋周氏就来气,“哼!不就一个蛋么!那还是咱们辛辛苦苦喂出来的鸡下的,娘就是偏心,姑子一回来就好吃好喝伺候,我家虎子想吃个蛋都被骂.“   这话说的就重了,陈氏语气有些低沉,“怎么叫偏心,家里几个娃娘啥时候缺过他们吃喝了,倒是咱姑子她们瘦成啥样了你没见着?你也是当娘的,换你你不心疼?”   “哼.”周氏不说话心底却还是不服气,哼了声自顾自忙活起来.   见那三人不在言语,许乐乐拉着许乐阳轻手轻脚地回了屋.   许乐阳摸出火折子点着了油灯,随后便绷着张脸坐在个破矮凳子上,表情严肃得还有些吓人.   “哥,想什么呢……”慢慢学着接受身边的家人,许乐乐发现真叫出口了感觉还不坏,至于心理年龄什么的,小姐姐她从来都保持着一颗过六一的童心!
那水温似乎和先前没多大变化,越想越乐的许乐乐将自己从上到下洗的干干净净.   她虽说很想马上再进去空间研究下,但架不住李氏催促.   许乐乐又不知道这空间里外时间到底是不是一致,别她前脚进空间,后脚李氏进来见人不见了,那真就难解释了.   只能是洗完出来,跟着陈氏的大女儿过去先休息.   短短时间内人生几次大起大落,许乐乐实在身心疲惫有些扛不住了,脑海里明明跟跑马灯似的,却头挨着枕头,没一会便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到日头西落,天擦黑才起来.   院子里还挺热闹,一张大圆桌男人们已经坐下了,孩子们则是围着张小点的桌子在玩闹,李氏和妯娌们在厨房忙进忙出.   毕竟是一大家子人,习惯独来独往的许乐乐不太习惯,见着人都不知该怎么叫,还是许乐阳瞧见她出来,过来带着她到了李氏身旁.   这会子,李氏的几个兄弟和原主姥爷正在商量明儿上许家要说法的事.   “哼!敢不给,咱就打,打到他们给!”说话这人是老三的李德勇,真是人如其名,有勇无谋.   许乐乐因是刚来第一天,李氏领着见过姥爷和舅舅们后,很荣幸地被安排坐在了主桌上.   此时,她默默将凳子离远了些,生怕她三舅口水喷过来,心里懊恼,还不如和那些萝卜头们一起坐呢.   “就知道打打打!有没有点脑子!”颇有威严的姥爷瞪了李德勇一眼.   老二李德才小声嘀咕,“那咋办?要是讲道理,就不会这样欺负咱妹子了.”   许乐乐挑眉,她二舅看来是个聪明人,一点都没说错,直点那对狗男女的特性.   “那咱们就找村长,总不见得村长不管吧.”老大李德海闷声道.   “村长能管到那么些?现在青山没个消息,还不是啥话都是许家说了算……”李德才皱眉.   许乐乐跟在旁边听着,看来这二舅和她想法差不多,都觉得去了也没啥用.   “先过去看了再说,现在说啥也是白说.”姥爷拍板,正好菜也上得差不多了,他拿起筷子,“吃饭吧.“顿了顿,朝过来的李氏点点头道:“多吃点.”   孙氏抱着蕊姐儿接着敲打几个媳妇道:“花丫头不容易,既然回来了,你们做哥嫂的多照顾照顾,都晓得不?”   几对夫妻纷纷点头,围着李氏坐下又是一通劝慰,让李氏抹着眼泪很是感动.   许乐乐在一边面上是乖巧无比的听着,一边手下却是动作不停.   嗯嗯,这个青菜煮豆腐不错,哟!里面还有油渣!赚了!   那个酸菜炖豆腐真好吃,酸得够味!   葱炒鸡蛋就着饭,好吃的许乐乐抬不起头来.   还有河鱼炖豆腐,听她姥姥说了,这是她三舅现下河抓的,果然汤汁鲜美鱼肉鲜嫩啊!   ……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下河捞来不要钱的鱼和家里鸡下的蛋是荤菜外,几乎每道菜都有豆腐,看来李家的日子也不容易,但吃饱饭那是没问题的.   唯一让许乐乐皱眉的是,她没法多吃,几道菜尝了那么几筷子就只能惋惜的放弃,看来眼下首要任务就是快点把身子养好,才能重展她吃货的雄风!
随后任周氏怎么说,李德才都没搭理她,听得烦了,收拾收拾地上的竹篾跑去了屋门口.   大房一家倒是还好,两口子都是宽厚淳朴之人,更何况当初还是李氏帮着两家人牵了线.   回了屋陈氏就和李德海商量着趁秋收还没到,去城里看看有么什么活能做,多攒点钱,等冬日也好多备点吃食在家,毕竟家里又多了人口.   李德勇则更干脆,见杨氏回了房便让她找点棉布出来给李氏一家做棉衣,从小他就是李氏带大的感情深厚,就是娶了媳妇他也没忘这个姐姐,杨氏对此自然是不会有意见.   这些,许乐乐当然不知道,等她被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吵醒时,还有些懵,怎么就睡着了呢?   悄悄抬头发现是李氏蹑手蹑脚的起了床,想来是她这个娘觉得白住在娘家不好意思,早起多帮忙干点活计,好让哥嫂们不要嫌弃她们都是吃白饭的.   想到这许乐乐偷偷直乐,一来是终于能进空间晃晃了,二来是只要利用好空间,还愁日后没饭吃?!   随即小脑袋缩进薄薄的被窝里,下一秒被窝稍稍塌陷,而里面的小丫头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清新自然带着泥土味的空气可比屋子里那股散不去的霉味好闻多了,许乐乐眼中闪着激动,朝水潭边大步走去.   走到边上就准备跳下去时,许乐乐停住脚想了想,还是将身上仅着的打着补丁的里衣给脱下来,折好放在一旁,小心试了试水温,便赤条条猛地跳下深不见底的潭水.   “呼!”   许乐乐摆动手臂像条灵活的鱼儿,浮出水面畅快地呼出口气,朝着距离并不远的玉葫芦游去,眨眼间玉葫芦便触手可及.   四周没有落脚的地方,许乐乐只能像条美人鱼似的在水里浮浮沉沉,苍白的手臂伸出水面,水珠纷纷自上而下滚落,许乐乐完全没在乎,眼中只有那救了她一命的玉葫芦.   抬手轻触那温良的玉身,从葫芦口落下的涓涓细流顺着干瘦的手臂滑下,许乐乐伸手截断,瞧着它们在自己手掌中慢慢聚集,低头轻抿一小口.   她知道这是好东西,但具体有多好却不清楚,只能自己先试一试了.   泉水入口,果然清爽怡人,一直混混沌沌的她像是猛吸了口薄荷,整个人精神一振.   却也不知是好是坏,原先原主的记忆于她就像是隔着层纱,总感觉不真切,而如今熟悉感袭来像是自己曾经真正经历过一般.   许乐乐微微闭目随着水波荡漾消化脑海中的一切,脖颈,手腕乃至全身上下则是冒出浅浅的污垢倏时又被水浪冲刷一净.   而这些许乐乐并不知道,等她再睁开眼,便见她双眸清亮,原本粗糙蜡黄的肌肤也变得顺滑白皙,当然并没有像P图那么夸张,但整个人的亮度绝对不止提升了一个号!   许乐乐美滋滋返回岸边,借着潭水继续打量自己,虽说还是个干瘪的豆芽菜,但她相信日后自己绝对能达到波澜壮阔的程度!
刚才被气出去的是她二舅母周氏,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那个宝贝蛋虎子,虎子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妹妹,平日里两姐妹在周氏眼里没啥存在感,姐姐跟着三伯母去地里送饭去了,妹妹这会子还留在孙氏屋里没跟着周氏离开.   被孙氏差使得团团转的则是她大舅母陈氏,和李氏从小相熟,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和陈氏差不多,生了四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大的儿子跟着下田去了,剩下三个在家里,女孩子最大,平日里帮着孙氏管着那群小屁孩.   三伯母生了两个,都是女儿,最小的三岁多和蕊姐儿差不多大.   孙氏提起她时,言语间带着些轻蔑,许乐乐垂眸一脸不在意,不就是还没儿子么,又不是人家不生了.   临时收拾的杂物房虽小却比许家那个四面透风的柴房强多了,许乐乐挺满意挺知足的,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   陈氏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她姑啊,原本该让你回自己屋子住,但现在家里人口多,你大侄子就要说亲了,总不能让人姑娘瞧着屋子都没……”   李氏忙道:“我俩什么关系,你还跟我这样客气,能在娘家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很知足了,日后可别嫌我就好.”   听李氏这样说,陈氏憨憨一笑,“咋会嫌你哦.”   孙氏旁边道:“好了,这屋虽小但也够她们娘几个住了,等明儿空了,再好好收拾下吧.”   李氏自然愿意,点点头应下了.   吃好了住的地方也有了,孙氏又打量几眼,知道李氏没带啥衣服,就是带了怕也比抹布好不了多少,便让陈氏去找了几件旧衣裳,又烧了热水给她们好好洗漱一番.   许乐乐闻言,眼睛biubiu闪光,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再不洗,她感觉自己跟臭肉都要没啥区别了!   陈氏手脚麻利,很快便安排妥当,因顾着许乐乐身体虚,没想让她洗,换换衣服就成.   那不得把许乐乐难受死了?!   努力为自己争取洗澡的权利,好在最后李氏还是同意了.   忍着心中的雀跃,许乐乐害羞而又坚定的拒绝了李氏帮她洗的要求,等门一阖上,她就飞快扯下自己身上那些烂布头,然后“扑通”一下跳进大木盆里.   还好,她人瘦小,溅起的水花并不大.   瞬间,许乐乐舒服的像是飘在云端,浑身毛孔幸福的舒展开.   那滋味……就一个字,爽!   但一想到如今的处境,许乐乐舒服不起来了,靠着水盆叹了老大一口气.   “你也别想了,当年那大师不是说过,青山合该有这一劫,熬过这道坎就好了……”这是孙氏的声音.   “可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叫我如何能不想……”李氏又哭哭啼啼起来.   许乐乐听见,心下一阵酸楚,这种亲人生死未卜的牵挂心情她能明白.   毕竟她又不是孙猴子,天生地养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而一张布满奶渍的襁褓和缝在布缝里无意中被她发现的一个小小的玉葫芦,便是未曾谋面的父母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所有东西.
“咱们还是快出去吧.”李兰花扔了手中的枯枝,瞧着那长长的一摊,摸着身上起的鸡皮疙瘩,打了冷颤道.   李招娣动作快,李兰花话音刚落,她已经跑出了灌木丛,李翠花搂紧手中的盼哥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死蛇,招呼了声许乐乐让她也快点走.   许乐乐点点头,俯身想去把旁边的蕊姐儿抱起来,却发现她双眼无神.   等许乐乐将她抱起后,才抖了抖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看来是被先前众人打蛇的情景给吓着了,这会子刚回过神来.   对小孩子没啥经验的许乐乐,忍着快要将她耳朵震聋的哭声小心朝外走,偏偏蕊姐儿还一个劲推她,一副不要她抱的样子,许是被她打蛇时的狠厉吓着了.   本就瘦弱没啥力气的许乐乐被推得根本没法好好抱住蕊姐儿,手一软差点把人给摔出去,幸好旁边的李兰花撑了她一把,顺手把蕊姐儿接了过去.   “还是我来吧,咱们赶紧出去.”说完李兰花便头也不回的跟上了李翠花,再不敢多看那死蛇一眼.   许乐乐揉着肩膀,对蕊姐儿一阵无语,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这么折腾亲姐.   “快点!”李翠花在灌木丛外催促,生怕后面的人再出什么意外.   许乐乐应了声就要抬脚,脑中忽地闪过什么,如黑玉般灵动的眼眸一亮,她怎么就忘了,这蛇可是好东西啊!   当即回身就要去捡,可真走到死蛇旁瞧着那血肉模糊的样,又犯怵了,果断去将挖野菜的竹篮给拎了起来.   嗯…她只是怕脏才不是怕,堂堂医大生怎么可能会怕条死蛇?!   见许乐乐将半篮子野菜全部倒出来又转头朝灌木丛里走,刚松口气的李翠花再度紧张起来,忙将人叫住,“你还进去干嘛呀?”   许乐乐神秘一笑,“进去给咱们加餐啊,今儿有肉吃了!”   不等李翠花再问,许乐乐便又钻进了灌木丛,几个小姑娘听见这对话不禁面面相觑,有肉吃?   随手捡了个短木棍,许乐乐小心将蛇身给挑了起来,还好她当时只盯着蛇头和七寸在敲,而另几个小姑娘有样学样,蛇身倒是没打过几棍子还算比较完整.   瞧着比她人还长的蛇身,许乐乐心底乐啊.   这蛇够大,蛇肉足够一大家子人吃一顿了,蛇皮蛇胆更是好东西,可以拿出去卖,今儿这一趟她真是走大运了,就是小心肝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还扑腾扑腾呢.   将蛇扒拉扒拉收拾进竹篮,竹篮立马被塞得满满的.   怕就这样出去吓着人,许乐乐又拽了好些叶子盖在上面,就在她要抬脚走人时,恍惚间在被蛇尾搅动的遍地狼藉中扫见了一样东西.
有了李翠花的打岔,正巧她们也走到了村子边,靠近山脚的地方,众人四散开来寻摸野菜挖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李招娣的话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现在二伯母不喜欢她们,可大伯还有三伯还有姥姥姥爷都对她们挺好,然而花无白日红,距离产生美,搬出去这是迟早的事.   学着李翠花她们蹲在地上翻找野菜,许乐乐凭着记忆有一搭没一搭的挖着,而蕊姐儿和三房的盼弟两人最小,手拉手采着小花玩.   也不知挖了多久,小竹篮里约莫都盖满了,许乐乐猛一抬头,怎地旁边这么安静了?   环视四周,可把她冷汗给吓出来了,那两只跟麻雀似叽叽喳喳个不挺的丫头哪去了?   “翠花姐,你瞧见蕊姐儿她们了么?”为了挖野菜大家伙分的都挺开,许乐乐连跑几步才到了李翠花旁边.   李翠花被许乐乐的紧张模样弄得一愣,忙起身跟着看了看.   此时的位置离开村子已经很远了,四周满是参天大树,唯有她们进来和站的地方是片大大的开阔地,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些野菜给她们挖.   匆匆扫视一圈果然也没见着,李翠花也急了,将大家伙都叫过来问了问,见都是摇头,白着脸朝她们身后的灌木丛看去,“坏了,别是跑林子里面去了吧?”   话没说完,许乐乐便一头钻进灌木丛里,李翠花不敢落后,忙招呼着姐妹们跟上,这林子可深了,许乐乐又是头一次来,万一乱跑找不着回来的路,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一进到幽深的林子里,许乐乐脚步慢了几许.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叶缝中投下来,感觉不到一点温度,身旁草丛中更是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明显是有不知名的动物在其中逃窜,在静谧的环境中听着还挺瘆人.   许乐乐虽说是孤儿,可也是在县城里长大,这样的野生老林根本就没机会接触.   第一次进到这样的环境里,许乐乐本能的感到恐惧,要是遇上野兽怎么办,要是遇上毒蛇被咬怎么办……   但随即她捏紧拳头,对蕊姐儿和另个孩子的担忧到底占了上风.   深吸口气,许乐乐干脆从地上捡起根长长的枯枝,伸进前方的草丛中狠狠搅动一番,等那些可怕的声音消失后,许乐乐才单手拢在嘴边,边走边朝着四周呼喊.   “蕊姐儿?盼弟?”   李翠花她们也紧跟其后,大声呼唤着,还好,没几声后,便听见细细嫩嫩的回应.   许乐乐心头一喜,顺着声高高低低的踩着满地枯叶,从树后将那两只皮猴子给抓出来,见两孩子两手捧着红红的野果才明白原来是去摘果子了.   “谁让你们到处乱跑了?就不知道打声招呼吗?”   许乐乐打量两孩子除了衣裳头上粘着些杂草枯叶外,并无什么问题后重重松口气,拎着蕊姐儿到一旁板着脸训起来.   盼哥是三舅母家的她可不敢说重了,小孩子不懂事回去一传话,闹出误会就不开心了.
可许乐乐自己又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正烦恼时,李翠花将蕊姐儿给抱起来了,“蕊姐儿不哭,带你出去可以,不过你得乖乖听话,可以吗?”   蕊姐儿忙不迭的点头,抱着李翠花的脖颈便不放手了,许乐乐哪好意思麻烦她,便上前想要将蕊姐儿给抱下来.   哪知道这小妮子心眼小的很,还记着前面许乐乐不肯带她,嘟着嘴连个正脸都不愿意给许乐乐,让许乐乐是又气又好笑.   “我来吧,对付她们我比你有经验呢.”李翠花嘴角含笑,任由蕊姐儿在她肩膀上转来转去也不恼,还确实很有做大姐的风范.   许乐乐被小妮子弄的没法子,她转到哪边,蕊姐儿的小脑袋就必定转到另一边去,自己又不能来硬的,这么细细嫩嫩的脖子,她真怕用力就被掰断咯…   想想李翠花说的也有道理,光大房就有四个孩子,而李翠花是最大的,几个弟妹肯定没少照顾.   这还不算上二房三房的那些,大人们出去做事,应该也都是年纪最大的李翠花带着这些熊孩子,确实比单身狗的她有经验多呢.   便停下动作,不好意思的揪着衣角朝李翠花道谢,“谢谢翠花姐,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还是要客气的,毕竟是自家的熊孩子.   蕊姐儿并不知道自己在姐姐心中已经由萝卜头升级到了熊孩子,还偷偷撇她一眼,便把脑袋埋进了李翠花的脖子上.   李翠花不介意的笑笑,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娃去拿了个小竹篮过来递给许乐乐.   许乐乐笑眯眯的接过拎起,跟着姐妹们朝外走去.   临出门时,那边焦头烂额的孙氏还不忘提醒李翠花照顾好她这个刚来的妹妹,让许乐乐心里甜丝丝的,这种被人时刻关心的感觉真好呢.   一出院门,身旁的女孩们明显变得活泼了许多.   开始还不太好意思过来,后来便围着许乐乐好奇的问东问西,能回答的许乐乐就回答了,当然也有一些问题不太友好.   比如,“你要在咱们家住多久啊?是不是就不走了?”“你们要是一直在咱家吃饭,是不是要交伙食费啊?”…   许乐乐微眯眼眸,问这些问题的女娃正是刚才递给她竹篮的那位,仔细回想了下心下了然,原来是对她们家颇有意见的二舅母家的老二李招娣.   想来是昨晚上两口子说了什么被她听见了,这才跑到自己面前来问.   还没等许乐乐想好该怎么说,二房家的大女儿李兰花扯了下李招娣,小声道:“就你话多,还不快些闭嘴.”   李招娣哎哟一声,捂着被扯到的手臂,委屈道:“姐,你捏疼我了.”   看样子,这李招娣并不是故意要问这些,许乐乐只当她童言无忌,没放在心上.   牵着已经下来走的蕊姐儿在前头的李翠花忙回过来将许乐乐拉过去,“别理她,她什么都不懂,乐姐儿,你瞧那边的蒲公英嫩不,我带你去挖.”
反正有李翠花在,她对付这事应该更拿手,果然,盼哥在李翠花那边也没落着什么好,李翠花说的比许乐乐还凶,楞是把笑眯眯的盼哥给说哭了.   “现在知道哭,等越上妖怪给你叼走了,看你哭给谁看去!”李翠花凶归凶,还是拿出旧帕子给盼哥擦眼泪.   蕊姐儿本还不高兴许乐乐凶她,想要去找李翠花,这时见着李翠花凶巴巴的样,一张小嘴张得老大,搂着许乐乐大腿缩在后边瞪大眼睛再不敢过去.   许乐乐被她依赖的小模样逗得心里直乐,现在知道自家老姐的好了吧!   估摸着这两熊孩子也该被训的长记性了,许乐乐上前想和李翠花说差不多得了.   哪知道刚走两步,便瞧见李翠花脚边似有黑影蠕动,唬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声音也变得不对,“翠,翠花姐…你,你别动啊!”   李招娣眼尖,尖叫一声,“蛇!蛇!”   几个小姑娘顿时乱做一团,还是李兰花镇定,喊了一嗓子才让她们安静下来,不然这乱蹦乱跳还指不定再招来点什么!   “你们快走!”李翠花忙将离她最近的李盼弟给抱了起来,抖着声冲着许乐乐她们喊道.   这时那蛇已经半个身子抬起,高度都快到李翠花的腰部了,婴儿臂般粗的蛇身翠绿翠绿,三角脑袋吐着鲜红的蛇信,豆大的蛇眼红的似是要滴下血来.   李翠花都快要站不住脚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许乐乐毫不怀疑,要不是李翠花还顾忌着手中的盼弟,这会子肯定已经瘫坐在地上被蛇一口咬住了.   不行!许乐乐怎么可能丢下李翠花和盼哥走,整个人急得冒汗,手里的枯枝都快要滑得拿不住了!   忽然她瞪向自己的手,对呀!她怎么忘记了手里是有武器的呢!   下一秒,毒蛇迅速弹起,在一片惊恐尖叫中,朝李翠花扑去,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阵残影.   李翠花下意识的紧闭双目,心中充满绝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忘搂紧怀中的盼哥.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没有等来,反而是猛烈的破空声擦着耳边响起,紧跟着的是姐妹们狂喜的尖叫!   “打!打死它!”   “打的好!乐姐儿你太厉害了!”   “咱们也来帮忙!”   李翠花颤巍巍睁开眼,就见刚才还像死神般朝自己露出獠牙的毒蛇在地上剧烈翻腾,带起一阵阵惨烈的腥风……   “打死你!”许乐乐发泄着心底的恐惧,死命挥舞手中的枯枝,虎口处都已经隐隐磨出血痕了.   “乐姐儿!”李翠花见许乐乐的状态有些吓人,忙上前将她细瘦的胳膊抱住,“行了,蛇死了,都没事了……”   许乐乐喘着粗气镇定下来,“呼呼…还好还好…”   还好她一击得手,打中了蛇头,不然的话她简直不敢想象李翠花被咬中会怎么样,在如今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恐怕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幸好这一切没真的发生.   看向不再动弹的死蛇一条,许乐乐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之前她恐慌纯粹是怕它咬到人,如今都死了也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至于眼前这被云雾包围,才不过一亩大小的地儿,许乐乐乐观的表示没问题,反正她现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就是给她再多亩地也没用啊,左右现在够用就行!   想到这心念一动,许乐乐原地消失出现在被窝里.   还好她聪明,刚才下水前记得把里衣脱了,不然这会子她就要穿着湿衣服缩在被窝里了.   此时,许乐阳的床已经空了,而小妹蕊姐儿还窝在原来的位置睡得喷香.   看来空间里的时间流逝是和外面一样的啊,先还神清气爽的许乐乐有点发愁,要是这样她还怎么种田养鸡发家致富?   甩甩脑袋,算了,做人得知足,好歹她还有灵泉在手嘛.   院子里,大人们几乎都起了,大舅和二舅在整理堆放在角落的竹篓,三舅在柴房前劈着柴火.   李氏和两位妯娌在厨房间忙活,周氏没在,应该是还生着闷气在.   “起了?”门吱呀呀的响着,许乐阳端着个灰扑扑的瓦碗进来.   许乐乐忙缩回趴在木窗边偷看的小脑袋,没事人似的点点头,“嗯,起了.”   见许乐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许乐阳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高兴.   他真的怕那些不好的回忆会伤害到妹妹,但就昨晚和现在的情形看下来,他想多了,他的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可爱呢!   不过再可爱,药也是得喝,许乐阳将手中的碗朝前递过去,轻声道:“那快把药喝了吧.”   药?!许乐乐凑前望了眼,难怪刚才就闻到一股苦苦的中药味,原来是给她喝的…   忽地记忆中那苦到要人命的药味瞬间从胃里翻上来,许乐乐忍住干呕的冲动,捂着嘴连连摆手,“我好了!我不喝!”   打死她都不要喝这种难喝到能出人命的药!   “别闹.”许乐阳才不管,好不容易凑钱配的药怎么可以浪费,昨儿已经忘记了,今天绝对不能再忘.   拼命摇头,许乐乐蹭蹭朝后推着,这个哥的固执她是见识过了,他真能给自己把这药灌下去!   一个没注意,把蕊姐儿给踢着了,睡得正香的蕊姐儿“咕噜”一下直接滚下地,连招呼也不打的裂开小嘴哇哇直哭.   许乐阳端着碗不方便,许乐乐赶紧下床过去将蕊姐儿抱起来.   三岁的小丫头,小小的软软的,就好像稍微用大点力都能捏扁,弄得她不敢再动,站在那手足无措.   还好李氏闻声而来,边问怎么了边将蕊姐儿从许乐乐手中接过去,顺手还把许乐乐拽上床,责怪她怎么赤着个脚就站在地上.   许乐乐偷瞄了眼许乐阳,还不怪他,非得让自己喝药.   许乐阳果然是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开口道:“娘,都怪我,您别凶妹妹们了.”   李氏闻到屋子里的药味,约莫猜到点,红着眼瞧着许乐乐,“又不愿喝药了?”   许乐乐发现这家人是属兔子的,动不动就红眼睛…   下一刻李氏还真就抽泣起来,怪自己没照顾好许乐乐,怪自己没照顾好她们兄妹,抹着泪说对不起她爸……   天!不就是一碗药么!哪怕是毒药,许乐乐现在都能给它吞了,当下夺过那药碗,“娘你别说了我喝!”
闭着眼许乐乐直接一口气给灌完,好歹让李氏消停了.   “呀!我忘了,喝药前得先吃点东西垫垫…乐姐儿你等着,娘给你端碗粥来.”李氏一抹泪,搂着小声哽咽的蕊姐儿出门,许乐阳跟在后面满意的把药碗给收走了.   许乐乐想哭,哪有这样的娘哦,就为了忽悠亲闺女喝药……   等喝完李氏带来的山芋粥还有个偷偷摸摸塞进手心里的煮鸡蛋后,许乐乐那种灵魂快要出窍的感觉才好些.   李氏满意的端起空了的粥碗,临走时还多看了几眼许乐乐,果然回娘家来是正确的,闺女的脸色瞧着没先前那么蜡黄了,人也精神不少.   日头渐升,男人们商量着去许家的事,原本李家老爷子打算自己亲自过去,后来想想许家现在就个老太当家,都过去怕招人闲话,说他们欺负人,便让家里三个儿子去给他们小妹讨公道了.   李氏心里其实是挺矛盾的,知道哥哥们这趟过去肯定艰难无比,但又期待着哥哥们能凯旋而归,好歹能让她们孤儿寡母的有银钱傍身了.   送走哥哥们后,李氏便带着许乐阳跟几位妯娌下了田,今儿男人不在,可地里的活计不能落下.   眼看着就要结穗,却很久没下雨,地里的庄稼全靠人去河里拎水来浇灌,一点都耽搁不得.   院子里很快空了下来,百无聊赖的许乐乐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瞧着几个小萝卜头满院子追着尾巴毛最长的那只公鸡,一片尘土飞扬.   孙氏跟在后面直叫祖宗,却没一个听她的,那跳脚的模样还挺滑稽,许乐乐不太厚道的笑了.   不行!许乐乐赶紧端正态度,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金钱,不能傻坐在这消耗生命!   “乐姐儿?”   正盘算着该如何走出发家致富第一步的许乐乐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下才回过神.   就是反应有些大,吓得她直接从矮凳上跳起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来人一脸歉意的将许乐乐扶起.   许乐乐到底身子还有些虚,惊吓过后脚直发软,借着来人的力道起了身,柔柔道:“我没事,谢谢翠花姐.”   来人是大房家大丫头,李翠花.   李翠花松口气,“没事就好,我们准备去挖野菜,你要来么?”   挖野菜?许乐乐朝她身后看了眼,发现二房三房的女娃都在,忙点头,“好呀,我要去.”   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忙做事挺好,许乐乐也很不想做个光吃白饭的人.   哪知道刚走没几步,因早产又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走路还不太稳的蕊姐儿不知从哪冒出来抱紧了许乐乐的大腿,怎么也拉不走.   “蕊姐儿乖哦,姐姐出去挖野菜,你在家陪姥姥.”许乐乐劝着,可好说歹说蕊姐儿就是不愿意,黑黝黝的小眼珠子里满是惊慌害怕.   许乐乐这才想起李氏不在,她哥又跟着去了地里帮忙干活,剩下她也出去,身边没个熟悉人的小妮子难怪要急.
许乐乐瞧着两个熊孩子被打屁股还挺乐呵,结果笑还没扬起,孙氏手一指,“还有你,乐姐儿!见着蛇不跑,还敢去打,要是顺着杆爬过来咬你一口,看你咋乐!”   许乐乐真是冤枉啊,还没等她为自己辩护,那边被打着屁股的蕊姐儿却开心起来,“我爹要回来了?”不是说他出了好远好远的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么?终于要回来了?!   孙氏手下动作一顿,表情尴尬,“不是…”   许乐乐被蕊姐儿哭怕,忙上前哄她,“想不想吃香喷喷的肉肉?让姥姥给咱们弄好不好?”   听到肉,蕊姐儿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懵懵懂懂的问道:“可是家里的大妖怪说我是贱货,是扫把星,不配吃肉…”   许乐乐听得心疼,随便想想也知道蕊姐儿口中的妖怪是谁,笑意冷了下来,心头却是陡然翻腾起恨不得将那些人碎骨磨粉的恨意.   许乐乐先是一惊便随即明白,这是原主还留在人世间未消的怨恨,心底默念道,放心,债有主冤有头,这夺命之仇总有天我会替你报了!   随着念头落下,不属于她的恨意渐消,许乐乐心底百般惆怅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随后牵起蕊姐儿的手安慰,“咱蕊姐儿才不是那样的,等姥姥弄好了,你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要是大妖怪敢来,姐姐给你打出去!”   许乐乐将昨儿孙氏才对自己说过的话,照搬原套的用了用.   旁边几个在玩泥巴的男娃过来,更是挺着小小的胸脯帮着道:“对,咱奶说了,咱是一家人,要是大妖怪敢来,咱们也帮你打!”   见孙子们这样团结,孙氏刚还咬牙切齿的表情立时变得欣慰,笑呵呵道:“对,就该这样,一家人要团结,要互相帮助,这样才能把日子红红火火的过好哦!”   说着还把蕊姐儿搂到怀里,明明是和盼哥一样大的年纪,可抱在手上重量却轻上不少,瞧着那细脖子细脑袋的,孙氏那个心疼啊.   “姥姥啊现在就去做香喷喷的肉汤,蕊姐儿一定要多吃哦!”   被孙氏抱在手臂中的蕊姐儿,含着手指乖巧的睁着大眼,重重一点头,“嗯!”   连旁边围着的那群熊孩子听到有肉汤吃,都比先前乖多了,也不闹腾了,簇拥着孙氏朝厨房走去.   跟在后面的许乐乐嫌李翠花她们走得慢,干脆过去推着她们朝前走,“翠花姐,你快点嘛!”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快别推了……”李翠花和李招娣脸上挂着无奈,但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的.   就在院子里众人其乐融融之时,嘭的声,院门被重重推开了,吓了坠在最后的许乐乐一跳,赶紧转过身去查看出啥事了.   这一看许乐乐了然,原来是她的几位伯伯拉着老长的脸回来了.   尤其是三舅,吊着眼不说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边上的大舅和二舅脸黑的和锅底有一拼,别说肯定是在那两对禽兽夫妻那碰了钉子.
许乐乐不确定的走过去,将那东西上面覆盖的枯叶轻轻拿掉,嚯!这一簇小红果咋越看越像人参啊?!   许乐乐有点点激动,小心的将小红果连同根茎慢慢的从土里挖出来,挖到最后,她的手都有些抖,人参!真的是人参呢!   “乐姐儿?乐姐儿?”大概是自己耽搁太久,李翠花不放心了.   许乐乐忙应了声,“就来啊!”手下动作加快,不能给她们发现.   她还想着用这个做自己的第一桶金呢!   谁知这念头刚闪过,眼瞅着就要挖出来的人参居然凭空消失了!   WHAT?!怎么个情况!   许乐乐保持动作,整个人僵在原地,更神奇的是,下一秒,自己又“看见”了那根不大却品相不错的人参,安安静静躺在空间里,甚至连最纤细的根须都完整的没有任何伤害.   呼……许乐乐哭笑不得,咱能不这么吓唬人么?   回到放竹篮的地方,许乐乐拎起竹篮便出去了,沉甸甸的分量坠的她整个人都朝一边歪去,不得不两只手提着才行.   可即使看许乐乐辛苦的不得了,几个小姐妹却没一个敢上前帮忙,没看见那细细的蛇尾都拖出来了么?!   难不成乐姐儿说的有肉吃,是指蛇肉?!   小姑娘们脸色刷的就白了,别说过去帮忙了,连走得近点都不敢.   回去的路上,许乐乐觉得她们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有趣,刚才打蛇时她们可还很勇敢呢!喊得那是比她还响,打得比她还有力.   眨巴眼,许乐乐玩心大起的拎着竹篮故意去吓唬她们,倒是没一会便让她们忘记了害怕,留下一路嘻嘻哈哈的笑声.   玩闹一会,许乐乐实在拎不动,李翠花灵机一动,找个长棍穿过竹篮,本叫李兰花来帮忙的,李招娣却非要凑过来,跟着李翠花一人一头,晃悠悠的担起竹篮朝家走去.   路上遇到好奇的村民来问,李翠花礼貌的和人解释,是她们家乐姐儿打的蛇.   顿时,那些村民眼睛瞪得老大,都不敢相信的看向瘦得跟排骨有一拼的许乐乐,这就是嫁出去的李家闺女带回来的娃?就这小细胳膊细腿的,还能打蛇?瞧那分量怕是蛇也不小,就是成年人也得犯怵,这么点大的娃却敢下手,可以!这娃比她娘年轻的时候强!   并不知道自己在村民心中的评价还挺高的许乐乐,腼腆的缩在李翠花身后,没法子,这么多生面孔凑过来,她懒得应付,索性学着蕊姐儿躲在人后,反正她现在还是小丫头,没啥不好意思的~   快到家门口时,盼哥拉着蕊姐儿又急急朝家跑去,完全把之前大姐训的话给忘记了.   “奶!奶!今儿有肉吃了!”童声童气的奶音不管什么时候听都是那么可爱,坠在后面的许乐乐笑眯眯的想着.   正在烙饼的孙氏听见孙女咋咋呼呼的声音擦擦手离开灶台,“什么肉?你爹他们回来了?给你带肉了?”   孙氏还以为是孙女路上碰着儿子们了,既然带肉回来,那事情应该是搞定了?   哪知道等李翠花她们进来一说才晓得是自己弄错了,又是担心又是后怕.   将蕊姐儿和盼哥拉过来,啪啪打着屁股,“哎哟喂,不知道帮忙也就算了,还折腾出这么大的事,等你爹回来,好好削你!”
谁成想李翠花热切的眼神扫过来,她后退的脚步只能停住,连连摆手.   “翠花姐,别看我,这玩意我就是一时胆大,现在再让我去弄,我可不敢……”   她说的是实话,刚才真的是凭着一股腺上激素将那蛇给收拾到篮子里,现在她连看都觉得鸡皮疙瘩要冒出来了.   李翠花见许乐乐胆怯的模样不似作假,为了难,奶在屋里和父亲谈事情,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只得扭头看向别的姐妹,结果一个个都白着脸连退三丈远.   “那咱们中午就还是吃野菜团子吧,等奶他们谈好了再说.”   李翠花可惜又无奈的朝那竹篮看了眼,招呼着姐妹们开始清洗野菜,打面糊准备着午饭.   许乐乐忙道:“那我先去将手洗洗哈,一手的臭腥味,太难闻了.”   李翠花没多想,点头,“快去吧,缸里有水,缸旁边布袋里有草木灰.”   许乐乐应着,找了个木盆盛了水,又打量着布袋里灰扑扑的草木灰,纠结半天后抓了把攥在手里端着盆进屋了.   李招娣眨巴眼,“乐姐儿真是的,洗个手还要进屋里.”   李兰花拍了下她的脑袋,“肯定是身上也弄到了呗,这都要管,整天瞎操心.”   李招娣吐吐舌头,不说话了跟着她姐继续蹲在地上择着先前摘的野菜.   许乐乐走得急也没听见二房两个女娃的对话,当然要是听见了她也不会在意.   一进门,她第一时间便是放下水盆,至于手里的草木灰则是随手给放到破桌上,然后将门给牢牢插上,心底默念着进去.   下一秒她便眼前一亮,许乐乐望着眼前幽深的水潭情不自禁的咧开嘴笑了,而那根被她收到空间里来的人参正静悄悄的躺在水潭边.   小心翼翼的将人参拿起,刚才时间匆忙许乐乐根本就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手中细长的人参已经隐隐有人形怕是得有些年数了.   作为医大生,虽说主攻临床,但中草药什么的她是学过的,所以品相也是懂点,就是不知道这的行情如何.   越想越美滋滋的许乐乐干脆蹲在地上用手刨出个小土坑,现在没办法马上将人参给卖了,还是将它放进土里好好养着吧,到时候有机会再出手,她这第一桶金就指着它了!   生怕伤着那棵人参细细密密的根须,许乐乐慎之又慎的将放它缓缓放进土坑.   等将那些黑土重新轻轻盖上后,她憋了许久的气才重重吐出,抹了把额头的汗,天…这比参加考试还辛苦!   没舍得用水潭的水洗手,许乐乐只想坐下休息会却又一个激灵跳起来,她在这忙活半天,没人进屋来找她吧?   毕竟她这个手“洗”得可有点久.   哪知道她刚这样想,脑海中便“看见”了屋里的情形,甚至还能转换视角,跑到门外院子里去,许乐乐眼睛刷的亮起来,没想到这空间还自带实时VR功能啊!   只是试过之后,许乐乐发现还是有局限的.   最多在三米左右的距离里活动,再远就去不了,但对她来说能知道空间周围有没什么闲杂人等的就已经足够了.
这世界上,能不求任何回报,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只有父母了吧?   许乐乐心里酸酸的,但随即又振作起来,没事!   虽然她之前是没有父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她也娘了啊,而且娘对她还是很好的,还有了个超级护着她的哥哥,一个爱哭的瘦巴巴的妹妹~   许乐乐的嘴角不知不觉翘起,仅仅只是来了几天,但她爱死这种有家人的感觉了!   因为她终于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奋斗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了.   那边孙氏力气小一下没拉开李德勇,气得她跳起来就要揪他耳朵.   虽说盼哥刚回来那会,她也说了要让李德勇教训盼哥的话,但这真打上了,她又舍不得了.   “撒手撒手,惊着孩子了,你在不松,回来让你爹削你啊!”   这真是孩子再大,在母亲面前仍旧是孩子,感觉面子快掉完的李德海无奈,又怕孙氏着急上火闹出毛病来.   估摸着教训得也差不多了,便松了手捂着耳朵躲到一旁.   孙氏还不罢休呢,李德才忙开口帮着弟弟说道:“娘,三弟要是不吓唬吓唬盼哥,让她涨涨记性,回头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这次还好乐姐儿果断,要是再有下回呢?谁能保证每次都安然无事?”   这话许乐乐听见了,暗暗点头,她这二舅说的对,不长点记性,下回再乱跑,谁敢保证就一定不出事?   “呸呸呸!没有下回了!”孙氏连吐几口,追着李德勇的脚步倒是停了下来.   想来也是回过味来,板着脸对几个孩子们道:“都记住了,以后出去得听话,不然就像今儿一样让你们爹好好削你们!”   有盼哥在前杀鸡儆猴,一帮子熊孩子没一个敢乱来,小脑袋点的跟捣葱似的.   “好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孙氏原本心里还因着许家的事有气,但瞧着孙辈们缩头缩脑的小模样,那气忽地下散完了.   许乐乐倒完水准备也跟着去厨房帮忙,没走几步,李德海和李翠花挡在了前面.   “你救了翠花,大伯我该好好谢谢你,只是咱也没啥好东西,回头让你大伯母给你做两双鞋,在做两身新衣服吧.”   李德海是个老实人,讲究实惠,也没觉得长辈给晚辈道谢有啥.   许乐乐救人可没想那么多,这有人在自己眼前遇着危险让她光看不救她也做不到啊,不然她也不会穿来这个世界不是?   只是被人这么正儿八经的道谢,她还不太习惯,忙垂着手低着头一副害羞样道:“我也是被吓的,顺手…顺手哈……”   这回轮到李翠花笑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说客气话的,顺手?   “乐姐儿,你要是和咱家客气就是见外,难不成你原本还不想救我么?”   李翠花笑过后越说声儿越低,表情还带着幽怨看向许乐乐.   “就是,自家人还见外,乐姐儿你要这样不爽气,三伯我就不喜欢你了哈.”那头三舅李德勇也过来,毕竟当时盼哥也在,既然李德海都过来道谢了,他这个做三舅的不能装傻啊.
孙氏赶忙将手中抱着的蕊姐儿放下,紧走几步过去,一打眼便得出和许乐乐一样的结论,皱着眉道:“行了,先进屋再说吧,别吓着孩子.”   三舅李德勇这才怏怏闭上了嘴,跟在孙氏后面进了堂屋,一进去孙氏便关了门,留下一群孩子愣愣的站在院子里.   “她们咋说?”进了屋孙氏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问道.   一提到这个李德勇就一蹦三丈高,嘴里骂道:“那群狗娘养的……”   “有话说话.”李德才突兀的打断李德勇,“到底是小妹的婆家,这样骂那小妹养的娃算什么……”   骂能解决啥问题?他就说过去没用吧,还不听他的.   “啊呸吧,就那样的人还论什么亲戚啊!娘啊,你是不知道他们咋说的,他们竟然说咱小妹是扫把星,是克夫命,还说这些年养着咱小妹早就把该分的家产给祸祸完了,别说分钱了,咱小妹还得倒贴钱出去!”   李德勇气得满脸涨红,大掌猛地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孙氏脸色很不好,当初许青山确实是为了让家里妻儿的生活更好才跟商队出去的,可这怎么到了那群畜生口中就成了她女儿的不是了?!   老大李德海铁青着脸道:“娘,既然这家人如此不要脸,咱们还是趁早和那家人断了关系好,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人,这口饭还是吃得饱的.”   李德才抬眼扫过李德海,眼光闪烁,想到了昨晚周氏的话,但再一想妹妹过来时那副凄惨的模样和许家人恶心的嘴脸,当即坚定了眼神.   “大哥说的对,好歹现在青山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等哪一天青山回来了,咱再好好去说道说道.”   “还说道什么啊!下午就让你爹去找里正把这事给解决了,没得让你妹子男人没了还得受婆家闲气!”   孙氏是个暴脾气,这些年家里孩子多事情多走不开人,偏她这闺女心善性子软,难得回来次也都只挑好的说.   要是早知道闺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早就将闺女接回来了,哪还舍得她待在那个狼窝里!   而院子里,见大人们都进了屋,蕊姐儿撇撇嘴,豆大的泪珠儿说下来就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哭诉着,“肉肉…肉肉…”   这回几个熊孩子不熊了,围着蕊姐儿劝她,有一个还将先前拔下来的几根颜色鲜艳的公鸡毛递给她哄她开心,倒真是有几分做哥哥的模样.   很快,蕊姐儿的注意力便转移开来,两只圆圆的眼珠子亮闪闪的追着那公鸡毛玩去了,几个大的也由着他们去.   李翠湖嘱咐了两句小点声,明显几位当爹的回来情绪都不好,可不能在这时候惹了他们烦.   安排好小的,随后李翠花几人围成一圈,瞅着地上装着毒蛇的竹篮犯难,然后下一秒不约而同朝许乐乐看去.   许乐乐见孙氏带着大舅们回了房,没想着去关心他们谈啥,反正她又不会回许家去的,管他们怎么折腾.   加上这边又没什么自己事,便想着赶紧回屋将人参好好种到土里养起来.
控制住嘴角的弧度,许乐乐轻飘飘的出了空间,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让李氏带自己去县里转一转.   原主也就去过一次,记忆模糊的很,根本提供不了啥帮助.   这事可得尽早安排上,不然她的人参咋换钱呢?   想着想着许乐乐朝水盆走去,眼一撇扫见破桌子上的草木灰.   嘴角忍不住一抽,听说古代穷人都是用草木灰洗手洗衣服,难怪她这衣裳总有股子散不尽的臭味.   不是她挑剔,而是习惯了现代的清洁技术她真心习惯不了这味道.   许乐乐盘算着这富贵人家都是用香皂的祖宗香胰子,要是人参卖出去了,自己要么也偷偷买上块用用吧.   但是眼下,她只能入乡随俗,无奈的将草木灰搓满手,又干又粗糙如同磨砂般的触感让她是一言难尽啊.   那边孙氏气冲冲的拉开门,打眼扫过院里的孙辈们,指着其中个道:“二牛,你跑得快,去田里让你爷爷他们先回来,今儿地里的活先放一放.”   二牛是大房的,先是一愣再是瞧见他爹站在孙氏后冲他板着脸示意,赶紧应了声闷着头便往外冲去.   见此情景,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不敢闹腾了,这点眼皮劲他们还是有的.   孙氏说完后一转身想对儿子再说些什么,瞥见这群刚才还闹腾不停的熊孩子们个个都跟鹌鹑似的缩着.   心下一软,这大人们的事还是别吓着孩子们吧,犯不着为那些畜生惹得自家不快.   当即对儿子们道:“行了,这事就这样说了,你们也别多想了,咱被狗咬了难不成还得咬回狗去?”   许乐乐端着水盆出来倒水正好听见孙氏这句话,噗嗤一下就乐了.   可不是嘛,人还能跟疯狗去计较?自己日子过过好,那才是真理.   因为许乐乐站得偏,孙氏他们并没有听见,孙氏继续道:“难得在家,多陪陪孩子们去吧,我这就去做午饭,正好啊,咱们今儿中午加餐,吃肉!”   吃肉?哪里来的肉?几个儿子一头雾水,孩子们却是欢呼起来冲着放在墙根旁的竹篮跑去.   虎子胆大,将竹篮上盖着的草叶全部扫走,献宝似的招呼他爹过来瞧.   “这是?!”李德才先是脸色一变,本能地朝后退了下,然后才不敢置信的朝前走了几步仔细瞧了瞧.   另外两人的反应也跟着李德才差不多,等听孙氏说了遍事情经过后.   李德勇黑着脸几步将想要躲到孙氏后面的盼哥给拎起,大巴掌啪啪的落在屁股上.   “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盼哥吃痛,哇哇大哭嚷着让她奶快来救她,连带着蕊哥儿也被吓哭了,扯着嗓子直喊娘.   而李德海则是紧张的将李翠花拉到自己这边,上下一通打量,“没伤到吧?可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这样一片闹哄哄中,许乐乐却感觉到了属于家人的温情,她眼含羡慕的瞧着盼哥和李翠花.   她从有记忆起就在福利院中,即使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再好,那也无法取代父母的存在.   更何况对工作人员来说,照顾自己这样的孤儿只是份工作而已,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对自己.
周氏的话就像是口令,立马几个孩子有样学样,甚至因为个矮挟不到还站起来到大盘里捞起来.   许乐乐转头瞧去,见着个明明岁数不小却故作女儿态的胖大婶,浑身鸡皮疙瘩抖了抖赶紧转回来.   听二舅母话的意思这人是来跟她们抢肉吃的?!   当即也不甘示弱,抢了几块放到许乐阳和李氏的碗里.   她刚才就注意到,他们俩老舍不得动筷子,这还是她打死的蛇呢,不多吃点多亏啊.   对于孩子们的举动,大人们都没表示任何意见,孙氏甚至自己也还抓紧时间挟了两筷子给自家老头子,然后才慢悠悠的起身迎过去.   哪知道人家比她这个主人还热情,蹭蹭几步都已经到桌边了,也不客气大屁股朝那一坐,硬是把许乐乐给挤得掉下去,还好许乐乐动作快,人直接站了起来.   那妇人也没觉得这样有啥不好意思的,还故作亲切道:“这就是你闺女的娃吧,长得真俊,瞧着就心疼,今儿姨和你一起吃,还不快去给姨拿碗来?”   这人谁啊?!也太自来熟了吧?还睁眼说瞎话.   许乐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自己这面黄肌瘦里瞧出长得俊了,干脆挪了几步贴着李氏又坐下了.   “你是咱外甥女哪门子的姨?!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不知道?”   李德勇没耐住性子,他最烦这魏氏了,仗着自己是村长的小姨子,整天游手好闲家里也不管.   瞧着谁家有好吃的好喝的就要过来蹭点,咋这么皮厚呢!   杨氏拉了拉他,李德勇哼了声低头啃起蛇肉来.   被李德勇这么一挤兑,魏氏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但孙氏想着人好歹和村长沾亲带故的,得罪不起.   就算再讨厌,也还是让陈氏去拿了碗来,魏氏立马眉开眼笑.   眼看本就所剩不多的汤还要分外人一份,周氏心情好不起来,冷哼一声却又眉一挑笑起来,直接起身用那盆中的大勺舀了满满一勺.   魏氏乐啊,在不待见她又咋地,还不得瞧在她姐夫村长的面子上讨好她,得意的端起碗假模假样的客气着.   “哎呀太多了,这怎么好意思.”   “哦,魏姐姐嫌多啊,那这勺就孝敬娘啦~”   周氏停在魏氏碗上的勺子立马转了方向,将那满满一勺给了孙氏.   魏氏嘴角一抽,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让你多嘴接着不就好了.   随后因盆里剩的不够舀,周氏还将盆给微微斜过来,才舀出一大勺,这一下盆里可就光剩些残渣了.   这够实惠的一大勺馋得魏氏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口水,当即一句话都不说光把碗给递过来.   哪知道周氏皱眉举着勺子不动,一脸犯了难的模样,嘴里自语.   “哎呀,这娘孝敬了,这爹还没孝敬呢,魏姐姐,这勺你看?”   这样一问,饶是魏氏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这勺该给她的话,讪讪笑道,“这自然是要先孝敬李老爷子.”   周氏立马笑眯眯的将满满的勺子朝李家老爷子碗里落下.   “爹,您多吃点,可别说我这媳妇做的偏心,先孝敬了娘,再孝敬您.”
李德勇对许乐乐说完后,不待她回话又转头对李德海道:“这新衣裳还是让她三舅母做吧,大婶做得衣裳给大牛他们穿还行,给姑娘家家的穿太难看.”   许乐乐都有些挂不住笑意了,这三舅还真是不会说话.   要是换他二舅保证就会说大舅母一人做那么多太吃力了,不如分摊一些……而三舅倒好,直接就说人家做衣服太难看.   原本许乐乐还担心大舅他们会不高兴,哪知道李翠花非但没介意还拍着手道:“好呀!我娘做得那些衣裳确实不好看,就适合男孩子穿,还是三舅妈做的更好看些!”   “也行,那老三啊,就这么说定了.”李德海点着头认可了女儿的话,李德勇也点着头,应了声,“成.”   说完,两人便说起别的事,将许乐乐和自家闺女晾到了一旁.   许乐乐忍不住感慨,这兄弟的感情还真是好,要是她有这样的兄弟,是不是也可以有啥说啥,完全不用顾忌什么呢?   注意到许乐乐表情的李翠花笑道:“三舅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我爹也是个爽快人,再说了,自家人过日子也不爱那些弯弯绕的,那都是吃饱了饭的有钱人才爱折腾的事.”   李翠花有小姐妹在地主家里做丫鬟,回家时就爱说些宅子里的事.   在加上她自己也不小了,过了年家里就要帮着说亲了,所以人情世故上,可一点都不比许乐乐,这个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却人际关系超级简单的现代人差.   许乐乐乖乖听着一副很是受教的模样,随后李翠花顿了顿,表情有些纠结.   但还是轻声道:“不过啊有时候人太直也不好,容易伤着人,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刀子嘴豆腐心,可比那些嘴甜心黑的好.”   话说回来,她这个难得见次面的表妹也实在太可怜了.   听她爹娘昨儿说,这表妹才不过十三岁,却在那个许家什么活计都要做,连几家人的衣裳都是她洗.   就为这落到了河里差点没救过来,要不是这事,她小姑姑一家也不会回来.   不过瞧着许乐乐面色饥黄瘦得像是一阵风都可以吹走,连看人都是怯怯的,真遇上事却那般果断,李翠花心底还是挺佩服这丫头.   当然更少不了感激,自然乐得多和她说两句.   听完李翠花的话,许乐乐深有感触,原主那两个大伯母不就是这样的人嘛,但李翠花应该是不会帮着她们说话的吧?所以李翠花这话说的另有其人.   迅速将李家几人过了遍,许乐乐很快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可那人真的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么?她倒是感觉就是个刻薄人.   心里虽这样想着但许乐乐还是装着似懂非懂的模样点着头,“谢谢翠花姐,我记得了.”   见许乐乐眼中写满了懵懂,李翠花并没有解释太多.   只是抬手揉着她的脑袋,眼中满是怜爱,“都是自家姐妹,别老谢来谢去的,太见外了,今天不是你,姐姐我就回不来了.”
许乐乐头有些大,咱能不再说这事了么?她真的只是顺手啊,顺手拿那棍子打……   说完话,李翠花让许乐乐别跟着进厨房了,她身子刚好些,折腾一上午脸色又难看起来,还是多休息休息才对.   有了李翠花的话,许乐乐光明正大去偷懒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虽说脸色是瞧着不太好,但精神头还是满足的,都是托那灵泉的福,既然不让自己帮忙,那她就在进空间接点灵泉水呗.   关上门,她便进了空间,第一时间先去看了看她的人参,就见先前还有些焉焉的人参花开得更大更鲜艳了.   许乐乐非常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先前栽种时因着花色挺好看,她多看了两眼还叠放在指甲盖上臭美,然后她出去再进来也不过就三四十分钟的时间,那花竟是微微大了些!   自古都是实践出真知,许乐乐当即出了空间,朝墙角走去,那里有几个土豆和南瓜,反正也不碍事,就没给收拾走,正好让许乐乐拿来做实验.   进了空间,将三个小土豆直接给塞进土里埋好,她现在没工具就先这么对付下吧,随后她甚至还用手掬了点潭水浇在黑土上,等潭水渐渐渗进土壤里后,她便出了空间.   既然当她在空间里时间是按照正常流动的,那便试试当她不在其中时,空间里的时间是不是会加速,否则短短时间,人参怎么会长得那么好?   刚出空间,许乐乐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猪脑子,光顾着做实验了,连灵泉水都没接,反正也不差那么一小会,就再进去一趟呗.   不过还没等她进去,便听杂乱的脚步声从院门那传来,应该是李氏她们回来了.   许乐乐只能是放弃进空间的打算,毕竟想要去玉葫芦那还得先把衣裳给脱了,免得弄湿.   这再出来又得穿上,来来回回折腾人,还是等晚上的时候再说吧.   也幸好许乐乐没进空间,下一秒就听见李氏惊慌失措的喊声,“乐姐儿!乐姐儿!”   声音颤抖不说都带上哭腔了.   许乐乐忙拉开门回道:“我在屋里呢…”   哪知道刚开口,便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李氏紧紧搂进怀里.   力道大的差点将许乐乐给搂背过去气,落后一步的许乐阳紧张兮兮的将许乐乐上下好一通打量后才松口气,但随即又慌乱起来.   “娘,娘,妹妹没事了,你快些将她松开,她快要透不过来气了!”   李氏这才慌里慌张地将许乐乐从怀里拉得远些,却又舍不得松开手.   紧扣着许乐乐纤细的手腕含泪道:“快让娘瞧瞧有没有伤到,你这孩子!那长虫你也敢去招惹,要是…要是……”说着说着李氏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她才抬起泪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许乐乐.   “要是再出了事,你可让娘怎么活啊……”   这一眼里写满了后怕与惊吓以及看到许乐乐完好无损站在自己眼前的欣喜,许乐乐心下一软主动投进李氏怀里,汲取着李氏怀中属于母亲的温暖.   无比感谢老天让她穿越,如今自己也是有娘疼,有娘爱的人了……   依偎在李氏怀里,许乐乐柔声安慰道:“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反正大嫂一向和李氏交好,肯定不会开这个口.   三弟妹性子弱又觉得到现在没给李家生个儿子挺不起背脊来,那是更不会开这个口,思来想去只能自己开口咯.   反正是婆婆让提的,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当即张口便来,“小姑子回来我不反对,就是钱是不是得说清楚?”   见孙氏脸开始拉长,周氏忙补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再说,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话倒是真的,现在兄弟几个都是拖家带口的.   尤其大房有三个男孩,日后彩礼就得花上不少,还得给他们准备房子.   现在的房子也就刚刚够住,等新盖又是一大笔钱.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话是没错,可说出来到底伤自家人心啊.   然而李氏却擦去泪坦然道,“其实先前我就想和娘说了,这家我不白住,现在阳哥儿大了能出去找活干了,乐姐儿等过段日子养好身子我就教她做女红,我自己也能帮着家里干活或者出去找工,到时候一定是够钱付伙食费和住宿费的.”   兄嫂几人一听这话,心里百味陈杂.   他们就知道嘛,自家小妹不是那种贪便宜的人.   再说她也一向勤快,要不是青山好好的不见了,两大嫂又是那样贪财不要脸的人,她家的小日子应该也是不会差的.   孙氏心疼女儿,还帮着她道:“你们几个能吃多少,自家人还能收钱?这钱……”   “娘,您要是想要我住的安心,就把这钱收了,连嫂嫂们都交了钱,还是您觉得我就是个外人,不配交这个钱?”说着说着李氏又抹起泪来.   只要不分家,家里儿子们一年到头种的粮或者养的家禽卖来的钱,那是都要上交给爹娘的,然后再由爹娘分配.   有些爹娘抠门的,家里媳妇买个针头线脑的都得被念叨半天.   当然,孙氏不是这样的人,她对每房的分配还是挺公平的.   有时候几个媳妇做些绣活去卖愿意给她的她收着,不愿意给她的她也不说.   也正因为这样,李家的婆媳关系还算可以,这都是孙氏手放的挺宽的缘故.   孙氏没想着李氏这样说,一愣,“这,这咋能一样?”   这媳妇嫁进来就是家里的人,只要不分家自然是得帮着自家男人为家里做打算.   但女儿可是别人家的……差点忘了,她这女儿就要回来了.   这么一想,闺女说的也没差.   “那行吧,就按闺女说的,不过你家人口少,就比照着你嫂嫂们少交点.”李家老爷子直接拍板,这事就定了.   李氏这才笑了,如此她才能住的踏实,而二老也不用担心会夹在中间受气.   这钱财的问题解决了,周氏的面色好上不少,嘴角都带上笑了,凑过来小声对李氏道:“回头上我屋来,我给你瞧瞧最近的新花样.”   孙氏就坐中间呢,屋子也就这么大,当然也听见了周氏的话.   原本还想怪老头子不心疼女儿的心思收了回去,看来这钱确实得收,大不了私下里自己在贴补点李氏呗.   不然啊这周氏心里不舒服,家里怕是又不得安宁咯,现在这样就挺好.
孙氏知道,这一家人不闹腾,才能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出用,把这日子给过好.   安排好李氏的事,让爹娘和几位哥哥们在屋里坐着,李氏和她几个妯娌去厨房忙活起来.   如今有了娘家人给自己撑腰,又能彻底摆脱许家,李氏常年郁郁的表情终于是变得精神起来,做活的动作都利索不少.   喷香的肉味从厨房传来,随风飘出老远,馋得那群小萝卜头们扒拉着门框不愿意走,一个个你挤我,我推你的.   许乐乐肚里的馋虫也出来了,明明心理上觉得就一碗肉汤也没啥,想她天天三餐外卖解决的人,什么惊天动地的味儿没尝过.   但生理上,肚子早就咕噜咕噜的叫起来,太久没油水落肚的她真的是快要控制不住寄几了!   想端菜出来的李氏她们被这群堵门的小萝卜头弄得没法子,还是周氏哭笑不得的将虎子给揪着耳朵拎出去,这群熊孩子好歹才让出了条路.   “慢慢吃,都有都有哈!”孙氏乐呵呵的笑着.   一家人今年正正经经算也就才吃了一次猪肉,不过半截子长的一瘦条,一大家子快二十口人了,大人们也就尝了个肉味,剩下的都给孩子们分了.   今儿这足有十多斤的大蛇,就是剥了皮去头去尾的也还有个七八斤,分了两个大盘装,够一大家子人美美吃一顿了.   孙氏还稍稍留了些腹部的嫩肉,等着晚上再做,单给几个娃们补补,瞧一个个瘦得,尤其是她闺女家的那两个,要是自己在外面瞅见真要以为是哪里逃难过来的.   许乐乐捧着分到自己面前的一小碗蛇汤,乳白色的汤里面还浮着大块的老豆腐和土豆,翠白的大葱点缀其间,光是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喝一口…许乐乐表情复杂,说好吃吧,生姜味胡椒味冲鼻,说不好吃吧却又鲜美异常完全停不下来,小肚子里热乎乎的都是生姜和胡椒的功劳,在这个初秋的乍寒天里还挺舒服.   喝了汤便该尝尝肉咯,小心咬了口白白的蛇肉,许乐乐眼睛一亮,细嫩柔滑,口感和巴沙鱼片差不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肉太少,全是刺……   不过能够烧到这水平,搁在现代也绝对是大厨级了,许乐乐默默在心中给了她大伯母一个闪亮的五星好评.   旁人尝过蛇汤后也都是一副和许乐乐差不多的表情,又惊又喜抱着碗放不下来.   一时间就只有喝汤吃肉的声音在耳边交替响着,过了好一会李德勇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直接冲着陈氏竖起大拇指.   “嫂子就是厉害,不愧是家里开饭馆的!”   许乐乐了然,原来大舅妈是有家族传承啊,难怪处理这蛇有一手,一般人可真弄不来,连腥味都淡的很.   陈氏抿着嘴道了谢,李德海因着妻子做的菜得了表扬也跟着呵呵笑起来,一桌人正高兴呢,院门口却传来故作惊讶的声音.   “哟,啥味啊?怎地这么香呢?”   原本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冷了下来,周氏冷哼.   “这还真是狗鼻子,多远都能闻着香!”说着手下速度加快,又给虎子挟了好几块蛇肉,然后还不忘提醒旁人,“还不快点,小心没得吃了!”
李氏还没说话,跟着一起回来的周氏微微松了肩头.   二牛那小子说也说不清楚,还以为乐姐儿怎么了呢.   但心里担心嘴上却不客气,“自己也就才这么点,还敢去招惹长虫,也不掂掂自己分量,她小姑子你可别就光顾着蕊姐儿,忘记乐姐儿了.”   李氏像是没听出周氏话里的刺连连点头,蕊姐儿早产身子弱,这些年她光顾着蕊姐儿,确实对乐姐儿不太上心.   不然的话怎么连她抗着那么大的衣篓去河边都不知道,还差点……   搂着怀里的乐姐儿,越想李氏越恼自己.   当然这些许乐乐可不知道,她就觉得这周氏吧说话挺气人的.   听着像是关心她,实际却是把她英勇救人的行为变成了她去招惹的蛇,还顺带把李氏给教育了通,这真是够可气的.   不等她开口说明,李翠花就说话了.   “二伯母,乐姐儿没去招惹那长虫,我还得感谢她呢!”说完便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遍.   许乐乐偷偷打了个哈欠,这一上午就听了三遍了,实在是听得犯困……   听完众人皆松口气,周氏没好气的瞪了眼二牛,“传个话也不清楚,就知道嚷嚷乐姐儿抓了老大的长虫,别的一问三不知!”   路上李氏她们都知道去许家的男人们回来了,但二牛哪说得清楚,几人还被他说的长虫什么的,吓得一路往家奔.   李家老爷子还差点摔了跤,幸好家里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二牛憨憨一笑,挠挠头不好意思缩到兄弟姐妹中.   孙氏已经和李家老爷子把事儿简单说了遍,冲着李氏她们摆摆手.   “左右没事就好,你们进屋来我有事说.”这才是叫她们回来的重点.   想想孙氏又道,“老大家的,厨房还是你来吧,也就你知道咋弄.”   陈氏倒是没介意,应着转身去了厨房.   许乐乐对许家的事没多大兴趣,与其为一只鸭,两只鸡,半亩田的事吵得唾沫星子横飞.   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发家致富,再说,不还有她那个便宜哥在前面顶着嘛,就没跟着进去,反正她小去不去没人在意.   进了屋,孙氏让兄弟几人中说话最有条理的李德才把去许家的事说了遍.   听完一屋子人都气得不行,唯有李氏抹着泪,不过本来就不抱希望的事,也没多大失望就是.   身旁的许乐阳却是紧抿着嘴,嘴唇过于用力都泛着白.   “我和你爹说了,让你干脆就和那边断的干净些,你爹也同意,现在就是问问你哥嫂的意见.”   许青山现在鬼知道是生是死,不如就让李氏以寡妇的身份和许家分个干净.   要是日后许青山能回来是他造化,到时候解释清楚他不会不理解他们的决定.   倒是以后李氏是要长住家中的,自然得先说说清楚,免得有人心生嫌隙,孙氏还是挺了解几个儿子和儿媳的.   周氏扭捏着,这家里多了人口,那日后吃饭日用啥的怎么算?   是婆婆自己出呢?还是大家伙平摊?怎么想都觉得那是自己的一份钱被用出去了,心疼啊!
这下许乐乐看明白了周氏的做法,心里直竖大拇指,这一招高啊.   自古孝为先,难不成这胖大婶还要阻着人家媳妇孝敬公婆不成?真是被打了脸都没得说!   李家老爷子怎么会怪自家儿媳妇,摆摆手,“这先孝敬谁都是一样的,你也快坐下吃吧.”   “谢谢爹体谅,等我招待好魏姐姐就吃.”   周氏说着就将那盘重重一斜一舀,然后抱歉的笑了笑.   “哎呀,就剩这么些了,魏姐姐你可别嫌弃啊.”   魏氏这会子还能说什么?   瞧着那点不过小半碗的残渣,魏氏磨磨牙.   却还是一点都不舍得浪费的接过,最后还舔了个干净,连碗边点肉末都没放弃.   末了还舔着嘴唇说道:“你家这到底是啥肉啊?刺贼多,还硬,我吃着咋也不像鱼肉啊?”   一桌人憋着笑没接话,最后还是周氏先开了口,调侃了下她到处蹭饭然后才道出真相.   “魏姐姐这吃遍山珍海味的人也不知道这是啥肉么?这肉可老难得了,是大长虫的肉呢!”   “噗!咳咳……”魏氏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那口汤全给喷了出去.   还好她坐的靠边,一家人吃得也差不多了,不然这饭真没法继续吃下去.   一桌人无比嫌弃的瞪着魏氏,魏氏终于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可越急咳得越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魏氏最终只能捂着嘴,朝李家老爷子和孙氏弯弯腰,逃也似的跑出去.   “还真是讨嫌!”   周氏嫌恶的扫了眼魏氏坐过的地方,旁边杨氏小跑着去将院门给紧紧关上,随后笑着道:“二嫂这法子真真好!”   今天周氏的表现绝对可圈可点,孙氏还夸了她两句.   许乐乐对她的印象也有些松动,哪怕她背地里偷偷说过自己和李氏的坏话,但这真有外人来事,周氏倒还是挺靠得住,看来李翠花说的话也许能听听.   魏氏胃里阵阵翻腾并没走多远,听见李家院子里遥遥传来的笑声,心里那个气啊!   居然敢捉弄自己,等着瞧吧!   总有求到她头上来的那天!到时候看自己怎么治她们!   吃得心满意足的许家人自然是不忘又夸起许乐乐,毕竟这顿鲜美的蛇肉汤都是托了许乐乐的福.   当知道大房三房要给许乐乐谢礼,虽说没二房什么事,周氏却也不甘落后.   “这么子,乐姐儿也不小了,都十三了,回头舅妈给你绣几块漂亮帕子带着,可好?”   许乐乐哪好意思接周氏的东西,只不过多洗几副碗筷就被周氏背后说,这要真拿了她东西还不知道要被怎么说呢.   忙朝李氏身后缩,做出副羞涩的模样.   周氏见状笑道:“几块帕子还跟舅妈客气呢?”   顿了顿上下扫了许乐乐几眼,又笑了,“这么一瞧,乐姐儿是挺俊的,越长越像咱小姑子了.”   几句连夸带捧的话说得许乐乐摸不着头脑,昨儿还巴不得她们赶紧收拾铺盖滚蛋,怎么忽然就变样了?   随后留下杨氏和陈氏收拾碗筷,许乐乐一家被众人推着进屋去休息.
“以后就在家里,有什么困难只管说.”   孙氏心疼的拍着李氏的手,“你现在是苦点,但等阳哥儿大了,找个媳妇你就舒服了.”   旁边的许乐阳哪知道忽然话题落他身上,又是成亲又是媳妇的一下红了脸,嘟囔着起身走了.   许乐乐掩嘴偷笑,古人成亲早,也许早过个两三年,自己就真的有嫂子了.   然而李氏却不是这么想,就现在这情况,她们连住都是在娘家,谁家姑娘愿意说给阳哥儿?   更别说成亲还得花好大一笔钱,但孙氏的面子她也不好驳,点着头淡笑不语.   周氏是个精明的,笑着道:“别看咱家条件是不好,可架不住人俊啊,小姑子,你放心,到哪时说不定咱们家门槛都要被那些姑娘们给踩扁了呢!”   立时,大家都被周氏的话给逗乐了,李氏也没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如果真是有好姑娘不嫌弃她们家,那真是她们家的福气咯.   说完闲话大家伙便散了,这一整天都忙得够呛,明儿一早还得去田里将落下的活计都赶上呢.   临走时孙氏要李氏进屋在说两句,蕊姐儿缠着母亲不愿走,倒是高兴了许乐乐.   一回屋,第一件事便是钻进被窝进了空间.   一进去许乐乐的嘴巴就张大合不拢了,这才多长时间啊?!   种下土豆的地方满是青翠的绿叶,都将她的小腿给淹没了,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看样子都快要结果了.   好好非常好!   许乐乐搓着手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忙又去看人参,果然人参的长势更加喜人,头上的枝叶粗壮不少,要不是怕伤着卖不出高价,她都想要拔出来再瞧瞧了!   忍不住围着那些土豆转了两圈,她真是越看越喜欢,这样就不用愁吃的问题了.   美滋滋的将衣裳脱下,她沿着水潭边缓缓滑下水,朝着玉葫芦游去.   清凉的灵泉入口,许乐乐仿若这一天的疲劳都被扫去,忍不住又喝了一小口.   整个人舒坦的不得了,也不急着出去她舒舒服服的浮在水潭中,就跟泡温泉里似的.   下次来接灵泉的时候还是找个瓶子带进来吧,每次来都得脱衣穿衣实在麻烦.   等许乐乐心满意足的出了空间后,李氏和蕊姐儿还没回来,她心底盘算着,是明天让李氏带她去县里呢,还是去李家的地里看看有什么可以放进空间种的.   想着想着,许乐乐睡着了,梦里她面前是无数的土豆无数的人参忙得她收都收不完,冒出一身臭汗,偏偏那臭汗还越出越多恶心死她了……   下一秒,许乐乐皱着眉睁开眼,那手还搭在脸上摆出个擦汗的姿势,朦胧的天光从门缝窗框处透进来,她呼了口气,还好只是做梦.   身旁的李氏和蕊姐儿还在熟睡,微微打着小鼾.   许乐乐稍稍离开远些,大概是挤一起睡热的吧,身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又挂念着那些土豆和人参,她仔细瞧了瞧李氏不太像要醒的样子便偷偷进了空间.
空间里天色依旧明亮,许乐乐眯了眯眼才慢慢适应了光亮.   绿叶间的白花已经都不见了,绿叶也变得比昨日颜色更深更大,许乐乐迫不及待的挑了脚边最近的那丛,蹲下就要去拔哪知一伸手却被吓一跳.   自己手背上黑乎乎的像泥巴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啊?!   她顺着手背一路往上看,发现整个手臂上面都是,在伸手一摸脖子发现也有,闻一闻还有些臭,该不会这就是让她做了一晚上没睡踏实的原因吧?!   实在不想顶着这么恶心的东西到处转,许乐乐干脆脱个精光直接跳到了水潭里,两手搓个不停,露出黑泥下白皙的肌肤,好一会才将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了.   手在动,脑子也没停,许乐乐瞅着明显变白的肌肤直觉这都是她喝了灵泉的缘故.   而昨天定是自己没忍住多喝了些反应才会这么大,看着像是将她身体里的污垢都给挤出来似的.   许乐乐先是傻乐了一会,没有女孩不喜欢自己变白白,转瞬又是一脸苦恼,会不会被李氏她们瞧出来呢?   要是瞧出来自己该用什么借口?就说自己睡得好?心情愉快,所以人就变好看了?   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点小问题还是别自己纠结自己吧.   又在水潭里泡了会许乐乐便上岸了,这回她没再敢喝灵泉水,生怕等会在外面也冒出这么些黑泥来吓着人.   穿好衣服,许乐乐便刨起土豆四周的土,这里又没个工具,只能光靠一双手,没一会刚洗干净的手便又脏了,连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许乐乐嘟着嘴,一脸无奈的瞅着满手的泥巴,这在外面想想就能收进空间,这要是在空间里也这样想想就给她都收起来了该多好.   谁知念头刚起,眼皮下的绿叶便晃了晃,许乐乐还没反应过来,那些绿叶就接二连三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足有拳头大小的土豆出现在原本的位置.   许乐乐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闭上忘记合上的嘴,眼里剩下的满是大大的惊喜!   看来这空间还是挺智能的,等会试试看种东西行不行.   许乐乐越想越美,顺手拿起几个土豆观察起来.   原先她还挺担心土豆会不会无限制的长,那样的话她可不敢随便拿出去,现在看来再大也不会超过作物固有的范围,这让她放下心来.   接着她又在心中想着将土豆种下去,那些土豆堆便随着她的念头在空气中一一消失,甚至不用她检查,脑海中清楚出现圆滚滚的土豆们在土壤中的情景.   许乐乐非常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这土豆整个种下去有点浪费.   下次带个小刀进来,因为她记得看过的记录片里说,土豆都是切块后在去种的.   下一秒,许乐乐便感觉到土壤里的动静,那些土豆真的按照她所想的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还重新分隔出了位置,这简直不要太方便!   她真是乐得快要合不拢嘴了,不用自己动手操作的感觉真棒!   随便什么只要一想,便可以种满这所有的空间,到时候拿出去贩卖,她还愁个啥?!
这心一落地,许乐乐也放松了.   既然蕊姐儿想玩,她便干脆下了床躲到床边蕊姐儿视线瞧不着的地方,然后在她伸头张望时猛地下冒出来做各种鬼脸吓唬她,混淆蕊姐儿记忆的同时,逗得蕊姐儿格格笑个不停.   没一会李氏笑着推门进来了,“瞧你姐妹俩乐得,老远都听见了,还不赶紧起来!”   吃完早饭想跟着下地的许乐乐听周氏说要带李氏去县里采买些丝线,当即改变主意央着李氏带她一起.   “别闹,又不是出去玩.”李氏挺头疼.   “我不闹,娘,你就带我一起去嘛.”许乐乐很想去转转,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好的商机,再说了她还要找个药店好把人参给出手呢.   “去吧去吧,反正你们也没什么急事,就把乐姐儿带上吧.”孙氏帮着说话,好歹让李氏同意了.   临走时孙氏又拎过个小竹篓过来交给陈氏.   “这是昨儿那长虫的胆还有皮啥的,你带着花丫头去城西那家药材铺卖,那家掌柜的人还算不错,不乱压价.”   许乐乐一听盯着那小竹篓笑了,这不正是她想要打听的事嘛!   旁边听着的周氏眼角正好扫见许乐乐那激动的表情,打趣道,“怪不得乐姐儿非要跟着去呢,等会姑奶奶你可不许少了乐姐儿那份.”   大家伙都笑了,许乐乐这时才转过弯来,她完全没想到这些好不好!那些蛇胆蛇皮什么的能有她空间的人参值钱吗?!   当然这话她没法说,只能故作生气道:“那些都给娘,我才不要,我要凭自己本事挣钱!”   李氏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孩子,这不就是你挣回来的,等卖了钱,娘给你存着,以后啊做嫁妆.”   …怎么说着说着偏到这上面来了,许乐乐不管是按哪个年龄来说都对结婚这事一点兴趣没,装着害羞自己先跑了出去.   “好了,你们也赶紧去吧,早些回来.”孙氏怕耽误太久,催着她们早去早回.   为了省钱,一行人并没有坐牛车去,就算一人才要三文,可人多了也得不少钱呢.   周围的田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忙活开来了,一路走来偶有认识的瞧见她们,还扯着嗓子招呼,周氏爽朗的跟那些人回复着.   秋老虎依然厉害,吹到脸上的风都热乎乎的,空气中满是混合泥土和草香的清新气息,许乐乐不禁深吸口气,这样的环境足以让她浮躁的心渐渐沉淀.   大约走了三刻钟的样子,挑着担子推着小车或者和她们一样带着包裹步行的人多了起来,路口多了好些分叉路,也宽敞了不少.   还有座用青石板架起来的桥横跨在河面上,等她走上桥后,才发觉河水只有浅浅的一层,甚至有些地方还露出了黑黝黝的河床,像是一个个浅滩.   继续走着,许乐乐不经意间发现好些拖家带口的人,穿得虽还算齐整,但面黄肌瘦和她先前差不多,人也是恹恹的没啥精神.   还没等她想出来这些人是干嘛的,便听陈氏叹口气,“今年怕是又不好过了,都两个多月了,还没下过雨.”
美得快要冒泡的许乐乐当然也没忘记她的人参,用她的“新技能”看了下土壤中的长势后,非常满意的出了空间.   原本还对未来无比茫然的许乐乐,如今对未来多了许多期待.   真是空间在手,天下随时有!   许是李氏太累,当许乐乐出空间时她还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却把她身后坐着的眼睛亮晶晶的蕊姐儿给露了出来.   许乐乐的心腾地下吊了起来,完了,自己的秘密要藏不住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会,蕊姐儿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趴下去后又睡了.   可许乐乐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蕊姐儿瞧见她消失又出现了……   直等到李氏起来,许乐乐还瞪着两眼坐那呢!   倒是把刚醒的李氏给吓一跳,“你不起来,坐着发什么呆呢?”   许乐乐干笑两声,翻身下床,眼珠子却还朝蕊姐儿不停的撇去.   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恨不得立马将蕊姐儿抓起来问个清楚.   “以后咱们就住你姥姥家了,要勤快些不能让人说闲话,明白吗?”   李氏又不知道许乐乐心里在想什么,见她老往床那看,还以为不想起床,便小声说了两句.   转而又想想道,“你身子刚好,实在困倦就再去睡会吧.”   许乐乐巴不得留在屋里等蕊姐儿起来,立马做出没精神的样.   “那娘,我再去趴会,感觉头有些晕.”   她这随口一说,却让李氏紧张起来.   “头晕?晕的厉害吗?要不要娘带你去瞧瞧郎中?!”   “不用不用,就是起早了而已,我躺会就好.”   许乐乐没想让李氏担心,却又因李氏的话心里有点暖.   “行,那等会蕊姐儿起来你再起来吧.”   李氏也没多想轻手轻脚关了门出去了.   等李氏的脚步声走远,许乐乐才轻轻转过身.   身旁的蕊姐儿睡得两颊透红,连带原本蜡黄的脸色都顺眼了不少,三岁多的孩子要是搁在现代,那真是全家人围着的宝贝啊.   可蕊姐儿却连吃饱都成问题,更因为她是早产儿的缘故,动不动就会生病吃药,瞧着比同岁数的盼哥小上一圈,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姐……”   许乐乐正想得出神,耳边却传来轻唤.   “醒了?”许乐乐不自觉的放低声音,生怕惊着蕊姐儿,连急着想问她的问题都给忘记了.   蕊姐儿乖巧的点点头,像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里还带着刚醒来的惺忪,随后她冲着许乐乐甜甜一笑,笑得许乐乐心都软了.   “姐,没有,然后,姐姐,扑的下出现啦~”   蕊姐儿话还说不全,连说带比划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全身上下都透着激动.   这没什么连贯可言的话愣是把许乐乐给吓出身冷汗来,咋办?要么装傻糊弄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来该怎么糊弄这个小屁孩,蕊姐儿却扑过来,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许乐乐胸口,“做梦真好玩,姐姐陪我玩~”   天…这个大喘气哟!   这最后句话可算是让许乐乐搞懂了,感情这小妮子以为她是在做梦?!   真是害她白紧张了…
只是许乐阳到底是个男孩,岁数也不小了,被重新安排了和大房家两个男娃一起,虽说房间不大,但多搭个床板还是能挤一挤的.   眼下小屋里就许乐乐还有李氏和蕊姐儿,蕊姐儿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砸吧着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李氏肩膀上点着头.   李氏小心将她给放到床上,没拍两下,就睡熟了.   许乐乐忍不住将心底对周氏的疑问说了出来,至于昨晚上听到的话,她怕伤到李氏只稍微一提.   不过李氏是什么人,和周氏做妯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轻笑.   “你那二舅母其实吧人不坏,但前提是不能动着她的东西,咱们这一回来,你姥姥姥爷少不得要贴钱,可周氏觉得这钱也该有她一份,咱们用得多了自然就少了她的,所以啊她心里就不舒服.”   许乐乐忙不迭点头,这道理她当然明白,可怎么一下又转了态度呢?她估摸着李氏肯定答应了什么条件,不然周氏不会变得那么快.   李氏继续道:“而刚才我和你姥姥姥爷说了,以后咱也拿钱出来,这没了钱财的冲突,你二舅母自然也就不会嫌弃咱们了.”   许乐乐恍然,原来是答应了拿钱出来啊,难怪周氏变得那么快,看来只要不动到周氏的利益,她还是能相处的.   “好了,这些不用你操心,你也睡会吧,等会娘叫你.”李氏慈爱的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顶着脑袋上的手,许乐乐很无语,能不揉了吗?她很怕长不高啊……   爬上床许乐乐见李氏没有休息的意思,反而是将昨儿孙氏给的几片布拿出来,对着自己比划,估计是要为自己做衣服.   便道:“娘,你也别忙了,三舅妈不是说了要给我做衣服嘛.”   李氏一愣,想起这事来,“也行,那这布头就留着给你哥做衣裳吧,他现在身上穿的都露手腕子了,回头改改正好你妹妹穿.”   对于李氏这么节省,许乐乐表示理解,家里钱不多,自然是能省就省,说到这,她真的是好想进空间看一眼,瞧瞧她种的人参还有土豆都咋样了.   可现在李氏就在边上坐着,她也只能是想想了,甚至怕影响到空间里植物们的成长,她连看都不敢看,干脆一蒙脑袋,睡觉了.   直等到许乐阳进来叫她吃饭,许乐乐才迷迷糊糊醒过来了,晚饭还有中午留的些蛇肉,不过这些全都进了她和那些小萝卜头的肚子里.   许乐阳自持自己是小大人了,将碗里的蛇肉都分给了她和蕊姐儿.   许乐乐留了块,剩下的还是挟回给了许乐阳,没分给蕊姐儿是怕她人小,一下吃太多反而不好.   李氏坐在一旁,看着兄妹两人谦让,脸上满是欣慰的笑.   晚饭后,大人们坐着说话,许乐乐才知道李家老爷子请了里正和族长出面让李氏净身出户,从此后两家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辛苦爹还有三位哥哥了.”李氏起身行了个谢礼.   李家老爷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三位哥哥倒是谦让了下,“自家人,不说那见外的话.”
许乐乐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刚才在桥上看见的景象,现在都是靠天吃饭,这一旱怕是真的不好过.   周氏点头附和,“要不是咱村靠着马头山,石子河又打咱村那儿过,不然啊咱们也得跟他们一样去逃难了.”   许乐乐听完后忧伤的不行,感情这还不是个盛世啊…总感觉她这穿越的人生难度又被调高了.   终于在正午前,许乐乐远远看到了高大的城墙,虽说也就两三层楼高的样子,但看久了矮泥房,这青砖垒砌而成的城墙还是很有气势的.   等站到城门前,许乐乐这才知道进城还得交钱,一人五文,不论大人小孩,哪怕是襁褓里的婴儿也得要五文,她们一行五人,就得交二十五文,难怪李氏不太想带自己来.   先去找了熟悉的杂货铺,陈氏还有周氏将自家男人编的竹篓还有些零碎的小玩意上交,老板查验后很爽快的各给了二百文,陈氏又补了些盐,酱油之类的调料.   然后陈氏带着她们去了家药铺,药铺掌柜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看谁都是笑眯眯的,态度也很客气.   许乐乐对他印象挺好,就是那些蛇皮蛇胆的价格给的不太高,才三钱银子.   这让她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要在这家将人参脱手.   当然这三钱银子在许乐乐眼中的不高,在李氏她们的眼中却已经是很不错了,完全够李氏一家三四个月的开销了.   手里有了钱大家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一路走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连话也多了起来,边走边闲聊着.   “等会咱们去布庄,把帕子卖了,再买些绣线之类的,就可以回家了.”周氏说了几句,又对李氏道:“等会你也买些绣线吧,跟我们一起绣.”   李氏自然乐意,但也忍不住担心,“许久未绣,会不会人家不要?”   “没事儿,你的绣活我知道,肯定没问题.”周氏宽慰道.   一路话不多的杨氏也笑道:“那家老板娘和二嫂熟着呢,一定可以的.”   许乐乐一边听着,一边好奇的打量四周,想来这就是当地的商业街了吧?   有药铺,杂货铺,还有小饭馆,饭馆门前的大炉子上还蒸着热腾腾的肉馒头,空气中飘满了香味,馋得她不自觉的停住了脚步,丝毫没注意正有危险靠近.   前方转角忽地一阵鸡飞狗跳,行人纷纷躲避,一辆马车丝毫不顾街道狭小径自疾驰而来.   “让开!都快让开啊!我家老爷要去救人!”   驾车的小厮一路狂喊,却不管人们是不是来得及躲开,惹得众人一阵好骂.   而马车前方就是愣神的许乐乐,等许乐乐听见众人的惊叫回过神来时,那马车已经近在眼前!   望着眼中逐渐放大的喘着粗气的马头,她脑中一片空白!
许乐乐没动脚,仔细看了会,觉得这里到底是绣庄专业性强,光是那占满整面墙的各色绣线就甩开先前那布庄不知道多少条街去.   里面请的伙计倒是一样,都是些小姑娘,浅笑轻言的在店中不停穿梭,招待那些上门来的客人.   “就这家吧.”许乐乐不想再跑了,反正她今天只打算让李氏先买点绣线回去,至于绣什么,她已经有了主意.   周氏是个爱绣花的,见店里的那些花样比那布庄的可新颖多了,早有些按奈不住,听许乐乐这么说,挽着李氏便朝里走,陈氏她们自然也只能跟上.   刚进门便有小姑娘迎上来,丝毫不介意她们的衣着寒酸,挂着得体的笑给他们介绍着自家店里的绣线.   这样的态度让众人渐渐也不那么紧张了,间或还问两句,只是李氏想要接活的话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许乐乐没管那些,她自己在那边瞧着,没一会便挑了好些丝线,李氏过来吓一跳.   “乐姐儿,你挑这么多线做什么?这还没问人家有没有活呢……”后半句话李氏没好意思说的大声,几乎贴着许乐乐的耳朵说的.   “娘,咱买回去自己绣,到时候再来问她们要不要.”许乐乐看瞧得差不多了,招呼小姑娘过来算钱.   旁边周氏听见许乐乐叫算账,好奇扭头过来一看,见许乐乐一拿都是一把,嘴角直抽抽.   忙将人先打发走了自己过来道:“我的祖宗哎,你这是嫌你娘钱太多了么?哪有这样买线的!算了你拿过来,我来给你挑!”   许乐乐一愣,线不是这样买的那是哪样?   随后便看到周氏将那一把把的绣线小心分开,每一把就只留那么一小缕,这样一来,原本满满一大把的绣线就变成了一小绺.   许乐乐恍然,难怪那些绣线都是好几缕的合在一起,自己从来没接触过这些哪会知道.   “行了,这样就可以了.”周氏将绣线又交还给许乐乐,“你这是准备回去自己绣?”   陈氏皱眉,她还以为是李氏的主意,将李氏拉过来小声劝道:“这要是没人收,可就全赔了,你可想清楚了?”   “不会赔的,我保证.”许乐乐信誓旦旦的冲两人道,完全忘记自己在李氏她们眼中就是个啥也不懂的黄毛丫头.   果然,许乐乐的话根本就没人当回事,陈氏犹自劝着.   眼看着李氏就要被说服,许乐乐急了,“娘,你就试下呗,再不行,你就当那蛇咱没遇上!”   这话提醒了李氏,对哦,这钱说起来该都是乐姐儿的,行吧,既然乐姐儿这么坚持,那她就试上一试.   不过有些话得说前面,李氏想了想道:“这钱合该都是你的,既然乐姐儿你坚持,那娘就试试,如果娘成了赚的钱分你一半,如果亏了,娘日后再补给你…反正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许乐乐楞了,她没料到李氏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虽说是李氏的闺女,但要是李氏将那些钱都拿走,她这个做闺女的也没话说.   可李氏并没有这样,甚至还宁可自己吃亏也没想着她吃亏.
“老板娘,我们来交货了.”周氏将挎着的小包裹解开递了过去.   许乐乐打量下,这家布庄并不全是卖布,而是分隔成两部分,一边是卖布的,一边则像绣庄,有绣着花样的帕子,荷包以及各色绣线之类的.   “好,老规矩,你的一条三十文,她们的二十文.”老板娘接过稍微翻了翻便让人去拿钱来.   “老板娘,这次我们多拿点货,我家姑子也想接活呢.”周氏带着些讨好道.   “哦?让我瞧瞧.”老板娘抬眼扫过,便瞧见周氏身后笑得有些勉强的李氏,“行呀,她想接,十文一条.”   许乐乐清楚瞧见老板娘眼底嫌弃,见她连掩饰下的意思都没直接就开口压价,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娘绣的不比旁人差,你试也不试便只给十文,凭什么呀?”   已经要开口答应的周氏急得忙将许乐乐往后拉,陪着笑道:“小孩子家家不懂,您可别和她计较.”   “哼!你也不瞧瞧你娘那双手,回头得拉坏我多少线!说不定我还得倒贴绣线的钱呢,所以就十文,爱接不接!”   老板娘冷哼一声,再不多瞧许乐乐一眼.   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李氏的手哪有那样不堪!   深刻体会到资本阶级压迫的许乐乐气得不行,好!   大不了让李氏自己买线回去绣!她还不信了,这县城就这一家收不成!   “不接就不接,娘!咱买绣线回去自己绣!”许乐乐不等李氏反应便拖着她往外走.   “你这孩子,十文已经不少了,只要娘接了活,那老板娘瞧着好,肯定会给娘再加点的.”   李氏心疼那十文,更心疼这赚钱的机会,但许乐乐可不这么想.   没走多远,周氏她们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一过来周氏就伸出手指点着许乐乐的脑门.   “你这孩子哟,性子怎么就比我还急,我这话还没说呢,你倒好,直接就给回绝了.”   李氏心疼许乐乐,忙将许乐乐护在身后,“算了,乐姐儿也是心疼我,我就换一家吧.”   陈氏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城南那边也有绣庄,去那边看看吧.”   原先没有去城南,是因为那边位置好有钱人家多,相对的那边店铺里掌柜的眼光也高,就怕人家瞧不上接不到活干,所以陈氏她们一般只去城北那儿接活.   果然一到了城南,许乐乐看见好些高门宅院,路上时不时交错而过几辆马车,明显比先前的地方档次高.   甚至两旁边的商铺还挂着厚重的牌匾,写着什么老字号,分店之类的字样,也许这才是古代的商业街,而之前她们去的则是批发市场.   很快她们便寻到一家绣庄,那绣庄外挂着牌匾,上书“佟记绣庄”角落还有行小字写着东林县分铺.   不过陈氏她们也不识字,并没有像许乐乐一样先去看了门牌,而是忐忑的打量着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   那些客人穿着打扮倒也寻常,可也没像她们这样衣服上还带着补丁的,李氏打了退堂鼓,“还是换一家吧.”   先前那家布庄还不怎么样呢都嫌弃她,这家一看就挺贵的店,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