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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流民聚居的营地,设立不久.
因为从大业五年开始,流民渐多,治所在雁门的代州总管府随即下令,对流民善加安置.
从总管府传下的谕令的措辞中可以看的出来,还是很有些人情味的.
为防祸乱,病疫等事,责令马邑郡善加安置流民,可视情形开郡仓放粮,以拯百姓于冻殍云云.
于是,马邑城四城在大业六年这个冬天,就都设置了流民营地,各辖下郡地,也都按此办理.
不过,再有人情味的官面文章也是官面文章,无论古今还是将来,这样的文章做起来,都逃不过敷衍了事的结局.
像如今,端坐于郡丞府高堂之上的李靖李郡君,就不会将代州总管府的谕令当一回事来做.
自汉王杨谅谋逆事之后上任的马邑郡丞大人十分的明白,如今的流民多起于雁门,因为大业四年,雁门流民作乱,匪患渐多.
延及马邑,这才有了这道上令.
为的嘛,可不是流民的微贱之躯,而是要马邑跟着雁门那边一起分摊一下罪责而已.
所谓的代州总管府,现在说的算的可不是什么代州总管大人,而是雁门太守.
就像马邑这里,名义上,应该还有马邑郡太守一职,位在郡丞之上,但因为马邑有他李靖,所以太守一职空悬至今.
如此一来,马邑郡治下的流民营地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个冬天,对于马邑百姓来说,和往年的冬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对于流民营地中的人们而言,却觉得这个冬天是那么的难熬.
李破和李春两个就有着这样的感觉.
天气越来越是严寒,第二场冬雪如期而至,让身强体健的李破都有些受不住了,就更别提大病初愈,又走了那么远路程的李春了.
雪后,李春便只能躲在草棚中的角落里发抖,连出去走走都不敢了.
为了自己两人的性命,李破却不能老是躲在茅草棚中.
他先是守在城门旁边,将两个进城贩卖柴禾的樵夫揍的鼻青脸肿,抢了人家一半木柴.
因为有罗三在,两个挨了揍的樵夫没敢做什么,哼哼唧唧的背着剩下一半的木柴,进了城,下次进城的时候,两个人便不敢再单独来了,而是有了五六个同伴.
说起来,大冷天的还要进城贩卖柴禾的人家,也都是些苦命之人.
但李破哪儿顾得上这些,自家性命堪忧,抢劫都是轻的,若非这里是马邑城,杀人夺财的心思他都有了.
于是,两三日间,他便抢了六七个个樵夫,弄了一大堆柴禾之外,还给自己和李春各弄了两件衣物.
不过,还没等他的恶名传开,便有不长眼的家伙凑了上来.
说起来,这也就是严冬时节,不然的话,这些事做下来,流民营地中的人们也不会一无所觉,一些人很快便会知道,这个新来的家伙不能轻易招惹.
但话说回来了,冬天里,流民营地中的人,都恨不能躲进地底下,竟是没一个人知道新来的小子已经开始在城门口处当起了街匪路霸.
连城门口的小卒都被这位给带坏了,当起了帮凶不说,上去亲自动手那也是早晚的事情了.
但李破还是知道,这种事不能常做.
入城贩卖柴禾的家伙,尤其是北城这里,都是马邑北城左近的村民.
挨上一顿胖揍,丢点柴禾什么的,对于民风彪悍至此的北地人们而言,不算大事儿.
但你若是接二连三的寻衅,吃亏一多,没准哪天,就会有人带刀过来,跟你拼命了.
所以,几天下来,柴禾堆了半边草屋,李破就停了手,琢磨着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两人过的更好些.
这一天,他没一大早就去城门口候着,加上这几天也冻的不轻,手上脚上都裂开了不少口子,所以,这天他一直呆在垒起来的火灶旁边,睡的天昏地暗.
李春则一直窝在他身边,眼眶红红的.
这孩子现在已经有点明白,自己拖累了大哥,看着大哥一天比一天憔悴,便也一直处于自怨自艾当中.
到了午时,见李破还未醒转,李春便捡起瓦罐,出了茅屋,去南边的粥蓬打粥.
不过,没等他走多远,便碰上了两位拦路的“好汉”........
一高一矮,一个跛了一条腿的矮壮汉子,一个脸上有疤的瘦高个.
两人都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皮袄,脸上黑黝黝的,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洗脸了,和其他流民并无二致.
只是跛子腰间别着一把带鞘短刀.
这两位看见李春,眼睛顿时一亮,都没点犹豫,上来就拦住了李春的去路.
就像饿狼看见了羊羔般,都没说什么话,只绕着圈的打量李春.
他们眼中透露着无穷的恶意的目光,让李春浑身发麻.
若是没有李破的嘱咐,李春还能逞强一下,但李破嘱咐在先,李春犹豫了一下,调头便跑.
两个家伙也没追,只是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
看着奔跑的小家伙,两个人都很满意,营地中已经有很多日子没见到这么欢实的小家伙了.
而在他们看来,能跑的这么快,四肢健全,又在十岁左右的娃子,那就是跑着的一堆铜子........
“走,去那边儿瞧瞧,又有新来的了.”
瘦高个一马当先,跟着李春的足迹往南走.
他们不怕人跑了,这营地就是牢笼,只要进来了,再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跛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跟在瘦高个身后笑道:“这个年岁的娃子,娘亲不定也在,呵呵,这次你可不能跟俺抢了啊......”
丰收在即,瘦高个心情很不错,“抢什么抢,咱们兄弟,谁先谁后,还不都是一样?你还能独吞怎的?”
两人笑的猥琐,跛子却有点担心,“别是个病怏怏的婆娘才好.”
“被想那么多了,一会儿去趟人市,跟张大郎说说,看能卖个什么价钱,这样的娃子,少了两贯,想都不用想.”
“要不.....咱们等等胖婶,她那边给的一直都要高些.......”
贩卖流民,这两位还真是好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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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其实就好过多了.
天气虽然一天冷似一天,但只要有吃的,有柴取暖,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并不算难.
流民大营南侧的小茅草屋,也被李春打扫的很是干净.
这个时候,营地中的流民们也知道了,这里住着两兄弟,不但带刀,而且和城门守卒相识,很是了不得.
于是,南侧的草屋这里成了一个营地中比较特殊的地方,没人敢过于靠近.
李春再去打粥的时候,也总是能排在第一个.
偶尔,施粥的小吏还会给个笑脸儿,顺便加上两勺,塞给他一个面饼什么的.
可见,阶级这个东西,无处不在,即便是最黑暗的地方,也会分出个三六九等,这就是人性.
李破此时也就有了空闲,正式开始教李春练刀.
于是,草屋之外的空地上,不时可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停的抽刀劈砍,呼喝连声.
不过所谓穷文富武,练武之人,自然需要强壮的体魄.
而流民营地中那点可怜的吃食,并不足以让李破两个任意挥霍.
所以,不但是李春,即便是李破,也觉得气力渐弱,过上几天,就再不敢于寒风呼啸中冒头了.
等到罗三当值结束,换了一茬人来守城门,李破不得不又开始琢磨生计问题.
先是让罗三领着,跟新来的守卒套了套近乎.
当然,再套近乎,也不可能像是跟罗三相交一般,称兄道弟,只是在人家面前混了个脸熟.
让新来的伍长知道,流民营地中有这么一位人物,关西人氏,很有些勇力而已.
其他的也无从谈起.
人家根本不会跟你这样的流民相交,连客气都谈不上.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李破保证了他的活动范围.
从城门口,到人市,李破完全可以通行无忌.
李破试探着出了一次城门,又绕回来,城门守卒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只眼,恍如未见了.......
这让李破很是高兴.
于是,这一日天气大晴,寒风略止.
李破带着李春,走出了草屋,径直来到北边城墙跟上.
像恶霸一样,挨排的踢门.
将一家一家的流民都叫了出来,目的只有一个,将自家周遭收拾干净,严禁在周遭便溺.
用了三天的时间,李破不但问清并记住了大部分流民的名字,而且给营地中的流民定下了规矩.
不准随地便溺,拉尿都要到官府临时挖下的厕地去.
当然,这可不是李破闲来无事,想要在这里称王称霸,在这样一个临时设立的鬼地方,就算你一呼百应,也没个鸟用.
因为李破恶名渐彰的缘故,这些流民被狠狠折腾了一番.
估计在这些流民眼中,李破如今比瘦高个,跛子两个在时,还要可恶几分.
李破可不管这些,他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并非只为了让流民营地变得整洁一些,呆的舒服一些.
他是为了看看流民营地中都住着些什么人,若是再藏着一两个瘦高个,跛子之类的人物,就算不立即除去,也能多加些防范不是.
而且,等到折腾了一通,他便找到了两个七八岁的娃子,四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还有两个瘦的脱了形的女人.
这其实就相当于一次人口普查.
数了数,营地中有一百二十四人,快要咽气的有七八个,其余都还能勉勉强强苦熬着.
拜瘦高个和跛子所赐,营地中的人们,从十岁到三十的年龄段上,是一片空白.
换句话说,老的老小的小.
而且营地中每天都在死人,如果照这么下去,李破怀疑,到了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营地中还能剩几个人下来?
据几个城门守卒说,这还算好的呢.
南城那边也有流民营地,但却是在城外,那里的人更多,足有数百人之众,那里的人死的更多更快......
这是人命贱若草籽的真实写照,李破听到这些,也有些心里发凉,他可不想成为城北乱葬岗中的一员.
所以,他需要更努力一些.
城北的流民大多都是马邑郡破产的农户,家中没了成年的男人,不想饿死在家里,只能拖家带口的出来乞讨,不想却被扣在了流民营地之中.
也就是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手中都有着户籍.
但只要离开了村落辖地,按照隋律,他们也就成了地道的流民.
...............
深冬季节,万物萧条.
一支小小的队伍稀稀拉拉的出了马邑北城城门.
跋涉里许,终于来到绕城而过的马邑河边.
小小的队伍中,李破领头,其他的男人大大小小,还有着两个拖鼻涕的娃子.
再往远走的话,可能有人便会冻死.
但好在,马邑河离着马邑城不远.
其实,所谓的马邑河只是当地人的称呼,由马邑城而得名.
其实它是桑水的支流,再往北行,或许还会看到苍河的尾巴.
不过不管是李破,还是其余人等,谁也没那个心情去追根溯源.
他们都属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一群人.
李破能领他们出城,可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他不但要像城门守卒保证,稍晚的时候,这些人要一个不落的带回去,还要让城门守卒,将这些人的家小一个个登录在册,留了一家家的人质在城里,才能带着这些人出城而来.
于是,这一天的河面之上,便砸开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这是为了生存奔忙,即便再苦再累,这些流民也是兴高采烈.
砸冰取鱼,并非是李破独创.
聪明的劳动人民,早就知道,冬天的河鱼最是好抓.
但别说他们不能出城,就算是出了城,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马邑城下凿冰抓鱼.
因为按照大隋的律法,渔猎耕种都有着严格的划分.
平常人等,上山打猎,下河捉鱼,没人看见也就罢了,一旦有人告发,结果会很不美妙.........
但李破领着人就这么做了,因为他想把这个冬天过好.
他不但要为生计考虑,也要为明春上籍之事,做些准备...... |
李破并不惊慌.
流民营地其实就是个封闭的世界,外人不愿进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
这里没什么路见不平的好汉,也不会有操闲心,看热闹的闲人.
于是,他很快的打量了一下塌了半边的草屋,随即走过去,将瘦高个的尸体拖过来,摞在跛子的身上.
拿起跛子的胳膊,圈住瘦高个的脖子.
简单的内讧而至于同归于尽的凶案现场,也就布置的差不多了.
当然,这经不起断案老手的推敲,但谁会为两个流民的生死劳师动众呢?
草草布置了一下,李破这才弯腰捡起跛子的短刀,抽出来看了看.
很奇特的一种刀具.
很短,从刀把到刀尖,估摸也就三尺左右,比隋军制式兵刃短了足有尺许.
做工和粗糙,但比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那把短刃要好上许多,这说明大隋的铸造工艺,实在非是草原部族可以比拟.
这才正常,不管中原帝国处于怎样一个时期,在工艺方面,对北边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的.
这是一把私铸的短刀,因为李破在寨子里看过也使用过几个老军的武器,他们的刀具上,都刻有铸匠的名字以及官府的火印.
而这种私铸的刀具,做工上肯定比不上隋军制式兵刃.
但两个流民身上就带着利刃,也只能说明,大隋私铸兵器已经泛滥到了一定的程度.
李破不会去想那么多,他只是把玩了一下这把短刀.
短刀从刀把向前延展开来,让短刃的中间部分看上去很宽,而到了刀锋部,又突然细窄了下来,斜锋如剑.
于是,这把短刀也就具备了劈砍也刺击两种功能.
归刀入鞘,顺手插入自己腰间.
他又在草棚里找了一会儿,两个贼厮既然做的是那等营生,自然不会没钱.
虽然黑洞洞的,但李破还是很快找到了两个家伙的私藏.
在两个人的铺位之下,土很松软.......
李破没再多呆,这个时候挖洞肯定不成,只能等事情过去,再悄悄的来寻宝了.
李破不慌不忙的溜回了自家草屋,静待天明.
李春还没睡,见李破裹着寒风回来.
没等李破进来,立马跳起身冲了过来,一下抱住李破的腰.
“大哥,你可回来了.....”
李破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什么呢,进去,睡觉.”
一夜无话,李破大早晨起来,直等到喝了马邑城特有的稀粥,还没什么动静,不由有些埋怨,这马邑城中的官僚气息怎的如此重法,死了两个人,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也没点动静出来.
这与他的想象有着很大的偏差.
实际上,直到午后,罗三才进了流民营地.
这孩子也是命苦,挖坑埋人的活计,好像都让他给包了.
根本没什么衙役过来勘察现场,只罗三一个在那倒了半边的破草屋转了一圈,就给这次凶杀下了定义.
两个家伙大半夜的互殴而死.
不过,让李破气闷的是,作为朋友,罗三要求李破跟他一起去挖坑埋人.
这还不算,罗三还得意洋洋的从那间破草屋中挖出了两罐子铜钱,有了这笔意外之财,罗三絮叨着说过两日请李破喝酒.
让李破恨不能敲破这小子的脑袋.
不过,这也是李破自入了马邑城以来,第一次走出马邑城门.
而且,这次他还看到了守卫城门的其他几个兵卒.
歪瓜裂枣的不用一一细述,这是一伍五个人,缺员一人,两个在城头瞭望,就呆在城头上的箭楼里,两个在城下看城门.
加上山羊胡,一共五个人整.
山羊胡姓魏,伍长姓尉迟.
这个伍长的名字在李破听来,那可是如雷贯耳.
尉迟恭,字敬德,应该是鲜卑后裔,当然,也有可能是随了鲜卑姓的汉人,谁知道呢?
日后位列公侯的尉迟敬德,现在只是个苦哈哈的城门小卒而已,被罗士信黑厮黑厮的叫着,一点脾气也没有.
李破也没大惊小怪,马邑郡丞现在还是李靖呢,尉迟恭又算神马?
一朝风云际会,这些人都会乘势而起,但现在嘛,也不过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李破也没那个心思去攀龙附会,冬天的寒风,差不多已经湮灭了他一切的热情,他现在只盼望着,春天能到的早些.
到底是死了两个人,尉迟伍长将他那可怜巴巴的几个手下叫到一处,叮嘱了一圈,人死了也就完了,何况死的还是个流民,别要出去乱说什么.
至于李破,尉迟伍长自动忽略.
别看人家只是个伍长,但你个流民在人家眼里,估计连条狗都不如.
但李破还是从尉迟伍长郑重其事的叮嘱当中,听出了一些蹊跷.
后来问了罗三,才知道,自从郡太爷上任,马邑便有了一条死规矩,那就是城里病死,饿死,冻死等等.
反正说吧,各种死法都成,就是不能有杀人的凶案.
一旦有人死于刀兵,必定严查到底.
所以几年下来,敢在城中动刀伤人的,已经快绝迹了,再是凶恶的刀客,也只敢抽刀子吓唬几句,敢于当街杀人,草菅人命的,那是一个也无.
这次死的两个,其实就属于凶案范畴.
但还是那句老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况死的还是两个流民,也就无须上报了.
而且又没被太爷手下的巡官捉到,将人埋了也就完了,只要自己人不出去乱说什么,也就不会有何后患.
李破听了挺高兴,虽说杀人的就是他,但他可不希望以后居住的地方,是个乱糟糟的世界.
埋人的地方就在城北一处树林子里.
这就是马邑城的乱葬岗,流民们埋在这里,家无丁口,无所依仗的人也埋在这里,甚至于一些贫苦人家,死了也不会有正经的葬处,拿什么东西一裹,扔在这里了事.
所以这地方阴森森的,漫无人迹,好像有一股死气笼罩,让人很不舒服.
李破和罗三两个只挖了个浅坑,将两具尸首给草草掩埋了事.
杀人埋尸,这也算是毁尸灭迹了吧?
李破心里不由自主感到几分好笑,又看了看罗三,心道,看样子日后这样的朋友还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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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马邑北城城门口,就围上了一圈精壮汉子,叫好声不绝于耳.
打架对于如今这些北方汉子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因为这本就是华夏历史上,民风最为强悍尚武的一个时期,更何况,这里还是边塞地区,对于这里的成年男人而言,从出生,到长大,若是没挨过父亲的拳脚,没跟人动过手,那根本就不是男人.
所以,被惊动了的刘伍长,只在门房口探头瞧了瞧,就又缩回了脑袋.
顺便,一把拉住想要出去瞧个热闹的税官.
他确实是好意,不管外面那些家伙是在欺负姓李的娃子,还是在跟他逗乐,这个时候,税官这样的人,最好不要露面.
说不定那些愣头青恼起来,管你什么税官不税官的,照样能揍的你哭爹叫娘,然后来个一哄而散,让你找都不知哪里去找.
不过,用不了多少时候,声音渐弱.
不一会儿,木门响了几声,完好无损的李破推门溜了进来.
还是一样的满脸堆笑,给门房这里撂下些柴禾,出门时,才装作才发现的样子,拽了一把刘伍长,将陶罐故意摇了摇,塞在他怀里.
道了一声,“您多费心,明日里小人还想带人出城一趟.”
刘伍长本来有些奇怪,这位怎么就没被那些粗汉揍了,接着又有点不高兴,跟俺拉拉扯扯的,太没规矩.
不过一听陶罐里那响动,立即心知肚明,不由眯着眼睛笑了,还破例拍了拍李破的肩膀.
“这事就不用说了.......嗯,过两日这儿也就换人了,俺跟他们提提......”
“那可太多谢您了.”
这就是人情,有来有往.
对于刘伍长可能只是顺嘴的事,在李破这里却是关乎生死.
也没回营地叫人,李破连背带拉,带回去了四担柴禾.
累他的浑身冒虚汗,没办法,肉食吃的太少,又缺少盐分,这些天也冻的不轻,此时跟人打了两场,再干重活,立马就显出了气虚体弱.
这还得说他底子好,不然早就折腾的病了.
不过他的心情很不错.
今天不但活动了筋骨,还得了些好处,可谓大吉大利.
最终,几条鱼还都给了那些汉子.
又打输了的两个汉子虽说讪讪的,但其他人却都新高彩烈.
大冬天的,没什么娱乐,纯把这个当乐了,估计回去之后,两个聚众而来的家伙日子会很不好过.
但之后恐怕再也不会好意思到城门口找李破的麻烦了.
回到草屋,李破一屁股坐到炉火旁边,就再不愿动地方了.
于是便吩咐李春,去叫人到这里来领柴.
这次弄回来的柴禾颇多,每个草屋弄点,也够他们过上两天暖和日子了.
李春颇不情愿,李破照着他脑袋扇了他两巴掌.
他没跟李春解释,要是营地里的人死光了,活下来的人的下场不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打听到其他几个流民营地的情形之后,他很怀疑,马邑官府,就是想让他们这些流民冻死在这个冬天里.
如此狠毒的用心,平常人自然不会有,但若放在官员身上,李破是一点也不会奇怪.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做不得准儿.
但事实却已经摆在那里,这样的破草屋,一天两顿稀粥,还圈起来不让动弹.
北地的冬天,会让一切不认真对待它的生灵付出应有的代价,放在流民身上,就是一条条的人命.
要是老实呆着,不抢不夺,谁也熬不下去.
看看现在的情形,冬天还很长,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大家就都只剩下半口气儿了,这不是故意要人命又是什么呢?
所以,李破也就简单的认为,活下来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即便他猜错了,好处也显而易见,如果他和李春谁又病倒了,也有人照顾不是?
再说,人越多,力量也就越大,争口饭吃也就越容易.
这些道理,跟李春说不明白,也不用细说.
就算退一万步,李春也绝对不会明白,眼瞅着人命一个个的消逝,带给活着的人是什么?绝望会死死抓住你的心,一辈子让你难以忘怀.
于是,这一晚的流民营地中,燃起了点点的火光,烟气很大,味道不提也罢,但就在这烟熏火燎之中,整个营地却透出一种幸福的感觉.
那一点点的火光,象征着希望,活着的希望.
这个时候,李破在这小小的流民营地中做到一呼百应了.
而此时,李破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不管天有多冷,风有多大,李破还是带着人出了城.
十天一个轮换,李破记得很清楚.
守城门的,不会都如先前尉迟和刘伍长那么好说话,他和流民都需要积攒一些食物.
过了三日,城门口如期换了一拨人.
伍长姓木,一听就是个胡姓,这样古怪的姓氏,一般都是从胡人姓氏中音译而来,也是开皇年间,北地各部曲恢复汉姓的成果.
这位伍长个子很矮,说话声却很大,据说好酒也好色.
也许是刘伍长没失言,也许是罗三又打了招呼,反正,这位比刘伍长还要好说话一些.
年轻的税官也留了下来,看来他在城门口还没呆够.
之后听人提起,李破才知道,自己还是挺幸运的,因为有这位税官在,郡府巡城的官吏一次也没出现在北城门这里.
不过,一天晚上,姓木的伍长喝多了,跟年轻的税官干了一架.
让人诧异的是,税官可不含糊,把粗壮的木伍长狠狠收拾了一顿,接下来一直到轮值结束,木伍长都没再出过门房.
这给李破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不过他还是愿意跟那些军汉们打交道,像税官这样说话只说三分的人,总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不过当时间缓缓进入大业六年十月,李破带人出城打鱼的日子也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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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和尚来了又走了,连流民营地也没进,只是让这几天的粥稠了些而已.
变相的证明了,流民营地,是连佛祖的光芒都不愿照耀的黑暗所在,恐怕这里的人死了,也去不了什么西天极乐世界,多数要在地狱里打滚,为自己的贫穷而赎罪.
安静了几日的李破,终于将目光盯上了近在咫尺的人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摆在李破面前的选择并不多.
而所谓人市,和菜市,马市,肉市什么的差不多.
只是这里的货物,是活生生的人.
李破对人市的了解并不多,但也足够了.
冬天里,马邑北城的人市很萧条,不过,和其他市易所在相反,越是这样的时候,人市里货物的价格越是低廉.
在那里,可以明目张胆的出售奴隶,而奴隶贸易在马邑也是合法的,开皇年间释放农奴的上谕,并不能彻底改变大隋的社会架构.
各种各样的奴隶,依旧是大隋各个门阀大族必不可少的补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马邑作为边塞大城,都是晋地奴隶的主要交易场所.
奴隶的来源大多也都是战俘.
但现在由于大隋和突厥休战多年,奴隶的主体已然发生了变化,失地的农民,马邑城中的贫苦人家等等,都会在人市中出现.
当然,奴隶贸易只是马邑人市其中的一个职能.
这里还是马邑主要的人力市场,男男女女都可以在这里登录上自家姓名,专长,以供人牙挑选,受雇去从事各种活计.
在李破看来,人市和流民营地很相似,都属于马邑城中最为阴暗的角落.
流民营地在不停的死人,人市中,其实也在不停的死人.
区别之处在于,流民营地中死的是流民,那边儿死的却是奴隶.
不过不管是流民还是奴隶,死后都会扔去乱葬岗,不会有别的去处.
流民营地离人市很近,流民虽然不准入城,却被准许自有出入人市,这种暗示也就不用多说了.
而人市也必定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
李破没有轻易进入其中,他只是在人市附近转了转,就有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了过来,没有直接过来打问,估摸着是瞅见了他腰间的短刀.
不过这也让李破对人市有了初步的印象.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这里肯定有着不少人贩子,手下也必定养着不少闲汉,或者高级一些,豢养一些刀客什么的.
可以认定,这就是一种初级的黑社会群体,扎根底层,却又能和官府勾连在一起,不然的话,这样的生意也做不下去才对.
和之前不同,李破如今也没太多的打算.
显然,想要在人市中找个活路,可不像之前贩鱼那么简单了.
不懂里面的行情,就冒然行事的话,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当然,若是有其他的办法,李破也绝对不会来人市这里碰运气.......
转了两天,流民营地中火光渐绝,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流民营地上空.
一场小雪过后,死了一个娃子,一个女人.
到这个时候,其实流民营地中已经看不见老人和太小的孩子了.
一如李破所想,看见两具尸体运出营地,连李破自己都感觉天气又冷了几分,就不用说其他人了.
世上有很多人,对死亡都会看淡一些,李破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世上从来不存在视死如归的人物.
当身边的人陆续死去,对依然活着的人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就像爆发病疫的地区,后来患病的人死的一般都会比之前的人快上很多,也就是这个道理了,他们的精神实际上已经渐趋崩溃,自然而然死的也就快些.
而这一天,南边的流民营地一日里,便死了十数人,也证明了这一点.
李破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脸颊,他知道,如果这么下去,自己也会撑不住的.
所以,他顶着风寒在流民营地边上蹲守了两天,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两个背柴的汉子,蹒跚的走进城门.
习惯性的往城门根上瞧了瞧,两个人好像同时松了口气,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不过他们没高兴多大一会儿,旁边就有可恨的声音传来,“两位哥哥又来了,可让小弟好等.”
两个人无奈的停下脚步,努力做出愤怒状,其中一个好像牛一样喷吐着白气,“李大郎,俺们不和你打架了,莫要拦路,俺们还要进城.”
看着就知道,两个人近些时日的日子很不好过,连进城贩柴都有了心理阴影了.
李破却只当不见,往两个人身前凑着,笑的好像开了花一样.
“小弟在这里等了几日......”
“俺们的柴不能给你.”
“小弟想请两位哥哥帮个小忙.”
“俺们的柴不能给你.”
说不清楚,李破立马变了脸,晃了晃拳头,凶道:“跟我走一趟,不然的话,把你们两兄弟拖进营地去,扒光衣服扔出城.”
两个汉子是亲兄弟,子承父业,在山林中讨生活.
他们和很多北地汉子一样,都长的很强壮,也很粗糙,带有着明显的胡人血统.
他们脑子不太好用,却都可以说是好的战士.
大隋的强大,也正源于这些普通而又强悍的北地健勇.
两兄弟姓史,马邑大姓之一.
也是当年大将军史万岁领兵拒突厥于马邑的时候,留下来的姓氏.
两兄弟一个叫史大,一个叫史二.
此时两兄弟都很愤怒,却也存着畏惧.
接连被打了两次,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不是李破的对手.
而李破说的过于恶毒,让人发寒之余,史大有点恼羞成怒,不由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史二冷静一些,一下拉住哥哥,“帮什么忙?俺们兄弟的柴不能给你,再丢了柴,俺们回去没脸见人.”
见好就收,李破又堆起了笑容,“我不要你们的柴,两位哥哥只需跟小弟走一趟人市,顺便把柴卖了也就是了.”
“嗯,你们那领头的可说了,咱们以后要常来常往,那也就是朋友了,抢朋友的东西,咱可不干那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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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屋里的后厨,洗干净手上的血迹.
虽然极力小心,但身上还留有不少痕迹,这个李破也无法可想.
后厨里酒肉齐备,不能不说,对李破极具吸引力,但李破却动也未动.
随后,回到大汉住的屋子里,开始小心翻找.
最重要的地契文书,李破没找见,到是有不少画了押的东西,李破也无暇细瞧.
实际上,李破连字都认不全,地契什么的从前更是没有见过,只能连猜带蒙的寻找.
最终,李破觉着,这汉子在城中应该另有居所,重要的文书都在那里才对,才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搜寻.
悄悄出了大屋,这次李破走的是前门儿.
现在嘛,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留下太多的足迹了.
这个年头,官差办案,恐怕没有太多的手段,指纹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凶手的足迹,才是最重要的第一线索.
当然,这些也是猜测,至于会不会有经过训练的犬只参与办案,李破也不知道.
所以,他裹紧衣服,尽量走在足迹杂乱的地方,还不能让任何人瞧见,这番辛苦,也就不用说了.
翻过篱笆墙,李破也没径直回去流民营地.
而是绕着篱笆墙南行,悄悄进入了马邑的居民区.
走出挺远,翻墙进入一家看上去很富裕的人家,横穿其府邸,从另外一头翻出来,李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调头回去流民营地.
这和杀瘦高个与跛子完全不同,这次一定是大案,再小心谨慎,李破觉着也不为过.
如果还是遇上了追踪的神人,能够在几个时辰之后,行人渐多的时候,还能追踪到流民营地来,李破也就认了.
到了那个时候,除了拼力出城,也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回到草屋,李破已经快被冻僵了.
此时,天还黑着,但离亮天也没多少时候了.
草屋中比白天还要暖和几分,因为炉火一直未灭,李春一直等到现在.
这样一个时节,还能有人等待你归来,对李破而言,其实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李破揉了揉李春的脑袋,也没说什么,两个人的默契已经形成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破缩在炉灶旁边,汲取着温暖.
李春则将屋里所有能找到的御寒之物,都披在了李破身上.
和前些天那个晚上一样,一大一小坐在火旁,静待天明,其实也都在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案子发的很快.
等到李破知道的时候,其实离发现凶案的时间过了不少时候了.
这次却一如李破所料,十七条人命的凶案,几乎立即惊动了整个马邑.
到了中午施粥的时候,一队队的军卒,官吏,捕快各色人等,纷纷从南边涌入人市.
李破若无其事的领着李春领了粥,回去了草屋,他知道,第一时间,这些人若没寻来流民营地,那么破案的几率也就渺茫的很了.
很多痕迹,都会在之后,被阳光和行人破坏掉.
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是自从马邑郡丞李靖上任以来,除了李靖亲自带兵巡查四城,围了马邑李守的府邸,并未经有司,便砍下了李守等十二人的脑袋之后,使马邑上下震惊的血案........
死的人大部分都是些闲汉泼皮,这样的人在马邑早晚都是个横尸街头的命,死上一两个,还真没多少人太在意.
但是一下死了这么多,其中还包括一个商人张虎,两个牙人,一个人市的看守小吏,其中还有几个是正经的府兵.
到了这一天的正午时分,已经传来了太爷震怒的消息.
然后就是.......进入人市的人身份越来越高,人也越聚越多.
身在马邑的四个捕头,也都陆续赶到.
四个人转了一圈,最终聚在一处,脸色都很难看.
能在马邑这个地方,升任捕头的人,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他们一定比旁人更凶,更狠,眼光锐利,也更为狡诈,不然的话,他们到不了这个位置上.
四个捕头,年纪最小也在三十左右,他们平安时,是马邑捕头,等到大兵一起,他们一个个都会成为马邑大军斥候中的什长,或者是旅率.
他们弓马娴熟,身上也都背负着不小的名声.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交换着阴沉的眼神儿,脸色都不太好看.
“人从后边进的屋子,在这里先杀了个起夜的,然后........”
“不用废话了,谁能现在追到人,俺给他磕头.”
“应该是军中之人做下的,还是老卒,应该......”
“应该去查军籍?省省吧,城里的老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查到什么时候?”
“脚印太模糊了,定包了什么东西,要是昨天晚上过来,还能找一找,但现在.......不成了.”
说着说着,其他三个人都瞧向了岁数最大的那位.
其中一个轻声问道:“李大,您说该怎么办?”
这是位已经四十出头的老家伙,头发有些花白,沉吟半晌,他抿了抿嘴唇道:“犯案的人找不着了,这下手的人......”
说到这儿,顿住话头,瞅着其他几个人道:“这张大郎你们也应该都听说过,仇家肯定不少,这就是个雇凶杀人的案子,咱们其实不用费什么功夫,等上面拿定了主意,咱们照办就是.”
“最多,咱们挨上几下板子了事,不定之后,手里还能多些进项.”
说的有点没头没尾,但其他几个人却都听懂了.
这样的大案,敷衍了事肯定不成.
上面也会限期破案,抓不到行凶之人,他们这些捕头捕快的,自然免不了挨板子.
但张大郎这样的人贩子,想他死的人是一抓一大把.
如此大案,上面逼的越紧,下面其实越好办事,到时候,肯定是管你有罪没罪,只要跟张大郎有冤仇的,都可以抓来问一问.
到时,谁下的手,还不是他们这些捕快说了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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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什么伶牙俐齿,李破就将两个北地汉子诓在了身边.
一边往人市走,李破一边和两兄弟说这话,“两位哥哥可是府兵?”
“那是自然,俺哥哥操练时,还是伍长呢.”
“两位哥哥好本事......”
“本事不大,不然也不会被你打了.”
语言是沟通的桥梁,那是一点没错.
两兄弟这会虽还心有戚戚,但说着说着,怨气也就不那么大了.
而李破对大隋军制的了解,并不比两兄弟少,对山林生活更是熟悉,一段路走下来,两兄弟便感觉好像遇到知音一般,这恶人说什么他们听着都是那么顺耳.
穿过流民营地的时候,看着茅草屋中蓬头垢面,被冻的没多少活气的男女老少,史大心软了.
没走出营地呢,他便将肩上的柴禾一下撂在地上.
瓮声瓮气的道:“这些柴俺不要了.”
史二一看,也开始解肩头的绳子.
李破立马拽住史二,“两位哥哥心肠是好,但这些柴救不了命,一担就够了,不用都留在这儿,再说,要是又没了柴,两位哥哥回去脸上也不好看.”
走出营地,两兄弟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心肠太软的结果是,他们这会儿得琢磨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同族们说话了.
李破也没说个谢字,本来嘛,柴又不是给他的,用不着自己来谢.
到是觉着,真没看出来,看上去脾气暴躁,颇为凶横的两兄弟竟然心眼儿不错,比那两个装腔作势的和尚可好的多了.
“不用担心,咱们把柴卖出个好价钱也就是了.”
“俺们可不为是那两个铜钱着急.”
“知道知道,回去之后不好说嘛.”
“史大说了,不让俺们在城里生事.”
这个史大自然不是指的两兄弟中的史大,这个大字,是村人的敬称,是他们这群猎户的头领.
“没说生事啊,但在这人市,咱们要不凶一些,怎么跟人好好说话?”
“那到没错,人市上确实没什么好人.”
一边说着,三个人已经进了人市的篱笆墙.
人市也有门房,虽然三人的组合看上去有点怪,但门房中也没人出来过问.
人市很脏很乱,简直就是流民营地的翻版.
李破头一次进来,四处不停的打量.
这一次,身边跟着两个猎户,就是不一样,进来了人市,那等满怀恶意的目光也不会落在他身上了.
先领着两兄弟在人市中绕了一圈.
北城这里的人市并不大,一些乱七八糟的房子院子矗立在一圈篱笆墙中.
行人很少,也没什么人打扫积雪,污水便溺随处可见,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没看到什么奴隶,闲汉到是见了一些,,穿着破皮袄,来去匆匆,有的腰间还挎着刀.
冬天的人市,给李破的直观印象就是萧条冷落,人迹稀少.
但李破已经认定,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隐藏着无数的罪恶.
而他,却不是来惩罚什么罪人的,而是要在这罪恶隐藏之地,寻个营生出来.
走马观花肯定不成.
跟人套话,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李破却不想拖的太久.
很快,他便领着两兄弟回到了流民营地一侧.
两兄弟话渐渐少了,他们对人市并不陌生,但他们从来不属于这个地方,在这里呆久了,浑身都觉着难受.
他们很想赶紧离开这里.
事与愿违,李破停住脚步,略略一打量,就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大屋的门前.
这间大屋后面连着院子,看上去是人市中很气派的一间屋子了.
这只能说明,屋子的主人过的很不错,生意也不算小.
不过,李破来到门前,听着门里面吆五喝六的声音,照着厚厚的屋门,哐哐哐就是几脚.
大门抗议的**着,落下不少尘土,随即被寒风吹的无影无踪.
李破退到两兄弟身边,两兄弟目瞪口呆之余,都绷紧了身子.
他们觉着,今天可能又要挨揍了,这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是人市,就算拉着所有同族过来,挑衅的结果也必定是被人打的满地乱滚.
这要不是太爷有令在先,李大郎这几脚下去,他们的性命估计就得交代在这里.
顾不上埋怨这个活祖宗,两兄弟只顾自己心惊肉跳了.
屋子安静了一下,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大门打开的很快,两个横眉竖眼的汉子站在了门口.
随着大门打开,酒肉的香气以及门内的热气一同涌了出来,让饱受折磨的李破不由自主咽了咽急剧分泌的唾液.
他先不看两个门神相似的恶汉,先就顺着缝隙往屋里瞧了瞧.
挺大的前堂上摆着一张宽大的方桌,酒肉狼藉,七八条生猛汉子已经喝的面红耳赤,不过此时却都在往门口猛瞧.
出门来的两个门神看上去很凶,但李破比他们还凶,不待他们说话,李破便吼了一声,“卖柴,三十文一担,就卖给你家了.”
史大两兄弟缩了缩肩膀,很想叫声娘,看来今天这顿拳脚是省不下了.
不过随之,两兄弟就挺起了胸膛,眼睛也瞪了起来.
事情无法善了的时候,往往更能激起他们的凶性,这也是边塞上成年男子的特点之一.
两个门神立马乐了.
眼前的三位看上去很怪,说话的娃子口气不小,但和街边的乞儿差不多,要是他一个,定会被他们拖进去一顿好打,说不定还要给悄悄卖了了事.
但这娃子身后跟着两条大汉,一看就是知道,是城外进城贩柴的猎户.
两个人一边失笑,却也一边琢磨,难道这娃子还是人市里的一个中人?没见过啊?
马邑这地方恶人不少,人市也有很多或明或暗的规矩,但从来没听人说过,有上门强着要卖柴的.
两个门神都觉着有些莫名其妙,“滚远些,到别家卖柴去,也不瞧瞧,这是你们撒欢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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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有人发了话,“给他们钱,打发走,告诉几个兔崽子,再来这里讨便宜,须让他们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意料中事,即便是屋子里的汉子们也都没觉着奇怪.
因为门外站着两个猎户.
在马邑城最底层厮混的闲汉都知道,这些城外的猎户最好轻易不要招惹.
猎户中间,恶人层出不穷,与城里的好汉就好像是家里豢养的猛犬和野生的狼崽子一般的区别.
最为让人忌惮的是,这些猎户最是抱团,一旦吃了亏,就会成帮成伙的进城来寻人麻烦.
加上身上还有军籍,就算闹到郡府太爷面前,只要没出人命,一般来说,都是旁人吃亏多些.
只有像李破这种逼急了的人,才会专门去寻猎户们的麻烦,其他人等,即便不会给这些村汉们好脸色,也不会去故意生事.
三十文铜钱,扎成几串被扔出来,哐当一声,大门合上.
史大看了史二一眼,有那么几分心虚的嘟囔了一句,“还算识得好歹,不然的话,哼哼.....”
说话间,李破已经捡起几串铜钱,塞在他怀里.
两兄弟顿时眉开眼笑,还跟李破推据了一番,才收下铜钱,保证过几日进城,再给李破带点柴禾和吃的过来.
李破这次再不逗留,领着他们便出了人市,将两兄弟送走.
李破耐心的等了两日,也不再去人市那边探头探脑.
这一天晚上,他强赖在粥蓬里喝了三碗粥,回去草屋,又吃了两条烤鱼,嚼了四块肉干.
草屋里的食物储备急剧减少.
但李春一点都不心疼,看着大哥越是越是平静的目光,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有些害怕.
到了这一晚月上中天的时候.
李破用破布缠住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的靴子,找出跛子那把短刀,掖在腰间.
看了看好像已经睡了的李春,悄然出了草屋.
这个时候,李春一下睁开了眼睛.
头一次大哥深夜出去,就杀了两个人,这一次又会怎样呢?
当然,在他心里,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担心的是,大哥会受伤,或者......
他不敢想下去,坐起身来,给灶中添了些柴,准备一直等大哥回来.
他现在只恨自己年纪太小,帮不上大哥什么.
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总是早熟的厉害,当他们渐渐长大,也必定会与众不同.
夜晚之中,行走在黑暗中的李破,已经与百日里那个人完全不同.
任凭寒风吹在脸上,身上,也不再有任何的遮挡,身体虽然冰冷,却也不再颤抖.
整个人看上去轻盈而又矫健.
悄悄穿过流民营地,一丁点的响动,都会让他好像觅食的野兽般,机警的躲开.
来到人市前,找一处不会留下痕迹的地方,快速助跑,在不高的篱笆墙上蹬了两下,手轻轻一按墙头,已经翻过了篱笆墙.
人市里很安静,但这里和流民营地到底不同,依旧有些地方亮着灯火,传来粗野的笑声叫声.
一墙之隔,俨然两个世界.
当然,李破没那个感慨的心情,那座大屋离着不远,他很快就摸到了大屋这里.
所谓月高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一晚,月光澄明,寒风呼啸,真的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当然,李破并没有再上去狠狠踹门.
他绕到了大屋的后面,爬进大屋后面的院落.
奴隶贩子的院子,在月光下看着有几分骇人.
吊架,铁钩,皮鞭等等,让李破有走进了虐待狂的密室一样的感觉.
后面几间屋子中,有**声隐隐传出,却并不能干扰李破的行动,那不是他的目标所在.
不用找,他便看到了大屋的后门,也看到了门窗.
不过巧了,正在李破仔细瞧着这些门啊窗啊什么的,是不是没有关死的时候.
后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人影晃了出来.
不管他是去如厕,还是其他什么,对于李破或者这人而言,其实都没有任何分别了.
躲在暗影中的李破,轻轻的抽出短刀,将刀鞘放在地上.
悄无声息的来到人影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同时用刀子在他脖子上割过.
片刻之后,才将尸体拖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大片的血迹.
随即,他来到后门,轻轻的推开门,一闪身,便进去了.
屋里很暖和,李破静静的站在门边,适应着屋里的黑暗.
这里的味道很不好闻,一股淡淡的霉烂的味道,总是漂浮在空气中,而且,汗味,脚臭,食物,以及酒味掺杂在一起,好闻才是怪了.
大屋里有十几个房间,粗重的呼噜声是屋里的主旋律.
接下来很简单,他就是来杀人的,没有旁的任何的目的.
一间一间屋子搜过过去,多数房间连门都没关死,就算关死了,他也能轻易的撬开门插.
他好像辛勤的蚂蚁一样,不断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进到房间内,将短刀插入熟睡的人的脖子,按住他们,让他们不要发出太大的响动,然后将尸体留在床上,继续下一间.
倦鸟归巢,到了晚间,这间大屋中住着的人,比李破预想中要多不少.
有一位干脆就睡在了屋中的大桌子上.
血腥味儿渐浓,李破也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目标.
这条大汉已经微微有些发福,年纪也不算小了.
躺在床上,睡的很香.
李破不知道他们的价值观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瞧大汉这个样子,能睡的如此香甜幸福的人,显然对自己的罪恶生涯没有一丁点的负担.
当然,李破也不是什么正义使者.
也没太多的想法,只是来到床边,闪电般一刀,插进大汉的脖子,大汉和其他人也并无不同,猛的睁开了眼睛,嘴里很快让出了血沫子,眼睛也因为充血渐渐红了起来.
依旧强壮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扭动抽搐着,却被李破死死压住........
当大屋中一片死寂,李破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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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午时刚过,李破照常来到门房这里.
正赶上一个守卒从门房出来.
李破笑着将两条冻鱼递给他.
小卒一笑,八九天下来,屡屡看着这位带着流民来来往往,奔忙不休,也算是熟识了,而越是身份低的人,越是好打交道.
所以这些军中小卒,也就不像刘伍长等人那么顾忌李破流民的身份,他掂了掂冻鱼,还跟李破开了句玩笑,“咱们可是听闻,你做出来的吃食极为美味,什么时候给做一顿来尝尝?”
李破拱了拱手,“您就别拿小人来说笑了,看看俺这个样子,谁又愿意让俺上手呢?”
“对了,屋里这是又喝上了?”
“这大冷天儿的,不喝上几杯,怎么过得去?”
“上次.......”
小卒咧嘴就笑,“放心吧,伍长那身肉是铁打的,就算再挨上几顿老拳,也受得住.”
说完,小卒是眉开眼笑,显然很乐意看到伍长鼻青脸肿的样子的.
李破赔笑,告罪一声,就想回去.
但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小卒立即挺直了身子看过去,而李破也机灵,赶紧退了几步,藏到了门房的暗影之中.
不大工夫,就见一行骑士从城内纵马而来.
人马如龙,十余骑呼啸而过,到了城门口,速度稍缓,但也没停,直接出了北城门,扬长而去.
虽然过的很快,但李破看的很清楚.
这些骑士背刀挎箭,人人身着皮裘,纵马如飞,十分的富贵加上二十分的张扬,让这一行骑士看着气势十足.
门房口,年轻的税官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什么人?”
小卒立即躬身答道:“小人看清了,是李功曹......应是带人行猎去了.”
税官皱了皱眉头,一丝厌恶从眸中闪过,随后摆了摆手,赶走了小卒.
正待回屋,看到欲要离去的李破,微一沉吟,便将李破叫住道:“不要再出城了.”
简单的一句话,于是乎,李破带人打鱼的日子便结束了.
没什么解释,李破只能猜测,跟出城的那群骑士有关,也许是怕这些人看到流民出城,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流民刚缓过来点的好日子到头儿了.
李破没多少沮丧,更无怨愤.
因为他和其他流民一样,都能正视自己的卑微.
只是他和其他流民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在绝境中,总是拼尽全力,去求得生存,从不会坐而待毙.
李破老实了两天,等到这一班轮值结束,他又去门房那里打望了一下.
换了一茬人,都不认得,也再搭不上什么话了,显然,木伍长走的时候,根本没提他.
尤其恼人的是,年轻的税官又留了下来.
李破调头回去了营地,想在城门口继续讨生活,看样子是不成了,可惜了他的那些好点子.
若是一直持续下去,说不定到了明春,城门口除了官府的人,就他说了算了呢.
李破老实了两天,他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
就算没有镜子,李破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不过比起营地中其他人等,他却还算是其中最健康强壮的那个.
这两天也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他便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中,积攒着体力.
不过,别看没出城几次,但效果却已经显现了出来.
营地中这几天只死了四个人,都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平静的两天,流民们很安静,只是李破两天没露面,终于有人忍不住过来打问.
不是问出城打鱼的事情,而是怕李破病了.
在这个时节,病了差不多就等同于半只脚迈入了鬼门关.
实际上,已经有人商量好了,如果李公真的病了,那他们就趁夜偷入城中,找些药草,甚或是绑个大夫过来,总归要是李公活下去才成.
来的人都被李春挡了回去,费了些唇舌,才让他们相信,李公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日子.
两天过后,李破终于缓过了一点精神,而这一天的粥做的很浓,因为施粥的换成了两个和尚.
据李春说,两个和尚是城里寺庙里过来的高僧,很是慈善.
但李破不为所动,只施个粥可看不出什么来.
信仰这东西,李破说不清好坏,但就流民或者是自身而言,信仰却没多大的用处,既不能让他们不惧冬寒,也不能让他们不受饥饿困扰,毛用也不管.
虽然如此想着,但这天傍晚,李破还是带着李春一起去领粥了.
见他来到,在寒风中颤抖的流民,都自动让了开来,让他们排在了打头的位置.
施粥的小吏缩着肩膀,看李破过来,还是微微点头,笑了笑.
有声望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尊重,即便是一群流民给予的声望,也是如此.
当然,小吏和李破已经算是熟识了.
“开粥了.”
很快,有人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虽然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李破脑海中还是出现了臆想中皇帝上朝的样子.
随即,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锅被掀了开来.
李破和其他流民一样,捧着个破碗,被施舍了一大勺粥汤.
李破瞧了瞧,粥确实很浓,他也看到了两个和尚.
两个和尚看上去很和善,不但亲手施粥,还不时双掌合什,为流民祈福.
李破没走,蹲在锅边,一边喝粥,一边取暖,顺便打量施粥的和尚.
和尚不好看,但长的很圆润,越看,李破越觉着,这细皮嫩肉的和尚,若是宰杀了,不定比唐僧肉还要好吃一些.
等流民散去,和尚擦着汗停了下来.
冷不丁的,李破就问了一句,“大和尚,有人病了,可能给瞧一瞧?”
和尚有点愣神,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为特殊的一个请求.
别的流民,或者安安静静的领粥,或者会请求佛祖的保佑,都不会有过分的要求.
但现在却有了例外.
和尚显然有了为难,但却没生气,慈悲的看着李破,双掌合什道:“生老病死,本为常请,何须强求?舍却臭皮囊,只要心中有佛,轮回之中,自有所得.......”
李破呲牙笑了笑,站起身来,也是双掌合什,“我佛慈悲.” |
门声一响,有人进来了.
李破没在意,仰着头靠在桶边儿上,似睡非睡的.
“大哥,给你搓搓?”
“不用.....”
李破懒懒的答了一声,心里不太满意,这小子整晚不见人影,这会儿却来献殷勤,水都凉了.
他这澡洗的,快赶上蛇蜕皮了,泥垢一层层的揭下来,可没少费了力气,和跟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打了一架差不多,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没点力气,而现在,他就像个红透了的虾子一样.
“大哥,你要来那么多脏东西干什么?也不好闻......”
“那可是好东西.”
李破微微睁开眼睛,不情不愿的直起身子,拿起放在桶沿上的布巾,准备擦擦身子,睡个安稳觉了.
大屋里器具很全,日用之物几乎都不缺.
这当然得益于案子太大,现场过于血腥,没人愿意到这间屋子里搜刮的原因.
于是,就都便宜了李破这一伙流民.
这一站起来,就感觉不一样了,虽说气虚体弱的,腿有些发飘,但身上却轻松的厉害,不由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俺给你擦.”
李破嗯了一声,他确实有点不想动弹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先使劲擦了擦头发,然后顺手将布巾递给站在桶边的人影.
已经算是深夜了,也没灯光,大屋里很暗,但屋子采光还不错,因为这间屋子,本就是大屋中最好也最宽敞的一个房间.
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来,让屋子里平添几分朦胧的色彩.
李破随意的瞅了瞅,接着.......就是一哆嗦,差点把布巾给扔了.
毛孔一张,背后立马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凉飕飕的.
能让李破这样的人,产生如此反应的事情,可不多见.
李破的睡意早已不翼而飞,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想仔细瞧瞧.
桶边的人却是顺手接过布巾,绕到他身后,开始卖力的给他擦起了背部.
李破扭头去看,别人却不乐意了,“大哥,你别动,屋子里凉,擦不干可不行.”
李破松了口气,声音没错,不是什么鬼怪,没想到,这小子长的.....竟是这般俊俏?
刚才惊鸿一瞥,还是看到了一张白净的脸,细眉细眼的,虽说瘦的厉害,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稚嫩中带着几分秀美,半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更是平添了几许的楚楚可怜,于是,唬了他一跳不说,还以为是自己杀的人太多,有鬼怪出来作祟呢.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想一下,从山间遇到这孩子,一直到现在,还真没看见这孩子洗干净了是个什么模样.......
有些事其实就怕琢磨,两个人兄弟相称,一直呆在一处,也有些日子了,李破从来没怀疑过什么.
但现在,再一回想,疑惑就多了.
刚在山间相遇的时候,这孩子蓬头垢面不假,但身上没什么,只脸上过于脏了些,好像蒙了一层灰土一般.
当时没在意,还道山间风大,土大的缘故,这会儿却是有点明白了过来,不定就是在脸上故意弄了些灰土.
尼玛.......
李破立即在心里来了声国骂.
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回身一把揪住李春的领子,开始仔细瞧了起来.
李春惊慌失措,不过对上那双鹰似隼的眼睛的时候,立马老实了下来,但开口说话却带了哭腔.
“就说不住进来吧,你瞧你瞧,大哥,你醒醒,别被鬼迷了,俺是李春啊......”
我..........
李破被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不过,再多给他几只眼睛,他也瞧不出什么来.
这样的半大孩子,又瘦的厉害,不扒光了衣服,你还真就看不出公母.
李破这个纠结啊,就不用提了,到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自尊心实在受不了.
这要是捡回来的是个女娃儿,相依为命到现在,却还没发现,他不如自己把一双眼珠子抠出来算了,留着也没用不是?
他很像伸手到李春裆里摸上一摸,但还是止住了这样的冲动.
挤出点笑容,揉了揉李春的脑袋,“行了,别叫了,看你洗干净的小模样,还以为什么鬼怪变的呢.”
李春惊魂未定,不过还是摸了摸自己脸蛋,呲开一溜的小白牙笑了起来,看来多少还是有点得意自己的小模样的.
见李破转过了头,又开始给李破擦背,但趁着李破转身,还是吐了吐舌头,眼珠儿转着,透出几分狡黠出来.
显然,有了落脚之处,不但李破觉着安稳多了,便是李春,不自禁的也放松了下来.
但是,李破这回可不那么好糊弄了.
李春只高兴了一下下,就听李破道:“春儿啊,跟大哥说实话,你在村子里那家大户人家做的不是小厮,应该是丫鬟吧?”
“别骗我啊,男人和女人的活法不一样,早晚能分出来.....到时候,你说大哥该有多伤心?”
李破也不是好东西,既然看不出来,立马就开始动之以情了,再不成,估计扒了裤子也要来个验明正身.
太伤自尊了.......
身后没声了,李破也不回身,也不说话,只这一会儿的犹豫,他就已经认定了,自己捡回来的确实是个女娃儿.
心里也开始有点乱了,这他娘的,连个男女都分不清楚,还不如蠢死算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到底不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
想起那些一起度过的艰难日子,山中篝火旁边,大雪中,村落里的废墟,雪中一路跋涉前行,流民营地中的那间草屋,一幕幕的画面,从李破脑海总划过.
李破嘴角微微撇了撇,他从不会承认自己心软,却只心想,嗯,女娃也不错,小棉袄嘛.
但身后这位抽抽搭搭的哭开了,一边哭还一边嘟囔,“大哥......真不是小春有心骗你,你别不要小春,他们都说女娃生了没用,不然娘也不会抛下小春一个.....呜呜呜.......”
李破的嘴已经咧开了,嘴里的味道全是苦的,要说从捡了这孩子回来,就没见她哭过,这会听声音,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难道说,从男娃变成女娃之后,性子也来了个大变样?
李破听不下去了,回身就是一巴掌拍在李春脑袋上,“没出息,赶紧给我滚出去,一会叫你再进来.” |
这一晚,李破睡的很不踏实.
屋子里就算没有生火,也比草屋强上许多,房间里,更是被褥齐全,他也疲乏至极,所以,这本来应该是很美好的一个夜晚.
但没了那一层泥垢护身,耳边也没有寒风呼啸,他竟是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了.
当然,他不会承认,之前颇有点惊悚的一幕,是他心烦意乱的根源所在.
李春就睡在他对面的一张小床上,开始时还抽搭了几声,到是没敢跟他说话,不过现在小呼噜却已经打了起来,听听就知道,睡的格外的香.
这也让李破很不满意,熊孩子,心到不小.......
朦朦胧胧间,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天亮.
晃了晃脑袋,没觉着神清气爽,到也没有腰酸背痛腿抽筋,他身体底子着实不错,这些年来不断打磨,到也没白费了功夫.
只是几年下来,苦日子过惯了,现在竟然有点不适应了.
你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儿,李破嘀咕了一句,神智渐清,不由自主的朝对面的床上看过去,上面已经没人了,到了叠了几件干净衣物在上面,一看就知道,是以前那些人留下来的.........
李破打着哈欠,三下五除二,穿了上身.
自然有些不合身,不过御寒是足够了,还有一双看上去不错的靴子.
穿上之后,李破无奈的发现,他娘的,靴子竟然大了很多,不跟脚儿.
这死孩子,最好能会点针线活儿,不然的话,以后往死了打屁股.
推开门往外走,一抬头,李破吓了一跳.
在屋里没听到什么动静,还以为人都在自己屋里呆着,没想到,黑压压一片人,都聚在大屋中间.
他一出来,简直就是万众瞩目啊.
然后呼啦啦一下,拜倒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声音,顿时全部涌入了耳朵.
孩子开始放了声,大人开始说话,乱糟糟的一个早晨也就开始了.
“趁着今天人齐,我给大伙儿先定个规矩吧.”
李破也没客气,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男有女,有的是一家子,有的则是孤零零一个,在流民营地里,人们没那个精力去折腾,但现在住到了一个屋檐下,乱糟糟的下去可不成.
于是,声音立即又神奇的没了.
“第一,不要李公,恩公的乱叫了,传出去让人笑话不说,还可能惹官非,以后就叫我大郎,或者李大,李大郎都行,咱们这些人命苦,没那么多的讲究啊.”
“第二,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但我这人最听不得家长里短的事情,低头干活,抬头看路,少说多做,才是做人的道理,我李破眼里不揉沙子,谁要是觉着这日子过的太安闲,非要生事,不如回草屋里冻着去.”
“第三,这人市是个什么地方,大伙儿肯定清楚,管好了孩子老婆,别让人牵了去,到时候谁都没辙.”
“当然了,咱们不惹事,但也绝对不能怕事,谁要是故意上来招惹咱们,为了这一屋子人的安宁,就算动刀子杀人,咱们也要弄出个太平来.”
“反正,吃糠咽菜,忍饥挨冻的日子我李大郎是过够了,谁要是害怕,现在就可以回去,那边就是苦了些,却绝对平安,嘿嘿.....”
“而且,来到这里,别跟那些闲汉勾搭,咱们这些人,流落至此,险些丧了性命,不定就是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这辈子再损阴德,下辈子说不准就成畜生了.”
“第四,要看个长远了,明年要上籍,天知道给咱们弄个什么户籍,所以,以后赚了银钱,咱们得存下来,我这里有个打算,现在不是提的时候.”
“要是有人觉着自己辛苦一场,却剩不下什么,不满意了,现在就提出来,也算个好聚好散,如果现在不说,那到了用钱的时候,我可不听你废话.”
“再有,别邋里邋遢的,一屋子人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屋子里就有了病气,咱还想多活些日子,娶妻生子呢.”
“好了,就说这么多,都记清楚了吧?”
记不清楚也不行,从草屋里搬过来,住了一晚之后,谁也就没想着回去了.
现在李破说话,在这些人里估计比皇帝老子当面都管用.
见人都在点头,看着有点眼晕,就是没个人吱声,李破不满意了,一拍桌子,大声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听着战战兢兢的回答,李破有点丧气,多好的规矩啊,怎么就没人知道赞上几句来听听呢?
“昨天求人拉来的那些东西都看到了吧,今天要都洗干净,洗的要仔细,入口的东西,绝对不能马虎.......”
说到这儿,李破却是瞟见自己的手,冻的都是口子,结疤的没结疤的,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来的皮肤颜色了,心中不由一动.
才想起来,把这茬给忘了.
这样的手,去洗下水,纯属找死,洗完了,一双手也不用要了.
然后,就是排排坐,都伸出一双手来给李破检查.
一看之下,李破也有点心酸,竟然只有一个瘦小的女人,手上还完好,还是因为生孩子没多久......
娃已经被冻死了,丈夫也没了,上面剩下个公公,下面剩下个半大丫头,基本上等于是家破人亡.
丫头挺懂事,将母亲照顾的不错.
然后.......就是李春,李春被他照顾的也不错,在流民营地里,虽说多数时候都处于饥饿状态,但没怎么挨冻.
所以,这活计,只能是她们两个的了.
一大一小干的都挺卖力,大的不用说,被生活已经折磨的没了一点脾气,就指望着姑娘能嫁个好人家了.
至于李春,正是需要表现的时候,做给大哥看呢.
李破则指挥着其他人,帮忙提水换水,又在后面院子里,用院子里的石头,弄个简陋的火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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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三人都暗暗点头,有一位还有些担忧,“李大,凶手若找不出到,恐怕不能结案啊......”
不用李大回答,其中一位瘪了瘪嘴,道了一句,“咱们马邑别的不多,凶徒绝对不会少了.......”
于是,几个捕头如释重负,分头散了.
这不能怪什么官场黑暗,案子还没开始查,就已经想到了怎么善后.
四个捕头,曾经捉拿的人犯,连他们自己估计都数不清有多少.
都是积年老吏,眼睛毒着呢.
他们只在凶案现场转了一圈,其实心里就都有了底.
杀人者,冷静而又张狂.
从后门进入,杀人之后,却从前门大摇大摆的离开,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杀人者定是个杀人如麻的老手,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而连杀这许多人,死者死状皆都一般无二,连挣扎的痕迹都差不多少,却没有让一个人惊起拼命.
将这一屋子的人杀光之后,还施施然的在后厨清洗了一下.
几个捕头看了,心里都是隐隐发寒.
唯一称得上线索的,其实是凶徒杀人之后,曾在张大郎屋里翻检了一番,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然后,几个人都是背了一遍又一遍的英雄谱,却没有任何人能对得上.
于是,他们心里也就多少有谱了,如果凶手再不犯案,那么这桩血案注定就会是一桩无头案.
既然是无头案,那么怎么善后大家就得商量一下了.
李大定的就是雇凶杀人,至于这个故事怎么原,凶徒留下的其他痕迹,会不会在之后被找到,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随后,一如他们所料,问了一圈,昨晚也没人看见过什么.
至此,有人已经开始提议,将城里那些有名有姓,干阴私行当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杀手,都寻出来,问一问.
这实在是个馊主意,不但几个捕头皱眉不语,其他人也是不搭茬.
大案刚发,难道你小子还想翻出些旧案来不成?
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
只要开始想别的主意,也就说明,大家都认为,在这间屋子中,不会找到什么痕迹了.
换句后来的话说,那就是要放弃最为重要的第一现场,开始将目光转到别处了.
到了这里,都和几个捕头想的差不多.
甚至于,他们已经开始想象,之后要严查近日入城的刀客,看能不能立上一功,这个事情他们商量的时候谁都没提,却不能表明,他们没有其他的主意.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完全脱出了捕头们的预料.
第二天,一队队的军兵接管了人市.
将人市翻了个底朝天,抓走了不少人.
郡太爷喷吐的怒火,燎的所有人都是退避三舍.
没有什么限期办案,也没有彻查到底的文书下来.
郡太爷用一把快刀,将所有会出现的影响,一刀斩断.
之后,郡府很快就传出了消息,张大郎这个人贩子,成了突厥细作,死不足惜,有义士斩之,已报于郡府云云.
这听上去有点像开玩笑,但义士这东西,在大隋是很多的.
官府时不时便会拿来用一用,民间百姓也非常喜欢,所以各地义士层出不穷,于是便也有了游侠儿这个称呼.
其实,这就是些自持勇力,居无定所的流浪武士,一个很受社会鼓励,却又影响安定,颇具时代色彩的群体.
不管怎么说,发生在大业六年冬天,马邑北城人市的血案,很快结了案.
马邑人们的注意力也迅速转到了所谓义士身上,民风尚武的地方,自然崇拜这样敢作敢为的好汉.
至于什么突厥细作,省省吧,不说马邑包括雁门,晋阳等地,临近突厥,受突厥影响甚深,北地豪强,哪个又与突厥没点干连?
就说大隋上下,更远的北周,西魏,东魏,不时与突厥兵戎相见,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得不屈服于突厥威势,讨好于强盛的突厥汗国.
而当年柔然人强大的时候,南方各个诸侯,更是为娶柔然公主,而争的头破血流.
所以,突厥细作一说,才真正像个玩笑........
而做了好事,没留下姓名的义士,李破,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安静了几天,便又在寒风中钻了出来.
没办法,这位义士也熬不住了,食物,柴禾渐绝,再过上几天,怕就要进入挨饿受冻的日子了.
他的消息来源不多,只能是在粥蓬这里道听途说.
他不知道,十七条人命的大案发生在这个时节,让马邑郡丞李靖多难受,也不知道,大隋皇帝杨广在这个冬天里,终于在朝堂之上,通过了征伐辽东的决议.
代州总管府随即往马邑发下文书,令马邑准备粮草,明春即调往河北.
而这只是开始,尽人皆知,皇帝喜欢做大文章.
一旦亲征高丽,马邑这样的地方,可就不是调粮那么简单了.
马邑郡丞李靖李太爷,现在自然是焦头烂额.
而李破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管,他现在只想挣扎着,从流民营地中逃出来.
所谓的国家大事,与他李破没一个铜子的关系.
现在,他不用人陪了,他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在人市上,没什么人再来打他的主意.
这都是拜命案所赐,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人市上还有人来往,但实际上商家却已经换了一茬.
很多屋宅,都贴着郡丞府的封条.
之前人市上有头有脸的汉子,大多都在马邑大狱里蹲着呢,什么时候放出来,就要看太爷的心情了.
显然,如今太爷的心情很不好.......
在人市上转了一圈,再也看不到横着走路的闲汉,也看不见手握短刃,斜眼瞅人的所谓刀客,所有人走路都是贴着墙根儿的.
这里战战兢兢的气氛,让李破很高兴.
人市这样的地方,若无大事发生,凭他一个两眼一抹黑的流民,是无法立足的.
现在这个样子,对于本乡本土的商家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但对于李破而言,却是形势大好.
不过,现在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
“大郎在此徘徊,可是有事?”
张二笑着问了句,和善的很.
大郎这样的称呼,也是非常的正式了,显然,他要比城门口那些人好说话的多.
李破跟张二也算认识有些日子了,并不奇怪.
这人显然读过书,又是和尚们口中的善信,所以不像去寻税官那样,没有半点把握.
所以,和税官说话,他是满脸陪笑,装低做小.
而和张二说话,他则是满脸苦相,看上去颇为无奈可怜.
“哥哥,这天气越来越冷,日子难熬啊,您看这领粥的人越来越少,说不定什么时候,俺们这些人啊,就都被冻死了.”
张二一边指挥着其他人收拾,脸上也出现了些许不忍之色.
不过他可不傻,叹了口气道:“你们度日不易,俺也晓得,但......俺本事不大,也就能多加你几碗粥,其他的,却无措处了.”
李破连连摇手,故意将一双冻的惨不忍睹的手掌在张二面前乱晃.
一边道着,“二哥的恩情,俺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怎敢再叫二哥难做.”
说到这里,却是凑的越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二哥还不晓得,小人在人市谋了一处地方,可避风雪,现在就缺些吃食......”
“人市?”
张二脸上毫不掩饰的出现了错愕和厌恶的神色,看了看李破,有些狐疑.
李破自然知道这位颇有善心的小吏在想什么,立即解释道:“二哥想哪里去了,小人若做了那等恶事,岂会在二哥面前言说?”
“前些时,人事里死了些人,屋子闲下来不少,小人去求了......这才有了一处安身所在,今早,营地中的老小也移过去不少......”
“但这么多张嘴,就算没冻死,过些日子,也要饿死了,二哥应该知道,这点粥,实在顶不过胃肠......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素知二哥心慈,小人便来打问一下,听说城里人食牛羊,脏物多有丢弃,小人等微贱之躯,旁人不食肝肠,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值一钱,正合俺们活命之用,二哥您看......”
张二听了这些,心里先就松了口气.
脏物,说的其实就是下水.
这些东西,时人是不吃的,大多直接就弃了,有些喂给猫犬,更多的则是扔出城外,便宜了林中的豺狼野兽.
所以说,这东西是真就不值一钱,弄来施舍给流民,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张二这人良心上真是不错,还多问了一句,“此事易尔,但大郎啊,为何人们不食牛羊脏器,你可清楚?”
李破眨巴着眼睛,做无知状,其实心里已经撇嘴,那还不是做不出好味道,而且,比之肉食,这些东西看着肮脏的多,没人愿意入口?
不说后来如何如何,只说在草原上,他就没少吃了,几个老军还不是吃的赞不绝口?屁事没有?
张二自然不知李破在想什么,只是解释着,“那等脏物入口,多数要得暗疾,大郎可还愿意以此为食?”
所谓的暗疾,自然不是指的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病症,而是不知不觉间得了病,你还不知道的意思.
李破道:“二哥尽管放心,俺们这些人性命低贱,如今只想熬过这个冬天再说,哪还顾得上其他?”
李破离开了粥蓬,毫无疑问,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张二也想着尽快回去,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去办.
这是几乎马邑男人们的共性,不管他读没读过书,又是什么身份.
当然,促使他答应李破的请求的,可并非只有他慈善的心性,而非前些时日,北城流民营地有了乱象.
据说,杀了不少人,才平定下来.
北城这里的流民少,但张二也加了小心.
李破在流民中很有威望,所以和其人说话,他也加了小心.
不然的话,这人一旦觉着,活命的机会不多,给你来个振臂一呼,或闯了出城,或就地为乱,他们这些人,不定就都要给人陪葬了.
不过,他也不会就这么听信了李破的一面之词.
于是,这天傍晚,他去寻了一家相熟的屠户,要了大半车的脏器,叫上自家三弟,赶着马车来到人市.
一番打问下来,这才算放了心.
心情好了不少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还弄了些调味送给了李破.
抱着的,其实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思,却是又让李破少费了一番心思.
其实就算他不送,李破也想好了,让流民上门讨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算是看出来了,马邑这个地方,恶人不少,但民风却还比较淳朴,没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这一晚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张二兄弟,大屋这里也彻底消停了下来.
没办法,点不起灯啊.
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李破也不得不躲在屋里的大木桶中,先将自己清洗干净.
这是南下之后,李破第一次洗澡,那滋味儿,也就只有李破自己明白了.
换了三次水,给他送水的两位,累的舌头都吐出来了,都心里嘀咕,没想到李公竟然如此好洁.
衣物什么的,也不用李破自己动手清洗了,自然有人接手过去.
月上中天,还泡在水里的李破昏昏欲睡.
不过,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由自主的都涌了上来.
有的住的地方,有了食物来源,可能还会赚点钱,手下还有人使唤,呀,这小日子过的立马就不一样了啊.......
贫儿乍富,让李破傻笑了两声.
不过,离他想象中的安稳日子还有很大的距离.
第一个就是户籍,想到这个,李破就什么心情都没了.
据他的了解,大隋的户籍三六九等的,实在让人难以恭维,最可恶的是,削籍不难,想要上籍对他来说却是真不容易.
到了现在,他也没点头绪,等过了这个冬天,官府给流民上籍,还是省省吧,不定这边上了籍,之后立马就要被弄去做民夫了.
乱七八糟的想着,李破开始打盹,然后.......惊悚的事情就来了. |
城门口的门房里,年轻的税官再次见到了李破.
税官觉得,很长日子没见这个比较奇特的小子了.
而李破也觉得几天不见,税官变化不小,因为门房被税官占了,以前还有个伍长在,现在就税官一个人,后来才知道,税官干脆将新来的伍长也赶去了箭楼.
现在的城门口,就税官说了算.
李破见到税官的时候,税官正在门房里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
酒肯定换了,菜也不再那么简陋.
总的来说,变化真的不小.
不过,税官对李破的态度,依旧没变,冷冷淡淡的.
李破自己也还是那个样子,堆着笑脸,微躬着身躯,尽显恭敬状,心里却在腹诽,这门房又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让人留恋不去,这个家伙怎么就不愿意走了呢?
“又有什么事了?”
税官一边饮着酒,一边淡淡的问,一句话,却说的李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心里琢磨下了措辞,才小心的道:“人市出了命案,您应该听说了吧?”
税官眉头立即皱了皱,十七条人命的血案,发生的地方,离城门口又这么近,他怎么会没有听说.
不光听说了,他还知道,案子结的很快不假,但波及到的人和事,却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之外.
他甚至知道,郡府上下主官,都被郡太爷骂了个狗血喷头.
若此案发生的早上一些,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波及整个马邑的大搜捕,会有许多人因此倒霉,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将大案压了下来.
不过,这案子不小,还发生在城北人市,却跟他这个城门税官关系不大.
而且,让他隐隐有些高兴的是,那位白冠了个李姓的功曹,现在还在外间游乐,回来之后,一定会目瞪口呆,焦头烂额之下,足够他消受一段日子的了.
这些事,他自然不会跟在流民解释.
“此事于你何干?难道你知道凶手为谁不成?”
李破心道,我不但知道凶手是谁,而且惹的急了,还能宰了你个狗东西.
嘴上却陪笑道:“小人哪里会知道那些好汉的去处?小人.....来见您,是想跟您讨个情,想在人市寻在安身所在的......”
“您也知道,小人流落到此,性命堪忧,小人现在只想于马邑城中,找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带着弟弟活下来.”
“人市那边空出了许多的房子,如此闲置,小人看着有些心疼......嘿嘿,但小人不敢强占......”
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就来求人,尴尬之处在所难免.
至于给人的好处嘛,李破觉着不说为妙,就看着税官的做派,他也给不出让人心动的好处.
实际上,来找税官说话,李破也想了很久了.
进人市寻个营生,现在不算太难,难处在于,能找个落脚的地方,那流民营地的茅草屋,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不过,要想在人市上占一间屋子,想来想去,还就得找这位,就算是尉迟,刘伍长什么的愿意帮忙,也不好用.
税官不由自主的乐了,看了李破一眼,到也没想太多,只是觉着这人瞧着挺机灵的,现在怎么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这事在他看来,还真就不算什么大事儿,让郡府的人解个封条,住进几个人去,轻而易举也就办了.
但话说回来了,你来求我,求的着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快逼到绝路上的人,自然烧香的就都成佛祖了.
这他才算是想对了,李破来这里,也就抱着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的主意,不管他答不答应,先试试再说.
税官只是稍露轻蔑之意,李破就知道,这人怕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税官抿了口酒,却是点了点头道:“此易事尔,你也给我做件事.”
李破眨巴了下眼睛,却没多少犹豫,躬身道:“您救小人兄弟性命,为您赴汤蹈火,小人也在所不辞.”
税官轻轻皱了下眉,礼节上的细节,让他有点不舒服,别说流民,就算郡府中官儿小点,受了他的好处,也当磕头道谢,眼前这小子,却好像从来没见他弯下过膝盖......
而且,这说的话......让他再次对李破的出身感到些狐疑.
不过,最终他还是摆了摆手,懒懒的道:“去吧,选好了地方,到我这里说一声,哼,也不让你赴汤蹈火,过两天,我会派人去寻你.”
之后,再无旁话,李破也就心满意足的出了门房.
至于给人家做什么事,李破也不太在乎,到了马邑,已经有十九条人命背在了身上,还有什么事比杀人夺命更难的呢?
只要自家性命无忧,管他呢.
这天晚上,李破再次走进门房,很快就高兴的出来了.
第二天午时过后,他又去了门房一趟.
于是,第三天一大早,李破带着李春,又叫上两个流民,大摇大摆的进了人市.
四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家伙,走在人市的街面上,很是引人注目.
如果放在往常,定有人上去恶声恶气的打问,很可能会连拉带踹的将人弄到自家店面里售卖.
这样的人进了人市,不就是明摆着的人羊吗?
但现在,风波刚过,却没人敢这么做了,街边有三两闲汉,也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家伙走过,不愿上去强拉生意了.
于是,这几位在人市上平安无事的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间发生过凶案的大屋前面.
令人震惊的是,当头那个半大娃子,上去一把就撕掉了官府的封条,像进自己家一样,推开沉重的大门,带人就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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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阿草看了风雨哈佛路,接着又看了心灵捕手,蒙娜丽莎的微笑,看完几部影片,觉着不管人们怎么评价东西方的教育制度,只说影片本身,里面虽然有着艺术加工的成份在,但却已经足以打动人心了.
回想一下自己的学生生涯,却是苍白的令自己惭愧,直到大学毕业,其实也没形成任何值得说一说的思想,甚至连思想这两个词,都无法提及,直到三十多岁的现在,人生观世界观才略微成型,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
大屋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凶宅.
十七个人死在一处,冤魂缠绕,不是凶宅胜似凶宅.
不过对于李破来说,屋中的味道,却比当晚强了不知多少.
屋中自然狼藉一片,而当日他也有意弄的血腥一些,所以,大片大片干涸了的血迹,依旧留存在屋中各处.
不过屋中的气息很清爽,只飘着淡淡的霉味,这才应该是一间屋子正常的味道.
两个三十多岁的流民,瑟瑟缩缩的进了屋子,这是他们的正常姿态,能够充分显示他们卑微的身份.
当然,现在还夹杂了些恐惧,也许,没有李破领着,他们宁愿回去住自己的草屋,也不会在这里多呆哪怕一刻.
李春也没好多少,佛教盛行的地方,鬼怪之说,早已深入人心,没有这些,佛陀们也就无法展现自己的光明.
这孩子紧紧抓着李破的袖口,恨不能将他破烂的衣袖整个拽下来.
“大哥......大哥怎么选了这间屋子,若是有人来索命......”
自从得知大哥选了这间屋子之后,所有的欣喜都没了踪影,这话也不知在李破耳边嘟囔了多少遍了.
啪叽,李春脑袋上挨了一下.
“鬼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咱们住进来,是鬼他也得给腾地方.”
实际上,李破要这间大屋,除了这间屋子地方够大,后面还有院子之外,也存着想看看税官到底有多大本事的意思.
没想到,昨晚人家就给了准话,这只能说明,别看人家现在在看城门,但人家和尉迟,罗三,刘伍长那些苦哈哈可都不一样.
权力这个东西的大小,从来看的是能办多大的事情.
这里刚刚发生了血案,结案也没几天,人家就能让人住进来,这就是本事,根子不知有多硬朗呢.
不过,李破也没想太多,现在的他,也没办法想太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收拾收拾,把熬不住的人都接过来,那边也不能空了,谁过来谁留下,你们自己商量,反正有了这处地方,大家就都能活下来了......”
一听这话,其他两个汉子眼眶立马红了.
也没什么废话,干活吧.
于是,在马邑人市中的人们眼中,这处死气沉沉,俨然凶地的大屋,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本来,很多人还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估算着多少时候,会有人过来,将这些胆大包天的乞儿拖出来,一顿毒打,然后带走治罪.
不想,一直到了晚上,也没人去管.
有的问了问两位巡市,也有的去问了问人市的签书,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般,大屋换主人了,换的是谁,又有怎样的来历,自己去问.
实际上,这几位管理人市的小吏,也奇怪着呢,什么人这么大的本事,如此血案,刚刚结案,就能占人家财.
当然,这事也算不得稀奇.
张大郎定的罪名可不小,家中资财,全部充公.
从官府手中,接管罪民家产的事情,再平常不过,说不定,过些时候,张大郎那些人的家眷,也会出现在人市上.
当然,这回他们自家也就成了商货了.
继续令人惊奇的是,旁边流民营地的流民,开始稀稀拉拉的进了人市,直接来到大屋这里,孩子哭,大人叫的,将大屋这里,弄成了人市一景.
开始还有人猜测着,或者是城里哪位善人,盘下了大屋,悯流民之苦,让他们暂住于此,顺便也消消宅子里的凶煞之气.
甚至于再阴暗些的,则想着过不了多少时候,这些流民也就成了这个商家的人羊了.
不过,不管旁人怎么想,这间屋子和后面的院子却都被流民占据了.
大屋收拾了一遍,十几个房间,都有了住户,加上后面的几件房子,足够将流民营地的人们都安置下来.
只是营地中那些茅草屋中,还都住着人罢了.
这个时候,流民们却是不再管什么凶宅不凶宅的了,天气越来越是寒冷,能在这样一个时候,有个地方安居,将烈烈寒风挡在外面,对于他们来说,就算是地狱,也能闯一闯了........
等人们稍一安稳,李破又赶着他们开始烧起了热水,因为屋子里的味道又开始浑浊了起来.
虽说李破身上一直臭烘烘的,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在李破想来,应该稍微追求一下生活的质量了.
洗澡,洗衣服,不管多破烂,都要弄的干净些.
这一天,流民们几乎没干别的,污水倒了一盆又一盆,好在这年头没说喝水也要钱,不然的话,只这一天的用水量,就能让李破去坐牢.
中午的时候,继续去领粥.
到了如今,吃的该怎么解决,也就成为了李破面临的最大一个难题了.
还得求人,没办法,一穷二白,难啊.
这天午时,李破领着李春,要了一碗粥,在施粥的几个小吏眼中,像往常一样,靠坐在粥锅不远处,一边烤火,一边喝粥,喝完了,可以再领一碗.
这样的特殊待遇,他已经享受了有一段日子了.
只是今天,喝完了粥的李破凑到了一个小吏边儿上,笑着道:“张二哥辛苦.”
这个张二,就是这里的一个小头目,是粮仓的一个库官儿.
他不但负责看管北城一处仓房,流民营地建起来之后,还要在这里施粥,然后将账目报上去,而且,他还担负着协助官兵,看管流民营地的职责.
只不过,北城这里的流民少,也最是消停,他是一次也没进过流民营地.
这是托了李破的福,所以,从罗三找到他,他有些不情愿的开始关照李破,一直到现在,李破一些出格的行为,他都能睁只眼闭一只眼了.
实际上,李破这个小小的流民,在税官眼中很是独特,在这位施粥小吏眼里,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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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伤口还疼不疼?”
夜阑人静,李春躺在床上,小声问着.
李破哼哼了两声,今天狼狈而回,一屋子的人嘘寒问暖,就算刚开始时有些暖心,到了最后,也有点烦了.
“没事,赶紧睡你的.”
“大哥,你是不是又要去杀人了?”
黑暗中,李破皱了皱眉,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不由训斥道:“杀人是闹着玩儿的?你嫌咱们命大是吧?”
黑暗中,李春委屈的抿了抿嘴唇,嘟囔道:“大哥要是再夜里出去,带着小春好不好,一个人等着,害怕.”
“睡你的吧,你大哥又不是神仙,能把得罪他的人都宰了,有些人杀了也就杀了,有些人你想杀也杀不得,好了,再过两天,跟我一起练刀,这世道啊,是真不太平.”
李春在床上狠狠点了下脑袋,满心的雀跃,心想,练好了刀,谁要是敢得罪大哥,自己就悄悄去把人宰了,不让大哥烦心,这世上,除了大哥,又有谁是杀不得的呢?
实际上,当李破满身伤痕的回来,这孩子心里的愤怒,又有谁能体会的到呢?
.....................
日子终于平静了下来,税官派人送来了两贯钱,做的还算厚道.
但李破收了钱,却再不会去城门口跟税官打什么交道,跟那样的人走的太近,好处不见得有多少,却实在危险.
不过这两贯钱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人市上多了一家小店,大屋门口也立起了食幡.
李破带着人,在后院挖了一道很科学的阴沟,和人市上的水沟相连,也就不再大冷天的,拼命往外倒污水了.
过了几日,史家兄弟寻了过来,吃惊的发现,当日他们强卖柴禾的那家商户,竟然归了李破,两兄弟不由赞叹连连.
两兄弟的到来,也让李破喜上眉梢.
柴禾的事情,就落在两兄弟头上了,也顺便解决了这里的人手问题.
过了不几日,几个满身山野气息的大汉进了城,直接来到人市,不但背来了不少的柴禾,而且,几个人留下不走了.
说起来,也挺无奈的,一屋子的人,不算少,但人手就是不够,没办法,一群的老弱妇孺,快赶上善堂了.
要是别家,早被一张张嘴给吃垮了,食肆不是这么办的.
但李破寻的营生实在刁钻,却是能将他们喂的饱饱的,还能照顾到流民营地中呆着的那些人,弄的北城粥蓬所在,人迹皆无,看上去很是凄凉.
这几条大汉,就是小店的打手了,不用做活,只管看店,按照李破想来,人市这地方,实非善地,没有人镇着,早晚会有人来此生事,不会管你认识什么人,又他娘的是不是凶宅......
就像他,早前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民,就敢带人来此卖柴,还卖成了,其实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税官给的那两贯钱,也让李破少费了不少手脚.
大屋的正堂,也就成了小店的主体,看上去其实和客栈差不多.
弄来些桌椅一摆,大屋也就成了小店.
开店需要的一应文契,也都省了,这不是白巡市有本事,还是托了税官的福.
大屋平白占下来,想做什么其实也就做了,不用有太多的顾虑,连税都不用交.
李破准备的挺充分,生意这东西,其实他不太懂,但没办法,见的听的太多啊,说起生意经来,这年头还真没几个能说的过他.
三个半大娃子,一男两女在被李破教导了一番之后,成了小店的跑堂迎客.
开业的时候也没折腾,悄然间便立起了食幡.
生意嘛,开始的时候马马虎虎,做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进了店家自己的嘴巴.
不过,不久,当两位巡市,几个人市的看门小吏,开始频频光顾小店,和那年轻的店主越来越熟的时候,小店的名声在人市也就传了出去.
客人终于多了一些,但也没多多少,毕竟李破从没掩饰,这小店食物的主料是什么,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不过,小店的收入,还是一天天渐涨,多了一些回头的客人.
时间渐渐来到大业六年十一月末尾.
马邑这里,也进入了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时节.
此时,宝汤,终于算是进入了马邑北边人市各家商户的菜谱上面.
因为这个时节,吃的东西非常单一,宝汤,却为各家食谱增色不少.
很多人,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早晨起来,去打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宝汤,配着店家新出的面饼,吃个香甜的早饭.
当然,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不但是因为羊杂汤这东西非常适合北方人的口味,或者是口碑已经传了出去.
还因为,这一年的冬天,米面的价格在逐渐上扬.
在这样一个时代,冬天里,作为百姓主食的米面价格上扬,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因为官府一般都会在冬天里刻意平抑粮价,以免百姓生怨,而且,秋收过后,不管城里城外,百姓面临都将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期,等待下一次秋收来临.
如果冬天粮价上扬,那么春天又如何?夏天呢?
其实,这也正是北方各地抵抗灾荒的能力远远弱于南方的原因所在......
但大业六年秋天里,马邑并无灾害,也无战事,粮价却在冬天里就开始上涨,对马邑黎庶的影响,将是非常深远而且巨大的.
当然,李破不会想太多,他只欣喜的看到,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略微有点苦恼的是,新推出的面饼卖出去,有点不划算了.
所以,之后还想弄点汤饼的心思也没了.
实际上,也正是羊杂的价格低廉,又能让人饱食一顿的缘故,才会如此的吸引客人.
此时,米面价格上涨之后,人市里生活在最底层的汉子们,首先就感受到了压力.
文帝时开始的大仓储粮制度,曾让文帝杨坚自豪的说,可供天下人十年之用,也就是说,大家什么都不干,也能吃上十年.
可见文帝末年,大仓如何的丰盈.
但到了大业年间,只六年功夫,官府竟然已是无力平抑粮价.
当然,这不但是因为这六年间,皇帝折腾的不轻,让国库渐渐空虚的原因,还在于,谁也不敢轻易开仓了. |
赚钱,必须得赚钱.
这是李破在千辛万苦的弄到落脚之地后,最直接也最迫切的一个想法.
在流民营地,有钱你也花不出去,但到了人市这边,没钱你是寸步难行.
羊杂碎,和羊杂汤,放在后来,那是地道的美味.
而且,制作工艺也极为简单,也没什么秘方可言.
这也是李破唯一能想到的,既不用花费银钱,又能满足这么多张嘴巴的吃食了.
因为现如今,除了饿极了的人,一般没人去会去动脏器的心思.
但要赚钱,靠这个恐怕不成.
但赚钱的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
看着架在火上的怪模怪样的“大锅”,李破无奈的想着.
这东西还是从屋子厨房里弄出来的,已经锈迹斑斑,弄干净出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其实,这怎么看也不能叫锅,应该是鼎,但没有足,流民中有人认得,李破才知道,这东西差不多应该叫镬.
铜制,锅身厚厚的,表面很粗糙,也很费柴禾.
李破毫不犹豫的将屋子里那张大桌子拆了,不行的话,人市里还有片小树林,几颗老树,带人去砍了,估计现在也没人敢言声.
几个男人陪着李破围了一圈,眼睛都盯在大锅上,他们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煮出来,到底能不能吃,味道怎么样.
换了两锅的水,折腾的李破都是满头大汗,才算进入羊杂碎的正式制作过程.
羊杂碎已经切碎了,飘在水里,花花绿绿的,蒸煮的味道极其难闻,围在锅旁边的几个男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那是被熏的.
当然,作为流民的他们,再难闻的味道也已经闻过了,不至于有太多的不良反应.
李破开始往里面不停的添加佐料.
这其实也就是李破觉着不得不赚钱的原因所在了,牛羊的下水不要钱不假,但佐料它必须要钱啊.
这一次,托了李二的福,没费那番精神,但以后肯定就不成了.
烟气也很大,熏的李破直流眼泪.
最终,觉着差不多了,李破一屁股坐倒在地,顺手又习惯性的扇了李春一巴掌.
“看清楚了啊,这一锅下来,没什么秘诀,就是一样,葱姜蒜要放足了,汤一定要浓,若是再有些辣味儿,其实更好,但咱们没有,只能靠这些东西凑合,所以味道要重,才能掩住其中的膻气.”
李春摆弄着红肿不堪的双手,不停在李破眼前晃悠,头却连连点着.
其他男人听了半截,都自动的远离这两兄弟,因为怎么听,都好像是家学,李大郎行事磊落,但他们却不能忘恩负义,偷学人家的本事.
“主料呢,以羊的肠,肝,肺为主,牛不成,太粗,非要弄的话,费料太多.”
“这东西做出来,和肉食差不多,顶饿,但一定要弄的干净,不然的话,味道太差不说,还容易让人生病.”
“如果配上面饼,会更美味......”
从男娃变成女娃,这教学方向一下也变了,不过说着说着,李破也是口舌生津,不停的咽着唾沫.
“大哥......咱们今天没去领粥.”
“能自己吃饱穿暖,干嘛去求人施舍?记住了啊,伸手要的东西,吃着不香不说,还要不到什么好东西.”
李破脸上渐渐肃然,让李春好生害怕,缩了缩肩膀,不住的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其实小春就是想说肚子饿了嘛,干嘛这么吓人?
李破哼哼两声,略微有了那么点满足感,孩子的价值观要从小抓起啊......
这顿饭,从早忙到晚,一屋子人都是饥肠辘辘,不过却没人再敢提去领粥的事情.
天色近晚,李破终于觉着差不多了.
说起来,还是家伙什不太趁手,不然的话,绝对费不了这许多时候.
而做一顿美味的杂碎,也需要熬制,直到汤汁彻底入味才行.
其中最重要的是,老汤,第一次费手脚,后来也就不会如此了,把汤留下来,越熬越浓,就可以作为汤底来使用了.
一起锅,味道还是不太好闻.
但没办法,肉食这东西,靠的就是佐料.....
于是,大屋里聚了一屋子的人,有席地而坐的,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满屋子唏哩呼噜的声音,像进了猪圈一样.
碗不够用,什么器具就都用上了.
杂碎这东西,谈不上什么卖相,没吃过的人,闻着那股味道,其实食欲也不会太大.
但对于饿到现在的流民来说,却一点不适也没有,各个吃的香甜.
李破也不例外,只是在吃第二碗的时候,终于觉察出,这滋味,远远谈不上什么美味,入口嚼起来,口感到是不错,不由又有点怀念起草原上的那个寨子了.
敲门声响了有一阵儿,屋子里的人才听见.
开门一瞧,把开门的女人吓了一跳,外面站着五六个汉子,各个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头的一位,头发花白,岁数不小,但脸上的神情,却好像家里死了人一般.
往屋里探了探头,这位先就一捂鼻子,味道实在够冲,再瞧见一屋子的人,脸上肌肉又抽动了一下.
女人缩回了屋子,男人立马放下碗筷,围了上来.
不管老小,这一瞬间,都充满了捍卫自己领地的决心和悲壮.
但事情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李破上来一打问,才知道,这人是人市里的巡市,其实和坊间里长里正什么的差不多.
今天这间大屋里,人进人出,倒出了不少血水脏物,后来大屋后院又是黑烟滚滚,加上是这样的一间凶宅,到了午间,人市里的商户已经是毛骨悚然.
于是,便有人去城里寻了这位过来.
这位其实也是百般不愿,大冷天的不说,那间大屋,他也是不愿靠近,再说了,大屋现在的主人,什么来历都打听不清,他就更不愿招惹了.
不过,他也倒霉,不如另外一位巡市横强,只能跟着人走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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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之中,李破缩在流民营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又被冻了个脸青唇白.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领下了一个碰瓷儿的任务........
这个时候,他的形象也又差不多变回了以前的模样.
因为他在地上打了许多的滚儿,又用雪水和泥土,将脸弄的肮脏无比.
不过缩成一团的他,也在不停诅咒着无良的税官,苦中作乐的想着,原来碰瓷这活计这么古老,隋人就开始运用了.......
等了也不知多少时候,李破觉着身上都有点发木了,才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作响.
他探头瞧了瞧,透过城门甬道,隐约的能看见一些纵马而来的身影.
碰瓷这活很是需要点技术,但李破还是自信满满,凭他的身手,能够达到税官的要求.
只是碰瓷的对象,让他有点担心.
不知什么人,让税官打算有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估计也不太好惹.
他现在琢磨的是,来人大怒之下,会不会动刀.
这个真不好说,在流民营地住了这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流民的性命那就不叫性命,地位只要稍微高一些,斩杀上两个流民,估计也不比和良家妇人调笑几句的罪过大上多少........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李破眯着眼睛瞅着.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越瞅越眼熟,尼玛,这不是前些日子从这里经过的那些人吗?
这些人夹风带雪,收获却也不错,一些剥下来的皮子,都驼在马背上,马侧还挂着些鸟雀,看着着实让人眼馋.
他们和去的时候差不多,直接进了城门甬道,速度不减的飞驰而过.
李破安心不少,看这样子就知道,马术还都不错,要是碰到些马术不过关的愣货,别真把他撞出个好歹来.
李破准备的很充分,在他不远处,一条大狗真趴在那里,呜呜的叫唤,估计和他一样,都被冻的快受不了了.
这是一个城门小卒的宠物,被他暂借了过来,据说很温顺,不怎么咬人.
但再温顺的狗,也有着野性.
算着距离,李破觉着差不多了,将手里已经被纂的硬邦邦的雪团,朝狗扔了过去,正砸在狗脸上.
那狗哀鸣了一声,接着便大叫了起来,不轻不重的一下,没让大狗有任何的恐惧,却激起了他的凶性.
马邑的狗其实和马邑的人都一样,野性难除.
大狗狂吠几声,李破调头就跑,大狗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一人一狗从路旁突然窜出来,横越路面.
十几个骑士,纵马而过.
当头的一个眼睁睁看着一人一狗突然出现在面前.
根本不用他拉缰绳,坐骑已经受了惊,嘶鸣声中,骤然止住,四蹄打滑,在路面划出了几道印子,人立而起.
好在,骑士确实有着本事,瞬间抱紧马颈,才没被甩出去,屁股去撅起老高,又重重坐回到马背上.
咚的一声,疼的骑士呲牙咧嘴.
而当战马人立而起的时候,这位终于被掀下了马鞍子.
后面的一群人,也是一阵纷乱,呼哨连声,同时,也显出了他们精湛的马术,再没有一个人栽下马来,等战马停下的时候,却已经将路面围了一圈.
这俨然便是强悍的骑兵技巧,便是李破见到的那些草原部族,相比之下,也要逊色三分.......
同样在地上翻滚而起的李破,见到这一幕,以他对军事的敏感,心中略寒.
之后的剧本也改了,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便撒腿跑向了流民营地方向.
而那条发了狂的狗,已然被一支利箭射中,横尸街头了.
熟悉的弓弦震动声,让李破跑的越发快了.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显然是那些家伙正在取消同伴的狼狈.
而恼羞成怒的骑士,就像方才那条狗一般,被疼痛刺激的凶性大发,不顾同伴的取笑,窜上战马,朝李破便追了上来.
跑的再快,也快不过人家的四条腿.
李破心里暗暗叫苦,回头瞄着,瞬间却安心不少,因为那汉子面容虽然扭曲狰狞,但却并没有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
于是,李破一边跑一边抱紧了脑袋.
和他料想的差不多,追到他身后,这位便挥舞起了马鞭子,用力的抽下.
李破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鞭子,反正身上是火辣辣的疼,一股不甘的愤怒,正在心中积聚,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一把夺过对方的鞭子,然后宰了这凶横的家伙.
而此时,他已经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打着滚儿,那骑士也已跳下战马,不停在他身上抽打.
他的同伴们,也已赶了过来,粗豪的谑笑声,不停的传入李破的耳朵.
这种景象,李破见过无数次,上等人对下等人的羞辱,从来没变过样子,只是过程或有偏差罢了,只有死亡来临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发觉,他们跟其他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死亡面前,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
让这种人体验死亡的滋味,在李破看来,其实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只是税官的声音,阻止了心中不断泛起的杀机.
“住手......”
当鞭子不再落下,李破一骨碌爬起来,调头就跑了.
这里没他什么事情了,他既不会在这里杀人,也没兴趣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他只是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舔一舔自己的伤口.
没人在意他,他只是个下贱的流民,比方才那条被射死在路上的狗,也金贵不了多少.
寒风将话语送进他的耳朵.
原来税官要管那个领头的年轻骑士叫四哥,年轻骑士却唤税官为三弟.
还是一家人来的.......
李破渐渐跑远,回头看了一眼,摸了摸脸上的鞭痕,龇牙咧嘴的调头进了流民营地.
他娘的,这顿鞭子白挨了.
他没兴趣知道,税官和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连记仇的心思都很淡.
因为他知道,世道不管怎么变,其实都差不离.
就像正在跟人笑着说话的税官,从来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流民到底想的什么,而他这里受了委屈,也就只能自己扛着.
大人物的勾心斗角,离他挺遥远的,他这样的小人物,除了血溅五步之外,对那些人,没有太多的办法.
既然如此,又值得记恨什么呢?
也许有一天,这些家伙都得在他脚底下求告哀嚎,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
“你就是此间.......主人?”
姓白的巡视谨慎的打量着李破,有点狐疑.
李破扮相可不太好,披散着头发,外袍很大,拖着地,一走路,脚下还趿拉趿拉的有响动,靴子太大嘛.
而就其本身来说,年纪也太小,就算洗干净了,黝黑的脸上也透着粗犷,完全就是一副马邑最底层的百姓的标准长相.
人市的人,眼睛都毒,一瞧李破这个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人物,吃苦受累准少不了他.
所以,其实他并不认为,上来跟他说话的这个半大娃子,就是这间大屋新的主人.
屋里的,就是一群流民,他也分外的肯定.
不过怎么说呢,今年岁末发生在人市上的事情太多了.
先就是紧挨着人市,建了一座流民营地.
挨着人市建起来的流民营地,那简直就是挨着犬舍建鸡圈一般.
他不知道郡太爷是怎么想的,但人市上,卖身的流民渐多,却是不争的事实.
偷蒙拐骗的事情,也就多了,却不太好管,让他们两个巡市都很为难,索性,流民营地那边不吱声,人市这边也就默许了.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常年身在人市的他而言,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以前住在这间大屋里的张大郎,结交了不少人,在人市势力不小,做流民买卖,也就数他最多.
这不,报应也就来了,一屋子,十七条人命,稀里糊涂的就都去见了阎王,最后,连屋子都被流民给占了,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想到发生不久的命案,白巡市心里就一哆嗦,刚升起的那么点其他心思,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对面穿的不伦不类的半大小子,只是随意的拱了拱手,“小人就是此间主人,不过.....呵呵,只是暂居,您是......”
一听是人市的正管,李破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几分,立马将人往进让着.
白巡市犹豫了一下,没动地方,“就站在这里说话吧......”
“这怎么好.....大冷天儿的,屋子里暖和,您快请进.”
热情的架势,却隐含着一些不容拒绝的强硬,连拉带让的便将万般不情愿的白巡市弄进了屋子.
后面的汉子们想要跟进来,李破侧着身子一挡,笑问,“您们又是?”
他们自然不是什么人,只是白巡市拉来壮胆的闲汉罢了,多数都在人市谋生,也想知道知道这间大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巡市想的多,好说话,但这些闲汉们可不管那么多,不管谁家想在人市立足,都是要探探的.
当先的一个汉子瞪起眼珠子,恶声恶气的道:“爷爷叫什么,也是你能问的?”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推李破.
李破吃的肚圆,很是懒的动弹,顺手一拨对方的手掌,反手握拳一挥,看上去轻飘飘的,劲道却不大不小.
那汉子只觉得下巴上咯吱一声,整个脑袋却立马轰然作响.
众所周知,人的下颌前部,极其脆弱,被击打在这个地方,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能致人昏厥,所以后来的拳击手们,上台对战的时候,都会刻意的保护下颌部分.
这种人体力学知识,闲汉们怎么会懂?
这位立马就是头昏眼花,强壮的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李破一把将他扶住,“你看看,你看看,就说这屋子有点邪吧,有些东西,最喜欢你们这些阳气不太旺,却又不小的人了.”
一边吓唬着人,一边将人往里搀.
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传言汹汹,进这间屋子就有些忐忑,此时却被李破唬的一愣一愣的.
后面一个,一把抱住了那汉子的腰,往外拖着,一边嚷嚷道:“俺们不进去了,俺们不进去了.”
一群汉子,鼠窜而去,很不符合马邑的民风.
李破哐当一声,关上大门,撇了撇嘴,迷信,要不得啊.
大门一关,又是一个清净世界.
李破紧了紧袍子,袍子太大,刚才钻进不少风去,让他有点冷.
白巡市却也打了个哆嗦,关门的声音吓的,李破说的话他也听见了,也顿时心生寒意,再看周围人等,大大小小的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好像在琢磨着怎么下嘴,他是只想调头就跑......
李破没给他这个机会,挥了挥手,“吃饱了都回屋儿,李二,去端一碗宝汤过来,给老哥去去寒气.”
对于人市上的小吏,李破就没以前对着尉迟啊,刘伍长啊,张二啊那么客气了.
因为他觉着,要在这里立足,震慑住一众宵小,就必须让这些人忘记他流民的身份,别人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了.
几乎是一眨眼间,屋子里就不剩什么人了,其他人都迅速的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堂中间的大桌子,已经被拆了,所幸,还留下几把椅子.
将心虚气弱的白巡市让到椅子上坐下,李春很快就端来了一碗所谓的宝汤,热气腾腾的一碗羊杂碎.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主人也就像主人了,客人他也必须是客人啊.
作为一位好客的主人,自然要热情一些,李破劝着,“放心,咱们不做人肉买卖,正经用家里秘方做出来的吃食,最是滋补不过.”
“这是头锅,新鲜是新鲜,但少了很多滋味儿,等有了老汤做汤底,那就不一样了,您来尝尝,依老哥这岁数,定然见多识广,也给俺们评一评.”
一句一个老哥叫着,说的又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听着就跟个厨子似的,白巡市这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间屋子里的阴森之气,在他感觉当中,也逐渐消散了许多.
惊吓过后,又在外面冻了许多时候,他竟然真的有点饿了.
看着端在手里的一碗吃食,嗅了嗅鼻子,再瞧瞧里面红红白白的东西,他还真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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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名人不好写啊,和大家印象中的总归要有些差距,当然,写阿草写的是小说,不是给什么人树碑立传,所以,怎么塑造这些历史名人,阿草很是费了一番脑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项工作,只是fans勿喷啊.)
第二天傍晚,两辆马车停在了大屋后院门前,卸下了不少血水淋漓的脏器,小半车的调味之物.
随车而来的,还有两男一女,都是粗手大脚,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李破很是满意,白巡市这人不但是个吃货,而且还很贪财.
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要提防一些,也不用谈什么信任不信任的,不过,却比税官等人要好说话的多.
白巡市没露面,带人过来的是他的一个侄儿.
走的时候,给李破留下几句话.
让李破找人牙雇个账房,现在到是不急,但半月之后,他便会偶尔过来看看账目.
也就是说,不管李破怎么想,怎么做,人家这边是将这个当做个买卖来做了,而且,还应李破所求,给添了几个干粗活的人手.
实际上,对李破而言,赚钱也是当务之急,此事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这一晚,李破也终于安然进入了梦乡,因为小日子,终于算是有点模样了,之后只需按部就班,在马邑讨口饭吃,应该不难.
颇有点没出息的意思,但刚刚从最底层冒出点头来的李破,你想让他有点大志向,也不容易.
不过,还没等他缓口气过来,将自家小日子再弄的红火一些,事情就找上了门儿.
等早上起来,带着李春,指挥着人,将下水放进垒起来的水池里,心里则在琢磨着,之后怎么着和白巡市商量的这个小店,到底该怎么弄起来.
再有,柴禾必不可少,是不是该去城门头蹲守一下,和那史家兄弟商量商量,赊个账什么的.
但事情就是不禁想,刚想到城门口,城门口那位就派人寻上门来了.
黑大的个子,目光如隼,来的竟然是尉迟,让李破小小的吃了一惊.
见到尉迟的时候,这黑大汉子正打量着大屋,见李破出来,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臭德行,“跟俺走,有人让俺来寻你.”
不用问了,能让尉迟特意来找他的人,只能是城门口那个税官.
李破没那么多的好奇心,不想知道这位日后位列公侯的人,现在有着怎样的落魄,又是什么理由,去给一个年轻小子跑腿,来寻的还是个流民.
他只知道,欠的账该还了,应该是有点凶险的,不然的话,瞧税官那样子,手底下也不会没人支使.
“您稍等.”
“快着点,好像挺急的啊.”
看上去苦大仇深的尉迟伍长,其实也不算个难说话的人.
李破也没再客气什么,回去屋子里,叮嘱了李春两句,又换上了原来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这才跟尉迟径直奔了城门口.
两人沉默着走出了人市,尉迟才斜眼瞅了李破一眼,撇了撇嘴道:“几天不见,你这娃子到是赚了一间大屋......小心吃多了咽不下去啊.”
李破则抱了抱拳,露出些自得状,“要不是您和罗三兄弟,小人也活不到今天,日后但有所得,必当重谢.”
“谢不谢的没什么,只要不记恨就成了.”
李破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里面的意思,竟然从中觉察出几分示好的味道.
要知道,他进马邑的时候,城门那里只要放一放手,他也就能入城了,但最终被扣在了流民营地,说起来,就是因为尉迟的一句话.
所以,这话听来就有意思了.
好像生怕他没听明白,尉迟又道:“俺也不管你是从哪里过来的,是不是真来马邑寻亲,日后都需安分些,见了也好说话.”
这话不光李破听着别扭,尉迟恭自己其实也不舒坦的很.
一个小小的流民,真没看在他眼里,但能从流民营地中爬出来,又跑去人市占了一处地方,还勾搭上了城门口那位.
他这打铁匠出身的小伍长,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回乡另谋生路的想法了.
只要还在马邑厮混,那么,像他这种小人物,必然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所以,他就算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有本事的关西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说到底,还是关西人,起家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也是在马邑小有名声的人物,解释了这么多,旁边这小子却还不吭声,不由有些恼怒,扭头看过来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凶了起来.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
他心思比较细腻,看事情也比较清楚,但因年龄的关系,还是失之于意气,这也正是他在军中不得志的主要原因了.
凶恶的人李破见的多了,想要吓住他,那是妄想.
现在李破只觉着,眼前这人有点意思了,有血有肉的人,也确实比丰功伟绩一大堆的纸面人物看着具体的多.
李破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哥哥说哪里话,小人最是安分不过了......嗯,跟哥哥打听个事儿,罗三干嘛去了,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一口气憋住,尉迟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却又不想发作,这口气确实憋的他有点难受.
他只觉得此人惫懒,不值得结交.
所以只是闷声道:“南边出了点事儿,三娃儿在那边呆着呢.”
简单回了一句,之后不管李破说什么,他都不再吭声了.
李破也觉得无趣,调戏历史名人的机会以后也许会很多,但这是头一次嘛,你怎么就能这么不配合呢?
再说,你之前还调戏过老子一回呢,还把老子送进了流民营地,你说不记恨就不记恨了?你以后那些功名也要不要了?
老子一发狠,他娘的都给你弄没了.
第二次交谈,依旧让两个人都不太满意........
很快,穿过流民营地,尉迟闷头走了,李破则独自来到门房前,敲了敲门,然后便见到了税官那张只想让人揍一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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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物所制?”
白巡市的注意力,被李破完全的转移了开来,只是他还不敢入口,虽说北地经过了三百多年的纷乱,到了如今,人相而食的事情,也能偶有听闻.
但吃两脚羊的事情,离人们还是渐去渐远,所以,他也没那个勇气,将这东西一股脑的塞进嘴里.
李破笑道:“小人是关西扶风人,阿祖的时候,败落了下来,到了阿爷这一辈,已是衣食无着,连战马,衣甲都是借人家的了.”
“阿爷兄弟四人,两位叔父早夭,还有一位阿伯从军,来了马邑边塞,只是至今还没寻着.”
“阿爷自己在家,无以度日,只能给人帮厨为生,家中老小饿的厉害,阿爷无奈之下,做了这宝汤,让家人不致饿死.”
“不过,后来才觉着,这宝汤颇有妙处,不但能让人饱食一餐,而且可让人身强体健,耳聪目明之效.”
“您别看小人这么瘦弱,也只是因为一路跋涉,来寻阿伯,吃了不少苦头的缘故,小人在乡里时,三五条汉子也非是小人对手呢.”
胡编乱造的起劲儿,李破变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您一听,也应该就知道了,小人家的这宝汤,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人弃我取的玩意,其中主料就是羊肝,羊肺,羊肚,普通人家,都不会吃这些,就更别说大户人家了.”
“但小人可没骗您,羊肝最是明目,其他几样,也最是补身,味道也还不错,您亲自尝一尝,就知道了.”
白巡市越听越安心,而且有点肃然起敬,关西腔也再次帮了李破的忙,再看碗里的东西,原来是羊的脏器所制,虽然觉着有点恶心,但也有点心动,想尝个新鲜了.
李破编造出来的身世,挺完美,潜台词更多.
咱现在是落魄了,但祖上可也风光过呢,再加上,咱自己也不是没本事.
显然,白巡市听懂了,脸上终于出现了点笑模样.
用筷子绊了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屋子,道:“这里刚生了命案,俺也只是来瞧瞧,别再生出许多事来.”
李破乐了,话风这么软,好事啊.
“老哥您放心吧,咱们这些人住进来,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咱们也不做什么买卖,只是在这里容身而已........”
正说着话,敲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真是流民门前是非多,李破无奈的想着,上去打开门.
一看外面的人,李破立马笑了起来,将张二往里让.
张二过来是意料中的事情,领粥的人骤减,他要是不过来问一下,才叫见了鬼呢.
马邑城不大,张二和白巡市虽没什么交情,但却是认识的.
见了面,拱手为礼,都有点惊讶.
张二到没什么,只是看白巡市端着个碗的样子,有几分怪异罢了,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是随意.
但白巡市看他这般相熟的样子,却是有点吃惊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想这半大娃子,若非有点底气,也不敢来人市占了这一间凶宅.
其实,看宾客而知主人,从此也可以看的出来,李破打拼了几个月,终于让自己的生活有那么点走上正轨的样子了.
于是,又是一碗宝汤端在了张二手里.
张二就不像白巡市那么谨慎了,那些牛羊脏器本来就是他送来的,这会看着手里的一碗所谓的宝汤.
心里既有些做了一场功德的得意,又有些难受,这东西真能入口下肚?他有点后悔过来这一趟了.
和白巡市对视了两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拿起筷子,憋着一口气尝了尝.
呀,也不是那么难吃嘛.
这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感觉.
和李破想象中有些偏差,他们的忍受力,远远高过预期.
实际上,李破还是自己想多了.
这年头,别说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便是马邑城中这些小吏,每天能弄上点荤腥尝尝的,也是屈指可数.
一般来说,他们的吃食都以面食为主,腌菜为辅,每天大鱼大肉的场景,在长安一些富贵人家中可能会出现,但在这马邑城中,连郡丞大人,也不会那般奢靡的.
于是,李破吃惊的看到,两个家伙颇为慢条斯理的,将一碗羊杂碎吃的干干净净,白巡市这个吃货还有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这就是荤菜在这个年代的魅力.
吃完了,张二才摸了摸胡子,有点不好意思之外,也有那么点担心.
“大郎,这......这东西吃了,真没事?”
那边白巡市一听,也竖起了耳朵,吃货是吃货,但绝对不傻.
李破嘴角抽动一下,心想,看你侨情的,连吃带喝,还要砸主人的招牌.
“二哥放心,这些肝肠之物,不但能入口,还益处多多,只要将其清洗的干净,那就没事,咱们这一天,就干这个了,白巡市过来,也是因为咱们往外间倒了许多血水,才来查看的.”
张二放心不少,白巡市点头就笑,在见到张二之后,他这笑容可就挂在脸上了.
“这宝汤........味道不错.......竟与羊汤有几分相类,看来以后,这人市上的吃食,又要多上一味儿了.”
张二也颇为感慨,只是他和白巡市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早了,俺也该回去了,呵呵,没想到.......大郎此举,可是活了不少性命,好事好事.”
送张二出去的时候,李破也没好意思再开口,张二这人心善,多从这人身上占便宜,李破也不愿意.
若是之前,不好开口,李破也得开口,但现在不一样了,屋里还有一位呢.
所以,之后的事情自然也就落在白巡市这厮身上了.
什么事情也是明摆着的,既然两个小吏都觉着这宝汤不错,那就一定是不错了.
其他人的口味不做准,但当官的在这上面说话,却还是有谱儿的,这是古今通用的一个道理,不用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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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尽天下之力,以供一人所驱.
自魏晋以来,很多皇帝,诸侯皆是如此,而那位至尊,正是其中之佼佼者.
李靖在心中毫无敬意的想着皇帝登基后之种种,已然给那位万乘之尊下了评语.
从此也可以看的出来,他是典型的门阀子弟,对皇帝并无多少忠心可言,他们敬畏皇帝的权柄,却并不会将皇帝真的当做什么天之骄子.
李靖懒懒的站起来,唤人进了书房,穿上外袍,披上披肩,这才从书房中信步而出.
当李靖来到正厅时,刘别驾正在饮茶,旁边相陪的,是一个年轻人.
如果李破在这里,一定会吃惊的认出,这个年轻人,正是一直呆在城门口,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税官.
见李靖到来,都整了整衣冠,给李靖见礼.
李靖回礼,走了几步,大袖一笼,坐于榻上.
刘别驾颇为羡慕的瞅着,每次见到李太爷,他都会有一种关西世阀,名不虚传的感觉.
他有很多事要与李郡尊商量,一定也不是一时半晌的功夫,所以也就不急了.
李靖也心知肚明,瞅了一眼自己的妻侄,微带歉意的看了看刘别驾,才正色道:“你去北城巡查,可有所得?”
年轻的税官姓陈,要唤李靖一声姑父,如今任职于马邑户曹,官儿不大,权责却不小.
因北城建起了流民营地,李靖命其巡于城北,以防流民生事.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来马邑时间不长,又是年纪轻轻,所以也有着几分关照的意思在里面.
毕竟,城北最为安宁,接下来,还有流民上籍之事等着,这么下来,年轻人会很快在马邑站稳脚跟.
如此也能看的出来,李靖对这个妻侄着实不错.
见李靖问起,年轻人赶紧起身,肃手而立,不过还是颇为为难的看了一眼刘别驾,见姑父没有什么表示,这才道:“回禀郡尊,暂居于北城的流民.......已不需郡府赈济,依下官看,可以立即上籍,以安流民之心.”
李靖微微颔首,“此事吾已知之,失所之民得以安居,功莫大焉,你做的甚好,便依了你,回去户曹,可除北城流民旧籍,上马邑正籍便是.”
刘别驾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两位演戏,到是起了些仿效之心,家中丁口也不少,大人娃子都没大没小的,气的人恨不能宰上几个,看看人家这里,长幼有序的模样,实在比不了啊.......
当然,说的这事一点都不新鲜,属于题中应有之义.
因为四城流民,北城流民最少,来历也最为单纯,都是马邑郡本地人,网开一面也就是了,不能和雁门流民等同对待.
而且,马邑居户本来就少,如此还可增加些丁口,让大家的政绩好看些,何乐而不为呢?
那边李靖夸了两句,却是话锋一转,训斥道:“你做事尚有分寸,但失之于傲慢急躁,自负太过,往往得不偿失,回去自省三日,再来与吾说话.”
年轻人亦喜亦惧的灰溜溜走了.
李靖这才跟刘别驾歉意的笑笑,“年轻人不知世事多艰,行止不稳,让刘兄见笑了.”
刘别驾脸上瞬间笑的起了褶皱,道:“郡尊大才,眼界自非常人可及,有郡尊这等长辈指点,陈从事将来必定受益匪浅.”
“刘兄过奖了......刘兄今日登门,靖不胜乐之,略备薄酒,咱们不如便饮便谈?”
刘别驾拱手道:“但随郡尊之意.”
..............
大年初六,郡府户曹上值.
这一天,户曹小吏便寻了上门,旁人不找,专找李破说话.
李破一听小吏来意,不由喜上眉梢.
将小吏请入屋内,生意也不做了,让人立即准备纸笔,又让李春带着几个人去将流民营地中住着的流民都叫过来.
两个小吏吃着热气腾腾的宝汤,嚼着酥软的面饼,还能吃上几个怪模怪样,味道很是不错,据说叫饺子的东西,一时间,对李破好感大增.
心里也都道着,果然和陈从事吩咐的差不多,找见了这人,也不用大动干戈,只需他们两个,就能把事情办了.
李破也只是打问了两句,便也知道,此事又是城门口那税官出力,原来那家伙还是个什么从事,也不知是多大的官儿.
流民一个个自然也是兴奋难言.
上的是马邑正籍,这样的户籍,可是大有好处.
不但会有宅地发下,之后也可在马邑城内任意行走谋生了,如果有意,尽可到郡府,加入府兵,那样一来,又会多出不少好处.
这在他们看来,是福及子孙的天大事情,而且,还是从流民转变而来,就更增添了几分戏剧性,几乎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区别.
对李破,他们只能是感恩戴德........
当然,坏处也不是没有,正籍人家,必然在民役之列,而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不堪劳役之苦的人家,在大业年间,几乎没有任何活路.
官府一般都会以免役为名,征取一定的税赋,一年两年下来,就足以使这样的贫民人家家破人亡.
从流民,到正籍,再从正籍到流民,在之后的几年中,会在各地反复上演........
所以说,此时争取到马邑正籍,看上去不错,其实在长远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没多大的分别.
录完各人名姓,两个小吏怀揣着些铜钱,施施然的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惊喜交加..........
再等两天,大家就都是马邑郡丞的居民了,这一天,大屋里一片欢腾,李破也在暗自琢磨着,该有一处自家的房子了.
之前问了问两个小吏,流民必然会是分散安置,这样也好,领着一大帮人找活路,真是把他累的不轻.
之后看各人的缘法吧,他也不想造反,就算造反,看看这一屋子人的模样,聚起来也没用啊.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但大业七年初,对于李破来说,却是好事连连.
隔了不几日,罗三终于又露面了. |
罗三心思就是少,寻到大屋这里,屋宅没看在眼里,反而是连吃了三大碗宝汤,加上六个面饼,拍着鼓起的肚皮,对宝汤是赞不绝口.
“哥哥,李二呢?”
也许是同龄人的关系,罗三来李破这里,一般都会跟李春说上几句,当然,两个孩子都以斗嘴为主.
“她忙着呢.”
罗三撇撇嘴,嘟囔着,“那般瘦小,又没多大气力,能干什么活儿?”
李破现在像个地主老爷似的,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店里人来人往的客人和小打,现在他气色已经差不多缓了过来.
面色红润,腮旁也有了肉,和之前的凄惨模样已经是天差地远了,连罗三来了,都打量他好长时间,听他口音,才算确定,这就是以前的流民李大.
此时,李破问道,“你这些时日做什么去了?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罗三哀嚎一声,开始倒起了苦水,不过可能被人叮嘱过,所以声音压的很低,“哥哥可不知道,南城那边出大事儿了.”
“也不怪他们,吃的太少,天气又冷,死的人是一个接一个,要是换了俺,俺也要趁着有力气,拼出个活路来.......”
“这不,有人把施粥的几个给活活打死了,又说要进城抢粮仓,军营里的兄弟,都被派去了南城.......杀了不少.....然后俺们就守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这单纯孩子竟也有了些黯然,“一个冬天啊,那边死的没剩几个了,后来俺也看不下去了,跟着黑厮去了东城,他娘的,其实也差不多,那边儿也在死人,埋人埋的俺都要吐了......”
“还是哥哥这边好,死的人少,不如一直呆在北边了,尉迟那厮也是,总要乱走,连带着俺也要吃苦头.”
说着说着,就开始夹杂不清.
李破听明白了,南城流民作乱,这小子是随人镇压去了,听到最后,心里却道,不管南城还是北城,流民都是流民,性命一钱不值......
罗三摇头晃脑,感慨了半天,情绪低落没一会儿,就又兴奋了起来.
“哥哥可是上籍了?”
“嗯,上了,马邑正籍.”
罗三高兴的一拍巴掌,“天大的好事啊,却需喝酒贺上一贺.”
李破痛快的道:“好,哪天找一家酒好的,哥哥请你喝个痛快.”
罗三更痛快,丝毫也没记起自己要请酒好几次了,“嗯,叫上程家哥哥一起,哦,对了........”
说到这里,一拍脑袋,好型才想起了正事.
眉飞色舞的跟李破道着,“差点忘了,还有好事要跟哥哥说呢,程家哥哥说了,能给你在郡府找个事做,只是不知哥哥所长,说过上几日要来这里跟哥哥你见见.”
说着说着,表情就变得贼兮兮的,眼珠儿也转了起来.
李破一看就知道,这孩子保准是提前偷着过来打个招呼,对于朋友,这孩子真是掏心掏肺的.
李破不由笑笑,“总听你说程家哥哥,程家哥哥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又是如何的英雄气概.”
李破说的话,总是让罗三听着特别顺耳,不然的话,这孩子也不算傻,这么短的时日,怎么会跟李破如此交心?
只见他一拍桌子,笑道:“程家哥哥叫程咬金,在俺们山东,那是一等一的豪杰,后来改了名,叫程知节了,没办法,大家跟着他弄了些盐来买卖,失了风,有几位哥哥被捕快捉去了.”
“程家哥哥这才改了名字.......要俺说啊,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改什么名字嘛,俺们在山东呆不下去了,这才来了西边儿.”
“到了马邑,就剩了咱们两个,那会儿啊,和哥哥你差不多,没吃没喝的,但俺们可比哥哥兄弟两个强,俺们进了城,从城西一路打到城东......”
“哈哈,于是便有人看上了俺们兄弟,程家哥哥去了郡府,本来俺也要去的,但他跟俺说,俺嘴不严,去的又是官家的地方,怕俺惹了麻烦,这才让俺从了军.”
“要俺说,到了哪儿,还不是得靠拳头硬?要不是俺确实打不过尉迟那黑厮,现在俺就是伍长了,比程家哥哥也差不到哪儿去.”
好家伙,李破一句话,这位唏哩呼噜,把底子都给掀了,活生生两个官府通缉的人犯.
又是一个鼎鼎大名的家伙,不过李破心里只骂了一句,他娘的,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两个愣头青横冲直撞的,竟然还受了人赏识.
自家这里,进了马邑城,也没想着作奸犯科,多好的人啊,竟然被弄进了流民营地,差点没死在里面,你说这到哪儿去说理去?
罗三说的高兴,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这孩子的嘴巴,确实没把门的东西.
李破既然没想着去告官,将这两个家伙弄进大牢里去,便也不会看着不管,伸手狠狠拍了下罗三的脑袋,打的他脑袋一晃悠.
“说什么呢,被人听了去,还要命不要了?”
罗三摸了摸脑袋,傻笑了起来,“这不就跟哥哥你说说嘛,不然等程大来了,要是打起来,岂不伤了兄弟和气?”
“以后说话小心些.”
李破无奈的叮嘱了一句,但他觉着,没什么毛用,那位程家哥哥也许都不知叮嘱这位多少次了,但你看看这会儿,人家说的这叫个大气啊.....
“程家哥哥长的什么模样,说来听听.”
“比俺高上许多.”罗三卖人,从来很彻底,站起身来就比量了一下,“长了很多胡子,哎,不用说了,哥哥一见人,准能认出来.”
“到郡府做事,做什么?”
“这个俺不知道,他没说啊,不过程大在郡府里,领着十几个护宅丁勇,很威风,哥哥去了,定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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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个地方,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这就是程知节请李破喝酒的酒肆了.
走了不少时候,大冷天的,出了些微汗,又被风一吹,李破觉着滋味不大好受.
程知节还在解释,城里好酒的人不少,但酒肆却不多,而且大多是些果酿,喝着很不痛快,这家酿的酒还成,所以多走些路也值.
两人大步进了酒肆,里面没什么人,看着有些冷清.
刚坐下,店家就迎了出来.
不等人家说话,只见程大胡子将腰刀摘下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瞪着眼睛就道:“给俺上两盘熟牛肉,弄坛酒来.”
店家估计是这才看清来的是这位“熟客”,立马一低头,有气无力的嚷了一声,“两盘熟牛肉,一坛老酒,两位稍等,马上就来.”
程知节大胡子抖着,估计是有些得意,嘴上还跟李破道着,“俺交的朋友多,钱存不下几个,要不一定请贤弟去有小娘的地方,喝个痛快.”
李破呲牙笑笑,心想,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去青楼吃霸王餐?你就再能打,也得被人削成猪头扔出来.
“哥哥还是把刀收回去吧,三弟跟俺说了,哥哥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身上时常拮据,小弟不好交游,到是不短银钱,这顿酒,让小弟来请哥哥.”
“哥哥也别见外,等哪天,小弟给哥哥弄一桌好菜......好叫哥哥知道,小弟别的本事也许平常,但做菜的手艺......啧啧,哥哥到时候尝尝就知道了.”
程知节习惯性的眯了眯眼睛,接着又是大笑连连,一边将腰刀挂回去,一边道:“贤弟心肠还真是不错,也比俺本事,那会儿俺初来马邑,只能靠着拳头找口饭吃,贤弟过来也就几个月,却已有了自己的店铺......好,那哥哥也就不跟贤弟客气了.”
到了这会儿,李破对程知节的印象,彻彻底底的转了个大弯儿.
他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位名人,外表看着粗豪,实则有些奸诈,想想自己知道的一知半解的东西,李破到是觉着,这人还真就名不虚传.
要不是这样的心性,恐怕日后也不会位列公侯,长盛不衰.
这样的人,李破其实也见过不少,谈不上什么好恶,但若是有人用豪爽来刻意隐藏心里的诸多心思,就实在让李破升不起什么好感了.
所以,在他看来,这程知节反而不如尉迟来的实在.
当然,李破不会承认,那些都是借口,只因为他自己本就是个善于隐藏真正情绪的人,所以,定然也不会喜欢同类的人物.
一坛浊酒,两盘熟牛肉,两人边喝边谈,各怀心思,却都不会流露在外.
这酒喝着,对李破而言,已经没太大的意思了.
又干了一碗,程知节抹了把胡须,终于说到了正题,“听小三说,贤弟拳脚精湛,不如哪天到郡府来寻俺,让俺也见识一番?”
李破拱了拱手,笑道:“花拳绣腿,不值一提,定然看不在哥哥眼中.......三弟也跟俺提了,俺本来也想随哥哥讨个功名......”
“但怎么跟哥哥说呢......小弟有个妹子,算是小弟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至亲,小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妹子该怎么过活?”
“所以啊,小弟只能多谢哥哥美意,不敢进郡府的门儿了.”
这下,程知节是真的诧异了,不假思索的道:“贤弟,大好男儿,怎能为妇人女子所累?哎?不是兄弟嘛?怎么成妹子了?”
李破心里话,我也知道没几天嘛,嘴上却叹了一口长气,“千里寻亲,路途不便,只能兄弟相称啊,不说这个,来,蒙哥哥不弃,如此看重,俺敬哥哥一碗.”
一碗下肚,程知节还在劝着,“贤弟这般人物,郡府也是少见,怎能如此婆婆妈妈,而且,贤弟是关西人,若是进了郡府,比咱们这些外来人,要好过的多......”
到底是年轻,说着说着,一些心思不自觉也就流露了出来.
看火候差不多了,李破才勉强道:“哥哥若真有心帮小弟一把,小弟.....到有个不情之请,唉,算了,说出来,岂不让哥哥为难?”
这样的装腔作态,程知节显然不是对手,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问,“快说快说,能帮的,哥哥定然尽力就是.”
李破这才苦着脸道:“俺家世代从军,有好下场的没几个,到了阿爷这一辈,兄弟四人,现如今只剩一个阿伯,还找不见踪影,俺呢,带着妹子,却要背井离乡,哥哥你说,这习武从军,有什么用?”
“所以,俺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再跟阿爷他们一般,打打杀杀的,糊里糊涂丢了性命,所以啊,俺思来想去,只想到一样本事,郡府可能用得着,嗯,俺会养马......”
“驯马的本事也还不错,哥哥你看.....郡府缺这样的人不?”
程知节呲牙咧嘴,连那惯常用来遮掩情绪的大笑都给忘了,表情渐转诡异.
心里数了数,眼前这半大小子,会的东西可着实不少.
做菜,已经弄了个店铺,看样子生意还不错,手艺肯定是没说的了之外,商人精打细算的本事,估计也不小.
拳脚刀枪没见过,但如果说家里世代从军的话,定也差不太多,再说,小三那蛮牛,轻易可不服人,能对这人赞不绝口,那还用说吗?
如今又说会养马驯马,郡府缺不缺这样的人?那还用问吗?
在马邑这地方,会骑马的人不稀奇,但会养马驯马的人,却都金贵着呢.
“贤弟可别糊弄俺啊,别家里养上一匹两匹战马,时常溜溜,就说自己会驯养战马了,要是哥哥因为这个荐了你进郡府,最后要是.......那罪名可不轻,咱们可都受不住.”
李破特笃定的抱了抱拳,道:“哥哥放心,小弟还能骗你不成?俺家中曾有一老仆,当年就在阿祖麾下当马倌,手把手教了俺几年呢.”
程大胡子终于哈哈大笑,一拍桌子,“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虽说笑的大声,好似高兴无比,实际上,心里却是微微带了些妒意,他娘的,关西人家底就是厚实,哪像咱们,只能在刀口上找饭吃. |
用个被通缉的罪犯,做护院家丁?
李破怎么想都有点玄幻,因为这和他南下时的小心翼翼相比,差的太远.
不过他到也清楚,别看他在草原上呆了几年,几个老军跟他也说了许多大隋地界的趣闻轶事,他的口音也学的很纯正.
但说实话,他觉着自己要想融入周围的人群,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听说是听说,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光听说不行,一些风土人情,还得去自己体会.
就像罗三和他那位程家哥哥,就知道进了马邑城,只要挥拳头,就能打出一条出路,这也许并不是横冲直撞,而是一种独特的生存法则.
这和他固有的观念,形成了冲突,但并不表示,人家做的就莽撞,自己做的就正确.
结果也是这般,人家顺利的进了郡府,当了府兵,自己则在流民营地中挣扎了几个月,才算勉强站住了脚.
当然,类似于哲学命题的东西,李破一般不会想太多,太深,因为他觉着那是自寻烦恼,有些事,你觉着对,就去做,觉着做错了,下次就改,这才是他的行事准则.
所以,他很快想到了接下来的生活.
本来,他还想着,遣散了身边这些人之后,他会弄一栋房子,不需要太大,但后面或者前面要有个院子,而人市的这家小店,也要留着,等等等等.
现在,突然间,选择多了一个,去郡府.
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出选择,不是吗?
年节过后,天气开始逐渐转暖,当然,马邑这地方,想要让冰雪融化下来,还需要等上一两个月.
小店的生意是越来越好,白巡市听说李破上了正籍,也是力邀李破留在人市,这样的店面,一年赚的,也许不会比人市各家商户少了.
食肆能够在开始时,就做到这样一个地步,非常的不容易.
如果再等上几天,也许李破更多的选择会摆在李破面前,要不怎么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呢,李破就是这般了.
张二来的时候,也隐约提了提,若是没事可做,可以去他那粮仓,当个看守什么的.
给李破最大的感慨,其实只有一个,有了户籍,就是他娘的不一样,那种无所不在的歧视,好像一夜之间,就没了踪影.
这一天,李破正在后院指挥着人,将水池拆了.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怕时间长了,污染水源,因为水池不远处,就是一个水井,当日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弄,为了是取水方便,又能联通外面的水沟.
现在嘛,白巡市又在大屋后院的后面,给弄了一块地方,所以水池就能挪一挪了.
后面的几间屋子,在之后也不会再住人了,都改为仓房,白巡市准备悄悄在那里弄些米面存上,以备灾年之用.
实际上,张二也在借着小店的名义,倒腾一些陈粮出来,和白巡市可谓是一拍即合.
显然,米面价格的上涨,已经开始让这些小吏们感受到压力了.
李破理所当然的在其中占了一份,经过流民营地的洗礼,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直线上升.
“李大,有人来找你.”
一个半大娃子跑到李破跟前,表功似的嚷嚷着.
李破正跟人干的起劲儿,全当是锻炼身体了,一身的土,虽然天气还冷,脑袋上却是热气腾腾的.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了一句,“谁啊?”
“不晓得,一个大胡子,长的可高壮了.”
李破一听,心里就有了谱,就着水,洗了洗脸,又让人帮着掸了掸袍子,这才不紧不慢的去到了前面.
好一条大汉.
这是程知节给李破的第一印象,确实长的威猛,不说那一脸的络腮胡子,就说那身板,尉迟那黑大个也要逊色三分.
这人好像将所有的彪悍和横蛮都露在了外面,毫不掩饰的张扬着自己强大的气场,好像在告诉所有人,俺不好惹,又好像在告诉所有,来啊,跟俺来打一架啊.
程知节看着有点老相,但其实此时的他,也才二十出头年纪.
见到李破,没等李破说什么,这位微微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就是一连串的大笑,声音分外的洪亮,也不管旁人诧异的目光,一把把住李破的胳膊,“贤弟让俺好找,来来来,随哥哥喝酒去.........”
这样的热情,李破表示有点接受不能,做迷糊状道:“这位哥哥是.......”
程知节笑声顿止,很不高兴的一撇嘴,黑乎乎颤动着的胡茬都好像在表示着蔑视.
“贤弟恁不爽快,俺就不信,小三没来给你通风报信.”
李破眨巴了一下眼睛,随即就笑,“哥哥让小弟可是好等.”
又是一阵震动耳膜的笑声,“没法子,小三没心没肺的,我叮嘱了他好几遍......也不知道他忘没忘,这不,昨日里才跑去俺那,跟俺说贤弟在北城人市这弄了间铺子.”
“所以啊,俺也就放心了,别俺过来寻上一圈,让贤弟以为是仇家寻了上门,跟俺拳脚相向,那多不好,你说是不是?”
李破连连点着头,心说,你还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特招人.
嘴上却是乐呵呵的道着,“哥哥这样的好汉,站在小弟面前,若是事先不知,也确实让小弟有些手痒.”
和罗三一般,程知节听了这几句,却是觉着句句入耳,魔性的笑声就没停过.
这会一边拉着李破往外走,一边道:“贤弟真是性情中人啊,俺就愿意跟贤弟这样的人结交.”
“前几个月,听小三说在流民里面认了个哥哥,俺还不以为然来着,苦哈哈的流民里能有什么好汉子了?今日一见,才知道见识还是太少.”
李破道:“哥哥再这样夸下去,小弟可要不好意思了呢.”
如雷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在大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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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直喝到傍晚,李破酒量不太好,但那是喝高度粮酿,而现在这样的浊酒,那真叫个千杯不醉了.
酒喝了两坛,牛肉吃了四盘,价值八十多文,着实不便宜,普通百姓,肯定受不了这坑人的价格.
没让李破心疼,但生存的压力还是扑面而来.
痛快的会了钱,程知节对李破印象到是不错,这年头,能看淡钱财的,就是好汉,所以说啊,所谓的草莽豪杰,其实大多都是酒肉之交,真正能肝胆相照的没几个.
到了店门口,还得表演一番依依惜别的戏码,一个拍胸脯保证,过两日定有好消息给贤弟传过来,一个则感激连连,保证日后必不让哥哥失望有这么个朋友云云.
然后两人这才分道扬镳.
程知节酒足饭饱,哼着小曲,迈着特欠揍的步子走了.
李破紧了紧袍子,也调头回去了人市.
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进入马邑坊区,颇为新奇.
左瞧右瞅,炊烟渺渺间,夹杂着大人孩子的声音,让他感觉这里的生活很安逸.
当然,这种错觉,并不能迷惑他,只是让他感觉很舒服.
阡陌相连,鸡犬相闻,邻里相知的慢节奏生活,正是后来人们理想中的太平日子,李破也不会例外.
只要上面的人别穷折腾,看着一群孩童嬉笑着跑过的李破颇觉,这样的小日子过起来,一定有滋有味.
太太平平的多好,有些家伙却非要你来我往的折腾.
李破暗自嘟囔着,脚步也放轻了不少,好像不愿踏碎这片宁谧一般.
殊不知,日后他在这里,其实折腾的也挺欢.
乱世将临,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当然,他这点小侨情,也就不用提了,要知道,自他进了马邑,手上已经有了十九条人命.
要是让那些冤魂听见这个,定要痛哭流涕,这杀人放火的班头,竟然只想过太平日子?鬼你也骗不了啊.
回到人市,李破不急不躁,继续经营他的小店铺,钱不怕多啊.
不过,两日之后,郡府户曹来人,开始给上了籍的流民分配屋宅了.
别说,大隋虽已风雨飘摇,但给公民的待遇,其实还不错.
流民们上了正籍,不但有宅地,而且,尽可能的会让他们都有屋子住.
马邑城不大,但居民其实也不多.
到了大业七年,马邑大概有三四千户左右.
和那些动辄上十万户的大城,自然没法相比,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边塞有常驻军伍,所以城里的流动人口,却也不少.
只要有了安居之所,便也不会太过发愁生计.
不管怎么说,分下来的宅地,上面大多都建有房屋,这样闲置的屋宅的来源,很是复杂,有的是家中没了丁口,有的阖家去了旁处,最多的,其实还是军人调拨,闲下来的屋子,其余种种,也不需要一一赘述了.
就算宅地上没建房屋,户曹就会将宅地弄的大一些,以做补偿.
挺人性化,也挺有效率的办事流程.
而流民们也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亦喜亦忧的流民,陆续搬出了大屋,开始奔向了新的生活.
李破则将这些日子赚的钱,算了算,自己留下一些,其余都分了下去,需要建屋子的,多给些,不需要的,则少给些,全是他说了算,也没人质疑什么.
送走一拨一拨的人,李破感觉就一个字,烦.
都要来他这里谢上一番,也都要哭上一场,竟然还有人想将儿女留在他身边,做个小厮丫鬟之类的,让李破烦不胜烦.
几个镇店的猎户也来告辞,他们不能在城中久居,开春了,他们也要回去了.
这几位也是恋恋不舍,在这里,他们饱受尊敬不说,吃的也都胖了一圈,连吃带拿,却没做什么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屋渐渐冷清了下来,除了李破自己雇的一个账房外,其余都渐渐换成了生面孔.
白巡市每次见到李破,都乐呵呵的,他知道,李大郎要走了,也把宝汤的方子,留给了他的侄儿,他这里,顶算没出什么力,就得了个赚钱的买卖.
当然,李破必然会在这家小店里占上一份,不过,因为没有其他人需要养着了,也就不会再占大头,让出了一部分,交给了两位巡市.
这让白巡市觉着,这娃子实在仁义,做事也有分寸,虽然另外一位巡市也分了一部分,让他有点肉痛,但这么做其实挺好,另外那位挺不好惹,只他一个人占着红火的买卖,那位眼红起来,不定生出多少麻烦呢.
于是,白巡市拍着胸脯跟李破说,不管李破去哪儿,人市这里都是李破的家,以后有什么事,也尽管来找他云云.
李破只想敲破他的脑袋,人市这种戾气横生的地方,也就你当是家了.
没让李破等几天,消息来的挺快.
罗三这天找了过来,照例大吃一顿,等他走后,李破告诉李春,收拾东西,该搬家了.
当然,不会是立即去郡府,而是搬进马邑城里.
郡府户曹给这兄妹两人分下的地方很不错,离着郡府不远,挺大一间屋宅,连带着还有不小的院子.
李破领着李春去看过,很是满意,据说以前住着个军中小校,升转去了晋阳,宅子不是他的私产,等人走了,自然也就被马邑官府收回.
显然,这也是郡府户曹那边存心照顾,不然的话,刚上籍的流民,绝对不会发下这样的屋宅.
也就是说,发到李破手里,也就是他的私产了,这肯定是刻意关照才会发生的事情.
一应房契,也已经到了李破的手里,从此时开始,李破便正式成为光荣的大隋公民了..........
而且,他外面还有产业,差不多算是顺利的进入了富家翁的行列.
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一人拎了个包袱,跟白巡市的侄儿说了一声,一大一小便施施然的离开了马邑人市,搬进城里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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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年节气氛渐浓.
人市越加萧条了,人们大多都回去准备过年了.
不过各家的生意在这个时候,却都有一个小小的起色.
主要是人牙手里的活儿多了,富贵人家在过年的时候,都需要增加帮佣的人手,因为粮价的关系,雇人的价格也涨了许多.
有人牙还找到李破这里,想要让李破去别人家帮厨.
自然被李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流民的身份未除,进城本就不行,再加上,厨子这一行,身在贱役,明年年初恐怕就要上籍,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过,他跟白巡市,张二等人来往,还是落在了旁人眼中.
一些生意清淡的人牙,也就陆续寻了过来,想要在他的名下,挂个字号.
这在人市上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很多人牙,和那些往来于富贵人家府上的牙人比不了,没有那样的人脉不说,本事也不成.
所以,大多都挂在人市商户名下,虽然商户必然要抽佣,但赚取的银钱,却要比那些孤魂野鬼多上不少.
不过李破也咬死了没松口,人市上的买卖,他不想沾,到不是他心慈到了这个地步,而是他自觉,确实没那个本事和人脉,跟这些人市里的座商们抢生意.
在这样一个时节,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终于,在大雪纷飞中,迎来了大业六年的除夕佳节.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流民们这个佳节自然过的是五味杂陈.
都是离乡背井之人,聚在一处,看上去热闹,但过不多时,想着那些逝去的亲人,以及远离的乡土,大人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孩子们却不管那么多,吃饱了,便撒了欢的闹了起来.
李破没那么多的感伤,将羊杂剁碎了,包了一顿饺子,不但让众人哀思稍解,也吃的自己心怀大畅.
李春也是眉开眼笑,觉得自从懂事起,数这个除夕过的最好,其实只要大哥高兴,她也就会兴高采烈.
这一晚,李破躺在床上,一边听着李春说话,一边在想着,手里的钱,差不多够用了.
就算现在不够,等到明年开春,也还有些时日,到时候也总该够了.
所以,年后,他就准备雇人动工.
先建房子,让大家都有个住的地方.
在哪里起屋,他也想好了,就在人市那边儿的小树林里,此事也不需找别人,只需要跟白巡市说一声便了.
到时候上籍,大家也都是在马邑兴业的人了,难道还能一律没入贱籍?
他心里也没底,只能是加上去一分分的筹码而已.
本来嘛,此事还可去找税官打一下商量,但经过碰瓷的事情之后,李破是没这个心思了.
只占了一座屋子,差点给人真的卖了命,若是换了上籍这样的事情,不定就得给人去杀人放火了.
他可没兴趣去给人家做这样的狗腿子,或者是死士什么的.
只是,他想的再多,也顶不上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
新年过去没几天,郡府在热闹了一天两天之后,迅速冷清了下来.
郡尊李靖,马邑郡的实际上的主人,正躲在书房里,揽书静读.
他读的是兵书,没办法,自小跟舅父谈兵论武落下的毛病.
这些年下来,书没少读了,但兵书还是他最喜欢钻研的东西,而且,来到马邑这几年,最惬意的时光,都是在这间小小的书房中度过的.
李靖长的颇为英俊,长眉细目,头发胡须都梳理的一丝不乱,只是静静安坐于位,便有雍容之气显露于外.
而这位年届不惑的郡尊大人,身形也并不显得瘦弱,反而看上去很强壮,身形颇为高大,坐在那里,也挺腰如松,再雍容华贵的表象,好似也无法掩盖,他身上隐隐的彪悍气息.
如此的气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那是长安大阀子弟的专利,从一出生,他们好像就已经将威严以及尚武的气息刻进了骨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别人,他们的与众不同......
这样的人,必然是时代的产物,天下太平的盛世时节,或是文运昌隆的朝代,都这样的人大批出现.
而在大业年间,或是往前数上几百年,身具如此气质的人物,却是层出不穷.
所以,他并不显得过于独特,更何况,他已经开始渐渐迈入暮年了.
他眼角眉梢时中的阴郁,浓的几乎散不开,让他这人看上去有些严肃的过了头.
脚步声响,在书房门外停住,有人低语,接着老仆的声音传来,“郡尊,刘别驾来访,已延至正厅相候.”
李靖慢慢放下书册,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不高兴.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值晌午,于是,心情更是大坏,又要留客了.......
不过,刘别驾来府中,会和他说什么事情,李靖心里已经猜到了,无非是今年调粮往河北的事情.
皇帝欲取高丽,在李靖看来,是件好事.
但和之前的许多事情一样,弄来弄去,最终都变了样子.
先帝在时,尚节俭,当今至尊,其实也是生活上也颇为简单,但和他的父亲完全不一样的是,皇帝太过喜欢出行了.
天下劳役一年重似一年,皇帝还喜欢带着许多人乱跑,不说西巡张掖,北巡榆林,就说这些年,皇帝在长安,洛阳,江都之间,来回巡行,别说是京中的臣子们了,就算是马邑这里的他,也深觉不妥.
如今征伐高丽,看样子又要兴师动众一番了.
而天下粮仓,以位于河南的兴洛仓为首,那里到底存有多少粮食,他清楚的很,足够百万大军靡费.
但却还要从马邑这等边塞重地调粮,李靖想想都牙疼的厉害,他离京日久,消息不通,真的是有点不明白,京中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皇帝.....就没人劝一劝?从马邑雁门调粮,是不是还要调人?就不怕突厥人趁此时机,大举南下? |
郡府占地很大.
郡府衙堂在正中,往两边排开的,是各个属衙.
这无疑是马邑城中最为威严的地方,也同样是马邑最热闹的所在.
实际上,马邑郡府也兼具了很多职能,几乎总览马邑郡军政两事,也就是说,这里其实就是节度使衙门的缩小版本.
而郡府的最高长官,李靖,也有着诸多的称呼,郡尊,府君,郡君,战时还可以有,军侯,军主,将军等称呼.
也就是李靖没有袭爵,不然称呼会更多.
所以,总的说来,马邑郡府,大才是理所应当,小了反而会有些奇怪.
李破和李春两个土包子从走上郡府前面的大道开始,就都有些不自在了,因为大道真的很宽,连李破这等见多识广的人,也吃了一惊,后来的那些车道,估计百分之九十在这条大道面前,都要相形见绌.
两人溜边儿走着,身旁水沟里的陈腐气息,都不能影响他们的好奇心,这瞅瞅,那瞧瞧,满眼都是新鲜.
郡府驾曹很好找,只是郡府衙门重地,平民百姓进去不太容易.
费了好一番嘴皮子,李破才带着李春来到驾曹所在.
即便李破和李春的方向感都很强,但还是在里出外进的郡府衙门所在,差点转晕了,这真不是无权无势的百姓能来的地方.
官僚气息太重了,重的一看李破两个的打扮,就没人愿意跟他们多说两句的地步.
李破也在心里埋怨,程大和罗三办事太不靠谱,就不知道送佛送到西的道理,来给他们领领路?
寻到驾曹,李破已经满头是汗,李春也是满眼惊惧,她自懂事起,就没见过这么多的官儿.
不过,到了驾曹,反而简单了.
跟门房费了点口舌,一听是被人荐举入郡府养马的人来了,门房立马变得稍微热情了起来,还给他们指明了应到哪处,找谁,需要做些什么.
认真的听完之后,李破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需要多文件证件的年头,不然的话,来回这么跑上几趟,娘的,减肥吗?
两人进了一间旧屋,找到一个房间.
值守的不再是小吏了,坐堂的是正经的郡府官员,一个三十多岁,操着纯正的本地口音的小官僚.
驾曹里面很忙碌,来来往往的人流不断.
从各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咆哮声,让李破知道,新年过去没多一会儿,人们的脾气都很急躁,要小心一些.
等了半晌,才轮到他们.
流程到了这里,也就快了起来,没有那么多的推诿塞责,非要叫你多跑几趟,显示权威之余,也能讨点好处.
也许是这时候的低级官员们还没开窍,也许是来这里办事的都不是平民百姓,所以,该办的事情,差不多都能挺顺利的办下来.
验明正身之外,对来历问的也很详细,叨咕了半天,听着李破纯正的关系口音,小官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
挥手让小吏送过来一个册子,翻开一页,让李破签上大名.
李破拿着笔,瞅着册子,字不多,但有一多半都不认得,有点傻眼加露怯.
小官笑眯眯的瞧着,李破只能硬着头皮,用第一次使用的毛笔,秀了一把书法,好在,这名字肯定不会写错,因为李承祖还算认得几个大字,教过他.
看着那别别扭扭,恨不能躺下来的字迹,小官笑笑,不以为意.
随后,直接给了李破一个小小的铜牌,应该和身份证差不多,有了这个,李破也就可以在郡府大多数地方,通行无阻了.
然后告诉李破,过上几日,再来驾曹,领上一些凭证,应该和房契什么的差不多,也就是说,和官府签了合同,摇身一变,也就成了官家的人了.
李破晕头涨脑的走了出来,身份至此,变成了马邑郡府驾曹内曹辖下的一个小小的马夫.
什么内曹外曹的,李破现在也不知道根据什么划分的,实际上,所谓内曹,就是郡尊李靖的私曹.
一应费用,大部分由官府承担,但李靖自己,也需要承担上一部分.
到了战时,官府会全部征用,一应官佐,都不得私藏不报,而在平时,其实除了服务于郡府内府之外,办的大多数也都是公事.
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这是府兵的变种........
不得不说,经过几百年的战乱,在如何有效的运用战争资源上面,大隋确实有着独到之处.
李破没想那么多,他现在是一脑门的官司.
出了郡衙,还要进内府,也就是李靖的私人领地,就建在郡衙后面,和郡衙有高墙相隔,但也有不少门户.
一般来说,一郡的最高长官,都是这样的配置.
但实际上,太守郡丞都会在守地,自寻私宅,美其名曰,为省官府所耗,事实上,是嫌这里不够清净.
李靖这样的门阀子弟,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李靖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郡府后面的宅邸中,显然,这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家伙.
而实际上,这也表示着,除非李靖升任马邑太守,不然的话,谁也别想到马邑为官,因为他李靖现在大大方方的占着太守的房子,谁来了,让他李靖腾地方,都会是他李靖的死敌.......
不过,李破只觉得,又要走很多路了.
确实要走很多路,因为内府,比外面的府衙,还要大上许多.
别看人家李靖上任,没带多少亲眷,但属从却绝对不少,大部分都是李靖的私卫,招收亡命这种时髦的事情,各处都在干,李靖也没落人后,要不然程知节也进不来.
李破牵着李春,到了一处侧门,敲了敲门,给打开门的门房验了验腰牌,然后就又是一阵好等.
门房去而复返,领着李破穿门过户,一路上不停的打量李春.
警惕性还挺高,但他只能笑着解释,“俺家二弟,来帮着俺干活.”
门房笑笑,懒懒的道了一句,“以后闲杂人等,就不要带进来了,要是让人知晓,你这活计可做不长久.” |
两进的宅子,分了前院后院.
围墙是砖石结构,很结实,房子和马邑大部分房宅差不多,建的粗犷而又高大,不新不旧的,看样子还能支撑很多年.
房间对于李破,李春两个人来说,太多了些,自然也就不需挤在一个房间里过活了.
只是房子太大,两个人住进来反而显得空荡荡的.......而前边主人留下的痕迹也已经不多了,没有多少摆设器具,需要两人自己添置.
当然,最让李破满意的还是厨房,宅子大了,就这点好处,可以有一间正经的伙房了,而这间宅子的前主人设了两个灶房,一个大灶,一个小灶.
显然,大灶是给仆人们用的,主人用的则是小灶无疑.
伙房里的炊具早已齐备,都是这些天他和李春弄过来的,虽然也都半新不旧,一点没有乔迁新居的样子,但胜在个便宜而又齐全.
而李破还想着找个铁匠,弄个铁锅出来,总吃蒸煮出来的东西,虽然也堪称美味,但炒菜其实更方便快捷也有更多的花样.
实际上,一大一小对新居都有着自己的规划.
李春准备在院子里种上一些粮食蔬菜,当然,种上些花草点缀一下,也许会更好,但两个刚从赤贫中逃出来的家伙,都没那个闲心雅致,只管着吃穿住行忙活.
李春还准备养些鸡鸭,产蛋来吃.
这个想法,李破大表赞同,鸡鸭不但能产蛋,还能吃肉啊,他可不管时人乱七八糟的规矩,鸡鸭做的好了,绝对是肉食当中的顶级美味.
当然,时人厌弃的猪肉,也在李破食谱之上,还排的老高.
不过,李破已经吃了这许多年的牛羊,实在不知道,自己闻见猪肉的味道,会不会吐出来,那会儿他听人说,不吃猪肉的**,闻见猪肉的味道,是腥的,就像汉民很容易就能闻出旁人身上或者食物里的膻味是一个道理.
两个家伙住进新居,头一件事,却都是琢磨吃的,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然,除了吃的喝的,李破还琢磨着,要通个暖道.
被冻了半个冬天,他算是尝够了寒冷的滋味,取暖的事情,在他心里,也是一件大事.
暖道,辅以火炕,再加上火炉,再冷的冬天,也都不怕冻着了.
这个工程相当不小,还待他努力.
两人的房间挨着,自然都是采光极好的正房,被褥什么的也都是采买而来,身上的衣物也都是新的,可以说,和生活一样,两个家伙也都焕然一新了.
走在马邑城里,谁也不会看得出来,这两位之前还是流民来的.
住这样的大房子,佣仆其实不可或缺.
这里是马邑城中,正经的富裕人家居住区域,周围大多都是郡府吏员的屋宅,官儿都不大,却都有着各自的排场.
想要邻里和睦,不讲究一些,你就融入不到周围的环境当中去.
不过两个人都没管这个,他们刚刚脱离的惨兮兮的生活,根本讲究不起来,暂时也没想着跟周围的人有过多的接触.
流民里面,确实有孤独无依的男女,只要李破开口,为奴为仆,也都乐意.
但李破一个也没带来,因为他想的更多.
想要有更美好的生活,就需要将流民这一段,彻底斩断.
就算斩不干净,也要尽量远离,这是他绝情冷漠的地方,也同样也透着几分明智和远见........
别人知不知道他的过去,是别人的事,但自己明白其中的道理,却不去做,那就是自己的愚蠢了.
住进了新居,没高兴多少时候,两个人都感到有些空落落的了,这是对前途和未来的迷茫造成的效果.
傍晚时,李破将李春叫到跟前,问,“跟我进郡府做事,还是留在家里?”
这孩子可谓是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吃尽了苦头,跟在他身边,不出数载,他完全能造就出一个出色的战士,甚至于将来,很可能会青出于蓝.
但可惜......男孩变成了女孩,让李破颇为纠结,于是,在这一天,干脆将选择题交到了李春自己手里.
跟他去郡府,自然也就意味着,她会学到旁的妇人女子学不到的东西,将来的生活,也一定和旁的女子不同,得失很难说的清楚,不然的话,李破也不会甩了这个包袱给李春.
而如果留在家中,那就简单多了,男主外,女主内,将来找个婆家嫁了也就是了.
李春的答案,实际上在李破的预料之中,这孩子毫不犹豫的一扬脑袋,“自然跟着大哥一起,留在家里做什么?房子又跑不了,明日里,小春就去人市,让他们弄几条狗来,给咱们看家护院.”
她想的还挺周全.
李破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将来可别后悔.......嗯,郡府不比人市,恶犬也许没有,恶人可很多,之前咱们开店之初,我跟其他人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李春像小猫一样,在李破手掌上蹭了蹭,很舒服的眯起眼睛,然后只略微想了想,就道:“记得.....低头吃饭,抬头看路,多做少说,大哥不愿听那些家长里短........”
“嗯,记得就好,到了郡府里,就要守人家的规矩......干活勤快,又少说话的人,总会讨人喜欢一些的.”
李春有点担心,她自小被卖于大户,有心理阴影在呢,“大哥,咱们去了那儿,会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打咱们?”
李破抿了抿嘴唇,这死孩子,不想好的总想坏的,挨了打也是你方的.
心里不满意,嘴上不由恐吓道:“初来乍到,有人欺负咱们,也不是不可能,要不......你留在家里吧?”
“不成不成.”李春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
“那有人打咱们怎么办?”
“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郡府里都是大人物,打也就打了,咱们也只能忍着,你还去不去?”
“去.”
“呵呵,老话说的好,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苦头要都吃不了,咱们趁早出城进山,还能落个逍遥,你说是不是?”
“大哥说的真好......但........咱们可吃了不少苦了呢.”
李破,“.........” |
一股漩涡儿风平白无故地就在前方的敞坝之上吹了起来,将一片片金黄的落叶裹在其中,呼啦啦地扶摇直上,飞得比屋顶还高的时候,又哗啦一声散成了一片片飘然落下,那漩涡儿风来得也快,去得也速,失去了风这个依仗,落叶大都便只能飘落尘埃,当然,也有不少飘落在了此刻正坐在屋脊之上的李泽身上.
李泽双手托在下巴之上,肘弯儿撑着膝盖,保持这个姿态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哪怕叶子落在头上,肩上,甚至一只从他头上飞过去的麻雀毫不客气地拉了一砣黑中带灰白的粪便在他那身价值不菲的湖蓝色夹衣之上,也不曾让他动弹过分毫.他就这样瞪着一双大眼睛略带着忧郁地注视着远方,却又没有任何焦距.
李泽今年只不过十四岁而已,但身量却远比同龄人要高大,十四岁的年纪,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左右,一张脸虽然说不上貌比潘安,但却也是棱角分明,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当然,这也得益于他的遗传的基因甚好,再加上生活条件优越而致.
他在屋顶之上扮着思考者,下头院子里,却有好几个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哪怕是把脖子矗得酸软不堪,也不敢稍有大意.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李泽一人身上,别说李泽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有个头痛脑热,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公子,时候差不多了,夫人等着您用饭呢!”一个穿着橘黄色裙裾的少女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的脖颈,一边脆生生地喊道.她叫夏荷,是李泽屋里头的大丫环,虽说是丫环的身份,但实则上这种人家屋里的丫头,比起一般人屋里头的大家小姐还要过得舒适尊贵一些,不说别的,但是这一件圆领,斜襟,散绣着金银暗花的裙子,便价值十余两银子.更不用说头顶之上插着的碧玉簪子,手腕上带着的绞着金丝的白玉镯子,每一样论起来,都够小户人家一年的嚼食所用了.
夏荷身后一步,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抄着手站在哪里,与夏荷的富贵逼人相比,这个大汉就显得俭朴多了,浑身上下只透出一股子利索和简洁.
他叫屠立春,是李泽的护卫.
屋顶之上的李泽站了起来,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将什么拥抱在怀中,然后他张开了嘴仰天长嗥起来.
下头的人见怪不怪,只当是没有听见,这几年来,每每李泽上了屋顶,摆出这个姿式蹲上一段时间之后,总是以这么一阵子怪渗人的嗥叫之声作为结束.
第一次听的时候大家还很是胆战心惊,以为少爷魔怔了,但这么一阵子吼叫之后,少爷的心情便似乎要很好上一段时间,大家便也习已为常了.到后来,夏荷每每觉得少爷的情绪又很不稳定的时候,甚至还怂恿着李泽上屋顶看一番风景.
果不出众人所料,当嗥叫之声停下来之后,李泽转过身来,先前那如同罩了一层寒霜的脸庞已经重新布满了笑容.从屋脊之上走到屋檐边缘,一涌身便跳了下来.
原本抄着手站在哪里的屠立春向前走了一步,一伸手,在李泽的腋下轻轻一拖一带,李泽已经是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这样的游戏,他们两人已经做了无数遍,早已经轻车熟路了.
夏荷上前两步,抽出一条手巾替李泽将身上的鸟粪擦拭干净,皱眉道:”公子,先回房去清洗一下,换一身衣服才好过去的.”
“嗯!”李泽点了点头.扯过衣裳嗅了嗅,”是有些味儿.”
夏荷哭笑不得,”公子,你干嘛呢?”
李泽耸耸肩.“只不过有点味而已,换不换的有什么打紧?”
“公子,咱们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说话做事,待人接物,穿着打扮,自然是得讲究一些的.”夏荷低声道.
李泽冷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远处高耸的郁郁葱葱的青山,”小门小户,嗬嗬,小门小户至少还能自由自在的,可是我们行吗?我们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鸟而已,也不知什么时候,惹人不高兴了,伸过手来,便能将我们捏死.活了今日没明天的,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这样即便死了,也不亏是不是?”
“公子别瞎说了,您的前程远大着呢!”夏荷被李泽一番话说得脸色有些惨然,却仍然强撑着精神安慰道.
“哈,前程远大?”李泽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
“老爷对您还是挺关心的,不仅派了屠大哥这样的好手给您当护卫,这一次还请了公孙先生来教爷读书,我听说这公孙先生是极有名气的读书人呢!如果老爷不管爷您,又怎么会如此煞费苦心呢!”
“屠立春倒是真不错的,但那公孙老头,你以为他真是来教我读书的吗?与其说是他来教我的,倒不如说他是来我们这避难的,这老头儿,水深着呢,那人倒也真是够省的,藏人都往一拢堆儿藏,倒也真是省事了.”李泽讽刺地道.
夏荷回头瞧了瞧屠立春,屠立春却没事人似的垂着手走在他们后头几步,好似没有听到刚刚李泽说了一些什么.
“公子,老爷终是您的父亲呢!”夏荷劝道,”不管怎么的,您也不好在背后这么说的,这要是传到了老爷的耳中,老爷会更不喜的,这两年,老爷来这里的次数,已经是愈来愈少了.”
“不来更好,清静.”李泽冷笑着道.
看着李泽的模样,夏荷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引着李泽往后院而去.
这是一幢极大的宅子,分成了前院和后院,光是后院,便是三进三出占地十数亩,后院里又分成了好几个小院子,每个院子分成了主屋,左右厢房,以及抱厦,偏屋等大大小小的数十间房屋,以及大小花园,水榭,池塘.不过偌大的地方,却只有两个主人,也就是李泽母子两人,其它的什么看门的,洒扫的,打理花木的,厨房上的,做针线活计以及一些粗使婆子等仆从倒有数十个.
李泽的母亲王夫人住在静心阁,李泽住在铭书苑,这两个院子靠得很近,中间由一条回廊连接着,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人拥有一个独立的院落,就是教李泽读书的公孙长明,住在墨香居.
铭书苑里除了李泽之外,还住着另外的十数个人,其中便有屠立春和另外几个护卫,再就是大丫环夏荷以及其它一些粗使丫头.
夏荷是个手脚伶俐的,一进院子,立即一连声的安排下去,几个小丫头快手快脚地准备了热水,帕子,由夏荷伺候着李泽换了衣服,再洗漱了一下之后,两人便只奔静心阁王夫人处.至于屠立春等人,自然由伙房里将饭食送到铭书苑来.
穿过长长的回廊便到了静心阁的院门前,一个与夏荷打扮差不多的大丫环早在那里候着了,看到李泽,蹲身福了福,轻声道:”公子,夫人已经在正堂等着了.”
李泽点了点头,大步向内里走去,身后传来了夏荷轻声的解释着,”公子在外头顽儿的时候,不小心让鸟雀弄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身上,洗漱了一遍,来得有些迟了,夏竹姐姐,夫人没有生气吧?”
“你什么时候见过夫人生过气?”夏竹的声音也低低的,”公子又上屋脊了,那声叫,我们在后院都影影绰绰地听着了.”
“夏竹姐姐怎么确定是公子在喊呢?”夏荷轻笑道.
“废话,在家里头,除了公子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吼大叫,那个下人敢这样放肆?就不怕被撵出去?”夏竹白了夏荷一眼.
“也是.”夏荷掩嘴笑道,”公子今天不知怎么了,看着看着那些外头送来的消息,心情便又极度地不好起来,你也知道的,每到这个时候,公子上屋脊去吼叫一通,便会疏解不少.”
“咱们公子的脾气也可真有意思.别人生气了,总是会迁怒,他倒好,吼叫一通便自己排解了.”
两个大丫头在后面嘀嘀咕咕,李泽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回头瞥了两人一眼,两人立即低眉垂目,不再言声.
李泽转过身来,脑子里却还响着刚刚夏竹说的话.
“你什么时候见夫人生气过?”
是啊,不但夏竹夏荷没有见过,便连他,又何曾见过自己的母亲生气过,不但没有生气过,也没有开心过,甚至李泽长了这么大,都没怎么见母亲笑过.王夫人总是那样一副淡淡的表情,不管李泽闯了什么祸,或者做出了什么小小的成就,都不会使她那千年亘古寒冰一样的表情有所变化.
走进正堂,李泽一眼便看到了王夫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边上.
“母亲,我来了.”李泽躬身道.
王夫人没有言声,只是拿起了筷子,默默地吃起饭来.
李泽已是习惯了母亲这样的习惯,也不再说话,坐在了母亲的对面,自己吃了起来,两个丫头站在一边,不停地为两人布着菜. |
一场大梦,李泽的人格外精神了,那里还有什么睡意.双手枕在脑后,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了这些年的回忆当中.
他用了三年的时候,终于完全掌控了这具身体,再用了三年的时间,对他来的这个地方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
这要感谢他的那个没见过几面的老子,虽然将他们母子藏在了这个偏僻的乡村之中,但该有的东西,这里全都有,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享受,还准备了相当多的精神享受:一大屋子的书藉,
王夫人,李泽的这位母亲,出自书香名门,这些书,大概是为王夫人准备的,包罗万象,从诗词歌赋,到儒家经典,从历史典故,至山野志异.
或者这位李安国将军是想用这些书来让王夫人排遣寂寞,但最终,这些东西,却都成为了李泽了解这个世界的窗口.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王夫人对于这个儿子,根本不大理会,按照李泽后来的想法,大概是因为自己这个儿子,压根就不是她想要的,或者说,她看到自己,就会想起自己的家人悲惨的结局,但终究自己又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真要弃之不管,却又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态,但作为李泽来说,他还是表示理解.
而这个庄子里其它人,对于这位小主人,却又是不敢管的,或者不敢过分管.就算李泽过不了明路,但仍然是主子啊,只要李安国活着一天,他们就不敢有丝毫的违逆这位小主人.
于是从八岁之上,李泽便开始钻这间偌大的书房.
没有人认为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识得多少字,哪怕有老师给他启蒙.李安国压根就没有盼过这个孩子成材,请来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名门大儒,不过是那种乡间不得意的秀才而已,对于这一家的底细压根儿就不清楚.给李泽启蒙,也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而已罢了.当然也就不那么经心.
李泽自然也是不在乎这位心不在焉的老师的,不过一个需要李泽混口饭吃,另一个则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替自己打掩护,便这样互相糊弄着坚持了好几年.直到李泽十一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这么一个家伙来装饰门面了,这才想了法子,让人把这位酸秀才给轰了出去.
从八岁,到十一岁,李泽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终于弄清楚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在书房之中看的书,基本上都是历史书藉.
虽然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历史书上也有各种各样的假大空,但总体上来说,脉络一般上还是清楚的.
但这一看,就把李泽给整懵了.
大唐,这是大唐.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皇朝居然是大唐之后,李泽是喜出望外的,毕竟汉唐汉唐,这可是中化历史之上最璀璨的时代,但循着年代看下来,他就完全糊涂了.
唐之前难道不应当是隋吗?隋朝跑哪里去了?那个被骂了几千年的暴君隋炀帝压根就没有出场的机会.隋之前居然是梁,这是个劳什子玩意儿?
李渊还是当了皇帝的,但后面为什么不是玄武门兵变中砍了兄长弟弟的李世民登基反而是李建成当了皇帝呢?
中国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武则天到哪里去了?
才华横溢的上官婉儿呢?
请群入翁的周兴呢?还有那个把自己弄进翁里的酷吏来俊臣自然也是没有的.
唐明皇李隆基没有了,马嵬坡贵妃挂于东南枝当然也就没有了,环肥燕瘦啊,这个成语后世看来是用不成的.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类的千古绝句也无处可寻了.
这让李泽很茫然.
抛开这些东西,大唐仍然强横了几百年,不过现在嘛,似乎情况并不太妙了.这个世界的历史,与李泽所了解的历史不知歪了多少层楼,但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当走到最后的时候,他们似乎又重回了一样的轨道.
一个庞大的帝国正在衰落,以不可遏制的姿态滑向崩溃的深渊.具体的表现就是内部匪患从生,外部异族蠢蠢异动,为了镇压这些不稳定因素,确保中央朝廷的稳定,一个个的节度使镇开始出现.
权力极大的节度使镇的出现,的确在一定程度之上镇压了反抗,但也正是这些节度使镇的出现,加速了这个庞大王朝的衰落.
历来一个王朝想要保持强大,保证对地方上的统治力,那么干强枝弱便是必需的,当出现了枝强干弱的局面之时,这个王朝其本上便已经开始为自己挖掘坟墓了.
现在,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似乎自己的这个老子李安国,就是大大小小的节度使中的一个.十余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将军,但当李泽十四岁的时候,他的老子已经奋斗成一位节度使了,在自己的地盘之上,他就宛如皇帝一般的存在.
现在的大唐皇帝叫李俨,年号为开平,是一个年轻的,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少的少年天子,从年号上来看,这位少年天子不是想要做一番事业的,不过到了眼下这种地步,李泽不认为他还有回天之力.
从眼下这个局势来看,这个时空的历史,似乎又与李泽以前的那个时空的历史重合了.
唐宋之间,历经了五代十国,那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从生,百业凋蔽的时候,传承了数千年的中华封建帝国在这一个时期迷失了方向,道德文明在这一个时期荡然无存,弱肉强食,争权夺利,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那时中化文明史上最为混乱的时期,有枪就是草头王,乱,是那个时代最为典型的特征,在这个腐败,血腥的时代里,人命如草芥,也许你今日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明日就沦落成为了人人唾弃的阶下囚.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后世的历史学家给出了一个答案.曾经的大唐帝国太强大,太发达了,一个幅员辽阔不知几万里的帝国,一个物产丰富,交通天下,百业兴茂的帝国,一个人文荟萃,种族融合的帝国,一个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的帝国,一个文治武功凌驾于欧亚大陆的帝国,一旦崩塌,其留下的巨大的权力真空,在短时间内,压根儿就没有人能填补上这个空白.新的领袖人物,必然会是在这个长长的混乱的时代之中经过多年的厮杀,磨练,方才能重新煅造而出,直到新的王者出现,一统寰宇,再造乾坤,所有的这一切,才能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之上.
虽然时空不一样了,虽然历史早就乱七八糟了,但现在的这个唐帝国,正在一步步地滑向李泽所熟知的那个混乱的时代.
这让他不寒而栗.
看完了历史,他再一次找来了那些山河志异抑或是游记,或者是地方志来瞅,看这些,他是想为自己找一条后路,这样将来如果需要跑路的时候,能够对地理条件更熟悉一些,这一看,他再一次的无语了,这他娘的还是地球吗?为什么自己熟悉的那些标志式的山川河流,压根儿就找不到影子了,取而代之的完全不同的山川地理?
这样的发现,让李泽陷入到了深深的忧虑当中.
同时,也陷入到了深深的惶恐当中.
如果这一切,当真按着李泽的猜想发展下去,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光明的未来.虽然当个乡下小财主也算不得什么好前途,但至少活得悠哉游哉啊,衣食不愁的自己又有着一份不菲的家业,有着虽然尴尬但却牌头还算硬的家世,如果是在和平年代,那自己就这样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那是极好的,前一辈子,自己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很可惜,从自己的研究上看来,那个黑暗血腥的时代终究是要来的.那自己的美好日子可就一点儿也不保险了,别看自己的那个便宜老子是什么节度使,但在上一世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有多少节度使死于非命啊?又有多少个比节度使还要强横的人物未得好死啊!
更何况,自己老子的这个节度使,还算不得强横的,勉强算起来,也就是一个中等还带着偏下的那一种.
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最为尴尬的好不好? |
听了公孙长明的话,梁晗一阵犹疑.
“这不大可能吧?他才有多大?能将家治理得如此严谨?”
公孙长明笑了笑,将脚从盆里取出来,接过梁晗递过来的帕子,将脚揩干净了,汲着一双拖鞋走到床边,爬上床去,盘腿做下,没有直接回答梁晗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道:”这个供养着王夫人和小少爷的庄子,下面一共管着五个村子,合计有土地近两百倾,一万亩地,大概有两百家佃户,老的少的算起来,一共有一千余人丁.”
梁晗点了点头:”李公毕竟为人父母,自然要为儿孙计,虽然不能给这个儿子泼天的富贵,但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倒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这个地方真是妙极,有山有水,又隐蔽不过,藏人那真是不作第二地之想.有了这庄子,这地,这位小少爷一辈子也是无忧的.”
说到这里,他看着公孙长明笑了笑:”说起来这位小少爷可比你我要强多了,公孙先生你奔波了大半辈子,还是孑然一身,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与我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孙长明白眼一翻:”我要是单想要这些物事,当真是易如翻掌,可值此乱世将至,这些物事,要来又有何用?没有守住这些物事的本事,财富,只是取祸之道耳.”
梁晗大笑:”你不要这些物事也罢,志向高远也好,好歹以后收敛一些,莫要连累了我跟你一样成为丧家之犬,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好.”
公孙长明老脸一红,却又梗着脖子道:”我可没要你,是你狗皮膏药一般地粘着我,死皮癞脸地缠着我的.”
“是是是,我的公孙老爷,是我没脸没皮,行了吧?”梁晗笑着端起水,突然推开窗户往外泼去,外头隐隐传来一声捂着嘴巴的低低的惊呼之声,然后便隐隐听到脚步声急促的离去.
两人相视一笑.
“这位小少爷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我们在打探着他,他也在窥探着我们呢!”梁晗笑道.
公孙长明却是意义未明的摇了摇头.
关上窗户,放下水盆,梁晗坐到了床边的锦凳之上,”感情这些天公孙先生在周边转悠着,就是在打听着这些事情呢?”
“庄子里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我可不信外头的那几个村子也是如此?所以借着游玩的机会去转悠了几遍,果然打听出了不少事情.”公孙长明笑吟吟地道:”不过眼前这哥儿当真是非同凡响,我还没有打探出多少事呢,便让他察觉了,再去的时候,那些农户家的就变了脸,好一点的冷眼冷语,次一点的便是放出恶狗来,更恶的直接便操起扁担锄头了.”
梁晗失笑道:”难怪那一日先生回来衣衫之上破开了几个大口子,人也狼狈得很,问你只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敢情是被狗咬了.让你出门不带上我,要是我在你身边,咬你的狗,也只不过成为咱们的下酒菜而已.”
“你一看就是一个不省心的,我这个瘦骨伶仃又面善的,人家才不会有多少提防之心,要是带着你,能打听出什么?”公孙长明呵呵笑道.
梁晗瞅着公孙长明那张怎么看也不面善的脸,哧哧笑了起来,”果然面善.”
公孙长明正儿八经地点点头,一点也没有羞愧之色,”虽说收获不多,但总算也是有收获的,从这些农人的只言片语之中,我居然发现,这位小哥儿在这里,声望当真一时无俩,佃户们对他是相当的尊敬.稍有轻视这位小哥的言语,立时便会引得这些人拂然不悦.”
“小小年纪,居然能做到这一步?”梁晗咋舌道.
“所以说这小家伙不是一个省心的呢?”公孙长明呵呵地笑着:”李公送我来这里之前,跟我说这里的王夫人懦弱,小儿老实,庄子里的管事的对他更是忠心耿耿,不会出一点差池,现在看起来,真是大谬不然,忠心耿耿是不错,不过这个对象嘛,可不见得就是李公了.”
“李公差在这里的,必然是他的心腹,居然会背主?”梁晗一脸的错愕.
“背主倒未必,这位小公子难道不是李公的儿子嘛,这些人,只不过是将自己的忠心转移到了小主子身上了而已.”公孙长明淡淡地道.“他们可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个小公子是个没前途的.”梁晗怔怔地道.
“被送到这里来照顾这位小公子的,难不成还有大前途吗?你信不信如果有朝一日,李公想要隐了这里的事,或者那位大少爷有什么想法,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公孙长明反问道.
梁晗猛然一惊,”这倒是,所以这些人有些想法,也是应当的.”
“除了这些想头,再就是这位小公子的手段厉害了,不动声色地便将这些人竟数收归己有,当真是很难相信是一位十四岁的少年所为,知道不?我去了后山,那里是这庄子和周围几个村子葬人的所在,里头几个是这三年来才死的,原都是这庄子里有头有面的人物.”
“你是说?”梁晗霍然站了起来.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这几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对这位公子不上心的人了,既然如此,当然就要死得无声无息了,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李公无疑,村民无异,庄子里头平静,你还以为这个小少爷是个平凡人物?”
梁晗怔了半日,”李公生了两个儿子,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更厉害啊,十四岁就如此了,如果再大些,那还了得?亏得李公将他幽禁在这里,如果真带他回了家,李公家祸起萧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愿吧!”公孙长明意义不明地笑着:”不过啊,是猛虎总会想着下山,是蛟龙总会思着飞天,关不关得住,还两说呢!”
梁晗此时已经回过神来,闻言不以为然:”大少爷羽翼渐丰,又有夫人娘家相助,这位小少爷即便手段厉害,但却孤身一人,在这里倒也罢了,真是出去了还不知收敛反而要有所作为的话,只怕就是取祸之道了.李公如此做,也是存了保全他的心思吧,这么说来,他的所作所为,李公不见得就不知道.”
公孙长明淡淡地道:”如果这世道不变,或许也就这样了,不过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前几日,我还看到了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
“十几日前不是下了场小雨嘛,雨后天晴,当真是散心的好日子,我便出去逛了逛,居然发现有车辙印一路往山里去了.而且在路上还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粮食.看那些杂乱的车辙,只怕有十几辆之多.”公孙长明笑道:”你说说,这庄子几百顷土地,只不过千余人口,一年所产,自然是富富有余的,这刚刚又是秋收过后,多出来的粮食,难道不应该是运出去售卖么?怎么反而进山了,难不成山里还有大主顾?”
这里头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太大,梁晗悚然而惊,”你是说,山里藏着人,而且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的人,如此的话,这些人只怕就非同寻常,只可能是……”
“不错,要是让我猜,我也只能猜这个,这位小公子在山里藏了一支由他独自掌握着的力量,多大规模还不说,单只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了不得了.”公孙长明摇头道:”庄子里一切齐备,什么作坊都有,发现了这个我便愈发地关注起来,庄子里的打铁作坊啊,每隔上那么一段时间,总是会从外头买进一些铁锭来,说是打造农具的,但我们来了这许久,可见有农具从这庄子里分派出去?”
“打造兵器,这小公子想干什么?”梁晗讶然道.
“不管他干什么,咱们只作不见吧,你也要藏住了,也别再东打听西打听了,惹得这位公子发毛了,你信不信他让我们也埋到那片坟莹里去!”公孙长明道.
“量他也没这个本事.”梁晗傲然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柄长剑.
公孙长明哼了一声:”不说别人,单是他身边的那个屠立春,你有把握打得过?那人可是以前李公麾下的悍将,只不过是因为犯了事,得罪了人,不得不离开罢了.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个屠立春,只怕便是这位小公子麾下第一得用之人,山里真有那些人的话,必然也是屠立春领着教着的.”
“这位小公子不会如此胆大吧?您可是李公送来的人?”梁晗惊疑不定地道.
公孙长明看了梁晗半晌,嘿嘿一笑:”如果这位小公子真把我们杀了埋了,你觉得李公会因为这个宰了这位小少爷给我们报仇?指不定还来一个废物利用,干脆割了你我的脑袋拿去再换一番利益出来.”
“当年若不是公孙先生你,李公会有今朝?”
“升米恩,斗米仇,往年之事,切不可再提,现下李公救我一命,往昔恩情已经是还了.”公孙长明淡淡地道:”你也忘了这事.”
“公孙先生不教这位小公子,也是因为如此?”
“当然,这位小公子如果是个老实的,我闲着没事也是没事,权当散心了,但偏生是一个不省事的,那真要教了他,将来出了事,我可脱不了干系,现在我已经是一身债,可不想再添一个大麻烦.”公孙长明道:”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李公身边了.”
“那要不要跟李公说说这里的事?”
“何必多事?”公孙长明道:”人家自家的家事,咱们且难得糊涂吧!” |
耳朵之中传来轻柔的音乐,李泽靠在舒适的椅背之上,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的朵朵白云,脚轻轻地随着音乐打着节拍,惬意地享受着空姐刚刚送过来的咖啡.
一年辛苦的工作之后,他决定好好地犒劳自己一下出国去享受这个春节假期,反正过年对于别人来说是亲人团聚的时候,对于他而言,却是黯然神伤孑然一人孤苦零丁最难捱的日子,看见别人团团圆圆,心里便嫉妒的要命,与其在国内看着这一副副的合家团圆的美景气到吐血,倒不如远远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没有过年气氛的地儿,好好地享受一下.
音乐是温柔的,空姐是美丽的,前方的旅程是值得期待的,李泽觉得自己的这个选择简直太对了.
飞机一头飞进了一大团棉絮一般的白云之中,丝丝缕缕的雾气从舷窗之外飘过,一种别样的朦胧美感让李泽情不自禁地将脸贴在了舷窗之上,贪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了,为什么还没有飞出这团白云?
他想坐直身子,却骇然发现他竟然无法动弹,耳机里仍然在响着音乐,但却翻来覆去的都是他刚刚听完的那一句.他尖声大叫起来,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现在他的脸紧紧地贴在舷窗之上,亦不知道身后的机舱之内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吓得魂飞魄散,他看到飞机的一边机翼,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但眼前的一切,却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飞机的机身一点一点的消失,直到他陷入到了黑暗之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吼叫之声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意识里,充斥着他的耳朵,他睁开了眼睛,看到的一幕却让他瞬息之间变成了泥雕木塑.
飞机不见了,他现在正躺在床上,映入眼睑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飞机失事了吗?自己获救了吗?这样的好运气自己也能碰上?喜悦只在他的心中持续了不到半秒钟,他便呆滞了.
这是李泽第一次看到他在这个世界的母亲,王夫人.
那张美丽绝伦,但却清冷无比的脸庞.王夫人坐在床沿之上,握着自己的手,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握得极紧.
不对,手,自己的手.
李泽的目光向下看去,这是自己的手吗?细细的胳膊,小小的拳头,眼光转动,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除了一条毛巾盖着羞处之外,尽数赤裸着,此刻身上插满了银针.
他呆滞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眼光上抬,看到了另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庞,此刻,那张脸庞之上,倒是满满都是关切.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呃声,再一次地昏了过去.
自己这是转世了吗?还是进了阎罗殿,过那往生桥的时候,孟婆忘了给自己一碗汤喝?不,也不对,如果是这样,那自己难道不应该一个婴儿吗?可刚刚看到的身量,这副小小的身躯怎么也有个四五岁的样子了.
好像是转世了啊!
他再一次的清醒了过来,可是他却不愿再睁开眼睛.恐惧,惊骇,后悔,无数的负面情绪狂涌而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临什么,会遇到什么,他需要搞清楚状况.
李泽是孤儿,从小的遭遇,练就了他坚韧的神情和不屈的意志,也正是因为这一股劲,他才从一无所有,奋斗成了其它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自己的得意人生,生活便戛然而止.
他居然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娃娃,他的人生要从头来过,他要再次重复自己的奋斗旅程吗?
可对于他而言,那是苦难.
他闭着眼睛,可不能塞着耳朵,房间之中的动静却还是不停地传到他的耳中.
“李将军,小公子已经没事了,脉象有力,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就只需要好好调养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
“可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醒呢?”另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问道.
“小公子所中的毒相当猛烈,肯定是有些后续影响的.”
“具体有哪些,先生可以说说吗?”
“或者在智力之上会有些影响的.”那人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
一阵沉默之后,低沉有力的声音再度响起:”活着就好,就算他变成傻子,也没有什么,总是能让他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的,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这话,李泽不由一阵气苦,这是什么人呐,哪有盼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傻瓜的?莫不是一个后爹?
又是一阵安静之后,低沉有力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了起来:”这件事情是家门不幸,还望先生守口如瓶.”
“将军尽管放心,将军于我一家有救命之恩,这件事情,老朽会烂在肚子里.”
“多谢先生了,来人,送先生回去.”
屋里想起了一阵脚步之声,片刻之后,他听到了房门被轻轻地关上的声音,自己的那只胖胖的小手,仍然被床前的那个美丽绝伦的女人握在手中,李泽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点缝隙,看到几滴泪珠,正从那个女子的眼中流下来.
外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之声,然后又东西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用审了,拖出去,乱棍打死.”被称呼为将军的那个人声音之中带着无比的恼火和恨意.
被摔在地上的人被拖了出去,随即耳边传来了木棍击打在人身上的那种闷响以及一声声的惨叫之声.
惨叫声声如耳,让人全身寒毛倒竖.
李泽一声大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哗拉一声,厚厚的帷帘被拉开,只穿着一身内衣的夏荷出现在床前,昏暗的烛火之下,李泽满头满身的大汗,正呆呆地坐在床上.
“爷,又做恶梦了?”夏荷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太奇怪.
李泽木然地点了点头.多少年了,他无数次地想要让自己忘掉那些往事,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他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进入到他的梦乡里,一次次地提醒着,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一个外来者,你是一个入侵者.
夏荷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倒上了水,浸湿了毛巾拧干之后走了回来,替李泽温柔地擦拭着头上身上的汗珠,随即又从箱笼之中找出干爽的衣服,服伺着李泽穿好.
“爷,天色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会儿吧.”扶着李泽躺下,替他盖好被子,夏荷道.
“知道了,你也睡吧!”李泽有些木木然地答道.
帷帘被重新拉上,李泽却又哪里还睡得着?思绪再一次被拉回到了过去的回忆当中.
那一年,他五岁.险些让他丧命的中毒事件,以两个仆从,一名护卫被乱棍打死而就此终结,李安国,这副身躯的父亲,似乎心知肚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是谁,而且并不愿意再深究下去.
接下来就是搬家,从一座大城里的一间大宅子,搬到了现在这个居所,然后一住便是近十年.而李泽,从那一年起,很少说话,也很少动弹,直到八岁.也倒是符合了那位老郎中所说的中毒后遗症.
没有人能想到,这三年来,李泽都在努力地与这副身体作斗争.人虽然来了,但这副身体却不怎么听使换,李泽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雀占鸠巢之后这具身体的反抗呢,还是当真是中毒之后的反应.
整整三年时间,他终于重新恢复成了一个健康的小子.也是这三年之中,他慢慢地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那个美丽的女人,自然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母亲,但她对于这个儿子,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哪怕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哪怕儿子还躺在病榻之上,她也是好几天才来瞅上一眼,在李泽看来,那瞅一眼的意思,似乎就是来看一看自己死了没的意思吧?
进进出出的仆人们不少,从他们或多或少的交谈之中,或者抱怨之中,李泽分析出了不少的事情.
自己的老子,好像是一个什么将军,手握重兵,当然,如果不是位高权重,自己恐怕也没有这些享受,这每天吃得,穿得,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有一段时间,李泽甚至认为是不是老天爷觉得上一辈子他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把他弄了来补偿一番.
但后来慢慢知道的事情,可就不那么妙了.
首先,自己不是大娘生的,甚至不是小娘生的.就是一个没名没份的外室生的,而且,似乎,这位将军李安国有些畏惧妻子,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与王夫人的关系那是相当的不好.
因为王夫人是他抢来的.似乎王夫人一家,还都是死在他老子手里的.
这关系,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从这一点上看,他这个老子,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
李泽低头默默地吃着饭.桌上大碟小碗倒有十数个,不过基本上都是以素菜为主,唯有的几个荤菜,也几乎全摆在李泽这一头.
本应亲亲热热的母子两人这样冷冷淡淡,两个大丫倒倒似乎是司空见惯了,夏荷没有什么话说,倒是夏竹拿起桌上的汤碗,替李泽舀了一小碗乳白色的鲫鱼汤来,小声道:“公子,这是早上外头送来的野鲫鱼,用小火煨了半天了,您瞧瞧,这汤啊,稍一冷些,汤碗周边便会有冻胶出现,再配上山中的菌子,红枣,枸杞,最是滋补不过.这是夫人在房中亲自盯着煨的呢,您尝尝可好?”
听到夏竹的话,李泽心中一热,抬头看向母亲,却只见王夫人仍然清清冷冷的,眼皮子都没有抬,竟是仍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拈了一根竹笋,放在嘴里轻嚼慢咽.李泽心中那刚刚涌起来的一股热流便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滋溜一声又缩了回去.
“谢谢母亲!”他干巴巴地道.
对面的王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王夫人旋即又转过了目光.
李泽端着碗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母亲,别人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但在他的映象之中,自他记事起,母亲对他便冷淡得很.大多数时候,母亲看他的眼神,就像刚刚那一眼一般无二,有怜惜,有疼爱,有眷念,但李泽还从那眼神之中看出了厌恶,看出了痛恨.
他着实搞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自己可一直是一个乖宝宝来着.庄子里其它的孩子上山捉鸟,下河摸鱼,自己从懂事起,便开始学各种各样的规纪,读书,习武,每一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每天两次的晨昏定省,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酷热冷寒,都从不曾间断过.实实在在的是孝子贤之中的楷模,但不管他怎么做,换来的都是母亲的冷冷淡淡.
李泽一边喝着那鲜美的野鲫鱼汤,一边努力地想在脑子里回想起上一次见母亲笑是什么时候,可想了好一会儿子,却是一无所获,心中更是气闷.当下一口气将汤喝完,将碗放在了桌上,站起身来,道:“母亲,我吃饱了.”
王夫人抬起头来,盯着李泽看了一会儿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既然吃饱了,那就去吧!”
李泽心中有气,什么吃饱了,他一碗饭还只吃了几口,眼下还剩着大半碗在哪里呢,他这个年纪,正是吃长饭的时候,这样的小碗,即便一口气吃下四五碗下去,也不过堪堪一饱而已.他本以为母亲会劝他多吃一点,那知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母亲好生歇息吧,孩儿便先出去了.”弯腰向王氏鞠了一躬,也不等王氏答话,转身便向外走去,夏荷赶紧跟了上去.
身后,王夫人紧紧盯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眼眶微微泛红,似有泪水在其中蕴集,但终究没有出声挽留.
“夫人!”夏竹小声道.
王夫人摇了摇头,端起碗来,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米饭,夏竹眼尖,只见到王夫人低垂的眼眸之中,竟似有珠泪滴到碗中.
这母子两人,关系之奇特,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走出静心阁的李泽,突然停在了回廊的中间,他先前走得极快,此时说停就停,提着裙角拼命追赶他的夏荷一个不当心,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李泽纹丝不动,夏荷却是一个倒仰,要不是李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险些儿便要摔上一个仰八叉.
“夏荷,你说,我是娘亲生的吗?”李泽突然问道.
夏荷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公子您说什么呢,您当然是夫人亲生的,当年就是夏嬷嬷亲自接生,我娘当年是静心阁里的粗使丫头,跟奴婢说起过,当年公子生下来的时候,哭声可大了,整个后院儿都听得见呢.”
李泽叹了一口气,夏荷来他身边快十年了,自己五岁的时候,夏荷便被选到了自己身边服伺,那时的夏荷也不过才七岁左右而已.不过七岁,也已经开始记事了.
“既然是亲生的,那母亲对我为何如此冷淡,哪怕我再上赶着去巴结她,也讨不来哪怕一句热心暖肺的话?”李泽问道.
夏荷大眼着双眼,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是不明所以.“公子,兴许夫人就是性子清冷了一些,您是夫人唯一的儿子,哪能不疼着呢?只是藏在心中罢了.您看今天,那一罐汤熬了半天呢,那可是夫人亲自盯着熬的.”
李泽叹了一口气:“你不明白,母亲的眼神儿,哎,说了你也不明白的,那不是一个母亲看儿子的眼神.”
夏荷瞅着李泽,也是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回廊往外走着,好半晌夏荷才道:“公子既然心中不解,为何不找个机会去问夏嬷嬷?”
“怎么没问过?”李泽叹息:“可夏嬷嬷便似是一个锯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逼得急了,只说一句公子您去问夫人吧!她是母亲贴身的,难不成还能用强的么?”
“这么说夏嬷嬷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了?”夏荷道.
“她肯定知道,可她就是不说.”李泽有些恼火地道,两人走了铭书苑,便听到左厢房那头传来了屠立春等人的说笑声,李泽挥了挥手,示意夏荷先回房,自己掉转身子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却见屠立春并着其它几个护卫正在据案大嚼,比起他们母子的冷冷清清,这里却是热火朝天.桌上菜倒不多,三荤三素一汤,不过都是拿着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大海碗装着,量倒是足足的.
看到李泽进来,屋里的欢声笑语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站起来看着李泽.
“少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屠立春有些奇怪地问道.
李泽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在了桌子旁,一伸手扯下面前那盆样儿的大碗之中撕下了一条鸡腿,放在口中便据案大嚼起来.
屠立春与几个卫士都眨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李泽,不是去后头主母那里吃饭了吗?这怎么吃完了回来还跟个饿死鬼一般呢?不过这一群人都有着极其良好的职业素质,心中固然奇怪,嘴里却是不问一句的.
“大家伙儿坐下来吃啊,看着我干什么?不成看着我就能把你们看饱了,我还长得不那么磕碜吧?”李泽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道.
屋里的侍卫尽皆大笑起来,李泽不仅长得不磕碜,反而是一表人才,不过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笑话,倒是最能逗人发笑的了,而他们的这位主子,倒是最擅长来这一套的,往往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便让众人忍俊不已.
他们保护的这位公子,没有什么架子,平易近人,像这样与众人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事情,在以往也有许多次,只不过有了这位主子在,他们倒实是有些放不开,毕竟喝酒吹牛讲些荤笑话是套餐,这位年仅十四岁的主子往这里一坐,倒实是有些放不开了.所以嘛,再平易近人的主子,他们还是不愿意坐在一起吃饭的.
李泽倒也很有自知之明,吃完了两根鸡腿,伸手捞起一碗酒,放在鼻间鼻间嗅了嗅了,叹口气又放了回去,倒是让屠立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位主子爷可还小着呢,要是发了性子,这样一碗酒干下去,指不定就倒下了,那回头这位爷屋里的夏荷又非得堵着大家的门头子把所有人痛骂一顿了.
李泽不怎么骂人,但夏荷可就厉害得紧了,往往就是得理不饶人,一张嘴能把一众大老爷们臊得无地自容.
“你们自用吧,屠立春,一个时辰之后,小校场见.”李泽冲着屠立春挥了挥手,径自出了门,负着手往自己的主屋里走去.
踏进门里,先回来的夏荷已经备好了家居常服,按照李泽平日里的习惯,将一应书本笔墨早就准备妥当了.
“公孙先生呢?还没有过来吗?”李泽问道.
夏荷苦笑了一声,“刚刚使人去请过了,结果公孙先生午间吃得大醉,到现在还高卧榻上,说是头痛欲裂,今日便不过来了.”
李泽嗬嗬一笑:“不过来就算了.”
“这到底是请了一位先生过来呢,还是请了一位祖宗过来?”夏荷不满地道:“来了已经三个月了,满打满算来公子的书房为您讲学不超过五次,有这么当先生的吗?”
李泽淡淡地道:“人家学得是屠龙术,有的是凌云志,哪怕现在落难落魄不得不藏起来,也不可能看得起我这样的人,大概是觉得教我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吧.”
夏荷大怒,“这个死老头有这样的心思?回头我就吩咐小厨房天天煮些猪食给他吃,弄些泔水给他喝,看他还得不得瑟.”
“他是老爷放在这里的人,呆不了多久,风头一过就会走的,你何苦去得罪他?我看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要是得势了以后在老爷面前嘀咕你几句,你就惨了,你在我身边快十年了,我可舍不得你.甭理他,不教便不教呗,你家公子我是天纵奇才,生而知之,不用他教我也能弄懂,到时候惊掉他一地眼珠子.”李泽笑道.
夏荷也被他逗得格格地笑了起来. |
“少爷,那家伙走了.”屠立春侧耳听着那远去的隐隐的脚步声,对李泽道.
李泽没有作声,沉默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屠立春也早已经习惯了李泽这样突然的走神,说完那句话后,便静静地等待着李泽的应答.
“这两年来,辛苦你了.两头跑,还得装模作样地瞒着众人,瞒别人也就罢了,想瞒过你的老婆,相必你也是花言巧语的快用尽了吧?听说上个月你老婆与你吵了一大架.”
屠立春笑了笑:”她以为我每次出去都去了县城花天酒地呢.”
“难怪上一次他抓花了你的脸.”李泽失笑道.
“她跟着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以前是担心受怕,生怕我一去不回头,让人捧着骨灰回来,后来嘛,又跟着我来了这里,当初娶她的时候可是向他吹过牛皮要让他富贵荣华的,现在牛皮吹破了,她也不曾怪我,还说现在能这样平静的生活,她已经很知足了.”屠立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得李泽心中格外的嫉妒,突然间就不同情这家伙了.
“我快两个月没有去了,那些家伙们还怎么样?”李泽问道.”一帮小子,折腾得你够呛吧?”
“还行,已经有点模样了.”屠立春道:”说句老实话,训练这帮小子,倒是让我又找回来了一些过去那激情岁月的感觉.只是,只是……”
李泽笑了笑:”有话直说,咱俩的情分不比旁人,没啥不能说的.”
“少爷,这几年来,你不停地让人秘密找来这些十几岁的孤儿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到底想干什么呢?”屠立春看着李泽,神情之中很是有些担心.
“你是怕我有一天仗着这些人去找老爷的麻烦,或者说与那个人去争一争?”李泽笑问道.
屠立春有些尴尬地一笑,却不言声.
“你觉得这点人手,有什么机会吗?”李泽淡淡地道.
屠立春摇了摇头,”这点人,连给人塞牙缝儿也不够.”
“是啊,连给人塞牙缝儿也不够,更何况,这可不仅仅是武装力量的问题,还有其它方方面面的复杂的纠葛呢,谁认识我是谁啊?”李泽语气之中带着些微的尽力想要掩饰的愤懑.
“少爷,其实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以老爷的实力,少爷一辈子平平安安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屠立春劝道.”其实在家的时候,有时候我喝醉了酒,也怨天尤人,但我老婆跟我说,要乐天知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你老婆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她说得没有错,其实我压根儿也就没想过争什么,如果真能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那也挺不错的啊,你瞧瞧我,现在从睁眼到闭眼,吃穿不愁,啥活儿也不用干,就差有人喂我吃饭了,活脱脱就是一条米虫,真能这样一辈子,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是啊是啊!”屠立春连连点头.
“可是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真能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吗?我看不见得.”李泽道:”我培植这些人手,只不过是准备真有一天有人杀上门来的时候不至于束手待毙罢了,我虽然乐天知命,可也做不到引颈待戮呢!”
“大少爷其实是一个很豁达也很英明的人.”屠立春突然道.”心胸很宽广,要我说起来,可不比老爷差呢!”
“你很佩服他?”李泽问道.
“是的.”屠立春毫不掩饰,”所以啊,我觉得少爷您大可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他,我是……”说到这里,李泽又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屠立春笑了笑,以他对那人的了解,绝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他自以为猜中了李泽的心事,心想反正这样的事情是绝不会发生的,而李泽的这点小心思也可以理解,这一点点人手,说实话也真不济什么事,既然少爷高兴,便由着他,更何况现在自己也实在是寂寞,找点事情做做也未尝不可.
李泽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今天就这样吧,我累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是,少爷,后天我休沐,准备再进山一趟,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李泽站在哪里想了想,”你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太累了,看看你那些部下之中,有谁是完全能信得过的,不妨让他也加入进来吧,他们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但你要切记,本事宁可差一些,但一定要可靠.”
“我明白,少爷,沈从兴您觉得如何?他年长,而且家眷也在这里.”
李泽想了想,”你先试探试探他,如果他有意,便带他去营地看一看,但是如果他有什么不妥,一定要第一时间解决掉他.如果他真的可靠,我再见他.”
“是.”屠立春点了点头,看着李泽离去的背影,心中当真是感慨万千,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俗语还真是没有说错,这位爷,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最远的,也不过是乔装打扮去了一次县城,但硬是在螺丝壳里做道场,不声不响地便在数年时间里,生生地经营出了一番气象.
更重要的是,这位爷才十四岁啊.那位现在已经手握大权的大少爷,已经被称为惊才绝艳之辈子,但十四岁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光景啊,那时的大少爷,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呢.而这位,身上那里有一点点这个年纪少年人的影子,屠立春与他对话的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落在屠立春眼中,活脱脱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有时候屠立春甚至恍惚地觉得是在和老爷对话.
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那是幸运的,但如果有两个,那就绝非是福气,如果这两个人还有着一些不可明说或者说冥冥之中注定的矛盾的话,那就可能是灾祸了.
屠立春忽然很佩服老爷,或者他早就预见到了自己的这一个儿子注定非比寻常,所以早早地便已经布置了这个地方,将一只猛虎生生地困在柙中,从而便杜绝了两虎相争的局面.
这些年来亲眼目睹了李泽的一系列运作,他深信如果眼前这个少年有一个和大少爷一样的平台的话,那绝对会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
不过现在嘛,也就这样了.再厉害的人物,没有一个给他起舞的平台,这一辈子,便永远也没有当上主角的机会.
往回走的李泽当然知道屠立春现在在想些什么,他很想对他说一声,你猜错了,我真是没有争夺什么的心思,我当真只是想要自保而已,而且不是和那位大少爷争.
这个时代,可不是屠立春这些人想象的那样太平呢.算了,猜就让他猜吧,他倒希望这天下真如屠立春想象的那样,他能平平安安地在这个地方呆上一辈子,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地当一个乡下土财主,而且是一个身份很特殊,除了极个别人谁也不敢惹的土财主,那也是相当惬意的不是?
“这位小少爷,相当的有意思啊!”墨香居之中,刚刚去偷窥了回来的公孙长明,一边脱掉鞋袜,将脚放在水盆之中,一边对梁晗道.
梁晗正当壮年,既是公孙长明的随从,同时还兼着保镖的职责.
“一位见不得光的小少爷.”梁晗当然不是那种普通的随从,在公孙长明面前也很随意,将一个热汤婆子放在身边,准备随时给公孙长明加热水,一边笑着道.
“来了两个多月了,我也看了两个多月,说实话,我真是没有见过一个小小的少年,竟然如此自律,自律得让人心生恐惧.”公孙长明拈着几根稀疏的短须,摇着头道.”每日卯时起床习武,然后吃早饭,读书,午时休息,申时读书,酉时吃饭读书,戌时又是习武,然后上床睡觉,两个月来,天天如此,梁晗,你见过如此的少年吗?”
“不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梁晗笑道.”李公的儿子,当真非同凡响,可是啊,他已经有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了,而且这个儿子已经羽翼渐丰,所以这个儿子越是非同凡响,便越是没有出头之机,这个庄子,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觉得这位少爷会认命吗?”公孙长明提起脚,放在盆沿之上,梁晗当即为他再加了一些热水,重新将脚放进热水盆里,舒服得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不认命又如何?大势如此.”梁晗不以为然地道:”这天下啊,惊才绝艳之辈犹如过江之鲫,何其多也,但又有几人真能出头成为那让人瞩目之辈,被埋在地下的金子,不拂去上面的泥土,就始终只是一块裹满了泥巴的土坷垃.”
“说得也是.”公孙长明道:”不过眼前这位却真是有些不同呢!这段时间来,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出来了吗?”
“啥也没有打听出来.”梁晗有些尴尬起来:”这个庄子人不多,但不论是那些婆子丫环,还是仆从小厮,一个个都跟锯嘴葫芦似的,还没问上三句话了,看我就跟看贼一样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个庄子治家甚严,甚至到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步.”梁晗道.
“你觉得这个庄子里当家的是谁?”
“当然是王夫人,能让李公看上的女人,而且还冒着风险将她藏在这里,一藏就是这么多年,当然非同一般.”
“那你就又错了.”公孙长明道,”李公藏着这位王夫人,可不是因为王夫人本身,而且据我的了解,这位王夫人还真不是一个当家的料子.”
听懂了公孙长明话里的意思,梁晗不由有些惊讶:”这庄子当家作主的,莫不是这位小少爷?”
“只怕就是他了.”公孙长明若有所思地道. |
李泽的生活非常的规律.每天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他都列出了极为详细的表格,严格地按照这表格作息,这么些年下来,李泽身边的人都已经习已为常了,但对于一个刚刚知道李泽并且开始了解李泽的人来说,就让人很震惊了.
因为李泽事实之上是没有人管的.王夫人生了他,但从小到大,却基本上没有理会过他,哪怕是李泽五岁之时经历了一场大劫,险些儿便一命呜呼了,王夫人最亲热的举动,也只不过是站在李泽的床前,红着眼圈子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当时夏荷七岁,刚刚被安排到李泽的身边照顾他.
母亲近在咫迟,对他都陌然视之,他那没见过几面的老子,却连看都没有来看过.而李泽再见到他的时候,却又是一年过后了.那个人的面貌在李泽的脑海之中是模糊的,只知道很是高大威猛,气度不凡.
病好了,但李泽却就此像是转了一个性子,整个少年人的活泼欢快无拘无束似乎被也随着这场大病被那无数的汤药给治得无影无踪了,整整沉默了一年之久的李泽,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已经病傻了的时候,再一次开口了.
有些结巴,有些生硬,有些嗑嗑绊绊,但众人却都不以为异,毕竟,一个整整一年没有开过口的人,再度开口说话,总是有些不顺的.结果也似乎遂着众人的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泽愈来愈流利地能与人交流了.
这里头,最高兴的当属于夏荷了.而据夏荷说,当他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母亲王夫人,当晚吃饭的时候,破例喝了一杯酒.
李泽静静地看着书,不时地提起笔在书上做着一些记号,或者将某些重要的东西另行记载下来,夏荷则在一边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屋子,看到砚台里的墨快没了,走过来替李泽磨一些墨水,发现灯光暗了,便来挑一挑灯蕊,李泽手边的茶杯里水没了,则提着暖婆子加上热水.
这间书房,除了李泽与夏荷,从来没有第三个人进来过,李泽也不允许其它人踏进这一间书房,一年前,院子里的一个洒扫的小厮不知轻重地闯了进来,然后,就不见了踪影,据说是被少爷给发卖出去了,自那以后,整个铭书苑里,这间书房就成了禁地.
“公子,戌时了.”夏荷瞅了一眼漏壶,走过来提醒李泽道.
“好.”李泽放下书本,站了起来,夏荷立即上前伺候着李泽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一套短打劲装,穿好靴子,束好袖口,向着外面走去.送李泽出了门,夏荷回到书桌前,用书签子将李泽刚刚看过的书插好了重新放回到一边,将砚台里多出来的墨水倒干净了,这才吹熄了灯火,走出了书房,将门锁好后回到了一侧的卧寝,开始收拾起来.
而李泽,此时已经到了铭书苑后面的一块敞坝之上,屠立春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里原本是一个不小的花园,中间还有一个池塘,现在池塘尚在,花却不在了,绕着池塘的原先的那些花花草草被铲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环形的跑道以及一个小小的练武场,练武场上摆满了各类武器以及打熬力气的设施.
到了演武场的李泽冲着屠立春点了点头,开始不紧不慢地沿着跑道跑了起来,屠立春也伴随着李泽跑着,练习之前,总是要将身子热起来,先发发汗,舒展一下筋骨,然后再练习,这样受伤的几率便小得多.
李泽话不多,屠立春也差不多是一个闷葫芦,两人都不说话,足足跑了二刻钟,额头之上已经是渗出了汗珠,方才停了下来.
走到演武场一边栽着一排肋木的所在,李泽轻而易举地便将腿搭到了差不多比肩还要稍高的位置之上开始压腿,拉肩,屠武却有着自己的一套舒活筋骨的方式.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两人才走到演武场的中间,对面站着,开始了正儿八经的比划.
说是比划,不若说是屠武给李泽喂招,陪练.李泽虽然长得比较高大,但到底不过才十四岁,力量不足,身形也未能完全展开.哪里是屠立春这样正当壮年的好手的对手,一般三两下过后,立即便会陷入困境.李泽倒全不气馁,一次失败之后便再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了便再来第三次,直到气喘吁吁又一次被屠立春绞住双手伸腿给绊翻在地上,这才作罢,就这样仰面朝天的躺在演武场之上,瞪着眼睛看着天上圆滚滚的胖月亮.
屠立春其实也累得不轻,这位爷年纪越来越大,从七八岁就开始打熬力气,到现在已经七八年了,别看还只有十四岁,但比起一般成年人来说,都要强悍上不少,跟着自己习练武艺以来,手法也越来越纯熟,自己应付起来已经日趋艰难,关键是这位是主子,又不能下狠手,每每陪练的时候还要收着手生怕弄伤了他,这可真比正儿八经的较量还要累人,李泽气喘吁吁,他也累得够呛.
“公子的手法越来越纯熟了,只要力气再大一些,那就是一把好手了.”屠立春道.
“嗯,倒是多亏了你了.”李泽道,其实他对自己也还是挺满意的,这七八年来,跟着屠立春习练武艺,打熬身体,别的不说,光是将身体煅炼得棒棒的,连伤风咳嗽都没有来过一次,便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
“公子您这可是折煞我了,其实公子给我画的那些图,让我也受益非浅,我以前可是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身上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公子给我一讲解,我再一琢磨,当真是有豁然开郎的感觉,以前啊,只知道硬来硬往,现在却也能疱丁解牛了.”屠立春笑道.“哪一天再碰到了那几个混蛋,非把他们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得.”
李泽嘿嘿笑了几声,转头看着屠立春,“跟着我,委屈你了.”
屠立春沉默了一会儿子,才道:“起初是很委屈来着,不过这些年下来,倒也释然了,公子对我们好,这里也安逸,吃穿不愁,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十年,忽忽儿的就过去了,能图一头也是很不错的.以前虽然看起来威风,但人累,心更累,现在多舒坦啊!”
李泽歪头看着屠立春,淡淡的月光之下,屠立春的神色很平静,但眼中,却仍然还是露出了一丝不甘的神色.
“未来啊,谁说得准呢?”李泽轻声道,“或者有一日,你还能叱咤风云,名震天下,一展胸中抱负呢!”
屠立春大笑起来,“承公子的吉言了,不过我却没了这个心思,这里偏僻,安静,我以前这颗燥动的心啊,现在可是真静下来了,不在公子这里当值的时候,回到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蛮好的.”
李泽咧了咧嘴,不再说话.
屠立春转头看着李泽,月光之下,李泽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整个人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种神不守舍的状态之中.他心中暗叹一声,这位公子是他见过的最坚韧,也最自律的一位,以前他在城里的时候,见过不知多少公子少爷,但那些人与李泽比起来,当真只能算是一堆狗屎,只可惜,李泽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永远地呆在这个穷乡僻壤之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做一个乡下土财主,一个搞不好,指不定便有性命之忧.
这块地方,这间庄子,与其说是李泽的安身立命之所,不如说是监押着他的牢房,不为人所知地李泽,活动的范围,永远也就是这周围数十里范围而已.而自己来到了这里,知道了这些事情,便注定了与这位公子爷一起要烂在这里了.还说什么凌云志,还有什么胜负心呢!
且这样过着吧!除非天翻天覆,星辰倒转,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躺在那里的屠立春耳朵动了动,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轻声对李泽道:“公子,那位又来偷看了,您说这位是不是有病啊,他要看就看,干嘛鬼鬼崇崇的,咱们也没有谁拦着他.”
“读书人的事情,谁知道呢?”李泽嘴角一撇.
屠立春细细地品着这句话,卟地一声笑了出来.“公子,您也算是读书人哦.”
“我认字,但不算读书人.”李泽认真地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了今日习武的最后一个科目,打熬力气.
距离演武场不远的一棵大树的背后,一个削瘦的身影站在哪里,拈着下巴之上的几根稀稀疏疏的鼠须,略带好奇的打量着正在挥汗如雨的李泽.看着李泽在屠立春的帮助之下,一次又一次地举起那沉重的石锁,他的眼神也愈来愈奇怪.
这个人自然就是李泽名义之上的老师公孙长明了. |
搞清楚了状况的李泽,在那间堆满书的屋子,苦苦地思索了好些日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在那间满是墨香的屋里,想着如此重要的一个问题.
未来会怎么样?
李泽的神经很坚韧,这得益于他前一世的孤儿生涯,在绝望之中仰望希望,在不可能之中去争取可能.如果能够苟活于现在,那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行,他也得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居安而思危,那是他前一世从小便养成的习惯.
狡兔还有三窟呢,惶论于人乎?
从十一岁开始,李泽开始行动.
得益于这个庄子名义上的主母王夫压根儿就是一个不理事的,每天山珍海味也是过,粗茶淡饭也是过,她就这样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不理世事,得过且过,但李泽却不行.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收拢了屠立春,这个负责整个山庄安全的重要人物,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有了屠立春的呼应,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清理了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并且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未来的事情.
所有的这一切,都基于将来能够活下去.
活下去,是李泽来到这个世界之上后的确立的第一个目标,但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并不是太容易,看向遥远的未来的话,那甚至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除非他的老子,能够顺风顺水,青云直上.
但李泽从来不是一个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往最宽处想,但却要往最坏处准备着.
他竭尽所能地让他管辖之下的庄子能够富裕起来,能够产出更多的作物,他开始用多余下来的钱在外面投资,赚来更多的钱财,然后将这些钱财运用到他对未来的准备之中.
现在的李泽,说起来是不折不扣的大财主.在县城里,他有数十家店面,有一支商队往来于天下各州郡之间,替他赚取着源源不绝的财富,然后,他将这些财富,尽数投入到了他保命的重要一环之中.
一支由他控制着的武装力量.
或许这点武装力量在他的老子眼中只是一个笑话,但对于李泽来说,他没有想着去制霸天下,没有想着人前显贵,他只是想着当这天下乱起来的时候,他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不知不觉之间,外面传来了鸡鸣的声音,李泽不由想起了公孙长明.
这个家伙是一个不省心的,来到庄子之后,也不安分,不仅是他,他的那个同伴叫梁晗的,鬼鬼崇崇四处打听,一看就一副奸人相.
偏生这两个人都是极聪明的,来到庄子之后,只怕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李泽咬了咬牙,如果事有不偕,那就只有送这两人去西天佛祖那里往生了.这几年,为了彻底控制这个庄子,他费了多少心力,手上染了多少鲜血,绝不能因为这两人而功亏一篑.不过这两个人是老子李安国送过来的,能让李安国将这两个人藏到这里,显然非同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也不能下死手,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他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名义之上的大兄长知道他的事情,否则祸患只怕马上就会降临了.这些年来,他自然也是了解了自己那个从未谋个面的兄长是何等样人?
端的是一个厉害人物,李泽不认为自己是对方的对手,不管是台面上的,还是台面下的,对方要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小鸡崽儿一般的容易.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这个名义的兄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
从现在状况来看,自己的这位父亲李安国在这方面做的不是一般的好.长到十四岁的自己,除了在五岁那年碰到了一场谋杀之外,便一直啥事也没有发生.
他很希望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下去.他可没有什么心思去与那位嫡长子去争取什么权利与利益,如果可能的话,他想一直当着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涯直到自己再一次去见阎王爷.
李泽从床上坐了起来,几乎同时,帷帘哗啦一声拉开,夏荷掩着口打着哈欠出现在了李泽的面前,看着李泽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由得吓了一跳,睡意立时不翼而飞.
“爷,您醒了?”
“早就醒了,听你打着小呼噜好一会了.”李泽打趣地道.
夏荷不由得羞红了脸,”爷真的,打趣丫头干什么,瞧您那两个黑眼圈,今天的早课还是算了吧?多睡一会儿,补个觉!”
“不睡了,起来.养成一个习惯不容易,毁掉他容易多了,业勤于俭而毁于嬉,我可不能懈怠.”李泽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就这样走到了外面,开始了他每天起来的固定节目.
跑步.
一个很棒的身体那是必须的,不仅仅是他现在习武需要一个很棒的身体支撑,单单是为了少生病,他也得坚持每日煅炼,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出会要人命的时代,现在可没有抗生素可以注射.
既然没有外物可以干涉自己的身体,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便只能从自身的条件出发,把自己弄得棒棒的,百病不侵,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所以煅炼身体,就成了李泽雷打不动的节目.
一圈还没有跑完,身边已经是多了一个人,正是屠立春.
两人并肩跑着.
“少爷,昨天晚上我与沈从兴谈了谈,稍稍透露了一些内容,他很惊讶,却也很兴奋.”屠立春低声道.
李泽笑了笑:”这么说来,沈从兴是有意加入了?”
“当然.”屠立春笑道:”不过沈从兴的功名利禄之心颇重,被发配到这里来之后,一直愤愤不平,我就是担心这一点.”
“有功名利禄之心倒并不可怕,他现在与你一样,在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前途了,靠着我这边,倒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一定会紧紧抓住的.只要我们能给他希望,他这样的人,倒是最能用上一用的人.”李泽道.”很多你不方便去做的事情,他保管做得轻松之极.”
听着这话屠立春不由一滞,他知道李泽说得是某些心狠手辣的事情.说起来这位看起来笑语晏晏似乎人畜无害的小少爷,发起狠来,绝对让人胆寒不已,庄子外头,山的另一边的乱葬岗里的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已经用他们的生命向屠立春证明了这位少爷的可怕.
“今天用过早饭之后,我要进山一趟,让沈从兴也跟着!”李泽淡淡地道.
“少爷,现在那公孙长明与梁晗在庄中,这段时间,少爷还是不要出庄了吧!”屠立春劝道.
“那个死老头子坏得很.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今天,我就是要探一探他的底,如果他真起了什么坏心思,那我必须要另想办法了.”李泽冷冷地道.
“可他们是老爷送过来的人!”屠立春吓了一跳.
李泽瞥了他一眼,”是啊,他们是老爷送来的人,所以他们的出入是自由的,他们要出去走动走动,我们怎么拦得住?而出了庄子,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老爷即便查起来,我们也可以一问三不知.”
屠立春沉默了片刻:”话虽是这样说,但终究还是一场麻烦.”
“是啊,所以我希望这家伙真正聪明一回.”李泽道.”麻烦永远是麻烦,不会因为你不去理会他,他就不存在了,能够解决掉,就应当解决掉,能够早解决掉,就决不要拖延.越早解决,付出的代价会越小.”
“那梁晗是一个好手,如果公子作好了打算,那我要提前布置.”屠立春道.
“这是你的事情.”李泽笑了笑.”我只管下命令,怎么做好这件事情,我可就眼高手低了.再说了,这只是最后的手段,你说是不是?” |
石壮是一个身上带着神秘色彩的人.一介屠夫,安生渡日,却一朝暴起杀人,杀人如屠猪,杀人手法之熟练,便是屠立春这样曾经的职业军人都头皮发麻,为之色变.如果说这些还能用仇恨促使人改变的话还能勉强说通,但一介屠夫却识字还能写出一笔不错的字来,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识字,在这个时代,可是一件很是奢侈的事情.至少在李泽的那个庄子里,上下下下数百口子人,如果再包括他的那几百户佃户在内的差不多两千人,识字的人不超过十个人.这其中还包括了屠立春屠虎这两个二把刀.他们两人勉强能看得懂简单的信件,那一手字,写得比鸡抓也强不了多少.
即便是李泽,从小便读书识字,每天都会练字,在看到石壮写的字之后,也是自愧不如.
一个看起来极是粗豪不羁的屠夫,居然识文断字,也不怪当时的屠立春屠虎二人疑虑重重,曾力劝李泽万万不可如此之快地将石壮放在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之上.
这兄弟两人,自从被李泽收编之后,可以说是将自家性命全都与这位小公子绑在了一起了,万一让大公子知道他们在背后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怕他们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过李泽却一意孤行地将石壮安排到了这里.
石壮没有向李泽坦白过自己的过去,李泽似乎也没有问他的意思,昔日如云烟,过去了,便如同风吹过,李泽认为,到了该告诉自己的时候,石壮一定会跟自己说.
因为石壮的的确确是一个妙人.
在自己把石壮安排到这个地方之后,他了解到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之后,便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庄子上,理由是,孩子太小,他一个大男人带不了,想托请李泽照顾.
这里面的意思很多,其中一层便是以子为质的意思,当然,将孩子放在李泽这里照顾,的确要比他一个大男人照顾要好得太多了,至少这个孩子来的第一天,李泽便立即为这个孩子找来了奶水充足的奶妈子,孩子也第一次吮吸到了乳汁.
更深一层,也就是两个人的互相信任的程度了,李泽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而石壮作出了相应的回应,当然,李泽也很清楚,石壮如此作,或者是因为现在他实在无路可去,也或者可以说只是暂时栖身,还没有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当成李泽的心腹.
信任是需要时间来建立的.
晚秋的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将腿伸长,舒服地享受着阳光抚摸的李泽不时会将目光落在忙活着的石壮身上.这家伙将褪毛的白白净净的大肥猪勾上铁钩子,挂在靠墙的梯子上,操着杀猪刀开始开膛破肚,屠立春便也上去帮忙,两个家伙在李泽面前尽情地展现了他们娴熟的刀法,或者疱丁解牛也不过如此吧,片刻之间,一头几百斤重的大肥猪便在二人的手下变成了一些零碎并且被分门别类的放好.两人下完最后一刀的时候还相对一笑,让一边欣赏刀法的李泽不由一阵恶寒,这两个家伙大概是惺惺相惜了.
由小见大,或者屠立春也是想在石壮面前展露一番自己的功夫,让这个神秘的家伙不要小瞧了公子身边的人吧!
“屠兄弟歇会儿吧,我来给少主准备吃食.”石壮冲屠立春点了点头,拎起案板之上的一块肉道:”公子,这是猪身上的腰条肉,最好吃的作法莫过于烧一锅水,放上稍许油,再配以葱姜蒜末,切条下锅,沸水一涮即可.”
“好,等着尝你的美味!”李泽笑着偏头看向屠立春:”看起来你与石壮二人刀法上难分高下,不过这做饭的本事,你只怕就大大不如了吧?”
屠立春摊了摊手:”公子,我唯一会做的就是叫化鸡,一团泥裹了放在火里烧.唯一会使的佐料,大概就是在鸡肉之上抹上盐巴了.”
李泽大笑.
“石兄弟,你不会只做这一道菜吧,我们可有好几个人呢!这腰条肉,也就够公子一个人吃的.”屠立春道.
“当然,现成的食材.”石壮笑着走回屋里,拿出来一个铁锅以及一些瓶瓶罐罐,就在院子边上的灶房里忙活起来.
说起来铁锅,这还是李泽的杰作.
这个时候,人们吃饭,大抵上有两个法子把他弄熟,要么就是煮,要么就是蒸,这倒是也能做出很多道精美的菜肴来,但李泽却是无法满足的,于是便弄出了铁锅.家里是有铁匠的,制作也不难,画个图样子,便让他们打制出了大概是这个世上第一口铁锅与第一把铁锅铲.
慢慢地,这个东西在庄子上开始慢慢流行开来,现在不少的佃户家中在日子好起来后,也向庄子上的铁坊订购了一些.
而与铁锅相匹配的菜肴,也一样一样地被慢慢地开发了出来,吃,始终是国人最为看重的一件事情,民以食为天嘛.
当然,做出无数道美食的是庄子上的厨师,因为他们的本职就是这个,一天到晚,都在琢磨着如何做出让主家吃得满意的菜肴来,再加上有李泽也常常去指点着他们,庄子上如今的菜式是越来越多了.
只可惜,没有辣椒,否则李泽就可以将正宗的川菜给弄出来,上一辈子,他可是最好这一口的,现在虽然也是有花椒的,但缺了辣椒,光麻不辣,也就失去了本应有的灵魂了,李泽也想找到替代辣椒的植物,可惜,到现在,能找到的,都与其相差甚远.
屠立春自然不知道这一刻他身边的小公子早已经神游天外了,只是看见李泽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涎水,还以为公子是被石壮做菜弄出来的香味给勾着了.
话说石壮的手艺还真是极不错的,片刻功夫,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便摆上了桌子.那最好的腰条肉,被切成了极薄的肉片,每一片挟起来,都是薄如蝉翼.
“公子,尝尝?”石壮搓着手站在李泽面前,笑道.
“又不是第一次吃你做的饭,你的手艺,自然是不用说的,来,来来,都过来,坐下一起吃.”李泽招呼着众人.
大家也不推辞,在庄子里,自然是要守规纪的,但是出来之后,小公子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跟了李泽这么久,他们也都熟悉了李泽的作派.
饱餐一顿,几名护卫扛上猪肉,护卫着李泽走进了房屋后面的那一条隐蔽的小道,骑来的那些马,自然便留在了这个院子里,由石壮照顾.
“公子,石壮这个人,我真是看不懂,看不透.”踩在厚厚的落叶之上,屠立春想了想,摇摇头,对李泽说着.”他身上就像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他总是将自己隐身其中,但要说他对公子不安好心吧,那也绝对不是,这,真是让人心中不安.”
“没有必要探根寻底.”李泽随手拔起了一株草茎,随意抹了几下,去掉了上面新鲜的泥土,放在嘴里咀嚼着,品尝着那略微带着清甜和苦涩的味道:”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谁还没有一点儿秘密呢?你不是屠虎,不要什么事情都疑神疑鬼.”
“我不是疑他,从他将儿子放在庄子上的时候,我就完全信任他了.”屠立春:”但就是心中忐忑.”
“既然信得着,那就当兄弟,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李泽吐掉了嘴里的草沫,”也许我们一辈子,就安安生生地住在这里呢?”
“公子,真要一直这样安安生生地住在这里,倒也是再好不过了,可山里那些孩子,到时候总要安置吧?”
“咱们外面的生意越来越大了,需要更多的人手.屠虎哪里也需要.”李泽静静地道:”我们即便都希望这一辈子安生,但总也要对外面的事情清清楚楚,俗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们不是秀才,但更要知天下事,这样才能在真有事的时候,做出最好的安排.”
“公子说得是.”
“看看石壮就知道了,如果他能清楚地知道有人对自己的娘子不怀好意的话,以他的本事,又如何会生出这样的惨事来,即便是一走了之,也是避祸的办法是不是?屠立春,我们的身份不同于一般人,真的如果一直懵懵懂懂的话,有朝一日,下场说不定比当日的石壮还要惨.”
屠立春身上陡然渗出一身冷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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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是一个居安思危的人.上一辈子孤苦无依,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整治一番,好不容易奋斗出来的一点小小的成绩极易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重新变成那个兜里比脸还要干净的人.这样吃亏的次数多了,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一个习惯,即便眼下的生活再顺再红火,他也会为自己留下后路,也留下翻身之资本.
只可惜,在他明白这一个道理而且将自己后路留得妥妥贴贴的时候,老天爷却将他的存在从那个时空给直接抹去了.
人没了,啥就没有了.
这一次惨痛的教训让李泽对这一个道理理解得更加深刻.可惜了自己在那个美丽的国度里留下的大把银子啊,真正便宜了那些家伙啊.
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不错,悠哉游哉,正是李泽上一辈子一直渴望的生活,但这美丽的田园生活的背后,蕴藏着的巨大危险,比之上一世要可怕得多啊.
上一辈子别人能图谋的只是他的钱财,想要从肉体之上抹除自己还是有着很多顾忌的,但在这里,这根本就不算一件什么事儿.就像自己,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想杀几个人,也就无声无
息地杀了而且没有任何后患.
这是一个野蛮的时代,但同时,也许对于李泽这样一颗并不安份的心来说,也许算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吧.
第一,当然是要活下去.
第二,要很好的活下去.
而要很好的活下去,在这个时代里,就必须要有自保的力量.李泽自觉没有王霸之气,振臂一呼便应者云集,迎娶白富美,当上CEO,从而走上人生巅峰.小心翼翼的经营,悄无声息的发财,是他的存身之道,如果有可能,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才是好美妙的事情.
自己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平静之下蕴藏着极大的危机.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便宜老爹才是那个一呼百应的家伙,而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据说甚是英明果决才气纵横的同爹不同娘的哥哥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物.
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必然是手腕厉害的家伙.特别是自己的那个哥哥,能让屠立春服气,便已经说明了问题了.如果自己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小地主,或者他可以将自己当个屁放了,但是自己现在偏偏在小心翼翼地发展一下自己那小小的力量.万一让他知道了,指不定勾勾小指头,带着一支大军出来郊游一番,顺便就把自己给清理了.
这几年来,为了把这个小小的地方经营得密不透风,自己可算是绞尽脑汁,什么无耻的主意,下三赖的主意,都毫不犹豫地使了出来,这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屠立春这个耿直的汉子是自己下手的第一个目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侧头看了看骑马与自己并行的那个看起来极其凶悍的汉子,李泽却知道这个人凶悍的下面,有着一颗外人极难察觉的心.
至少,这颗心比自己的心要温柔一些.
自己上一世就是一个没啥同情心的人,这一辈子,就更加冷酷了一些.第一次下令杀人之后还手脚冰冷,身体颤抖,惴惴不安不安了好久,但第二次便习已为常了.
这时代的道路交通对于李泽来说绝对是一件痛苦之极的事情.坐轿子应当算得上是最舒服的交通工具了,但这并不适合于长途跋涉,马车,牛车,驴车,算得上是最为普及的交通工具,但坐上这些丝毫没有减震设施的交通工具之上,所受的苦难绝对能让李泽这样的家伙铭记三生.五岁那年第一次迁徙,那是被颠得骨头松散,吐得昏天黑地.骑马,要比较舒服一点,但为了学会骑马,所受的苦也绝少不到哪里去,而同样的道理,骑行那么一段小小的距离,可以说是享受,但长距离骑马行走的话,五脏六腑,照样是要造反的.而且长时间地骑马,还会造就小小的后遗症,把自己弄成一个罗圈腿.
看看身边的屠立春,那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好好的一个昂藏大汉,就因为半辈子在马上讨生活,走起路来,便能让人看出明显的不同来.
刚刚收割过后的田地里光秃秃的显现出一片枯黄,一堆一堆收割粮食之后的草垛在田间被码得整整齐齐,潺潺流动的小溪旁边,竖立着好几架水车,有的只负责车水到田里,也有的是自家的磨坊.
以前这个庄子是不种稻子的,但自从李泽悄无声息地拿到了庄子的权利之后,他便开始让农人们蓄水种稻,倒不是因为稻子产量更高,实在是因为李泽无法适应天天顿顿吃面食的结果.
说起来李泽让自己的这几百户佃户尊敬佩服从而死心塌地便是从农田里的这些活计开始的.纵然他在上一世也并没有怎么种过田,但在那个资讯无比发达的时候,他便是只偶尔地关注一下,在这里,也足以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行家里手.
一个只能说不能做的行家里手.
上好的水浇地可以套种,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尚是一种最新颖的种植方式,一块田地,一个节季下来,便等于收获了两茬庄稼.
强制性地让大家都辟出了一些田地种上水稻,稻田里再放上一些泥鳅,黄蟮,小鲫鱼,一来可以替稻田松土,二来随时也能在稻田里摸出一些肉食来改善生活,总是益处多多的.
各种各样的天然肥的制造使用的方法,使得庄稼的亩产量,持续上升.总之,这两年来,这个庄子的几百户佃户,那日子便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主家心善啊.
收获大大增加了,但租子可没有提高,仍然是以前的上交五成便好.以前上交了五成,全家也就勉强混一个肚儿圆了,一旦收成不好,还得向主家赊贷,现在仍然交五成,但交完之后,还大有盈余.
本来庄子里的人,个个都是精瘦精瘦的,脸上难得看到二两肉,脸色也不是很好,但现在嘛,大家的脸上都能看得到红光了,人也长得壮实多了.
小公子还带着大家在农闲季节,整修道路,修建水渠,虽然是出义务工,但主家却是赏饭吃的,这样一来,家里又可以节省出来不少粮食了.所以每到农闲季节,庄子里的几百户人家,莫不盼望小公子再弄出一些新花样来.
至于这些新花样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并不理会,他们关注的是,一旦小公子开始做这些事情,庄子里便是供饭的,一家大小,除了还走不得路的娃娃们不能去,剩下的管他三五岁的孩子,还是七八十岁的老汉老妪,都可以腆着个脸去混饭吃.要是那些管事的怒气冲天的来质问,庄户人家惯有的狡黠便能充分的发挥作用.那些人虽然小,虽然老,但修路可以帮着捶捶石头,捡捡石籽,可以帮着大家烧烧水,替干活儿的人奉上一碗热水,这也是在干活嘛,
小公子对此是一笑置之的,管事的便也没法子了.
庄户人家是狡黠的,看到小便宜总想占上一占,但庄户人家也是朴实的,占了小便宜之后,便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那些壮劳力们,总是卯足了劲儿的干活,不然就实在有些对不住主家了.
这样一来二去,生产的效率反而大大地提高了,时间一长,管事的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奥秘,看似费了一些米粮,但真要算起总帐来,主家不但没有亏,反而还要赚一些,更重要的是,大家总是能提前干完活儿.
于是这些管事的,对李泽的敬仰之心更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
行走在自己组织人修建的道路之上,看着一户户青砖碧瓦的房屋烟囱之中冒出的炊烟,听着那些散放在田地里寻食的鸡鸭叽叽咕咕的满足的叫声,扫一眼那些看门的黄的黑的花的狗子远远地跟着他们的马队奔跑雀跃,李泽便是心情畅快的.
李泽干脆下了马,将马缰绳扔给了随行的护卫,自己背着手缓缓而行,边走边看着这悠闲的乡下美景.
有老人正佝偻着腰在水田里收着捕黄蟮泥鳅的蒌子,看着李泽过来,便直起身子提着蒌子颤巍巍的走过来.
“主家,今天捉了一条两斤重的蟮王呢,小老儿福薄,可不敢吃,也就只有主家才能享受.”老人笑咪咪的从篓子里抓出一条粗大的黄蟮来,手脚麻利地在田埂子之上扯下一段草茎,穿过嘴腮,递到李泽面前.
“多谢老丈.”李泽笑咪咪地接过来,再顺手塞给身边的护卫,护卫摸出一些铜板,递给老丈.
几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过来,双手向着李泽献上他们刚刚采集的那些小野菊花编制而成的花环,李泽开心地接过来,当着小姑娘们的面,堂而皇之地戴在头上,惹得小姑娘们拍着手咯咯地笑着,笑声中,李泽也开心地挥挥手,身边的护卫便从怀里又摸出一些铜钱,一人几枚递给这些懂事的小姑娘.
这样的日子,真得很好.
如果有可能,李泽希望能这样一直活到地老天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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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村子,便是起伏不定,连绵不绝的大青山,山的这头,是李泽老子的势力范围,而山的那头,却归属了另一个节度使统辖,而李泽的小秘密,便隐藏在这座山里头.这些年里,李泽将他所赚来的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了他的这个小秘密里.
哪怕是保持着最低的投入,对于如今的李泽来说,也是竭尽所能了,那就是一个吞金兽,有时候,李泽面对着夏荷拿来的那一本本厚厚的帐薄,真有想放弃掉的冲动,但想一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便能保住自己一条命,便又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既然是小秘密,那自然是没有路的,到了这里,便只能牵着马穿行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之上艰难跋涉了.
爬上一座小山包,又一路向下到了山脚,终于看到了一条路,路的尽头,矗立着一间瓦房.李泽揉了揉有些酸涨的腿,向着那间瓦房大步走去.
距着瓦房还有一段距离,便听见了猪的凄惨的嗥叫声,李泽熟门熟路地推开了虚掩着的篱笆,走进了院子.微笑地看着一个大汉单手从一边的猪圈里拖出一头肥硕的壮猪来,那大猪似乎也知道末日将近,自是不甘心如此就范,四蹄蹬地,拼命地挣扎着,却仍然抵不住那汉子的力量,被横拖竖拉地拽到了院子中间的案板前.
那汉子回头看了李泽一眼,一笑,也不说话,一弯腰,单手圈住了猪头,一声低吼,数百斤重的大猪竟然被他直接凌空甩了起来,重重地砸在案板之上,猪似乎也被一下给砸懵了,大张着嘴却是发不出声音了,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那汉子已是反手从后腰上摸出了锋利的杀猪刀,哧的一声,利落地从猪的咽喉捅了进去.
挨了这一刀,猪立时拼命地弹动起来,但在那汉子双手的钳制之下,只能原地蹦哒了几下,便只见那血哗哗地从伤口里涌出来,落在了案板之下的一口大木盆里.直到那猪完全不动弹了,汉子便一手拖着猪尾巴,一手掐着猪头皮,还抖了几抖,看得李泽和屠立春脸上肌肉都是有些抽抽.
看这猪的个头,最起码也有两百斤,在那汉子手中,直如一个玩意儿一般.
“少主来了?”汉子回头叫了一声,”屠兄弟帮忙拿椅子出来,请公子先坐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完事儿.”
屠立春道了一声好,径自进屋提了几把椅子出来,又熟门熟路地从屋里拎来了大茶壶,几个粗瓷大碗,给李泽倒了一大碗水.
李泽坐在哪里,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那汉子收拾那肥猪.
腿上割开一道口了,一俯身鼓足了腮子便开始吹气,片刻之间,那本来就肥壮的猪更中鼓鼓囊囊的像个肉球一般地堆在案板上了.
案板之旁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盆,汉子毫不费力地双手抓着肥猪的两个蹄子,咣当一声便扔在了盆里,角落里早就有烧得滚开的水,将滚开的水淋在猪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便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猪还要在滚水里泡上少许时间,才好去毛,再开膛破肚,收拾停当,汉子在滚热的水里随意地将手洗了洗,然后转过身来,搓着手走到了李泽的面前.
“屠兄弟派人说少主今天要过来,所以便杀一头肥猪,呆会我给少主烧一个小锅,吃个鲜,剩下的带进去,也正好犒劳一下那些小伙子们.”
李泽笑着点点头:”辛苦了,坐下休息一会儿.”
“好的,少主.”汉子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李泽的对面,屠立春便也倒了一碗水递过去.
“这些日子可还安静?”李泽问道.
“当然.”汉子笑了笑,”就算有只野猫子想要窜进去,也只能变成死猫才可以.’’
李泽大笑起来:”有你石壮守在这里,我自然是放心,不过嘛,今天或者稍晚一些说不定有人想要进去,你不要拦着,且让他进去吧!”
汉子,也就是石壮,闻言一愕,”少主,这是为何?”
李泽摊了摊道:”因为这个人杀不得,而且说不定还有用.”
“少主就不担心此人泄露了这里的秘密吗?”
“要来的那个人,是个好奇的,嘴巴也不见得有多严实,但他后面还有一个人嘛,却是一个知晓厉害的,而且身份非同一般,真要杀,就要两个一齐杀,但杀了嘛,后果可能会更严重,所以便只能选择交易了.”李泽在这个汉子面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那汉子看似憨直,但在听了李泽这话之后,居然想都没有想,而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公子一向深谋远虑,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您的考量,到时候,我就装死猪得了.”
“你儿子在庄子里很好,长得虎头虎脑的,就是太好动了,小小年纪,便已经了不得了,一个老妈子,一个男仆从,需得一刻不离地跟着,不然,就会给你添出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乱子.”
石壮站了起来,脸上又是欢喜,又有些忧伤,躬身道:”让少主费心了.”
“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你为我做事,我自然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李泽挥了挥手,”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也跟着我回去一趟,陪你儿子几天,现在他大了些,也懂事了些,你还是要多陪陪他的,免得生疏了,再过几年,你就可以亲自带他了.”
“谢谢少主.”石壮连连点头,”少主稍坐,我去收拾那猪,一会儿就好.”
“你忙你的.”李泽道.
看着那个壮硕的背影,弯着腰拿着刨子刨着猪毛,李泽不由得又回想起了与石壮结缘的往事.
这是一个异常俗套的故事.至少李泽是这样觉得的,但这个世上,那些奇而玄之的缘份终是少之有少,可遇而不可求,反而是那些俗套的事情,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石壮,原本就是一个屠夫,不过他并不是在这里杀猪,而是在县城里杀猪,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杀猪匠,但却偏生又一个娇弱美丽的夫人,更不好的是,他还是一个外来户.
美丽的女子被人盯上了,县城里一个颇有后台的纨绔大少动起了心思.于是在一个寒夜的凌晨,在石壮下乡去收猪的当口,闯进了他的家中.
那个美丽的女人就此死去,偏生那时的那个女子还身怀六甲,如果不是邻居在事后过去救助,那个早产的孩子也会在冬夜之中被活生生的冻死.
回来之后的石壮,平静地埋葬了自己的妻子,一块布兜上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提着他的杀猪刀便杀上了门去.
可惜的是,那个纨绔大少的身边还是有人有些本事的,早就料到了石壮会杀上门来,有钱有势的他们消息灵通,布置好了一系列的圈套,杀上门去的石壮自然不会有好下场,被抓住之后,便送进了县里的大狱.
而更巧合的是,那一天李泽也进了县城,他本来是想去现场看一看他决定要与之合作的商号的,浑身鲜血的石壮就是从他面前被押过去的.
这样的事情,在这样的时代,似乎毫不出奇,对于一心想要低调过日子的李泽来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汉子而冒险自然是不值得的,这世上,不平之事多如牛毛,如果他事事都要去管一管,铲一铲,只怕路没有铲平,他自己先就没有了.但石壮背脊之上那个哭着的孩子嘶哑的声音,却在那个时刻拨动了李泽内心深处藏起来的那块最温柔的地方.
事情并不难打听,很快李泽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经过.
于是他派了屠立春以及其他一些护卫.
劫狱.
小小县城的牢狱防御之简陋,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原本以为还有一场大战的李泽,原本准备事情实在不行的时候,便让屠立春亮出曾经的身份拉大旗做一回虎皮的,事实上都没有用上.因为屠立春他们几乎没有遇上什么抵抗便将那个背着婴儿的汉子救了回来.
李泽告诉了石壮自己的姓名,带走了那个婴孩,告诉石壮,他办完事之后,便来自己的庄子带着他的孩子远走高飞.
石壮没有废话,把孩子交给了李泽之后就离开了.
当夜,那个纨绔大少满门上下,无一幸存.
其实李泽派了屠立春跟着那石壮,回来之后的屠立春脸色很是不好,他告诉李泽,这个石壮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因为他亲眼目睹了那石壮杀人的手段,绝不是一个屠夫所应该拥有的.
李泽其实不在乎石壮是什么人.反正也就是顺手为之而已,以后石壮远走高飞,自己仍然当自己的乡下小财主,两不相见.
三天过后,回到庄子的李泽见到了石壮.
汉子身上有很多伤,见了李泽的面,跪下嗑了三个响头,叫了一声少主.
李泽犹豫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收下了这个自愿卖身给自己的家伙.哪怕屠立春一直忧心忡忡,但李泽仍然收下了他.
后来李泽告诉屠立春,促使他收下这个石壮的,是当时石壮磕那几个头时,看着自己的那眼神.后来,石壮的儿子便养在了庄子里,而石壮便来到了这里,当了一个看门人.
李泽最大秘密的看门人. |
愈往前走,林子便愈是密集起来,沈从兴是第一次跟着来,倒是处处觉得新鲜.一路之上东张西望,不过愈往里走,他的神色倒是慢慢地一点点的郑重起来.因为他发现,在跟着屠立春与公子左一兜右一转,兜兜转转之后,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基本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他猛然醒悟过来,刚刚脚下的那条小路,只怕是刻意的.
“这条路我们今天走过之后,便会消失,下一次来的时候,就不是这条路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李泽笑着向他解释道.
“消失?”沈从兴大惑不解.
“对,消失.”李泽道:”深山密林,想要掩盖这些道路的痕迹,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这些路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走.”
“已经如此隐秘了,为什么还要费功夫做这些呢?”沈从兴有些不以为然.
李泽摇了摇头:”永远不要心侥幸,我们没有任何犯错误的机会,一旦犯错,等待我们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再小心也不为过.”
看着李泽神情极其严肃,沈从兴也是郑重起来,抱拳道:”多谢公子教诲,我记下了.”
李泽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极其缺人手,山里秘营的规模日渐扩大,屠立春目标大,也不能长时间地呆在这里面掌控局面,他需要信得过的,又有一定本事的人能帮屠立春一把手,但他能用的人手着实不多,屠虎倒是一把好手,也信得过,可是又有另外一大摊子需要屠虎掌控.
不过沈从兴能用到何种程度,那就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再向前走了大约里许的路程,便不再绕来绕去,而是笔直向前了,不过林木倒是比先前更粗壮了一些.
林间响起了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带路的屠立春停了下来,鼓起腮帮子,一连串雀鸟的声音从他的嘴中发出,林间寂静了片刻,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响了起来,屠立春一笑,回头道:”公子,走吧!”
“这是?”沈从兴问道.
“已经快要到了,接下来的路上,有许多机关,刚刚是放哨的发现了我们,出声询问,我回答之后,他们便会将这些机关稍微收拾一下.”屠立春道.
“既然他们看到了公子和屠立春哥你,自然是认识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这是公子布置的.公子说,也许有一天,他会被人挟持着往这里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要应答不当,秘营里的人便应当发动起来.”屠立春解释道.
沈从兴一惊.看了李泽一眼,讷讷地道:”但是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公子在敌人手里,他们又如何发动,不怕伤了公子吗?”
屠立春看了看李泽,道:”公子说,如果真到了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用顾忌他的安危,而是要全力发动,能救得出来他便救出来,如果救不出来,秘营的人便应当杀尽眼前敌人,然后想办法替他报仇,而不应当因为他受到挟制被被敌人所迫,反而让所有人被一网打尽.”
沈从心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寒气,看着李泽的目光,已经是完全变了.他服侍的这位公子脑子里的想法,与一般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泽的想法的确与一般人不大一样,如果自己真到了这样穷途末路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自断爪牙呢,倒不如留下一些香火,让那些与自己为敌人的日夜不安,岂不更佳?说不定自己留下的这些种子啥时候就能替自己把仇报了,那就更妙了.
李泽怕死吗?
当然怕死.死过一回的人,对于死亡,其实是更加畏惧的.
可是真要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他还是能坦然面对的,毕竟已经死过一回了嘛.
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当事人却觉得理所当然.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活得更长久,能活得更滋润,如果这一切不复存在了,那么也就不得不坦然面对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自己努力过了,到死的时候,回想过望而不后悔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好而落到了这个地步,而是时也势力,天要我亡所以不得不亡而已.就像上一辈子,自己做到了最后,但一场飞行事故,就夺走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这一世,他仍然想把过程做到最好.如果老天爷非要再来一次天灾人祸,那也非他区区一介凡人能够左右得了.
几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前行,两侧的草从之中,突然忽拉拉一左一右站起来两个人,将李泽唬了一大跳,这个时候,就看出随行几人的反应了.屠立春瞬息后退一步,一把便将李泽揽到了自己的身后,同时呛的一声,已经拔刀出鞘.
沈从兴慢了一步,但也就是慢了那么一点点,也是侧跨一步,护住了李泽的另一面,刀出鞘只比屠立春慢了半拍,另外两个护卫就很差了一些,只到李泽都已经掏出了弩机,他们两个才回过神来,抛掉肩上扛着的猪肉,将李泽的另外两个方向给堵了起来,四人团团将李泽围在了正中间.
“心月狐队狐八,狐十二,见过公子,见过屠统领.”两个全身都披挂着草木,连头上也插满了枯枝败草的家伙,向着四人拱手一揖.
原来是自己人,几人同时出了一口长气,屠立春已经是勃然大怒.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刚刚也就是我多了一个心眼儿,想着这已经是我们秘营的地盘了,要是在别处,我不假思索地便是一刀砍过来,伤了你们怎么办?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要么便不动声色,要么出手便要擒敌?这算怎么一回事?”
两个草人瑟缩地后退了一步,讷讷地道:”我们队长说,如果我们能藏在一边不让屠统领发觉,就奖励我们两个人十天都有肉吃.”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跳了出来?”屠立春怒极反笑:”看起来你们不但违备了我平常教你们的规纪,连狐一的命令也违备了,这是错上加错啊!”
“是,可是我们看到公子一激动,便忍不住跳了出来了.”狐八大着胆子回答道.
“真是好极了,十天有肉吃是吧,现在,你们从这里给我一路蛙跳回营地,每人给我顶一个不低于十斤的石头.”屠立春怒道.
“屠统领,按照公子订下的规练,你是不能直接命令我们的,您只能给狐一队长下命令.”狐十二偷偷地瞟了一眼李泽,道.
屠立春一时气结,便又被顶得说不出话来,但狐十二说得并没有错,秘营设立之初,这条规纪便立下了,即便是屠立春,也不能越级下达命令.
李泽从四人的圈子中走了出来,看着两人,”那我的命令呢?”
“公子的命令,我们自是不敢有违的.”狐八狐十二两人都垂下了头.
“好得很,现在我命令你们,按着屠立春统领说的话去做.扛上一个十斤的石头,然后一路蛙跳回营地.”
“遵命!”两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各自在草从之中寻了一块大小相仿的石头,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就这样一路跳着向着远方而去.
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李泽若有所思.
“公子,看来在这里长时间驻守人的确是有必要的.”屠立春道.
李泽嘿嘿一笑:”两年时间了,是人才的也该露头了.屠立春,这两个家伙是故意这样做的.”
“啊?不是为了十天有肉吃吗?还有见到公子激动了吗?”
十天都有肉吃,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个狐八啊,或者真是为了十天都有肉吃,那个狐十二嘛,可就不见得了.刚刚他们跳出来的时候,你们没有注意吧,狐十二先跳起来,狐八慢了整整一拍,这也是屠立春你为什么挡在我左侧而不是右侧的原因.”
“这个我真是没有注意.”屠立春有些惭愧地道:”这个狐十二想干什么?”
“很简单啊,引起我的注意.”李泽轻笑起来:”不得不说,他达到目的了,代价嘛,不过是从这里顶着石头一路蹦回营地去,也不过一两地而已了,对他们算不得什么,他用最小的代价达到了他的目标,我甚至猜测今天这个埋伏在这里的机会,也是他向狐一争取来的,回头你可以问一问狐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回去我想重重地惩罚于他!”屠立春森然道.
“惩罚是必要的.”李泽笑道:”不过惩罚之后,我会带他出秘营,这个人,值得我好好培养一下.”
屠立春沉默了片刻,”公子,此风不可涨.如果都这样的话,以后秘营规纪只怕就不复存在了,人人都会想法设法接近公子,引起公子的注意.这些人虽然都是孤儿,但其中只怕不乏聪明伶俐之人.这个狐十二,心思太活泛了,而且这件事中,他还拿狐一当了枪使.狐一可是他的队长,狐八只怕也被他利用了.”
“不怕有想法的人,有想法的人,给他机会,说不定能为你创造更大的价值.当然,你说得也不错,惩罚之后,便秘密将他带出去吧,对秘营则宣称此人违犯秘营规纪,已经被逐出秘营.”李泽想了想,道. |
(大家说得有道理,所以我把屠老大的名字改成屠立春了.)
陪着王夫人用过了一顿例行公事一般的早饭之后,李泽擦了擦嘴,站起来垂着双手对王夫人道:”母亲,秋收刚过,柳家村那边的租子迟迟还没有收上来,中间有一些变故,儿子准备去哪里看一看.”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汤碗,清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长大了,该怎么做事就去怎么做,不用跟我讲.”
李泽哑然,自己才十四岁不到十五岁好不好,在上一世,他这个年纪,还可以赖在母亲的怀里撒撒娇,但在这里,居然就是已经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的王夫人站起身来,也不再理会李泽,而是径直去了后堂,片刻之后,单调而又有节奏的木鱼声音便梆梆的敲响,中间夹杂着王夫人诵念经文的声音.
李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夏竹,低声道:”照顾好母亲.”
夏竹无声地点了点头.
收拾心情,李泽回到了自己的铭书苑.
“爷,这一次要出去几天?”夏荷打开衣柜,探询地看着李泽.
“三五天吧!”李泽想了想,道.
“爷还是带着我吧,不然谁来伺候你?”夏荷道:”屠大爷那个人,粗手笨脚的,只怕倒杯茶也会烫了爷的手,煮的饭只怕便是猪也会嫌弃的.”
李泽大笑,伸指弹了夏荷一个暴栗:”不许这么诋毁屠立春,他可是爷的左膀右臂.”
“奴婢知道屠大爷在爷跟前得用,可是奴婢跟他是不同的呀,他能做的事情,我做不了,可我能做的事情,他也做不了啊!”夏荷撅起了嘴巴.
“你呆在家里看家,顺便把义兴堂报上来的这个季度的帐理一理.看看有没有什么漏子或者蹊跷.”李泽一边看着夏荷替自己收拾衣服,一边道.
“是,爷,奴婢只是粗粗看了看义兴堂这个季度的总帐,的确有些怪怪的,与爷的预期相差了不少.”夏荷直起了腰,”可不要让我查出什么问题来.”
说完这句话,原本温顺的丫头,眼中已经浮起了凌厉之色.
李泽淡淡地一笑,这几年来,自己一直在教这小丫头现代的会计知识与核算方法,与这个时代那种简陋的记帐方式相比,不知高出了多少个层级.夏荷如果要做假帐的话,外头的人压根儿就看不出来,但别人想在她面前玩花样,那就是鲁班面前搬大斧,纯属献丑了.
“三年前我们入股义兴堂,救活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商号,我们占了大头,这三年来,义兴堂发展迅速,赚得盆满钵满,有人眼红也是应有之意.”李泽道:”如果不太过分,警告一下也就算了,如果有其它的非份之想,那就让屠二出面吧.”
夏荷点点头:”希望不会由屠二爷出面.”
李泽咧嘴一笑,径直走到了与卧室一墙相隔的书房内,抓住一面墙壁上的书架,用力一扳,书架立时便向前方滑动了少许,露出了里面的一间暗室.
夏荷也跟着走了进来.
暗室的中间是一张书案,上面放着一叠又一叠的帐册,靠着书案则是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而在墙壁之上,却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
李泽走到墙边,看着这些武器半晌,不由咧嘴一笑.
这些武器,也是他这几年以来的杰作了.家里的铁坊,这几年炼铁的水平大进,打制出来的兵器,质量远超同时代的武器,用削铁如泥来形容也不为过.这当然也得益于他的指点.虽然他于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并不够,但总也知道一些浅显的提高钢铁质量的法子,纵然不能大规模地应用,但以他现的那点人手,慢慢地积累,却也差不多让自己的手下,都人手装备了一样.
伸手摸了摸墙上的一柄横刀,想了想还是没有取下来,最后只不过是拿了一柄小巧的折叠弩揣进了怀里,便走出了书房.
屠立春早已经候在了外面.
走到前院,另外几个护卫已经备好了马匹,一行人翻身上马,离开了庄子,向着庄外一路行去.
梁晗急匆匆地踏进了墨香居,看着将一双长腿架在石桌之上,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藤椅之中,一手拿书,一手执着一个小巧的茶壶的公孙长明,急促地道:”那位爷出门了.”
公孙长明翻了一个白眼,”他出门便出门,关我们何事?”
梁晗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带着些兴奋的神色道:”你不觉得这位小爷很神秘吗?而且很有意思吗?屠立春以前可是一个奢拦人物,居然在这位小少爷面前服服帖帖的,而且这庄子里的人,居然都对这位小爷敬畏之极,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想干什么?”公孙长明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梁晗,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想去瞅瞅他在外头还有什么秘密?你前头所说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如果真有,哈哈,那可就有趣了.”梁晗道.
公孙长明无语地瞅着梁晗,半晌才道:”你怎么只记得我说得前半截话而忘记了后半截了呢?”
“后头你还说了啥?”
“我还说了让你安分守己,咱们只不过是暂住而已,不要去探根寻底,否则后山的那片乱坟岗子,搞不好就有我们一席之地.”公孙长明道.”好奇害死猫,你还是老实一点,免是拖累了我.”
梁晗黑着脸道:”我这一辈子已经被你拖累成如此模样了,你居然如此对我?”
公孙长明卟地一声,一大口茶喷出了,浇了对面的梁晗一头一脸.
变成落汤鸡的梁晗也不抹去水滴,只是恨恨地瞅着公孙长明.
公孙长明长叹一声,看来这位的好奇心自己是摁不下去了,但愿这小子运气好一点儿,别落在那位爷手里,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秋高气爽,李泽兴奋地驱马飞驰,说起来学骑马,可也把他折磨得够呛,那段时间,两条大腿内侧,每日都是血淋淋的,旧创未去,新伤又生,每一次回去之后,夏荷都是哭哭啼啼地给他洗唰上药,疼得哭爹喊娘的李泽,只消稍微好一些,便又义无反顾地去练习马术.
他想练好马术,可不是为了有一日能在沙场之上纵横驰骋,他想的是,马术练好了,将来有一天,逃命的时候能够跑得更快一点.
为了能够逃命,他也是够下本钱的,庄子里的马廊里,他不惜本钱的淘了好几匹神骏的战马用来配种,如今小马驹子都已经出来好几匹了,虽然现在还无法骑乘,但一看那体格,就不是普通的马儿能比的.便连屠立春都眼馋不已,已经向李泽预定了一匹.
十四岁,在上一世,的确还是一个可以跟父母亲撒娇的年纪,但在这个时代,正如王夫人所说的那样,的确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在这个年纪上已经婚配的人一抓一大把,便是自己庄子前院里的一个跑腿的小厮,去年也已经结婚了,他的爹娘老子,也是庄子上的仆人来向李泽禀告的时候,他着实无语了很久.当然最后还是赏了不少的银钱下去.
十四岁,在这个时代,居然就要当家立户了啊.
而自己,是一个例外.一来,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在这个年纪便讨一房老婆,二来,李泽也是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家伙,他已经十四岁了,似乎爹娘老子都忘了应该给他讨媳妇这一回事了.当然,李泽也是乐见其成,自己都还没有长成呢,可不能这么小就伤了元气.
“爷,您觉得那个梁晗当真会来?”屠立春有些拿不准.
“公孙长明这个死老头子狡滑大大的,但梁晗嘛,嘿嘿,我只消看他那一双眼睛,就知道那是一个好奇心重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家伙,加上他又足够聪明,在我们庄子里住了两个多月,肯定咂摸出了许多不同的味道,像他那样的人,不探寻个究竟那才怪呢!”李泽冷笑道:”不拿捏住这个家伙,怎么好跟公孙长明这个坏老头子讨价还价?”
察颜观色揣摸人心,上一辈子就是李泽的长处.
“不若一刀杀了往乱坟岗子一埋,一了百了.”屠立春恶狠狠地道.
“那要是老爷问起来了呢?”李泽反问道:”老爷将他们藏到这里来,显然是很看重这两个人的.万一这两个人在老爷心目中的份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那我们还能掩藏住什么,所以啊,对于这两个家伙,杀不是上策,交易才是办法啊!我相信,只要条件足够了,他们也会帮我们掩饰一二的.” |
“田兄,田兄!”出得门来,沈从兴急行几步,赶上了前面的田波.
田波回过头来,看着沈从兴,笑道:”沈兄准备助我一臂之力吗?”
“田兄不会嫌我多事吧?”沈从心拱手道.
“哪里!你瞧我这腿脚,厮杀起来,远远比不得从前了.也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事务,帮着公子练练兵而已.”田波道:”沈兄能来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来人是谁?公子既然没有跟我说明,想来是料到沈兄要主动请樱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如今田兄竟也是出口成章了.”沈从兴羡慕地道:”是因为公子授予了你兵法了吗?”
田波哈哈一笑:”倒也是不错,公子的确授予了我练兵之法.”
沈从兴张了张嘴,满脸艳羡之色,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想看?”田波斜睨了他一眼.
沈从兴身子微微一震,却又讷讷地道:”这是公子授予你的,公子没有发话,你不敢给,我也不敢要啊.”
这时代,学问还是极高贵,极珍希的一种东西,普通人既没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沈从兴虽说是识字,但也仅限于识字而已,而像兵法这类东西,更是各家之秘传,等闲那里学得到真正的东西,孙子兵法倒是可以买得到,但想要从那样的形而上的兵书之上学到真东西,就须得有些天分了.而像练兵之法这样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可以用在实践之中的.
“以前的确不会给你看,但现在嘛,那就不一样了,既然是自己兄弟了,以后你又要在这里帮忙,这些东西,你是必须要掌握的,等到做完了今天这一桩事,回头我就拿给你.”田波拍了拍沈从兴的肩膀.
“多谢田兄.”沈从兴这一次可是发自真心地感激了.”沈兄什么时候学会认字了?”
“不但是我认字,秘营里所有人,都识字.”田波道:”公子下的死命令,每人每天都要识五个字,像我这样的,每天要识得十个字.识不得,写不来,便要挨鞭子,来这里的头三个月,我每天都挨鞭子.”
“为什么要每个人都识字?有这功夫,让他们都打熬打熬力气不是更好吗?”沈从兴不解.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田波一摊手:”不但要学认字,还要学制图.如今这大青山啊,不管那个犄角旮旯,我们都是清清楚楚地能在地图之上标识出来.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把那个今天晚上要来的家伙跟我详细说说,咱们两个再计较计较怎么拿他.敢来咱们这儿窥探的,想来不简单,我可不想手下儿郎们有什么折损,这些人,公子宝贝着呢!花了这么多钱养起来的,可不敢随意就折了.”
“那个人,叫梁晗!”沈从兴强自按捺下心中的好奇,那个平日里天天都能见着的小公子,此刻在他心中的形象反而有些模糊起来,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觉使得他显得更加神秘了起来.他第一次来到秘营,便发现这里有太多的东西,让他根本看不懂,这让他对以后自己在这里的生涯更加的期盼起来.
沈从兴与屠立春是完全不同的,屠立春乐天知命,甚至有些安于现状,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但沈从兴却是极不甘心的,他还不到三十岁,绝不希望自己这一生只能在这个偏僻的乡村里终老,如果自己现在护卫的这个小公子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但现在看起来,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节度使的儿子,即便是被困在这里,也不同凡响.
他很是期盼着李泽嘴中所说的那个动乱时代的到来.或者只有在那样的时代之中,他沈从兴才能有出头之日.
就在秘营之中紧密锣鼓地开始准备捕捉梁晗的时候,在进入大青山的入口处,石壮吹灭了油灯,合衣躺在了床上,那把杀猪刀,被他插在了枕头底下.
月光透过窗纸,隐隐约约地照在床上,屋外风吹树动,斑驳的影子亦在屋中晃来晃去,一道人影鬼魅一般地出现在小院之外.迟疑了良久,来人翻过了院子,贴着墙角摸到了窗户底下.
荒凉的大山之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幢看起来颇不错的房子,更重要的是,院子里那几匹战马,更加突显了这里的与众不同.
屋里的石壮半闭的眼睛猛然睁开,瞟了一眼窗外,手已经摸上了枕头之下的杀猪刀,想了想,却又松开了刀把子,重新闭上了眼睛,气息悠长.
窗下的梁晗静静地听了片刻,屋里的人明显已经睡着了,偶尔翻一个身,咂巴几下嘴巴,片刻之后,又传来了被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梁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缓缓地站了起来,将手指在嘴里沾了一些唾沫,将窗纸捅了一个小窟窿,凑上前去往里看去.
一个大汉躺在床上,大半个被子掉落在地上,大汉侧身躺在床上,月光隐约落在他的脸上,嘴角竟然有一些哈拉子流出来.
梁晗缓缓地向后退去,悄无声息地翻出了院墙,向着房屋后面的大青山内里急奔而去.
直到梁晗离去良久,床上的石壮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握着杀猪刀,走到了窗口,推开了窗户向外看去.
来人无疑是一个很小心,很谨慎的人,而且身手极是不错.想来就是公子所说的那个梁晗了.不过不管此人身手如何,此去必然是有去无回,想想秘营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小崽子,他的脸就不禁抽搐了一下.因为他也曾去过一次,那是他与屠立春打的一个赌,要是石壮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秘营之中,屠立春便输他十斤好酒.
虽然是席间半开玩笑的一个赌注,也有着屠立春的自夸,但石壮却是不太服气,当夜便直奔秘营,而那个时候,屠立春已经离开了他这里返回了庄子.
结果很不好.他刚刚看到秘营的寨子,便发现自己陷入到了重重的包围之中.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摆脱了那些小崽子逃了出来.
后来屠立春再来的时候,石壮便使出浑身的本事,弄了满满一桌的大餐,请屠立春美美地吃了一顿,席间石壮不说为什么,屠立春也不问他,双方心照不宣.
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如今又过去了一年,那些小家伙们又长大了一岁,本事又练了一年,去年自己去的时候,秘营还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便差点捕获了自己,这一次梁晗在秘营已经张开了大网的情况之下一头撞过去,是个什么下场,石壮不用想就知道.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重新躺回到床上,这一次是真正的呼呼大睡过去.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呐!”一边烫着脚,李泽一边喃喃地道.
边上正提着一个汤婆子随时准备着给李泽加热水的青衣少女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又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泽,道:“公子,今天外面月亮圆得很呐!一点也不黑,风也不大.”
李泽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小丫头那里知道他正快活地在脑子里构画着那吊靴鬼梁晗的惨景,田波,沈从兴带着上百号挑选出来的秘营精锐布下了重重罗网,正在等着那梁晗一头撞进来,想想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家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绝境时的表情,李泽便快活得很.
在庄子里,公孙长明对待李泽,基本上还是彬彬有礼,看李泽跟看旁人的眼神儿也没有什么两样,当然心里怎样想,那得再说,可这梁晗每次见到李泽,眼神之中的那怜悯之色简直是溢于言表,这就让李泽很不开心了.
老子过得是不怎么的,但也轮不到你来可怜我.
“你是叫燕九吧,上一次我来这里,好像也是你来照顾我的?”李泽端详着眼前这个喜色很好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之上一笑两个小酒窝,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却又带着些许懵懂,就像现在这样,瞪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李泽,不知李泽为什么突然开心的模样,使得李泽很想用手指头去戳戳那两个小酒窝.
“公子真好记性啊.”小姑娘燕九的眼神里立刻便多了不少的活力,灵动地转着眼珠子:“其实公子每一次来都是我服侍的,田统领说那些个姐姐要么粗手粗脚,要么高声大气,要么颜色儿不好,公子肯定不喜欢.”
李泽开心地大笑起来,这小丫头,倒也真是童言无忌.
“在你们小队里,你是最小的吧?”
“嗯,我今年十二了,到这里来的时候,才九岁呢.我哥哥是龙一.”燕九笑嘻嘻地给李泽加了一些热水.
“哦,是这样啊!”李泽恍然点了点头,那龙一是一个好苗子,今年十六岁,亢金龙这个小队之中,还有好几个比龙一要大上两岁,但不论是搏杀手段还是读书识字,这个龙一都是遥遥领先,在队里威信极高.当年买他们进来的时候,屠虎肯定也是看中了这小家伙的哥哥,顺带捎上了她.
“你们俩可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龙一的模样,李泽道:“他高大威猛,你小巧玲珑,他一张国字脸,你却是一个圆盘脸儿.”
汤婆子里头已经没有了热水,燕九将一块帕子递给了李泽,低声道:“我们不是亲兄妹呢,我讨饭的时候,老是叫人欺负,后来哥哥来了,我才不挨欺负了,那时屠二爷去挑人的时候,本来不要我的,说我身子弱,哥哥说不要我,他也不来,情愿带着我去讨饭呢!屠二爷才把我也带来的.”
小丫头的声音低了下来,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当时屠二爷说要哥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呢,哥哥也一口答应了.”
看着泫然欲泣的小丫头,李泽没来由的心里一阵负罪感,怎么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贩子了呢?
“你哥哥不错,嗯,有情有义,这样的男子汉,我喜欢.还有哦,你也不错,田波说你对辩识药材,制作一些简单的伤药很熟练,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前就会?”
“我爹爹以前是个郎中,在家的时候,我也帮着爹爹采药制药的,后来他们都没了,我只能讨饭了,龙一哥哥老是跟人打架,那时候他可没这么,这么......”
“高大威猛!”李泽提醒她道.
“是的,那时候他可没有这么高大威猛,经常受伤,被人打得皮开肉绽的,他又不肯认输.每一次都是我去给他弄药治伤,我们又找不起郎中,也买不起药.”小丫头有些伤心,“龙一哥哥身上好多伤疤的.”
“这是久病成良医啊!”李泽感慨地道:“田波对你很满意呢,说咱们秘营里,亏得有了你这么一个小郎中.这一次来,我专门给你带了一本医书,你自己看自己琢磨吧.认不得的字呢,就记下来,下一次我来了,你再问我.”
欠过身子,从身边的桌子上抽出了一本医书,递给了小丫头.
“谢谢公子.”小丫头顿时便喜笑颜开.
“这里没有人欺负你吧?”
“没有,秘营管得可严呢,男孩子们想打架,都得申请,同意了才能打,不然就会被吊起来抽鞭子呢!现在大家对我可好呢,都送我东西呢!”
李泽失笑:“因为你是小郎中啊,大家都怕有个头痛脑热或者受伤了,当然得巴结着你了.”
“可我不会看头痛脑热,我就会治一些外伤.”
“那也很了不起了.”李泽竖起了大拇指,表扬了一句,然后又指着那本医书,“自己慢慢看,要是融会贯通了啊,什么头痛脑热也就不在话下了,等以后有机会了,我给你找一个好师傅.”
“嗯.”小姑娘将医书揣进了怀里,俯身端起了洗脚盆,喜笑颜开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掩上,李泽却是若有所思.
秘营里五百多人都是从各地收罗而来的孤儿,所谓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却是各有不同,这些孤儿的确是无牵无挂,但对于他们的来历也就不可考了.屠虎已经努力地将一些背景复杂的排除在外了,但也并不能就说现在秘营里的人,便都是清清白白的.因为对他们的考证,基本上都是凭着他们自己的叙说.有的人能一眼看穿,但有的人嘛,就说不准了.只能将他们所说的一一记录在案,以后有机会的,再来查实核对.
所以这些孤儿来到秘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给他们起了名字,以所入小队的类别为姓,同时编号区分每一个人的不同,李泽想要做的是先将这些人的过去抹掉.
龙一那小子李泽记得,能让屠立春田波这些人一个个都赞不绝口的,自然非同一般,进秘营三年,不但搏杀武艺突飞猛进,身体也像嗑了药一般的长大起来,那一身的肌肉看得李泽艳羡不已.
自己以前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了,或者是因为中了毒的缘故吧,这些年来,哪怕自己再努力地煅炼,但想要弄到龙一那个程度,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
这小子,天生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悍将人选.
燕九这个小姑娘其实也蛮聪慧的.
这样的人,秘营之中有很多,像危月燕小组里的燕一,虽然是一个女子,但一身功夫也不容小觑,那丫头来的时候就已经十五岁了,现在已经十八了,自小跟着父母跑江湖卖解,本身功夫底子不错,到了秘营之后,再被屠立春田波这些人进行了专门的培训之后,是秘营中数得着的好手.她一直想进角木蛟和亢金龙这两个队,但因为这两个队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孩子进去着实不方便,所以申请一次又一次的被否决.只能呆在危月燕组里当老大.危月燕小队里,全部都是女孩子.
今天晚上围剿梁晗,唯一一个参加的女子便是燕一了.
推开窗户,看着天空那胖乎乎的月亮,李泽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梁晗,你现在可还轻松? |
屋子里只剩下了六个人.
李泽,屠立春,田波,沈从兴,以及另外两名护卫陈炳,褚晟.
沈从兴左看看,左看看,自觉地走到了最后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因为即便是陈炳和褚晟,也是经常从庄子里消失一段时间,现在他明白,他们都在来这里了.
似乎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除了小公子,他向来就是这个样子.
田波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看着上面,开始向李泽汇报,这让沈从兴格外惊讶,因为以前田波是不识字的,两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还经常拿这个捉弄过田波.什么时候田波不但识字,还会写了?
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很干涩的一二三四五,就是简单是说这段时间干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准备干什么事而已.
沈从兴只不过走神了一小会儿,田波那边已经说完,闭上嘴巴看着李泽.沈从兴打点精神,聚集会神地看都会小公子,他觉得,接下来小公子肯定要说到对他的安排了.他从心底里有些小兴奋,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小圈子,一个以小公子核心的小圈子.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这会让他以后的生活泛起不小的涟漪的.
他已经厌恶了以前那种一团死水的日子,那种能让人绝望地看不到尽头的平静.
李泽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几年,他用自己的能力已经在这些人中建立起了绝对的权威,没有人因为他的年龄而对他抱以怀疑,当然,李泽觉得,除了这些之外,自己的身份,对他们而言,也是另一种威慑.
“诸位,今天,我们又有了一位新伙伴.”李泽的目光落在了沈从兴的身上.
沈从兴立即站了起来,抱拳向着所有人团团一揖.李泽的开场白让他清楚,以前虽然与大家也在一起,但却是外人,直到今天,他才被大家真正接纳.
田波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双手呈给了李泽,李泽接过来,在掌心之中划了一刀,然后将小刀扔给了沈从兴.
沈从兴心中微震,不敢丝毫怠慢,提刀便在掌心之中划了一刀,然后向着李泽,单膝跪了下来.
李泽伸出手掌,与沈从兴的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
“鲜血交融,休戚与共,祸福同当,如背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诛.”李泽一字一顿地道.
沈从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鲜血交融,休戚与共,祸福同当,如背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诛.沈从兴自今日始,以公子马首是瞻,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李泽双手将沈从兴自地上扶了起来,“自今日始,那就是真正的自家人了.”
田波笑着从一边拿来伤药,快手快脚地替两人洒上药粉,药粉效果极好,一阵清凉之后,伤口已是不再向外渗血了,刚刚他为了表示忠心,这一刀子可是拉得很深的.
李泽重新坐了下来,每一次举行这样的仪式,他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自己就是一个黑社会老大在招收小弟一般.不过不管是屠立春还是田波,他们却都很吃这一套,大概是这种仪式,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认同感.
李泽环视着屋内众人,道:“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将不会再接纳新人了,所以除了这里的,再加上外面的石壮,将构成我们的核心团体,我们将同心协力,在未来的日子里,一是要活下去,二是要活得更好.很多事情,以前我没有与大家仔细地讲过,今天,趁着这个机会,我想简单地与大家说一说.”
李泽的目光划过众人,笑道:“或者你们都在猜想我到底要干什么,或者是在猜测,我是不是想暗中积蓄力量,跟我那个从没有谋过面的大哥来斗上一斗,以夺得我老爹将来会留下来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看到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不过沈从兴一脸的兴奋模样却让李泽怔了怔,这家伙,野心勃勃啊.
“不过我要说的是,不是.我们现在这一点点力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我那位大哥想要对会我,大概伸出两个手指头就可以轻易地辗死我了.所以,大家放心,我不会自寻死路,如果有一天,他真要弄我的话,我顶多是带上大家跑路.”李泽笑了起来,屋里的人也都笑了起来,只不过李泽笑得轻松,他们却笑得有些勉强.
“如果像眼前这样的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也觉得挺不错的,沈从兴,你不知道我们除了秘营,在外面,还有一支庞大的商队,在县城还有很多的铺面,我们正在将我们的触角一步一步地伸向远方,所以未来,我们可以赚很多钱,当然,这建立在这个世道不变的前提之下.屠立春他们在这个商队之中都是有股份的,沈从兴你也不会例外,你加入之后,也将会在商队之中拥有一些股份.”
“如果世道不变,咱们就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做个乡下小财主,我们的商队会给我们带来源源不绝地财富,现在这些财富,已经足以让我们供养秘营了,以后,我们赚得钱只会越来越多,你们应当相应我赚钱的能力绝对是无以伦比的.”李泽昂着头,傲然道.
除了沈从兴,其它几人都是连连点头,他们是亲眼看到,亲身参与了李泽是怎么将一个奄奄一息的义兴堂发展壮大起来的.
“所以,如果世道不变,我们都会成为大富翁,等到了一定的时候,你们可以离开这个小庄子,去你们任何想去的地方过你们想过的生活.”李泽顿了一顿,“如果世道变了,那么,秘营就是我们保命的本钱以及壮大的基础.”
“公子,世道会怎么变?”沈从兴问道.
“各自为政,天下大乱,彼此攻伐,血流成河!”李泽缓缓地道.
这是李泽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出他对未来的担忧,也让屋里的几人都是目瞪口呆,对于他们而言,这天下,不是太太平平的吗?皇帝高高在上,各个节度使们镇压四方,偶尔有些叛乱,也被迅速扑灭,边疆之上,那些番夷数百年来一直便是打打停停,但也根本无法威胁大唐统治,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就变成了如此可怖的一副景象了呢?
“现在你们不必相信,只要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便好,且静静观之吧,如果真有一日发生了我说的事情,那么,像我老爹这样的人,不见得就能护得了我们的周全,我们需要有自保的力量.而我们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努力准备着.”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李泽看着各人的表情,屠立春是一脸的担忧,田波是一脸的无怕谓,陈炳和褚晟有些茫然,只有一个沈从兴,脸上充满着欺待和盼望.
“好了,大家也不必太担忧,这些,说到底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也希望我猜错了,然后大家快快乐乐的做我们的大富翁,那么接下来,我们要说一件正事了.”李泽笑道:“我想,今天晚上,我们这里或者会迎来一位客人,而这样的不速之客,一向是不受欢迎的,田波,让我看看小子们的成绩.”
“公子要死的,还是要活的?”田波霍然站了起来.
“这个人我还有用,不能死,也不能残,不过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可以的.”李泽笑吟吟地道.
“明白了.”田波点了点头,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沈从兴站了起来,躬身道:”公子,我去搭一把手.”
“去吧!” |
梁晗现在一点儿也不轻松,感觉实在是糟透了.不管是谁,被一张大网罩住了,然后四马攒蹄地捆起来穿在一根棍子上被抬着从山上走下来,谁的感觉也不会好的.
这个时候的梁晗心里后悔极了,真是该听公孙老儿的话,老老实实地猫在庄子上啊.当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期间甚至放开了手脚准备伤几个人脱身出去再说,只要不落在对手的手里,有的是法子抵赖.
他倒真是弄伤了好几个家伙,但最后也换来了现在的鼻青脸肿.
人在杠子上晃晃悠悠,一个转弯,脑袋便撞在了一边的树上,咚的一声响,痛得梁晗闷哼了一声,脑袋之上肯定起了一个大包.他敢打赌,抬杠子的两个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这一路之上,自己肯定还有苦头吃.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又一个转弯处,另一边脑袋再一次重重地撞在了树上,咚的一声闷响,梁晗知道现在脑袋两边肯定是对称了,两个红通通的角,一定极是醒目.
这些家伙故意在报复自己,不过这样一来,梁晗心里倒安定了不少,至少现在他能确定,自己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如果真想杀自己,他们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其实打到最后,他也明白过来了,对方就是要生擒自己,因为他看到了对方手里不仅有弓,还有弩,还有好几个腹黑的家伙躲在一边,在自己每每找到一点点机会的时候,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自己那一点点希望掐灭.
那几个混帐自己好像都有一点点映象,应当都是庄子里头的护卫.跟自己正面缠斗的那些家伙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大,但下手却黑得很,动起手来,什么插眼撩阴的烂招都使得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教出来的.
现在一点点回想起来,似乎人家是早有准备,布好了套子等着他一头钻进来呢.那位小公子大概早就料到了自己会跟着摸进来,明悟了这一点的梁晗很有些挫败感,自己三十大几的人了,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如今在一个小山沟里让一个孩子给算计了去.
抬着杠子走在前面的一个家伙身子突然一晃,哎哟叫唤了一声,杠子便从肩头滑落,梁晗立时便滑了下去,脑袋在前的他,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直撞得他头昏眼花.
果然还没有完,花样翻新了.
“怎么啦?”前方传来了田波的问话声.
“田统领,我崴脚了.”丢了杠子的那家伙一边冲着梁晗挤眉弄眼,一边回答道.
“崴脚了就换人.”田波道.“真是没用,这条路都走了多少回了.”
“是是.”那人笑吟吟地走到一边,那里有半丝儿看得出脚伤了的模样.
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走了过来,拿起了杠子的一头,“我来.”
这个小子梁晗映象很深,是堵截自己的主力军之一,梁晗几次设下钩子想引此人上钩,然后抓一个人质在手里好逃跑,都被他识破,显然是打架的老手,经验丰富之极.
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身音,“龙一,我来给你搭把手.”
原来这小子叫龙一.
“燕一,这里男人还没有死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女人了?”龙一哼哼道.
“龙一,你又皮痒痒了是吗?要不咱们再较量较量?”被称做燕一的女子道.
“你打不过我,不过看你是女人,让着你罢了.”龙一不屑地道.
“上次是谁鬼哭狼嚎来着?”燕一讥笑道.
“也不知是谁不要脸往刀子上抹毒药,你的头发长齐了吗?”
两人唇枪舌剑,梁晗也听了一个大概,这一公一母看起来是老对手.不过这女人这个时候跳出来,好像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他很希望那个龙一能将这个燕一轰走,对了,这个女人会使毒,梁晗心里一跳.
“燕一姐,我来吧!”另一个声音响起.
“滚!”回答的干脆利落.然后梁晗便看到一张带着寒霜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抄起了面前的杠子,将自己架了起来.“走!”
龙一嗬嗬一笑,转过身去,迈开大步便行.
龙一存心要刁难一下燕一,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边行边大喊,“让路让路.”两人竟然比空着手走路的人还要快上了不少,其它人见怪不怪,纷纷让路,便是田波也是微笑不语.良好的竞争有助于队伍的进步.
梁晗看着自己面对的那女人笑得很开心,心里便发毛了.下一刻,他便看到那燕一,摸出了一枚尖利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扎向自己的脚底板.
鞋底板轻而易举地被刺穿,脚底传来微微一痛,然后那女子手一扬,手中的尖厉东西便飞得无影无踪.
还没等梁晗确定那女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从脚心哪里,一阵又酸又麻又痒的感觉已是传了过来.片刻之间,全身都被酸麻痒完全给笼罩住了.
这种感觉,可是比砍上几刀还要痛苦得太多,即便是梁晗这样的硬汉,此时也忍不住汗如雨下,在杠子之上扭来扭去,想要大喊,嘴巴却被堵住了.
“你对他干了什么,可不能弄死了,公子说过要抓活的.”龙一头也不回,只消感受杠子上传来的动静,便知道后头的燕一下了手.
“青木刺,燕九弄了点药,就是你上次弄你的那一种.”燕一道:“他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不给他一点苦头吃怎么行?”
“哦,那还差不多,是很酸爽!”龙一点了点头.
去他妈的酸爽,老子想死!梁晗痛苦的在心底里大骂,扭来扭去的同时在脑子中构画了无数报复的想法,但此刻,他却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李泽手下的这些个混帐,一个比一个歹毒.
到寨子里的这几里山路,梁晗觉得简直要比他这一辈子走过的时间还要漫长.直到听到李泽有些惊讶的声音,他才觉得终于有救了.
“梁先生,咱们又见面了,不过地方好像不太对哦?”
李泽幸灾乐祸,阴阳怪气的声音对于梁晗来说,现在如闻仙音. |
梁晗现在的卖相着实惨了一些,头上鼓起了两个大包,两个眼圈乌黑,嘴角也被打破了,一大片血痂乌黑,很显然是被一拳头准确地命中了这个位置造成的,现在李泽很担心这家伙的牙齿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只是这家伙现在像一条蛇一般在地上扭来扭去,涕泪交流是个什么鬼?这家伙不会这么脆弱吧?平常看起来都是一副铁血硬汉的模样来着.
田波凑到了李泽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泽眼皮子一抬,一边的燕一立即便低下了脑袋.李泽嘴角上翘,还知道心虚?不过李泽很喜欢,能因为自家弟兄吃了亏便不依不饶的报复,硬是要得.
“去把燕九找来.”他低声吩咐道.
片刻之后,燕九提着一个小小的药箱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瞅了一眼地上扭来扭去的梁晗,便拿眼睛去瞅燕一.燕一指了指梁晗的左脚,燕九当即蹲了下来,伸手去脱梁晗的靴子,她人小力气弱,扯了好几下也没有扯脱,本来一边垂手站着的龙一迈前一步,蹲下身子,噌地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拔匕首,呼啦一声干净利落地剖开了那只靴子.
“谢谢哥哥!”燕九笑着对龙一说了一声.”不过他可没鞋子穿啦.”
龙一不说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梁晗的袜子,绑腿布,再一次从中一刀两断,露出了一只光脚板.站起身,偷偷地看了一眼李泽,见李泽坐在哪里并没有言语,便又垂首退到了一边.
燕九看到了梁晗脚底板的那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伤口,从药箱里摸出了一瓶药水,倒在伤口之上,然后伸出一只小手,慢慢地按揉着.
那毒发作得快,治起来倒也好得极快,不过盏茶功夫,梁晗人也不再扭了,咽喉里也不发出奇怪的声音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要不是胸膛一起一伏,喉结一上一下,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死人一般.
“有什么后遗症?”李泽看着燕九.
燕九摇摇头.
李泽顿时明白了,梁晗这是羞于见人才装死人呢.挥了挥手道:”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整一下,洗个澡,换身衣物,等会儿我还要与你们说话.”
“是.”众人躬身,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李泽,屠立春与躺在地上装死狗的梁晗.
李泽踱着步子走到了梁晗的身边,伸腿踢了踢他:”好了,梁好汉,敢来探我的秘密,却不敢睁眼见我吗?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涕泪交流像个娘儿们.”
话刚刚出口,梁晗猛然睁开了双眼,愤怒地瞪视着李泽:”要不你来尝尝那个臭小娘的手段?”
李泽哼了一声,蹲下来,伸手拍了拍梁晗的脸庞,再伸指头在对方头上鼓起来的大包之上弹了一下,梁晗嘶的一声痛哼,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在我的地盘,窥探我的秘密,而且被我抓了现行,居然还敢对我吹胡子瞪眼?”李泽冷笑道:”不怕我宰了你?”
“你不会宰了我!”梁晗摇了摇头:”如果要宰了我,我就不可能活着走到你的面前.既然先前没有杀了我,现在自然也不会.”
李泽大笑:”这个时候倒聪明了一些,不过梁晗,不要聪明得过头了,杀不杀你,不过是我一念间的事情,了不起,再杀一个也就是了.完事了往山沟里一埋,以后有人问起你们来,我就说你们两个在庄子里住得不耐烦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飘然远去,不知所踪了,以你们二位的这副高人作派,想来肯定是会有人信的.”
看着梁晗越瞪越大的眼睛,李泽接着道:”而且像我这样老实的,懦弱的孩子,谁会怀疑是我做掉了你们呢?你说是不是?”
“你是老实的孩子?”梁晗怒极反笑.”小公子,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你根本就不知道公孙先生的身份和重要性,还飘然远去?你这四个字一出来,立马便露馅儿,你老子,李公立即就会晓得你这个老实儿子很不老实,用不着多费功夫,只消抓住你眼前这位保镖一问,他保管什么都给你说出来你信不信?”
李泽看了一眼屠立春,见屠立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中不由微微一沉,但马上脸上却又浮现出了笑容,拍手笑道:”哈哈,果然一诈,就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些东西来了,梁晗,现在我们当真是要好好谈一谈了,特别是那位公孙先生的事情,我很想知道.”
“休想.”梁晗冷哼.先前他还怕这位小公子做事根本就不顾后果,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位是个晓得厉害的人,他就更不怕了.
李泽叹了一口气,”梁晗啊,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只好再让燕九进来了,你不知道燕九是谁?就是刚刚给你治伤的小姑娘啊,说起来先前让你痛苦无比的那物事,也是这小姑娘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啊!她还有很多其它的花样,你先尝一遍后,我再看看能不能让你改主意!”
梁晗用一种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看着李泽.
李泽摆了摆手,屠立春便向着门口走去.
“梁晗,你看看,我只不过想知道公孙先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得罪了谁,犯了什么事儿,又不是让你出卖他别的什么,你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李泽笑吟吟地道:”既然你死心眼儿,那我也就只好让你吃吃苦头了.”
看着屠立春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之上,梁晗终于吼道:”停,停,你是李公的儿子,左右李公也都是知道的,再说给你听一遍也算不得什么.”
李泽大笑,站了起来,一拍手掌,笑道:”这就对了嘛,屠立春,给梁先生松绑,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
屠立春微笑着走了过来,却从桌子底下拖出了一截铁链,先卡嚓一声锁住了梁晗的一只脚脖子,另一头挽在自己手中,这才掏出匕首割断了绑着梁晗的绳索,一手拖着他的臂膀将他扯了起来,脚一勾,一把椅子滑了过来塞到了梁晗的屁股底下,离着李泽却有着好几步远.
梁晗瞅了一眼李泽,叹息道:”你用得着这么小心吗?还怕我杀了你不成?”
李泽摊摊手:”杀了我你倒不会,不过嘛,你这样的人,是不能给你一点点机会的,说不定你此刻就正打着看能不能找到挟持我的机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是不是?我年纪小,身子弱,可是不敢受惊吓的.”
梁晗怔怔地看着李泽,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年纪小,这是不错的,但行事,却比起那些积年老狐狸还要小心.李泽刚刚所说的小心事,他不是没有,但眼下,这本来就很渺茫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要问什么?”他有些颓然地道.
半个时辰之后,垂头丧气的梁晗被田波带人押了下去.看着若有所思地李泽,屠立春苦笑道:”小公子,这么说来,这个公孙先生,还真是动不得了.”
“我也没打算动他.”李泽回过神来,”这个梁晗啊,你以后与他多多联系一些.”
“啊?”屠立春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人是公孙长明的保镖兼朋友,可以知道很多我们不太可能打听到的事情,特别是当他们以后离开庄子之后.”
“他只怕不肯跟我们讲.”
李泽摇了摇头:”他刚刚就跟我们说了很多了,人啊,只要有了这第一次,以后你再跟他打听一些事情,他的抵触心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我明白了.”屠立春道:”以后我会与他多接触,争取让他能成为我的朋友.”
“可以,不过屠立春,你记住了,但凡我们秘营的人,只要有过一次背叛,以后就再也不能用了.”李泽的语气突然森厉了起来.”人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必然会来的.对于外面的人,我们或者可以宽容一些,但秘营,绝不允许.”
屠立春心中一颤,垂首应是. |
沿着一条幽长的峡谷往里走了近两里路,眼前便豁然开郎起来,群山环绕之间,一块小小的数里方圆的平地出现在一行人的眼前,远处,一道壮观的瀑布从悬崖峭壁之上飞流直下,近前,溪沟里的水孱孱流动,一条简易的道路便沿着溪流蜿延向前.
走在小道之上,已经可以看到在溪沟的两侧,已经开辟出了不少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水田,有的已经收割,有的却还没有完全成熟,但看着那些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枝苗,便没来由的让人心中生出一些欣喜来.除开这些,还有一些田地里种着各类疏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再往上走一些,便看到了一个磨坊,此时水车正带动着磨坊里的轱辘缓缓地转动着,看到李泽一行人行来,正在磨坊里舂着米的几个半大小伙子立即走了出来,弯腰向着李泽行礼.
“这里不是秘营么?怎么还种田?”沈从兴讶然道.
“秘营现在一共有五百六十一人.”屠立春解释道:“这是这两年来公子利用我们外面的商队,悄悄带回来的,有的是捡的,有的是买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孤儿.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男孩子,但还有三十二个女孩子,因为他们都有兄弟是与他们在一齐的,所以便只能一起带回来.”
“五百六十一人?”沈从兴再一次震惊了.
“经过最初的筛选之后,有一些人不适合成为战士,便只能淘汰下来,但又不能放他们离开此地,便只能就地安置下来.”屠立春接着道:“但总不能让他们光吃饭不干活啊,再者,现在以我们的财力,供养秘营其实是非常吃力的.所以便在这里开辟田地,种粮,种菜,养猪,总也能解决一部分口粮,以减轻压力.”
“那我们现在有多少正儿八经的战士?”沈从兴问道.
“三百人.”屠立春竖起了三根手指,“最大的十八岁了,最小的十二岁.三百人分成了十个小队,你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是心月狐小队的.被编入这些小队的人,不管以前姓什么,都会被摒弃,统一以队名为姓,然后以编号来区分他们.”
先是听到三百人的规模,沈从兴脸上露出喜色,但再听到最小的才十二岁,又不由有些失望.年龄实在太小,战斗力便可想而知了.
“这都是公子为未来的布置,再过上几年,他们便会成为最彪悍的战士.”屠立春翻眼看了一眼沈从兴.着重强调了一下未来.
沈从兴连连点头,此时他也反应过来了,最多四五年,这些十二岁的小伙子便成年了,而十八岁的家伙则正当打呢.
三百个全脱产的战士,这可是一股不小的战力,即便是李泽的父亲李安国,贵为节度使,手下全脱产的战兵,也不过三千余人,剩下的,亦然实行的府兵制,平时务农,只有在战时的时候才进行征召,这也是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兵役模式.
养一个全脱产的战士,实在是太费钱了.像李泽这样悄没声的便弄了三百个全脱产的战兵,也难怪他要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风声泄露出去.就凭这三百人,如果李泽想的话,带上他们现在就去攻打县城,几乎便可以一鼓而下.
再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一个寨子出现在眼前,依山傍水而建,夯土为墙,墙外数米处,碗口粗细的树杆,一根根被栽在土中,中间再横着钉上,又形成了一道栅栏,栅栏与土墙之间,凌乱地放置着一些拒马,鹿角,还有巨石等物.
寨门口,十余人已经候在了哪里,领头的那个瘸了一条腿的那人,沈从兴却是认得的,也是以前庄子里的老人儿,叫田波,一个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老兵.一年前他从庄子上消失了,沈从兴还以为他被公子赶走了,没想到却是来了这儿.
一念至此,沈从兴身上突然冒出冷汗了,自己到了庄子上,一直昏昏噩噩的渡日,已经是落后了太多了,连田波这样三棍子夯不出一个闷屁的家伙都早就凑到了公子的身边成了心腹,自己现在却是要抓紧了.
沈从兴比屠立春来得要晚上不少,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到了这个地方,在节度使那边的前途,便基本上等于结束了,但他还不到三十岁,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在一个庄子里终老,如果服侍的小公子是一个废物,那他胳膊扭不过大腿,便也只能认命,但前几天屠立春跟他云山雾罩的一番谈话,却让他猛然醒悟过来.他也是一个聪明人,到了庄子上,这里的种种诡异自然也都落在眼中,只不过早前他心灰意冷,没有往心里去罢了.一旦醒转,自然心中就有了计较.
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在不断选择的过程,不过有时候是你主动选择,有时候却是被人选择罢了.
机会摆在眼前,当然要紧紧抓住有可能改变命运的绳索.
这位小公子,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既然那头已经放弃了自己,那么自然而然地就要紧紧地抓住这一头.说不定有一日,便会拨开云雾见青天呢!
真有那一日,自己一定要意气风发的走到那些当年将自己排挤得无处容身,设下种种圈套让自己被节度使所厌恶最终被发配到了这个小庄子的那些人面前,好好地羞辱他们一番.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田波见过公子.”瘸了腿的老护卫田波抱拳行礼,他是秘营的管理人.
“蛟一见过公子.”
“龙一见过公子.”
……
跟在田波身后的十人齐齐抱拳,向着李泽躬身行礼.
“都进去说话吧.”李泽挥了挥手.
寨子里清一色的泥坯平房,环绕着寨墙一周,将中间圈出了一大块地方来,每一个土坯房间,安装着各种各样的器械,这些东西沈从兴见过,都是用来煅炼和打熬力气的,庄子里也全都有.中间的那块地,被夯实之后,再铺上了一层层的碎石,如今那些小石头尽数被压得平平的,被夕阳一照,光可鉴人.
“今日按照公子列出的训练科目标,十个小队的战斗人员除了心月狐留守之外,其它九个队都由副队长带着出去拉练了,大概还要一个时辰才能返回营地.所以寨子里显得冷清了一些.”一边走,田波一边对李泽解释道.
“嗯,整体情况如何?”李泽问道.
“极好.”田波一张粗糙的大脸之上露出了笑容,“公子给的训练科目表极其有针对性,不像我们以前都是凭着经验一通乱来,这批小子是我见过的最有前途的.再打磨两年,绝对不输给节度使的亲兵卫队.”
“经验也很重要.”李泽拍了拍田波的肩膀:“我那是纸上谈兵,要结合你们的实际经验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如果有问题,直接跟我说,万万不可隐瞒.”
田波迟疑了一下,道:“是,公子给的东西那是极好的,就是,就是训练量太大了一些,只有最强壮的一些士兵才能完成每日的科目,所以我自做主张,将训练量给降了一些下来.还请公子见谅.”
李泽脑子一转,已是明白了关窍在哪里.
营养啊!
秘营里的士兵,现在勉强算是能吃饱了,偶尔也能改善一下伙食,但还跟强壮沾不上边,毕竟他们中最大的也才十八岁,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不像自己前一世的那些士兵,他们极度缺乏营养,而自己的那个训练量,却是照抄的自己当年服兵役的时候训练科目和训练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身体,是怎么也跟不上去的.
“你做得对,是我疏忽了.”李泽拍拍脑瓜子,“训练量多大,你们自己把握,最为关键的是每天要把他们练得精疲力竭但却又不能伤了根本,一旦伤了根本就麻烦了.”
“多谢公子,公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已经安排人替公子准备好了屋子和一应物品.”田波见李泽毫不见怪反而肯定了他的做法,不由大喜.
“不了,先说事.”李泽摇了摇头.“各队的队长先下去忙活自己的去吧,你们几个进来.”
龙一等人躬身退下,李泽带着屠立春田波几人走进了房间. |
“爷这一次去山里,又是燕九那个小丫头照料起居的吧?”一边收拾着李泽带回来的衣物,夏荷一边笑问着.
“哟,你什么时候成了算命先生了,能掐会算啊!”李泽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太师椅之上,两条腿高高的架在书桌上.现在更流行的还是那种矮几胡床,不过李泽嫌那个太不舒服了,直接给改成了高脚椅,再垫上夏荷亲手缝制的软垫,如果不这样的话,一天倒有一半时间坐在书桌前的李泽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来的.
将衣服重新折叠一遍,再依次放进了衣柜之中,夏荷转过身来,给李泽杯子里续了一点水,娇笑道:”这有何难?我平时给爷熏衣服的时候,用的都是炮制过的桂花,月季,那种香味,我一嗅便知,可是这一次爷回来的时候,衣服上留下来的带着金银花的淡淡的药香味,秘营里,除了燕九,谁还会制作这样的香料?”
啪啪啪,李泽连连鼓掌:”厉害,厉害,敢情还有这些分别呢,我闻着都差不多呢.燕九那个小丫头说,用这种香熏了衣服,在山里走的时候,一些小虫子就不敢爬到身上来了.还给我带了一回来,喏,那个小香囊里就是了.”
“那我得收好了,以后爷再出去的时候,我就用这个香给爷熏衣物.”夏荷道:”爷,燕九那么个可意儿的小人儿,留在秘营里,是不是太可怜了一些,要不爷将她带出来吧.”
李泽品着茶,若有所思地看着夏荷,”没看出来啊,你不过见了那小丫头一次,她就把你哄得五迷三道的了,她可怜?你可真是小看她了,在秘营里,所有人可都供着她,哄着她,谁在山里采到了新鲜的果子,总是第一个给她送过去,燕一长得还算漂亮吧,在秘营里人都躲着走,只有燕九,那可真是万人迷.”
夏荷咯咯的笑了起来:”瞧爷说的,燕九懂一点医术,爷您又教了她那么多东西,在哪里,就这么一个郎中,那些人练起功夫来都不要命,不供着她供着谁呢?燕一倒真是长得蛮英气的,不过她把拳头一捏,那个小伙子敢靠过去,不怕被她揍啊!”
“那小丫头可不仅仅懂得救人,人聪明着呢,无师自通,配出了整治人的药物,这一次梁晗那么一个铁血汉子,被她一副药弄得涕泪交流,要不是堵着嘴,就要哭爹喊娘了.”
“她这么厉害?”夏荷惊呼着捂住了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还是让她在哪里再留些时间吧!”李泽笑道:”真带她出来了,你可就要受欺负罗.”
“爷这么小看我啊!”夏荷撅起了嘴,”燕九才跟您学了几天,我跟着爷学了多少年了,收拾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费吹灰之力.”
李泽摇摇头:”那可真不见得,你啊,七岁上就跟着我了,就没吃过什么苦,燕九呢,从小就在外头讨饭,什么没见过,要不是龙一护着她,只怕早就没了,屠虎带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兄妹两可是那一伙乞丐里的霸王呢,这样的一个古灵精怪的人儿,你们对上,你还真不见得能赢.”
“奴婢还真就不服气了.要不爷将她带出来,让我们处处看?”夏荷娇笑道:”再说了,奴婢看她在医术之上真是一个有天分的,可在秘营里,也没有人教她啊,光自己琢磨,以后别治死人去了,还不如爷带出来亲自教.”
“我也教不了她啊.”李泽苦笑道:”我会的那点二把刀,都教给她了,现在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她,先让她自己研究吧,等有了合适的人选之后再说.再者她也还太小了,到庄子里来还不太合适,稍大一些吧.”
夏荷点了点头.
“对了,这一次我给蛟一,龙一,燕一三个人赐了姓,就此之后,他们三人就叫李浩,李瀚,李泌了,回头你在名册之上给他们改一下.”李泽叮嘱道.
“知道了.”夏荷道:”还有爷,义兴堂这一季度报上来的帐目的确有一些问题,利润少了一成,而且爷进山的这几天,义兴堂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想要入股义兴堂,他们居然自作主张与人开始接触了.”
“不知死活.”李泽哼了一声,”屠二爷还没有回来吗?”
“屠二爷去卢龙那边去了.”夏荷道,”一时半刻还回不来呢!”
李泽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回头就让屠立春带你去一趟.看来这两年他们赚了些钱,胆子也肥了起来了,那个想入股义兴堂的家伙是个什么底细?”
“奴婢已经让人去查了,还没有回报”
“那就先等等看,摸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做.”李泽吩咐道.
“是.”
“我离开这几天,公孙老儿还老实吧?”李泽问道.
“第一天还好,不过这两天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还去求见了夫人,也不知他给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夫人那么清淡的性子,居然与他相谈甚欢,今天又去了呢!奴婢还没有来得及跟夏竹姐姐打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夏荷有些不解地道.
“看来是真着急了,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吗?”听了夏荷的话,李泽不由得笑了起来:”梁晗没有回来,他急眼儿了.”
“平时神神叼叼的,一副高人模样,这一回见他慌里慌张的,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顶着老师的名字,却不见来给爷讲过几回课,就是来了,也是敷衍塞责,看着就来气.”夏荷气愤愤地道.
“有他求我的时候.”李泽道:”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是个有真本事的,我还真用得着他,以后也说不定还有借重他的地方.”
“那爷这一次一定要狠狠地打击一下他的气焰,莫要让他骑在我们头上.”
“这个人啊,可也不是好拿捏的,打击谈不上,交易吧,各取所需,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的事情,且再说吧,现在啊,只要他不碍着我的事,便行了.”李泽一口将杯口的水喝完,道.
夏荷默默地点了点头.
“爷歇一会儿吧,几天没有回来,晚上还要去陪夫人吃饭说话呢!”夏荷道.
“夏荷,公子在屋里头吗?”外头突然传来了夏竹的声音.
李泽与夏荷对视了一眼,夏荷走到房门口,”夏竹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公子刚回来不久呢!”
夏竹迈着轻盈地步子到了屋内,向李泽欠身福了一福,”公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李泽皱了皱眉头:”是有什么事吗?”
“公孙先生在哪里跟夫人说话呢,夫人听说您回来了,请公子您去作陪,那公孙先生说您好几天没见人,他想给公子上课也找不着人,夫人听了有些不高兴.”夏竹道.
“他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夏荷一听顿时柳眉倒竖,”前些日子,爷倒是三请四摧来着,可他拿捏作态,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酒喝得多了讲不得课,现在倒说起我们爷的不是了.”
李泽笑了笑,摆了摆手,”夏竹,这几日公孙先生每日去跟母亲说些什么?母亲那清淡的性子,跟我都没有几句话,跟他倒能谈得来,倒也真是奇怪了.”
“公孙先生蛮会讲话的,而且夫人说他佛理精深,特别对金刚经理解极深,公子也知道的,今年以来,夫人不正在诵读金刚经吗?”夏竹道:”反正公孙先生与夫人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云山雾罩的.”
李泽一手抚额.
“这个混蛋!走,我去听听这个混蛋的佛理倒底是如何一个精深?” |
看着公孙长明挺身跪坐在榻前矮几之上,李泽便有些好笑,看模样,似乎是想与自己正儿八经地来谈判一次了,不过他可不愿意长时间地保持这样的姿态,墨香居内,他可是也配备了全套的桌椅板凳的.
话说公孙长明刚刚来的时候,李泽还是很小心奉承的,自己虽然在外面有耳目,但得来的消息还是比较低端的,再加上自己的分析研究,总是带了一些先入为主的成分,所以他其实是很想听听这个时候高端的知识分子对于形式的判断的,不过很可惜,他的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最开始公孙长明明显是将他看做了小屁孩,再往后嘛,大概又认为自己是一个危险分子,就更不愿意与自己有太深的接触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现在,你还不是乖乖地坐到了我的面前.
扯过屋里的一把椅子,坐在了公孙长明的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公孙长明瞪视了他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也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先生真是好手段啊,未雨绸缪,居然在我母亲那里打上了埋伏?打量着这样我便不敢动手了是不是?”明人面前,自然用不着说暗话,李泽冷笑着道.
看到李泽右手里把玩的东西,公孙长明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那是一把小巧的弩机.李泽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股杀意可真不是装的.
“要说手段,公子才真是好手段.”公孙长明打点起精神,现在很明显,梁晗已经落在了对方手里,自己一介书生,虽然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眼前这位,很显然是不会给自己一点儿机会的,就这会儿功夫,那个屠立春已经到了墨香居里,还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让自己知道他的存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就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竟然还生生地弄出了这般的事情,公孙实在是佩服不已.”
“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佩服不已呢?”李泽玩味地看着公孙长明.
“公子在山里养了一支兵马吧,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但这已经让人很吃惊了,养兵向来便是很费钱的,光靠着这个庄子,自然是养不起的,那公子必然还有来钱的门路,纵然不知道详情,但就是这些,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李公要是知道了,定然是欣慰不已,虎父无犬子啊!”公孙长明干笑道.
“你在威胁我?”李泽淡淡地道:“父亲不会知道的.公孙先生,你最好不要跟我玩这些心眼儿机巧,你要知道,我还只有十四岁,还是一个孩子,所以这心性嘛,可还没有成熟,要是您再这样的话,我恼将起来,一失手,您可就没了.”
李泽举起了手中的弩机晃了晃,公孙长明不由打了一个哆嗦,那弩机里的弩箭分明已经是绞紧了的.
孩子?你还算是一个孩子?心性还没有成熟?我信了你个邪!公孙长明在心中暗骂,对面的李泽,那一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东西,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更要深沉.那种冷静,淡漠,坚定,只怕这世上九成以上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拥有.
“好吧,李公子,我认输.”公孙长明摊了摊手,“公子不是一般人,自然也知道,宰了我实在不是什么上策,如果不是认识到这一点,单凭梁晗已经知晓了你最大的秘密,你只怕早就杀人灭口了.公子想要什么?公孙长明别的不说,守口如瓶还是能做得到的,其实说白了,这只是你们李家的家务事,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多管.”
对方倒也光棍,李泽哈哈一笑,收起了弩箭.
“既然公孙先生不绕圈子了,我也就直说了.”李泽道:“第一,我当然要的就是这个承诺,这段时间,我也打听了公孙先生的一些事情,对于你,还是有一些认知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的确不愿意杀你.当然,如果你违备了承诺,我还是有办法杀掉你,你信不信?”
“李公和李大公子,绝不会从我和梁晗的嘴里知道你这里的任何事情.”公孙长明肯定地道.“不知公子还想要什么?我公孙长明身无长物,除了这个空头的承诺,的确是啥也拿不出来了,如果公子不信我,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杀了你们,的确是最保险的办法,但是这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李泽道:“所以,我只能冒险相信你一次,两害相权取其轻,公孙先生,即便你离开了我这里,我还是会派人盯着你的,这不是威胁,而是在你如果失信,那么便会有人去取你性命,这一点请你牢记,我李泽是说得出,便能做得到.”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现在我十分相信公子的能力.”
“第二嘛,我还想让公孙先生真正地当我的老师.”李泽身子前俯.
“你说啥?”公孙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惑不解地看着李泽.
“我是说,我想请你当我真正的老师.”李泽道:“公孙长明名满天下,谤亦满天下,但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公孙长明怔怔地看着李泽,现在,他是完全摸不清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了.
李泽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早先跟先生说过,我虽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这些,说白了都上不得台面,而我这个人,也是有些特殊的,自然也请不到真正的名师,闭门造车,能造出什么好车来?我需要有人给我指点迷津.”
“以公子之能耐,我可不认为我有资格能成为你的老师.”
“能的.”李泽倏然转过身来,“公孙先生,你觉得如今这天下如何?”
公孙长明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道:“圣天子在位,四方靖平,山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说着说着看到李泽的目光幽幽地瞪视着他,不由得讷讷地住了嘴.
“当今天下,其实已经危机四伏了是不是?”李泽冷冷地道:“干弱枝强,长安对于天下的控制,其实已经前所未有的弱,大乱子,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是不是?特别是卢龙那边,定然已经危险万分了,要不然,公孙先生为什么要金蝉壳呢?故意抹黑自己的名声,也要逃之夭夭?”
公孙长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一般地看着李泽,脑子之中只觉得好似有一把大锤一下一下地猛敲着自己的脑袋,这件事情,便是梁晗也不清楚,只当是自己做事失矩被人抓住了把柄这才逃亡而去,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是凭什么猜到这里头有内情的.
“你,你......”他指着李泽,张大了嘴巴,却是说不出话来.
“只是猜.”李泽一摊手道,“看来我是猜中了.” |
杀人莫过于诛心.
屠立春脸色有些苍白,李泽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对着秘营整体而说的,还不如说是对屠立春的一番告诫.屠立春知道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扪心自问,如果哪一天老爷或者大少爷把自己找去询问小少爷的这些秘密,自己真会缄口不言吗?
只怕不会.得到这个答案,屠立春心中一凉,如果没有小公子先前这一番话,自己恐怕会和盘托出.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始终想着的都是小公子必竟是老爷的儿子,自己忠于小公子,不也就是忠于老爷吗?
但小公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老爷是老爷,他是他.小公子今天在自己面前虽然很隐诲,但却很决绝地在其中做出了切割,也将一个选择题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再往深想一层,屠立春蓦然发现,其实自己早就与小公子绑在了一条船上,真要出事,小公子或者还可以活命,但自己这样的人,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自己死也就罢了,但以老爷的行事风格,自己一家老小,只怕都难逃一死.一个怂恿小公子暗中积蓄力量,图谋不轨,离间兄弟的罪名,便足以让老爷将自己碎尸万段.
自己哪里有选择?想明白了这一点,屠立春的背心里嗖嗖地冒出了一层冷汗,对于刚刚公然挑拨离间的梁晗突然心中生出了一点点感激,他就算是心存歹意,但却也在无意之中点醒了自己.
“公子,我明白了.人这一生,只要有了第一次背叛,心中的那道防线便会被凿开一道口子,水滴石穿,终有一日会全面崩塌,所以,筑牢堤坝,永守信念是从一开始就要做好的.”他束手躬身,道:“屠立春这一辈子,自今日始,便只认公子一人.”
李泽微笑着拍了拍屠立春的肩膀,“好,很好,去叫他们几个进来吧,龙一,蛟一,燕一也叫进来.”
屠立春转身走出了房子,看着屠立春的背影,李泽满意的点了点头.
梁晗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儿,屠立春他们对自己的忠心,首先是建立在自己姓李的名份之上,如果真有一日要他们在自己和老子兄长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李泽并不能百分之百的认定他们一定会跟着自己.
一个小小的警示,屠立春果然会过意来,看起来也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对于自己而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绕不过屠立春,现在自己有了这份基业,也是通过屠立春在运作,如果不能完全收此人之心,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李泽不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即便屠立春百分之百的忠心耿耿,现在,他也要开始培植另一批人手出来了.
龙一高大魁梧,往那里一站,便给人一种压迫之感,蛟一却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壮汉子,而燕一此刻脱下了紧身衣,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便装,身材高桃,面目姣好的她可惜被一双高挑的眉毛给破坏了,便显得英气有余,而柔媚不足了.
这三个人,龙一十六岁,蛟一和燕一都十八了.
李泽缓缓地翻动着一个记录薄子,道:“两个月来,一共举行了四次大比,角木蛟,亢金龙两个小队轮换着第一第二两个名次,危月燕小队不以武力彰显,但所负责的事项,亦确保了秘营上下的正常运行,燕一更是多次单挑蛟一龙一而不落下风,很好,很好.”
三个人负手挺身站立,蛟一不动声色,龙一却是脸上露出了笑容,燕一很明显是有些不服气的.
“事情做得好,自然便该有奖赏.”李泽站了起来,走到三人面前,盯着他们道:“自从你们进入秘营以来,就是小队的名号为姓,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你们可以恢复自己原本的姓名,第二,你们可以跟着我姓李.”
屠立春等人愕然抬头,看着李泽.这个选择看似简单,但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蛟一上前一步,大声道:“蛟一愿意为公子甘脑涂地,赴汤蹈火,谢公子赐姓李.”
龙一紧跟着踏上前来,“龙一从小就没了爹妈,一直跟着一个老乞丐厮混,大家也都是叫我的小名狗子,本就没名没姓,龙一谢公子赐姓.”
李泽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燕一,他能看得出来,燕一有些犹豫.
“燕一,这是你在秘营辛苦挣来的奖项,不管怎么选,都没有问题.”李泽笑道.
燕一脸色变幻了好几次,终于咬牙道:“公子,燕一也愿意跟着公子姓,属下原本还有一个弟弟,父母百年之后,也有人奉香火.”
燕一的情况与蛟一与龙一都不同,因为她是被自己那跑江湖的爹娘卖了的,据屠虎说,当时她的弟弟得了重病,急需钱救命,便将燕一卖给了屠虎.
“既如此,以后你们三人,就算是我李家的人了.蛟一,你以后就叫李浩,龙一,改名李瀚,燕一,改名李泌.”
“谢公子赐名.”三人齐齐单膝跪地.
“起来吧.”李泽挥挥手,“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我今日一片苦心,来日方长,希望我们善始善终.”
“原奉公子号令,生死不渝.”
李泽一笑,“都坐下吧,你们三个,也坐下,既然已经是我李家的人,有些事情,你们也可以知道了.屠立春,将早先议定的事情,先分派下去吧.”
“是.”屠立春的心情有些激荡,今日的事情,有些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扫了一眼,道.
“接下来秘营需要做的事情如下……”
夜色已深,此刻的秘营已经完全陷入到了一片寂静当中,当然,李泽知道,沉寂的秘营内外,照样是警戒森严.站在窗前的李泽凝视着天上的明月,对身边的屠立春道:“屠立春,今天你似乎心情有些郁郁.”
屠立春连连摇头:“公子说笑了.”
“不用瞒着我,我给他们三人赐姓的事情,让你很有些感慨是吧?觉得我要培植另一批人手,以后不会再独独倚重于你了,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遮掩.”
屠立春沉默不语,这位小公子一向就有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老练和洞察人心,想要欺瞒他,当真是很难的.
李泽笑着转过身来,看着屠立春道:“我视他们为下属,视你为兄长,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
“公子!”屠立春讶然地看着李泽.
“你到我身边最早.是我五岁那年出事之后你便来的吧?”李泽幽幽地道:“可以说,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
“公子说笑了,我只是一介护卫而已.”
李泽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在我眼中,最亲近的,除了母亲,就是你了.母亲不大理会我,这些年,其实是你陪着我长大的.没有你,我哪里能做成如今的事情.”
屠立春一时之间有些热泪盈眶.
“父亲在我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映像,我那个兄长,至今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李泽笑了笑:“只有你,从小到大,一直无怨无悔地陪着我,哪怕知道到了我身边,已经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屠立春,屠大哥,我今日就可以承诺你,如果这世道不变,我们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也不错,如果世道有变,那我对你,会如同今日一般,永远视你为大哥的.”
屠立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力忍住了心中的激动.
“我今日做的这些事情,的的确确是要培植另外一股力量以为未来做准备,但这,也正是全你我兄弟之情.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李泽转头,看着屠立春道.
“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我以后一定会想明白的.”屠立春老老实实地道.
李泽哈哈一笑:“也是,你读书不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一时之间的确难以想明白,不过不要紧,回头你可以问那公孙老儿,他一定能给你解说明白.”
“那公孙老儿桀骜不驯.”
“不怕,现在梁晗落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不老老实实的,这一次回家,咱们就去收拾他.”李泽得意地道:“小样儿的,跟我斗,我斗不死你.” |
秘营的生活向来是波澜不惊的,各个不同的小队各司其职,战斗小队每天就是训练搏斗技巧,队列队形,后勤小组则种田种菜,学习制作各种器械以及各类生活物资,如果关起门来,这里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虽然目前还不能自给自足,但也能为自己提供一部分的生活必需品.也只有每半个月一次的大比,会让整个秘营兴奋起来,因为大比都会有着不菲的奖赏,大比也有着出人头地的机会.像每个小队之中号码为一的人,都是从大比之中脱颖而出的.这个号码并不是固定的,每一次的大比,只要你能战胜这个人,那么便能取而代之.
只不过生活在秘营里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吃过苦头的,每一个人都深刻地认识到好日子的来之不易,所以得到了的,便绝不会轻易地放弃.那些率先脱颖而出的人,在随后的日子里,得到了资源上的倾斜,也更使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一直得到这种特殊的待遇.
没有人敢懈怠,因为懈怠便意味着你会落后,会被人赶上,从而失去现在的地位以及这个地位所带来的利益.
每个人都在努力着.
特别是战斗组里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地磨练着自己的本领,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更进一步.虽然赢那些现在的队长取而代之很困难,但并不代表着他们就没有出头之日,因为这三年来,秘营人手已经扩张了数次,从最初的只有两个队,变成了如今的十个队,光是战斗小队,便有了六个.蛟一,龙一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现在已经没有人去挑战他们的权威,但每扩张一次,便会多出一些位置,那些位置,才是他们要争取的.
而后勤小队也有他们的考核科目,像室火猪队的朱一,便是因为弄出了能将白麻布染成黑色而且经久而不掉色从而一跃而为室火猪队的队长的,现在整个秘营里所有人穿着的这种黑衣,全都是室火猪队浸染而成,现在朱一正在满大青山地寻找新的植物,想要弄出更多的染料来.
所以秘营看起来是平静波澜不惊的,但暗底里,却又充满着向上的活力,这里每一个遭受过苦难的人,都无比渴望着获得更好的生活,而秘营,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向上的通道.
就像燕九,也只能说是略通医术,还是一个自学成才的,但在秘营里便成了众人都巴结的宝贝,便连上面的几位大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于是便有其它的女孩子想向她学习医术,渐渐地燕九便在危月燕里聚拢了一批人,燕一虽然是危月燕的老大,但那是靠拳头,实则上在危月燕之中,燕九要更有号召力.不过燕九服燕一,燕一则一门心思想要跑到战斗小队去,这才使得整个危月燕小队平稳如昔.
这一次李泽的到来,彻底地让秘营沸腾了起来.
第一件事便是蛟一,龙一,燕一三个人获得了赐姓,这代表着他们的地位在秘营之中与先前已经大不一样,开始凌驾于其它队长之上了.事实上接下来的人事安排也确立了这一点,三人不再担任原自的队长,而是各领两个小队,蛟一李浩领了角木蛟,亢金龙两个队,组成了青龙组,龙一李瀚领了奎木狼,参水猿两个小队,称为白虎组,燕一如愿以偿到了战斗小队,领星日马,翼火蛇两个小队,称为朱雀组.
原本六个并列的战斗小队,至此便分出了层次,李浩,李瀚,李泌三人成为了第一层,而下面的六个队长则成为了第二层,第三层为普通队员,由于每个战斗小队有多达五十人,于是里面又分出了什长,伍长.三位新组长空出来的位置,则在秘营之中再次选拔,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参加.
花去了整整三天时间,这一场决定位置的挑战格斗才算落下了帷幕,产生了新的蛟一,龙一.而危月燕的队长,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燕九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的囊中之物.
有光鲜亮丽者,便有失意者,心月狐的狐一这一次便垂头丧气,因为他被屠立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心月狐本不是以战斗见长,从建队之始,这支队伍便是屠立春定向培训为潜伏,刺探,收集情报,暗杀等用,狐一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错,在被屠立春没头没脑地训了一顿之后才明白,到底是谁给他惹了祸.
狐十二!他现在都有一口吞了这混帐的心思.这一次捕捉梁晗的行动中,心月狐可是出了大力的,布置了各种陷阱,设置了无数的机关,配合战斗小队让梁晗狼狈不已并最终将他一步一步地逼入到了最后绝境当中.本以为要得到奖赏的他,没有想到却是迎来了一顿斥责.
如果不狐十二闹出这档子事来,说不定这一次赐姓的人当中就有自己一个.
不过他即便想报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狐十二被当着全秘营的面,杖责五十然后驱逐出营,当被打得血淋淋的狐十二被拖走的时候,李泽正森然地向着所有人在宣讲着纪律,服从,上下等级.
众人兴奋之余,却又心下警惕,向上的通道是畅开的,但却不能走歪门斜道,否则,便是狐十二的下场.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往上爬,那才是他们该想的事情.
脚上被锁着铁链子的梁晗全程目睹了整个秘营这几天发生的故事.
他先是被秘营里那些年轻人们的搏杀给惊着了.虽然是木刀木枪,但厮杀起来,当真是刀刀惊险,枪枪致命,哪怕屠立春沈从兴陈柄褚晟这些人全程瞪大眼睛在一边盯着随时准备介入,但仍然时不时地便会有人受伤,而危月燕小队的那些女孩子们成了这几天最忙碌的人.几个这样的人无所谓,但当有几百号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那就很可怕了.他们中有好多甚至还只有十三四岁.
现在梁晗清楚,如果李泽要杀他,当真是轻而易举的.不说屠立春他们几个了,便是秘营里的这些年青人,只消出动十几个人,便足以将他杀得死得不能再死.
接下来他看到了李泽如何收拢人心,一系列的赐姓,分组,提拔,惩罚的动作让他看得眼花缭乱.
三天过后,梁晗眼中的秘营,已是焕然一新.
他再瞅着李泽的眼神之中,已经有了一丝敬,再加上一丝畏.
这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呐,再过上几年,那还得了.当秘营里的这批人,完全成型之后,他将会拥有什么样的一股力量?
“梁晗,我要回去了.”李泽站在梁晗的面前,灿烂地笑着.
“我呢?”梁晗瞅了一眼锁着自己的铁链,他看得出来,李泽并没有带他离开的意思.
李泽踢了踢那长长的铁链,道:“你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取决于我和公孙先生谈话的结果,谈得好,你自然可以出去,谈得不好的话......”
“你就会杀人灭口?”梁晗急切地道,现在他是真相信李泽敢杀他的了.
李泽大笑着转身,“沈从兴,像梁晗这样好的陪练角色,你可不要放过了,在他呆在这里的日子里,可要好好利用,秘营里没有吃白饭的人,他也不行,想要吃饭,可得干活,正好可以磨练磨练李浩李瀚李泌他们的技艺.”
沈从兴笑着一扯铁链子,将梁晗险些儿扯了一个跟头:“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招待梁先生的.”
“混帐,你把我当什么了?”梁晗勃然大怒,拔腿想要去追,一抬腿,铁链子哗啦一阵响,险些将他扯了一个狗吃屎. |
李泽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母亲的小佛堂,盘膝坐在了王夫人身后的一张蒲团之上,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公孙长明拈着几根鼠须做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侃侃而谈.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实无有法名为菩萨,是故佛说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若世界实有者,即是一合相.如来说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从对面那张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李泽都能听明白,不过合在一起,他便懵懂了,倒是身前的王夫人一脸的宝相庄相,间或还发出称赞之声,探询之声,显然已经深深地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了.
李泽很想弄一块狗皮膏药贴在对面的那张嘴上.
不过在母亲的面前,他可是不敢造次的.
李泽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讨厌的就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老老实实的啥也不想去改变的生活态度,所以,他也从不喜欢佛教.在他看来,佛教就是教人学会认命,而他,不管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绝不是一个认命的人.无风还要折腾起三尺浪呢,更何况这一世,眼看着便是风起云涌了,万一这风云打到他的脑袋之上,难道他也乖乖地缩起脖子,看那风浪涛天而来,然后将他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一阵雨打风吹去吗?
当然不!
当然得争一争.
李泽相信,现在的公孙长明一定是心急如焚,但表面之上的云淡风清却也让人佩服不已,至少自己现在绝对做不到他这样心中有事却又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看起来自己的城府还需要多加修练啊.
公孙长明这样的厚脸皮,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想起梁晗所说的那些公孙长明的事情,李泽嘴角就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微笑,看着对方的眼睛,也不由得露出讥讽之色.
或者是李泽的表情终于让公孙长明再也无法安心的缘故,他轻咳了一声,“夫人,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今天就这样了吗?”王夫人先是有些茫然,接着便又恍然大司,“希音妙声,的确不能妄想一朝听尽,多谢公孙先生了.”
“夫人佛理精神,与夫人论佛,长明亦是颇有所得.”公孙长明欠身道.
“公孙先生谬赞了.”王夫人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些许微笑,转过头来看着李泽道:“泽儿,听公孙先生说,这几个月来,你都没有好好地上过课?”
李泽一阵气苦,不是自己不想上课的好不好?其实他也很想听听这位父亲很看重的公孙长明给自己分析一下这天下大势,不过这老小子尽是糊弄自己,把自己当小娃娃耍呢.
不过在母亲面前,终究还是要扮乖宝宝的,当下垂头不语.
“以前那些个教你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我也懒得管你,不过公孙先生名满天下,是求也求不来的好老师,你切不可如此懈怠,公孙先生今日与我讲了,实是见你聪慧,不忍你小小年纪便荒废学业,整日嬉戏,所以准备还在庄子上住上几个月,一来呢,把你引上路,二来呢,也正好与我多研讨一些佛经.”王夫人道.
看到王夫人脸上少有的露出的喜欢的神情,李泽不忍心打破母亲的想法,这些年来,母亲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与青灯古佛为伴,既然这个公孙长明能哄得母亲高兴,即便是他想走,自己也得把他留下来,哪怕是打断对方的狗腿呢!
当然,这也就只是想一想而已.
“是,母亲!”他点头道:“儿子也正想向公孙先生好好讨教一番呢.”
王夫人看着李泽,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晓事的,平时也没怎么让我操心,但公孙先生的确是一位难求的好老师,你,不可错过了.”
“是,母亲,我下去之后,会好好向公孙先生讨教的.”
一边的公孙长明,眼见着火候已到,当下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夫人,今日叼扰了,小公子刚刚归家,想来与夫人还有许多话说,这便告辞了.”
“泽儿,替我送公孙先生.”王夫人道.
送走公孙长明,李泽回过身来,仍然走到先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
“柳家村那边的事情了啦?”
“是,一点小事.”
“小事需要三四天时间?你又去县城里了吧?”王夫人一颗一颗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终是忍住,“想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不要逗留太多,更不可去一些不好的地方.”
“儿子记得了.”李泽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让公孙长明这样开导开导母亲也是极好的,至少今天母亲便表现出了难得的温情.你恨父亲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李泽可不信王夫人对自己就没有舔犊之情.
两人相对默然,一时之间,又都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好半晌李泽才从怀里掏出燕九给他的那个香包,“母亲,这是儿子为您寻来的香囊,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特异之处,就是戴在身上,一般虫子之类的便会退避三舍.这时节蚊虫颇多,母亲不妨试一试.”
从李泽手中接过香囊,王夫人眼眶微红,点了点头,随手系在了腰带之上.“你去吧,今天晚上不用陪我用饭了,让厨房弄几个好菜,陪公孙先生吧吧,这是一个有学问的人,跟着他学学,哪怕没有用得上的地方呢,但让自己的脑子清楚一些也是好的.”
“是,母亲,儿子一定会好好地招待公孙先生的,一定会让他宾至如归.”李泽微笑着站了起来,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佛堂.
刚刚跨出门,身后便传来了木鱼的声音,让他不由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见夏竹正在关门,还没有合拢的门缝里,露出了母亲那单薄,削瘦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酸.
这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只怕这一辈子,就毁在了自己那个老爹手中.他叹了一口气,这笔帐,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去多说的.
一路想着心事往铭书苑走,转过回廊,便赫然看到前面凉亭之中,一人大袖飘飘,捻须而立,似乎正在欣赏着荷塘美景,鹅鱼竞游.不是那公孙长明还有谁?
“公孙先生迫不及待地要等着教我这个良质美才吗?”李泽笑吟吟地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侧,语气却又变得冷厉起来:“你趁我不在家,接近我母亲,就不怕我老头子一刀砍了你吗?”
公孙长明微笑转身,“与王夫人论佛理,说金刚经,是大雅之事,哪是你这样的毛头上子能理解的.而且,你这一声老头子,叫得可是大不敬啊?”
“是吗?”李泽一声呵呵:“在卢龙那边,公孙先生是不是也是在与人说金刚经,然后说得被人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呢?”
公孙长明瞪大眼睛看着李泽,一张白皙的脸皮慢慢地涨红,连耳朵都变得红彤彤的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梁晗那个杀才还与你说了什么?”
一下子掌握了主动权的李泽慢悠悠地道:“公孙先生,母亲吩咐我好好地招待你,不如咱们去小酌几杯?就去你的墨香居如何?”
“请!”公孙长明一拂袍袖,转身便走. |
李泽表现得愈是淡定,公孙长明脸上的表情便愈民是精彩,肌肉抽抽地显得有些狰狞,伸手摸到桌上的茶壶,另一只手拿起茶碗,想往碗里倒上一杯水,但手却不停地颤抖着,将身上浇湿了一大片,他干脆将茶碗重重地顿在桌上,两手捧起茶壶,往嘴里狂灌着.
喝得太急了,水从嘴角流了出来,胸前又被沾湿了一大片.
“公孙先生,不过是一个节度使实力强大了,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而已,能做到何种程度还很难说呢,至于您如此激动吗?”李泽不动声色地问道.
砰的一声,公孙长明将茶壶放在了桌子上,看着李泽,”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你!”
“因为我?至于吗?”李泽失笑道.
公孙长明怔怔地看着李泽,半晌才道:”你可知道,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天子无为而治,群臣各司其职,该当是又一个承平时期,或许还可以期待又一个盛世降临,你,你怎么就认为,天下将要大乱?”
“这又有难猜测的!”李泽摊了摊手:”长安的天子不是想无为而治,而是实在无能为力罢了,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干弱枝强啊!就像卢龙的那一位,有了如此大的地盘,如此强悍的军队,自然会多想一点点.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不懂这将给这个天下带来什么.”
李泽冷笑:”有什么不懂的,无外乎便是群雄逐鹿,天下大乱,流血飘杵而已.”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这样平静?”
“逃得过么?躲得脱么?除非我们逃进深山老林当野人去,等过个几十年再出来,或者天下又出现了一位雄主,镇平天下,重开太平.”李泽道.”所以我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公孙先生,梁晗想探得的秘密,就是我为此而准备的,像我这样的人,即便是逃进深山,也注定是吃不了苦的,所以我得有护卫保护我,我得住着精美的房子,吃着美味的食物,身边有漂亮的姑娘,这就需要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需要足够的钱财,实在不行了,我还可以去当山大王,没钱了,就下山抢一票,反正那个时候天下大乱,也没人管得着我是吧?那些胸有大志的人,一个个忙着争夺天下,大概是没有精力去管我一个小贼的.”
公孙长明听得瞠目结舌,”你,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费尽心机地搞这些事情?”
“不然呢,您觉得我该怎么做?也去当一个逐鹿天下的英雄?别人吐口唾沫就把我淹死了.”李泽呵呵笑着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不是,公孙先生.”
公孙长明看着李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李公是怎么样生出你这样一个小怪物的,居然在几年之前,就猜出了今日之局面,竟然为此布局了好几年,你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多大?”
“十一岁!”李泽道:”我从八岁之后就泡在我老子留给我的一大屋子的书里,读来读去,便读出了这样一个事实,然后我觉得要未雨绸谬了,所以便开始做这些事情了.先生你只猜到了我隐藏了一支武装力量,还没有猜到我是怎么供养这支武装力量的吧,说起来我赚钱的本事,可要比我攒队伍这事靠谱多了,如果是盛世天下,我绝对能成为天下第一富豪的,可惜现在,我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跟流水一样投出去砸在了那支队伍身上,五百人呐,一天都要吃去我多少贯钱啊?”
李泽痛心疾首,深深地为失去了成为天下第一富豪的机会而惋惜着.自己如果转生在盛唐时期,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那个时候,唐人不管走到哪里,可都是挺着头昂着胸的,赚到了足够的钱,便造上无数的大舟,泛舟海上,带上足够的护卫,去那些还没有开化的蛮夷之地,去当一个开荒拓土的人,那该是多么畅快的事情啊.
但现在,他却只能为逃进深山当山大王而努力,想想也觉得泄气.
公孙长明无语地听着李泽向他描绘他原本的想法,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十四岁的少年,与他简直就不是一个世界之上的人,其实他想的也没有错,李泽的确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人还是聪慧如你这般的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将天下事洞悉如此,我也是一年前才发现卢龙节度使杨仲武别有心思,这才煞费心机逃之夭夭的,这些年我与他纠缠得太深,不想个法子与他一刀两断,他日,此人必然要连累于我成为天下口诛笔伐的对象,甚至在史书之上遗臭万年的.”
“先生就没有想过他会成功?”李泽笑道.
“成功个屁!”公孙长明冷笑:”现今这天下,还是李唐天下,民心不管怎么说,也还在李唐一氏之中,第一个揭竿而起的,绝对没有好下场,成功?做清秋大梦吧?我不敢紧跑,难道还等着被他拖下地狱啊!”
李泽拍手道:”公孙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我也如是认为,但凡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最终便是为别人做嫁衣裳.现在天下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节度使,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呢,杨仲武第一个跳出来,哈哈,大家自然要群起而攻之,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所以啊,别看他现在势力,接下来啊,指不定他很快就要成为最惨的那一个.真正的真命天下,说不定现在正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盼着杨仲武快快造反呢!”
“杨仲武一反,立即会引发连锁反应,这天下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节度使,会立马发现朝廷根本就是外强中干,心里的那一把野草可就要被火点燃了,彼此攻伐,弱肉强食,将会成为接下来几十年的主旋律了.”公孙长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正如你所说,这天下,将流血飘杵.”
“我们无力改变,所以,便只能忍受,并且在这痛苦之中去寻找快乐,痛并快乐着.”李泽笑道:”是吧公孙先生?这是大势所趋,所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敢挡在他面前,就必然会被这车轮碾成渣渣.我现在忙的就是这件事,尽量地让自己以后能更过得快乐一些.”
公孙长明盯着李泽,”我现在确认,这的确是一个怪胎,不不不,或者应当说是一个天才,如果你有一个属于你的舞台,你会跳出最绚烂的乐章,李泽,你想要这个舞台吗?我在你爹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如果我竭尽全力,他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别别别!”李泽两手乱摇,”公孙先生,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机,逮住了梁晗并且如此的威胁你,目的就是让你闭嘴,你信不信你敢在我老爹面前开口,接下来,我便要逃亡了,在我还没有做好布置之前便逃亡,那日子必然过得苦不堪言.我那位没见过面的兄长可不是吃素的,我混吃等死他可以当没有看见我,如果我跳出来与他争这争那,他还能容我吗?我让你闭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做这些事,免得他误会了.”
“李澈的确是一个英才,但比起你,我觉得他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公孙长明缓缓地道.”接下来,天下大乱,也肯定是英雄辈出的时候,你爹在这些人中,不过是中人之姿,论实力,更是中下,他如果失败,你能好得了?你就没有想过与他们一齐奋斗,甚至于力挽狂澜.”
“我敢跳出来,首先就要面对的就是兄弟相残.”李泽道:”虽然我对那个兄长没啥感情,但想想这事儿也没有意思,他们如果能赢,我躺着得好处,他们如果输了,那是他们没本事,我就跑路.想来这天下大乱,总还有几年功夫,我有足够的时间布置.”
公孙长明怔怔无语,想想也是,王夫人也好,还是李泽也罢,对于李安国,李澈而言,的确是没有什么感情的.这小子天纵之姿,但一门心思的想着的却是跑路.
“这天下都要乱了,你能跑到哪里去,还真去当山大王?山大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山大王不行,还可以往海外跑啊!”李泽摸着下巴,”我想办法来造几艘大舟,到时候泛舟出海,管他这大陆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公孙先生,如何?你在庄子里住着的时候,便安心地当我的老师,给我讲讲朝廷的事情,讲讲这天下的节度使等等,我呢,保证你们的安全,或者到时候我布置好了,天下大乱的时候,我念着师生之情,还带着你们一齐跑路.”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并不重要啊.”
“重要的,你心甘情愿和被我逼着效果当然不一样.” |
满意地回到了铭书苑,闻着李泽一身酒气的夏荷赶紧准备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一边服侍着李泽沐浴,一边问道:”爷还喝酒了?看来与那个坏老头子谈得还顺利?,要不要奴婢给您准备一点醒酒汤?家里的酒,后劲可是有点大的.可别又像上一次,看着没事,最后发作起来,吃了大苦头.”
瞅着半人高的大桶里漂浮着的花瓣,李泽顺手捞起一片贴在夏荷的脸上,笑着道:”不必,现在爷清醒着呢,这酒啊,我要慢慢地培养着,把量给喝起来才行,以后肯定少不了喝酒的场合,我可不想弄一个一碗倒的浑名.”
夏荷咯咯的笑了起来,可不就是一碗倒吗?
“爷年纪还小着呢,喝酒喝多了伤身子,慢慢来才好,等爷筋骨长全乎了,酒量自然小不了.”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替李泽搓着背,那一条条鼓棱起来的肌肉在手上特别有质感,揉着揉着,夏荷的脸就莫名的红了起来.
歪着头的李泽突然看见夏荷脸上浮起团团红晕,配着脸上被自己刚刚粘上去的花瓣,当真是映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你怎么脸红了?”他明知故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夏荷的脸不但更红,还发起烧来,”热气蒸的.”她掩饰着道.
李泽微微一笑,也不再追着问,免得臊着了这丫头.话说今年十六岁的夏荷,身材可是已经长成了,凸凹有致,该挺的地方挺,该翘的地方翘,平时捂得严实还不大看得出来,不过现在帮李泽洗澡,身上穿得单薄而又修身的衣物,立时便将她曼妙的身材给显现了出来.
配在他房里的大丫头,当年自然是选了又选的,现在正是二八年华,如花一般的年纪,不但身材长成了,长相自也是一等一的.再者这丫头跟在李泽房中,陪着李泽一起读书,李泽又教了她许多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身上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也慢慢地培养起来了,放在外头,那绝对是要被人认成是大家闺秀的.
二八少女自怀春,这时代的女人,有的十六岁都已经当了母亲了,也就夏荷被李泽养在房中,这样的大丫头,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李泽的禁脔,最不济将来也是能当一个小娘的,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那地位就会更加拔高一截.所以即便是屠立春他们,也对夏荷是客客气气的,从不当他是丫头看.
除开这一层之外,夏荷本身也是极能干的,是李泽整个在外头生意的大管家,所有的帐目,都只有夏荷签字确认之后,才能生效的,只不过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可就少了.
夏荷的心思,李泽自然是清清楚楚的,不过一想到现在自己只不过十四岁,便又蔫头巴脑了,十四岁了不是不行,不过嘛,这样伤本源的事情,李泽是绝对不会做的.
对于夏荷,他不是没有心思.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夏荷长他两岁,一直便照顾着他的起居,前一世李泽是孤儿,这一辈子虽然父母双全,但仍然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种沉浸在骨子里的对爱的渴望,自然而然地便由夏荷给填补了进来.
这里头,不禁有少男对少女的倾慕心思,于李泽而言,还有一份依赖之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李泽缺少母爱.
当然,李泽也很清楚,在这样的时代,自己的婚姻,只怕不可能由自己作主,哪怕自己是一个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而夏荷的身份,又注定了她将来不可能登堂入室.不过看夏荷自己,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而且也压根儿也不在乎.
李泽曾经幻想着就这样过上一辈子平平静静的生活,将来某一天,会由父亲母亲作主,给他找上某一个大家闺秀的小姐成为老婆,但注定自己跟那个女人不会有太多的共同的语言的,所以他现在便特别注意一点一滴地培养着夏荷,将来自己总得有个能说知心话儿的人吧,要是将来自己与后宅里的女人们说起话来,都是鸡同鸭讲,那也未免太憋气了.
将夏荷培养成一位具有现代财会知识的女管家,掌管着自己在外面的生意,一来是自己人手着实不足,二来,也未尝没有给夏荷一个安身立命可以傍身的技能,就算是将来自己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大老婆,面对着手中握有财政大权的夏荷,恐怕也得敬上三分吧.因为按照这样的剧本发展下去,将来的夏荷在自己的生意网之中,必然是不可取代的那一个.
感受着身后夏荷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李泽伸过手去,轻轻地拍了拍替自己揉着肩膀的那双小手,道:”以后日子长着呢!”
这一句语带双关的话,让后面的夏荷明显地大喘了几口气,然后才是低低的带着无限娇羞地一声”嗯”.
“等会儿还要见一个人,洗完澡后换常服.”带着满身的水滴,呼呼一下从大桶里站了起来,夏荷拿着毛巾细细地替他揩干净身上的水滴,又服侍着李泽穿衣,自小到大,两人便一直是这样,李泽倒也不觉得在夏荷面前赤身裸体有什么不方便的.
十六岁的夏荷身高大约有一米六五左右,刚好搭到现在的李泽的眉尖,此刻脸郏飞红,帮着李泽穿衣的时候,一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她虽然知道自己大体的结局就是这样的,但这却是李泽第一次郑而重之地给她承诺呢.
这位小主子,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公子要去见谁呢?”替李泽束好丝绦,夏荷顿了一顿,”是外人?”
“不是,从秘营带回来的一个人.”李泽知道夏荷的意思,”不必要穿着正式,随意就好.”
听着李泽的话,夏荷便将一边的那些玉佩头簪之类的东西推到了一边,只是替李泽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
“公孙长明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个梁晗过一段时间才会放回来.落在我手里了,自然就要好好地利用一番.”李泽舒展了一下身体,对夏荷道:”秘营里的事情,要重新整顿了一下,你那边的事情,有什么眉目了吗?”
“帐目的确有问题,回头再跟公子细说吧,恐怕也得整顿一下了.这样的先例断不能开.”说到公事,夏荷顿时便冷静了下来,”看起来数目不多,但指不定就是对方的一个试探,总是要将这样的事情扼杀在萌芽之中,不然对方便要变本加厉了,而且现在又有外人插手进来,事情便更复杂了一些.”
“外头消息传回来了.”
“嗯.有些棘手.”
李泽顿了一顿,”也好,等我安置好了眼前这摊子事,我们便出去一趟.伸出来的手,自然是要打断的.” |
今儿个自下午起,就燥得很,天气阴沉沉的,乌云滚滚似乎随时会压将下来,但雨就是偏偏不下,让人就更加烦燥了,到了晚间,老天爷似乎实在是憋不住了,劈啪一声,大雨倾盆而下,没多少时间,铭书苑院子里便积了不少的水.
闲卧床榻静听雨,李泽斜靠在床头,手里虽然握着一本书,注意力却并不在书上,而是歪着头,听着雨点打在屋顶,打在窗棂之上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夏荷还在屋里忙活着收拾,除了床头之上的那盏灯,其它的尽数熄灭了.做好了这一切,方才走了过来,看李泽仍然没有躺下去,便拎过一个靠枕,塞到了李泽的腰背后.
“爷,这几天可是累着了,早些睡吧.”站在床头,夏荷有些心疼地道:”出去几天,都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些.”
李泽失笑地摸摸自己的下巴,”没有吧,秘营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来,夏荷,坐.”
拍拍床沿,李泽示意夏荷坐下来说话.
温顺地坐在床沿之上,顺手替李泽掖掖被角,”天气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了,这时节,最容易生病了,盖多了热,盖少了又冷.爷自己可是经心一些,晚上有事,就叫奴婢.”
“行了,我知道了,我身体棒着呢.来来,坐上来,这样斜坐着,不舒服.”李泽拍了拍夏荷的肩膀,示意他上床.
夏荷红着脸脱了鞋子坐到了床沿边上,以前两人也经常这样一躺一坐的说话,不过今天李泽突然来了那么一句之后,现在两人这个动作,在夏荷的眼中便多少有些显得暖昧了.身体有些僵.
看到夏荷的模样,李泽心里也似乎长了一蓬茅草,扎得慌,不过想想自己的年纪,便只能强自按捺着,强迫自己收慑心神.
“夏荷,你觉得那十二如何?”
夏荷手肘搁在膝盖之上,整个人抱成一团,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托在下巴之上,像她这样有身份的丫头,平时自然是不做粗活的,也就只是洗一洗她与李泽两人的贴身内衣而已.是以一双手修长白皙,极是耐看.
“爷,我觉得十二的心思太灵动了.”想了一会儿,夏荷道:”今儿个开始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可怜他的,但后来,就不那么觉得了.”
“你是说他太聪明了?”李泽笑问道.
“嗯!”夏荷点点头:”太聪明的人,心思便很多,这样的人,不好控制呢.”
“傻丫头.”李泽伸手在夏荷的额头之上弹了一下,”可是爷身边,总不能一直用鲁直的人吧?有些事情,还真得要由聪明人去做呢!比方说做生意,你让屠老大去做,只怕亏得连裤子都没得穿.所以啊,咱们就只能用商号以前的那些人.”
“可是现在就出现问题了.”夏荷的小脸皱成一团,眉头间挤出了一个川字.
“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我们享受着利益的时候,自然就要承受一些风险.”李泽道:”当初没人可用,便只能用他们,这几年来,他们也给我们创造了巨大的利润,如果没有这些人,你想想,我们秘营里的几百人吃什么,穿什么?最初的时候,秘营一无所有,那个时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啊,即便是现在,他们也只能提供三分之一的粮食,可这能济得什么事?秘营真正花钱的地方,可不在吃食之上.”
“爷说得是.”夏荷点了点头.
“三年过去了,我们缓过劲来了,其实从一开始,我便已经吩咐屠虎在义兴堂里拉拢培养一些年轻人,现在这些人,在义兴堂里,都已经是中层股肱力量了,所以,我才会说,要动一动义兴堂了.”李泽冷笑道:”某些人,大概以为我们离了他们就玩不转吧,也不想想,当初如果不是我们大笔的银钱投进去,不是我们一个又一个的好主意拿出来,屠二他们不辞辛苦地奔波,能有今日之成就?给一点颜色就开染坊,那我就干脆浇他们一头一脸.”
“爷准备拾掇他们吗?”夏荷看着李泽,小心翼翼地道.她上一次听到李泽说拾掇这两个字,后山那边便多了几座坟,现下心中便有些不忍.
“你还真是心软.”李泽道:”不过对他们这些人,倒也不见得一定要如此,且看他们陷得有多深吧,如果陷得不深,那么让他们光荣退休,当一个富家翁,每年安安生生地坐在家里分红,那也是可以的.我们的生意,注定是会越做越大的,他们如果识相的话,将来过一过巨富的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就好.”夏荷轻松地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也能让很多人看到,跟着爷是有好日过的,爷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李泽哈哈笑着拧了拧夏荷挺翘的鼻子,”不过啊,你也别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人啊,一旦尝到了那种挥斥方遒的味道之后,想让他们放弃这一切,他们可不一定甘心呢!为什么现在会有人插手进来,这不就是他们引狼入室的结果吗?他们是想引进一个强力外援进来,一来呢,摊薄我们的股份,二来呢,利用这些强势人物来压制我们,他们肯定还有私下里的一些协议,确保他们能一直占着义兴堂的大权,如果真是这样,我还可以放他们一马,但如果是第三种情况,是想将我赶出义兴堂的话,那嘿嘿嘿……”
“他们难道不知道义兴堂能走到今天这一点,就是因为我们吗?当年那些人可是将义兴堂差一点点就搞倒闭了.”夏荷惊讶地道.
“利欲熏心的人,哪里还能想到这一些?他们只会想着他们辛辛苦苦地将义兴堂经营到如今的规模,可绝大部分利润都被我们拿走了.”李泽冷笑.”这就是聪明得过了头.”
夏荷恍然道:”所以今天爷对十二,就先好好地震慑一番,让他不敢生出异心来.”
“十二与他们还是不大一样的,他的确想出头,但他是从秘营出来的,知道我们要收拾他,实在是轻而易举的,所以啊,他会很乖的.”
夏荷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一来,倒是可以确保他对爷忠心耿耿了.”
“永远对我忠心耿耿的人,肯定是有的,就像夏荷你,像屠大屠二这些与我已经性命相关不可分割的人,不过其它人嘛,可就说不准了,只要利益足够大,说不准就会背叛我的,这就要看你爷的本事了.”李泽淡淡地道.
夏荷有些懵懂地看着李泽. |
“公孙先生,这一杯,就算是我的拜师酒了.”李泽双手捧起一杯酒,很是郑重地对公孙长明道.按道理说,正儿八经地拜一个老师,起码也要准备上四色礼物进行一个简单的仪式以示尊敬,学生起码也是要磕几个头的,不过李泽实在是弯不下自己的膝盖,而公孙长明也知道面前这个自称学生的家伙,绝对不简单,与李泽交流了一个下午,居然发现这个学生对时事的认知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只不过在一些细节方面有待商榷,自然也不会当真以老师自居.
更重要的是,公孙长明发现李泽没有什么敬畏感,不管是对他的老子,还是大唐天子抑或是那些闻达天下的名臣名人,他的语气之中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如果你不细品根本就体察不出来的不屑,也可以说是从容,似乎在谈到这些人的时候,李泽是与他们处在平起平坐的立场之上而不是一个下位者的角度来看待他们.
光是这一点,就让公孙长明心中有些惭愧,他自忖亦是天下名士,狂士,但李泽这份绝不是装出来的从容,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李泽的这种特质,就好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他看这些人的态度,总是带着一丝品评的味道,说起朝廷治政的疏漏,居然也是头头是道,这让公孙长明有些惶恐起来,自己收下这个学生,到底要教他一些什么.
嗯,用互相促进,或者更加恰当一些.公孙长明在心里悄悄地给两个人的关系做了一个定位.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的交谈就更加愉快了,李泽酒喝得不多,每每举杯相敬,他都只是浅浅地抿上一口,公孙长明倒是酒到杯干,一壶酒,倒是九成进了他的肚子.待得天色擦黑,李泽起身告辞的时候,他已经熏熏然有了七八分醉意.
“小公子当真不用我在李公面前进言?”扶着门框,看着长身而立的李泽,十四岁的少年,此刻在公孙长明的眼中,却与一个成年人无异.”以你之资质,如果能执掌成德,假以时日,不是没有争一争的机会,你父李安国,虽也老谋深算,但如今却早无进取之心,守成有余罢了,但抱着这样一种态度进入这大争之世,只怕最终想守成而不能守.你那个长兄李澈,虽然英才之名显称于世,但却又锋芒过于外露,沉淀不足,看事论事做事失之于粗暴简单,总想着直捣腹心,一针见血,殊不知这世上之事,有时候却是需要进一步退三步的,退不是惧,有时候是一种做事的策略,如果有朝一日李澈成了这成德节度使,只怕便是成德败亡的开端,身为李氏子孙,你就不为李氏家族考虑一二么?成德辖下领四州二十五县,对于小公子你就没有一点诱惑么?”
李泽爽郎地一笑,”先生失言了.我父李公,如今不到五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兄长李澈,二十有五,羽翼早成,成德上下,无不视其为未来之主君,此时我当一只缩头乌龟还好,如果真要强行探出头来,只怕李氏立即便是兄弟阋于墙,到时候你让我父自置于何地呢?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定是要挥泪舍弃我了,哈哈哈.”
说着这话的时候,李泽甚至在心中想着,真要出现了这种情况,自己的那位父亲,会不会为自己挥一把泪,还两说呢.
李泽说得是实情,公孙长明闻言亦是颓然,”小公子思虑清晰,倒是我失之考较了,你的年龄,身份,的确是尴尬了一些.别说是李公很难舍弃大公子,便是成德诸君,只怕也是不会膺服于你的.”
“所以这个议题,我们还是不用谈了.”李泽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失落之感,拱拱手道:”公孙先生此来,想来定是会在成德呆上一段时间,如果有可能,还请公孙先生便辅佐我父吧,以先生之才能,说不定能让成德在这大争之世可以维持更长时间,至少也让实力再上一个新台阶,如此一来,未来便又多了一些回旋余地.如此一来,我也可以当一条舒服的米虫,即便再差,也会为我多争取一些时间,让我的跑路大计得以更加完善,妥贴,有朝一日当真事有不谐,我们便乘舟而去,去那海上逍遥自在,当时候,我一定会记得带上公孙先生的,我们一齐去海上钓鱼,不也很快活吗?”
“小公子豁达,公孙自愧不如,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我就在成德多呆上一些日子吧,原本是准备跑到长安去的.”公孙长明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我的事情,还请公孙先生守口如瓶.如果我父问起,最好说几句朽木不可雕也,也只配在父兄羽翼之下苟活,如此一来,我便感激不尽了.”李泽笑道.
“这是自然,小公子既无意于天下,我自当不会多事.”公孙长明道.
“那就告辞了,来日再来与先生请教.”
“彼此进益.”公孙长明认真地道.”小公子不时有惊人之语,震耳发聩,于公孙颇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
李泽一笑转身.
“小公子,梁晗他……”身后传来了公孙长明的探询之声.
“先生但请安心,我与先生两相安,梁晗自然无事,此人功夫了得,便让他在山里多呆一些时日,替我磨炼磨炼那些小子们.过不得多久,他自然就会回来了.”李泽大步前行之中郎声笑道.
“龙行虎步,睥睨四方,这样一个人,却心甘情愿埋首于乡间,不求闻达于诸候,李公啊李公,我是该替你庆幸呢,还是该替你惋惜呢?”看着李泽的背影,公孙长明喃喃地道.
这天下,英雄豪杰多了去了,但真正显名于前,闻达于世的人却廖廖无几,没有合适的机缘,没有施展才能的舞台,绝大多数的英雄豪杰,基本上都是一辈子默默无闻甚至于英年早逝,公孙长明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只是替李安国有些可惜,明明家有蛟龙,却当成一条泥鳅给摁在烂泥塘里,时间一长,再多的棱角也会给磨没了.
但愿这位李小公子是一个例外吧,看他所言所说,的确没有与他兄长一争长短的意思,倒是想另外开创一番新局面.如此一来也好,以此人狰嵘之姿,倒也真说不准让他做成另一番事业,泛舟海上,沐阳光,熏海风,手提钓杆,肩停海鸟,足沐浪滔,那又是另一番风景了,听闻那无边大海之上有仙山,到时候如果真能与其同行,倒是可以支探一探那蓬莱赢州了.
他大笑了几声,转身关门,准备好好地去睡上一觉,这几天,他可是夜不能寐,梁晗一去不复返,让他可是心惊肉跳,不怕别的,就怕这位李小公子是一个根本没有多少深谋远虑的强横之人,那可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了,现在放下心来,疲倦倒是一阵阵的涌上来.至于梁晗那个家伙,且让他多吃一点苦头吧,那个狷狂的性子,不好好地磨一磨,以后不定还会惹出什么祸来.这些年来,说是梁晗一直在护卫他,那些小毛贼,倒的确亏了他的一副好身手,但这些年来他也不知跌进了多少陷阱之中,自己一直默默地替他擦屁股,梁晗自己也知道这一些,所以这些年来,两人算是相得益彰,相携相扶.取彼之长补己之短.
也不洗沐的公孙长明将自己放平在榻上,片刻之间,已是鼾声如雷.
而在他美美地补觉的时候,身在秘营内的梁晗却是苦不堪言.校场中间立起了一根木柱子,梁晗脚上拴着铁链子,活动范围不过方圆丈许,而他的对面,一个年轻的小子正提着一杆长枪,虎视眈眈地向着他逼近. |
李泽是被小胖子石平咯咯的大笑给惊醒的,一挺身坐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昨天跟屠立春特别交待了今天想要休整一下,早课暂停一天,原本是准备好好地睡一个懒觉的,不想却又给扰着了.心下不由郁闷,小孩子都不睡早床的嘛?这么早便活蹦乱跳了?
既然已经醒了,李泽也就不准备再赖在床上了,揉了揉脸郏,松驰了一下肌肉,一把掀开被子,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啊,夏荷的小床就跟自己隔了一个屏风,自己在床上折腾了这一会儿子,夏荷早该听到动静了.
而且夏荷可从来没有睡过懒觉.
掀开帐帘帷幕,绕过屏风,李泽却愕然看到夏荷伏在桌上一大堆帐薄之中,歪着头睡得正香,手里还拿着毛笔,脸上宛如一支花猫般,看来是睡梦之中不知不觉地被墨水染到了脸上,看着那些花猫脸,李泽不由大笑了起来.
笑了两声,猛然反应过来一只手捂着嘴,他不想惊醒了夏荷,但也就这两声,夏荷两只大眼睛已是忽扇了两下睁开了,看着只穿了一身内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泽,不由惊呼了一声.
“天呐,天都大亮了.”一跳而起,手忙脚乱之时,却又将帐薄给扫到了桌下.
李泽笑着蹲下来帮夏荷捡着帐薄,一本本地按着日期码好,然后带着些责怪的眼光看着夏荷,”怎么一夜没睡呢?知道不,你这个年纪,睡足睡好可是最最重要的,要不然,可就老得快了.”
夏荷期期艾艾地道:”公子不是马上要去县里处理义兴堂的事情吗?我就想把帐再理一理,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这么拼命干什么?就你跟我所说的那些帐目问题,我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收拾他们了.”李泽有些怜惜的伸手将夏荷有些凌乱的头发给顺到了耳后.
“公子昨天跟我说了那么多,我想了想,我也不聪明,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勤能补拙了.”夏荷不好意思地道.
“你还不聪明?”李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教你的那些东西有多难?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脑子不聪明,三两下就能将其绕黄昏,而你,从来没有让我教过你第二遍,你已经很厉害,很聪明了.”
李泽对于夏荷的智商当然是有着充足的自信的,要知道上一辈子他考国际注册会计师的时候,那可是没日没夜地辛苦啊,头发都不知挠掉了多少根,现在夏荷所学的,虽然远远还达不到那个标准,但已经让他惊讶万分了.
“真的吗?”夏荷开心地笑了起来.”爷,我真的很聪明吗?”
“当然了,小花猫,赶紧去把脸洗一洗吧?”
“洗脸?哦!”夏荷楞了一下,又连连点头:”我昏头了,爷还没有洗漱呢,我马上给爷去准备.”一个转身,便向着外间跑去.
片刻之后,屋外响起一声尖叫,想来是在铜镜之前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惨状了,李泽大笑,心道先前应当趁着夏荷还没有醒的时候,给她脸上添上几笔,画一只大花猫才好呢!
女孩子收拾自己的脸恐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李泽干脆也走了出去,果然看见夏荷正在拼命地揉洗着自己的脸庞呢,他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昨夜一场大雨,今日的天便显得格外蓝些,空气之中略带着一点点土腥味,细细一品,山水间的那丝丝甜味便又在鼻翼之内环绕,青山绿水啊,抛开这个世界的种种不便,单论这天,这地,李泽可觉得要比上一世美丽多了.
耳边传来了小胖子石平快活的笑声以及小脚板踩在石板之上的啪啪之声,循声看去,便见到一个肉滚滚的小胖子从远处的假山之后一路奔跑了过来,小小的脚板踩在青石板上,不时踩到凹陷的地方,便有水珠飞溅而起.
在小胖子石平的身后,身材魁梧的石壮几乎是半蹲着身子,以一种弯曲着膝盖的奇怪的姿式紧跟着,两只手前伸着,似乎时刻在准备着在小胖子跌倒的时候将他一把捞起来.
这个时候,李泽看到的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而是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
小胖子突然跳了起来,向着石板路旁一个水坑重重地落了下去,卟涌一声,黄色的泥水飞溅而起,顿时将小胖子给完全遮挡住了,跟在他身后的石壮衣服之上,也立时便沾染上了无数黄色的渍点.
小胖子哈哈大笑着,在泥水坑里不停地跳跃着,一双上好的百纳底鞋子眼见着是没用了.后面的石壮站在水坑旁边,没有一丁点儿制止的意思,反而带着溺爱的目光注视着儿子,也毫不在乎身上早已经布满了黄色的泥点.
直到这个时候,一个男仆,一个嬷嬷才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了过来.
李泽含笑走了过去.
“少主!”石壮弯腰,将小胖子从泥水坑里抱了出来,抱在怀里,也不管那家伙一双泥乎乎的脚在他的衣服之上胡乱蹭着踏着,直接弄得一塌糊涂.
“你一个月才回来这么两天,所幸平儿记性好,又聪慧,倒是牢牢地记挂着你,每次你回来后走时,他表面上啥事也没有,但回过头来,却总是要哭鼻子呢!”李泽道.
“我才不哭鼻子,我是男子汉!”不到三岁的小胖子瞪起眼睛,气鼓鼓地看着李泽,似乎在责怪他不该说出这件事情来.
将自己的粗脸在小胖子嫩滑滑的脸上蹭了几下,石壮转过身来将他交给了后面的男仆,道:”带平儿回去换衣衫吧!”
看着目光追随着自己儿子远去身影的石壮,李泽道:”干脆你就将他带去大青山自己带吧,从秘营调两个人过来帮你,你也可以顺便收两个徒弟嘛!”
石壮却是摇了摇头.
“我信任你!”李泽截口道.
石壮仍是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少主,跟着我,我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将他照料得这样好,这身板子极好,本源就比一般人要打得牢靠许多了.”
“那倒是!”李泽得意地道:”庄子里养着奶牛,奶羊,每日都是可着平儿喝呢!”
“少主对平儿的悉心照料,石壮感激不尽.”
“这么说就见外了.”李泽摆了摆手,”其实也就是仆人嬷嬷照看着,我倒真是没有管什么事.”
石壮慢慢地道:”我不带他去,也是因为平儿越来越大了,也该慢慢地培养起来了,而跟着我,我却是不忍心让他吃苦的,看到他,我就想起他的母亲来.”
看着石壮沉重的面孔,李泽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不过平儿还不到三岁,哪里就要吃苦了?”
石壮吐出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李泽.
“这是什么东西?”李泽抖开纸,看了一眼却是有些奇怪,居然是一张药方子.
“这个方子是我家的秘传,用来打熬身体的,自三岁起,每月一付,浸泡一个时辰以上.一直到十岁结束,这对以后习练武艺会扫清不少障碍.筋骨比起一般人,要柔韧上许多.少主也是习练武艺的,知道打熬身体实际上就是逼出身体的极限来,不但容易受伤,也容易留下病根儿,调理不好,遗患无穷.”
李泽对此深有同感,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的那些运动员们,年轻力壮之时,一个个都风光无限,跑得快,跳得高,投得远,可很多人到了老年之后,却落得一个浑身病痛,说白了就是年轻时候那种残酷的训练透支了身体所致.
“这药真有效?”
“当然,家族秘传.”石壮肯定地道.”我爷爷活到一百零五岁,仍然提得起刀,还能耍几趟呢.”
“我现在用,还来得及吗?”李泽一脸的向往道.
石壮毫不犹豫地摇头:”必须在十岁以前.”
看着李泽一脸失望的模样,石壮笑道:”屠立春带着少主你打熬身体还是很有分寸的,对于少主来说,搏命厮杀这样的事情,是犯不着的,能在紧要关头自保也就可以了.再加上少主小时候历过劫,身体本源本来就已经出了问题了,不过这样强身健体,再善加保养,长命百岁,也是没有问题的.”
李泽悻悻地将方子揣进怀里:”看来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儿子了.”
他将石壮拿出来的家族秘方直接揣进了怀里,甚至都没有说一声谢谢,还堂而皇之地说要传给自己的儿子,石壮不但不以为忤,脸上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这时代坐马车绝对是一件让人无比酸爽的事情,你可以想象一辆没有减震设施的马车行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之上那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颠簸,没有久经考验的人,在上面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保管便会觉得五脏六腑一齐移位,吃下去的东西一齐上涌,随时准备冒将出来欣赏一下这外头的风景的状况.
如果有可能,李泽是从来不愿意坐马车的,那怕骑马也算不得什么舒服的事情,但总比马车要好一些,而且骑马至少还追求了一个速度.
不过这一次去县城,李泽是要去装大尾巴狼的,又有夏荷随行,而夏荷是不会骑马的,他便只能选择马车了.
有时候李泽很是不明白,明明马车这么不舒服,为什么这东西,在一定程度之上还成了身份的象征,似乎没有一架马车,出门在外,你就极没有面子似的.
在路上走了许久之后,李泽觉得有些明白过来了,一路之上,他看到了牛车,看到了驴车,还有骡子拉的车,还真就没有看到除开他之外的另外的马车.
马是战略物资呢,家里能拥有几匹马,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而李泽坐的马车还是双马拉行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那就更罕见了.
李泽一行五人,他与夏荷坐马车,屠立春与褚晟骑马卫护两侧,十二充当马夫,坐在车辕之上赶车,他的屁股之上挨了打,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只能悬空坐在车辕之上,每每一个颠簸挪动了他的屁股碰到了伤处,他便疼得龇牙咧嘴,丝丝的倒吸凉气.
李泽是个不愿吃亏的人,既然这道路他无法改变,马车的总体性能他也没本事改进,那么在内部想想法子让自己坐得稍微舒服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他的这架马车,从外表上看,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马车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内里可就区别大了.马车内部,除开了地板,其它的地方,都用上了软包,绸缎做成一个个的袋子,内里填上棉花,压平之后用针线缝制成了一个个的小方块,然后再蒙在所有凸起的地方,以防马车颠簸之时撞着脑袋.两个座位之上,同样用绸缎做成的两根带子将他与夏荷两个人牢牢地绑在车壁之上,李泽美其名曰为安全带.
还别说,这样两根带子将人交叉一绑,些许的颠簸还就好了许多了,当然,左右摇晃那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硬扛了.
李泽系着这两根带子还没有什么,不过夏荷被这两根带子一勒,美景可立时就显现出来了.原本穿上宽松的外衣之后,夏荷的身材已经基本上被掩盖住了,可这么一绑,却立时让她现出了原形,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坐在他对面的李泽,一路之上都笑咪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荷.
所谓秀色可餐,有这么一个小美人坐在对面让自己欣赏,也总算是让这种有些痛苦的旅程多出了一些乐趣.
愈是靠近县城所在,路上的行人便也渐渐的多了起来,道路也好上了许多,不再是早先的那种到处坑坑洼洼不平的泥巴路了,一些细碎的小石子被压实在道路之上,两边也能看到排水的沟渠,马车立时也走得平稳起来.
撩开马车帘子,李泽往外看去,赶着车的,挑着担的,牵着驴子骡子的,还有推着独轮车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条道路之上倒也算得上是行人如炽.有唐一朝,女子的地位还是较高的,当官的有女的,做生意的有女的,下田干活,当垆卖酒,都是家常便饭,可不像明清时期对女人的禁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今年年成还是不错的,算是多收了三五斗,但粮价也是应声下跌,不管过去了几千年,地主老财商人对付老百姓的手段,倒也是没有怎么变过.
想到这里,李泽便有些脸红,因为本县的粮价被打压,其实就是他的义兴堂的杰作.这两年来,义兴堂几乎已经垄断了全县的粮食交易,粮食价格如何,几乎就是义兴堂一句话的事情.现在压低粮价,等到了明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涨价卖出来,这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粮食,在这个时候,可是硬通货.
可脸红归脸红,事情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他不做,有的是人做.李泽上一辈子和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圣母心,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自己认识和亲近的人之间,他愿意去帮助他们,至于那些不认识的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要替他们负什么责任.
那是官府的事情.
官府既然收了税,当然有义务管他的子民的死活,而李泽,是冒着风险做生意的人,当然不会去承担他不该承担的事情.
因为,我也是缴了税的啊.
想到这里,李泽在心里稍微的吐槽了一下.说起来税还真不高,商税十税一,但如果你以为真只有这些开销那就太天真了,上下的打点都要到位,不然一个小吏便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各种各样的防不胜防数不胜数的乐捐乐输,大头也是他们.当官的心里门儿清呢,能把治下百姓的那些税赋收起来,那已经是可以敲锣打鼓庆贺的事情了,捐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太指望的,还是敲诈商户来得痛快.义兴堂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如此一年下来,已经是十税三四了.
看起来的确是有些高了,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做生意的利润也是奇高无比的,交通的落后,信息的闭塞,使得流通变得困难无比,此处的货物,特产只消到了彼地,基本上都能卖出高价来.
上一个月,义兴堂刚刚便乐捐了一笔钱,是县里准备为成德节度使李安国,也就是李泽的老子贺寿而摊派下来的.
李泽是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可以公开摊派的,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皇帝老子过寿,不但是普天同庆,当然也是要普天出钱为皇帝贺的,他老子在成德这一亩三分地上,跟皇帝有什么两样吗?
只是李泽猜测着,这县里,州里的官儿们,大概也借着这件事搂了不少钱.
不但义兴堂出了钱,便是李泽,也派屠立春专门跑了一趟,给他老子送了一件礼物,就算自己不受老子待见,但当一个儿子该尽的孝心,还是要尽的.不过结果让李泽很是心凉,礼物倒是收了,但连一句回话也没有,因为屠立春压根儿就没有见到节度使大人.
与公孙长明的谈话,让李泽意识到,大争之世,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临,眼下的平静,只不过是大暴发前最后的宁静了,也不知这段宁静是二三年,还是四五年,但不管怎么样,他要趁着这段最后的平静时间多挣一点钱,他需要很多的钱来为自己铺后路.等到战争爆发,做生意可就成了一种奢望了,没有强大的武力的商人,在那样的年代之中,只会成为强盗和兵匪们的最爱.
这样的关键时刻,义兴堂现在的大掌柜居然想要出幺蛾子,李泽如何能容忍?自然是要将他踢出局了. |
两人来到铭书苑的抱厦之内,屠立春与陈炳两人正等候在哪里,看到李泽进来,两人都是站了起来.
“把他带进来吧!”李泽坐在了正中的一把藤椅之上,夏荷亭亭立于其后.
陈柄大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外头传来了笃笃的声音,陈炳带进来的,竟然是一个拄着双拐的青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衣襟之上,还沾染着点点血迹.
李泽皱了皱眉头.
陈炳赶紧解释道:”公子,没有想到夏姑娘也过来,不然就给这小子拾掇拾掇了.”他抬头看向夏荷,歉意地笑了笑.
夏荷无声的摇了摇头,虽然有些震惊,但却还不至于吓着了她.
这个年轻人,正是陈泽从秘营之中带出来的狐十二.他被当着秘营数百人打了几十板子,然后便被陈炳带离,对于秘营来人,这个人自然是死了.
看到屋里居中而坐的李泽,狐十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眼中露出了激动之色,扔了双拐,一瘸一拐地蹒跚地走到李泽面前,跪伏在地,”狐十二见过公子.”
李泽冷厉的眼神扫过狐十二,冷冷地道:”你看起来很开心?”
狐十二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撑地,仰望着李泽:”实是因为再见到公子,心中激动.”
呵呵!李泽干笑了几声.
“你真是很聪明,至少在秘营之中,你是我见过的除了燕九之外最聪明的一个.不过燕九的聪明与你不一样,燕九将聪明用在了医术之上,你将聪明用在了别的地方.”
狐十二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李泽没有容他开口,接着道:”让我来猜一猜你的心思,在秘营之中,你被当众责罚,那个时候,想必心中是很有些怨恨的,因为你压根儿就还没有认识到自己那里做错了,是不是?”
狐十二眼神闪动,但看着李泽那双冷漠的丝毫不带情感的眼眸,终于是垂下了头去.
“是!”
李泽的确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被当众责罚,并且被宣布逐出秘营,你一定是心丧若死,以你的聪明,当然会猜到秘营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被逐出,就意味着死亡.但结果却大出你的意外,你被带到了这个庄子里,居然没有死,于是你就知道,你的机会来了.”
狐十二的身体微微颤抖.
“你冒了险,在看起来失败的时候,却又峰回路转,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成功了,所以,你很开心,很激动,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你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你觉得自己迎来了生命之中的转机.”
“公子明鉴,小人的确只是想为公子效力.”狐十二悲声叫道.
李泽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你是的确有这个心思的.在秘营之中,战斗小队之中,以你的能力,永远也比不上蛟一龙一和燕一,甚至连你的队长狐一,你也没有机会赶上,在哪里,你只会成为一个冲锋在前的小兵,如果转队去那些后勤小队,你又心有不甘,因为去了那些小队,出头会更难.你自诩聪明才智过人,自然不甘心屈居人之下.”
狐十二的脸上已经冷汗涔涔而下.
“可是怎么样才能出人头地呢?首先自然是引起我的注意力,让我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不然秘营之中数百人,而那些在各个方面表现突出的人之中,可并没有你,所以,你只能出狡计了,利用了狐一,狐八这些人对你的信任,成功地将他们当成了你的垫脚石.嗯,能在心月狐之中做到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知道吗?心月狐之中当时向屠大爷求情的人,可还真是不少,你混得不错啊!”
“公子,我知道错了.”狐十二抬起头,祈求地看着李泽,当李泽将他的外壳一层层剥开的时候,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如同在冰雪天地之中被剥光了所有的衣裳,赤条条地接受着寒风冰雪的肆虐,从内到外,都冷到了极点.
李泽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狐十二,屠立春,陈炳,夏荷也都不说话,屋里只能听见狐十二低低的啜泣之声.
好半晌,李泽才道:”很好,刚刚我一共给了你三次辩解的机会,可以看得出来,你是想辩解一下的,但你最终还是放弃了,这让我很开心,知道吗?刚刚这三次的机会,你如果抓住了其中的一次,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狐十二的眼睛蓦地睁圆了,脸上的惊恐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便连李泽身边的另外三人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李泽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踱了几步,站在了狐十二的面前,”一个人,有向上的心思这是不错的,为了抓住机会,使用一些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一枝藤萝,想要窜到云端去看一看上面的风景,必然要攀附上一颗大树他才有机会,否则,他就永远只能瘫在地上,就算长得再多再茂盛,也只有被人践踏的份儿.我从来不会因为这个,就处置某一个人,这也是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的原因所在.狐十二,你现在可以确定,你真正的活下来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狐十二大汗淋漓,连连叩头,额头之上,瞬息之间便鲜血斑驳,夏荷看得有些不忍,不由的偏过了头去.
“狐十二,你牢牢记住了,这世上,聪明才智之士多如牛毛,没了你,还会有其它的人涌出来,这世界,不管是缺了谁,都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改变,所以,永远不以因为自己的的聪明玩弄人心,因为这样的事情,能得逞于一时,却不能成功一世,现在,至少我知道狐一狐八他们,不会再把你当成是兄弟,是朋友了,你永远地失去了你曾经得到的友谊.你,现在可有些后悔.”李泽问道.
狐十二咽了一口唾沫,垂首看着地上滴落的血迹:”小人不后悔.”
此话一出,除了李泽,屋里其它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夏荷甚至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李泽.
“因为我虽然失去了他们的友谊,但我却能来到公子身边为公子效力,他们不认我了,只要我心里还认他们就成.我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回报他们的.”狐十二道.
“看来你做什么事情,都是认真地考虑过性价比的啊!”李泽有些落寞,上一辈子,他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他突然就有些意兴索然起来了.
“狐十二,今天,我要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你最好牢牢记住,记住一辈子,对待敌人,我们要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无论什么阴谋诡计,都无妨使用,但对自己的兄弟,却要有一颗赤子之心,背叛,一次也不行.”
“小人记住了.”
“你不再姓狐了,暂时就叫十二吧,以后能不能有姓,那要看你的表现.”李泽道:”暂时就跟在我身边吧.”
“十二多谢公子,十二这一辈子一定唯公子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把你进入秘营以前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写出来,屠二爷会去一件件地查,十二,你记住了,只要你说了一次谎,那就没有以后了.我的身边,可不会留下一个对他的主人有所隐瞒的仆从.” |
武邑县衙在西城,与这座并不大的城市里其它的宅子比起来,县衙就显得特别破旧了,大门之上原本朱红色的油漆早就斑驳不堪,大片的脱落了,飞桅之上的走兽,甚至还坏了一个,直接没有了脑袋,却仍然矗立在哪里,整个看起来,如同一个破落户.
“杨兄,这里该修修了.你在翼州城里也是养尊处优的,这住得惯?”一个略显富态,身着月白衣衫的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坐在桌边,叮的一声盖上手里的茶碗盖,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既然放了外差,自然就得有吃苦的准备,不过武邑算是不错了.王贤弟,你见过修自家房子的,见过修府衙的吗?”坐在对面的的人年龄稍大一些,面容略显阴鹫,上唇蓄着整齐的胡须,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此刻一笑,倒是让一张本来看起来很严苛的脸显得温润了许多.
白衣男子轻笑了起来:”见过啊,曹刺史啊,李节度使啊,当年上任之时,可都是大兴土木哦,每隔上三五年,总是会修耷一遍呢!”
“贤弟取笑我了,我能与李节度使,曹刺史相比吗?他们都知道自己会很长很长时间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之上,甚至于儿子孙子都会呆在那个位置之上,自然会将房子修得舒舒服服的.而我呢,谁知道能在这里呆多久,铁打的府衙流水的官嘛.”中年人指着对面的白衣男子笑道.
这两人,白衣富态的中年人,便是翼州别驾王温舒的二儿子王明义了,而坐在他对面的年龄稍大一些的,就是现在的武邑县令杨开.
“所以一上任不久,便想着大捞上一笔?”王明义看着杨开,意味深长地笑着.
“千里当官,不就为财吗?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别的念想吗?我已经三十有五了,不过呢,我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却又做不来刮地皮的事情,便只能瞄着那些奸商了.不成想,居然还有人送上门来.”杨开矜持地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茶.
王明义哈的一声笑:”我可也是奸商.”
“你是吗?”
“我不是吗?”
两人对视,都是爆笑起来.
“难怪你这一次还想起我来,说句老实话,看到你送去的有关这个义兴堂的资料,我真是吓了一跳,想不到小小的武邑,还藏着这么一条大鱼啊.真正是出乎意料之外啊.”王明义显然对此很感兴趣.”这个义兴堂主事的很聪明啊,居然不在翼州方向铺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早就瞄上了,还能轮得到你.”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请你好好地查一查这个义兴堂有什么背景嘛!能做到这个程度,太让人惊讶了,我是担心他背后有人啊.”杨开正色道:”如果这个义兴堂一般的话,我捞一笔快钱也就罢了,但现在发现他居然是一个能下金蛋的鸡,就这样毁了,那也就太可惜了,不过我对于经商一道实在是没有什么心得,所以便想到了你.”
啪的一声响,王明义双手一合,”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这个义兴堂的浮财虽然不少,但我还真没有看在眼里,不过他们在横海军节度使那边铺开的销售渠道,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啊,如果毁了,那就太可惜了.”
“我虽然不懂经商,但这一点还是能看见的,如果这渠道落在你的手里,想来我们接下来就会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了.”杨开略显兴奋地道.
“我两成份子,你一成份子,那个什么屠虎一成份子,对于这个分配比例,你满意?”王明义嗬嗬笑道.
“那个程维是个没本事的,不过你嘴里的那个屠虎嘛,是个人物,义兴堂的销售渠道全部掌握在他的手里,所以啊,给他一成份子,将他先拉过来,那是必须的,至于以后嘛,那就再说了,以你的本事,两三年之内,就没有办法取代他?至于程维,哈,看在他给我们提供了这条财路,给他一成份子,让他白吃分红,已经是大大的便宜他了.”
“这样的话,程维岂不是会觉得憋曲?”
“如果一成份子不愿意,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大青山里有不少的盗贼,官府屡禁不绝,这明然是有内应给他们通消息,为他们提供物资啊,像义兴堂这样有自己的货物渠道,有自己的商队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看着杨开,王明义摇头道:”官字两张口,果然是全凭一张嘴啊!”
“王贤弟,别忘了,你的父亲,姨父,兄长可都是官.”杨开轻笑道.
“那就这样定了.”王明义道:”程维一分,屠虎一分,剩下八分,我六你二,如果程维不识相,他的那一份便归你,因为拾掇他需要你动手,至于那屠虎,等以后我掌握了整个义兴堂之后,我们再平分如何?”
“没问题.”杨开点头道.
两人谈笑之间,便定了义兴堂的事情,可怜那兴冲冲地正在往这里赶的程维做梦也想不到,他费老了力气促成这件事,最终却只能得到一成股份,比起以前还少了两成?如果他稍有不满,接下来不但连这一成也拿不到不说,还有性命之忧.
如果他能听见这两人的对话,想来必然会后悔不已.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被幸福的未来冲昏了头脑的他,还正兴高采烈地往县衙赶呢,却不知,他每走一步,都是在往鬼门关那里多走一步.
而至于义兴堂真正的老大,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李泽,两个压根儿就没有考虑,杨开查到了庄子上只有这一孤儿寡母,而王明义又确定这一对母子背后根本就没有人撑腰,这样的人家,居然有如此多的资财,与小儿怀金于闹市之中公然而行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块肉而已.
“王贤弟,你说那高功也不是善茬,他在武邑当了十年县令,怎么就没有动动这个脑子呢?”杨开有些不明白,”那家伙情愿刮地皮,弄烂了名声,也不愿去碰义兴堂,这里头真是有蹊跷啊!”
“也许他们背后送了钱,也许他与那位女主人有什么瓜葛呢?杨兄没有见过这一家人?”
杨开摇了摇头.
“高功当了十年武邑县令,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居然直接去了镇州节度府任职,这才空出了这个位子,杨兄才能补上,或者这便是天授我们这等资财吧!说起来这一年来,我的日子也很难过啊,姨父需要扩充军队,需要整顿军备,要的钱越来越多,再没有新路子,我都快要支应不过来了.”
“整顿军备,这是要打仗了吗?”杨开脸色略变.
“谁知道呢?反正这世道透着诡异.镇州李公那边传来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在悄悄地准备着.可这军队啊,就是吞金兽啊!”王明义叹息道.
“你大哥在镇州任职,极受李少将军信重,就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没有.这一次节度使府之中嘴巴紧得很,或者真正知道真相的,也就只有节度使和少将军吧.”王明义道. |
在成德这片土地之上,节度使李安国是盘踞其上的一头斑斓猛虎,而其治下的四个州的刺史,便如同是狼,他们是这个食物链的最顶端,高高在上,俯览着他们的地盘并从这片土地之上攫取营养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从而施实更加强力的统治.而诸如王明义,杨开这样的人,也就只能算是鹰犬了.
但就算只是鹰犬,他们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仍然有着生杀予夺之大权,一言可决人生死,一言可断人荣辱.
对于他们而言,弱肉强食便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眼前,不管是李泽还是程维,在他们的眼中,都不过是一盘可口的食物而已,区别,只是在于如何吃下去而已.别人的万贯家财,在两人轻描淡写的一场闲谈之中便已经易主,至于被他们剥夺了这些财富的两户人家是怎样的心情,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
一头猛兽,在吃掉面前的羔羊之时,自然是不会考虑羔羊的心情的.
程维父子连夜巴巴地送来了义兴堂的总帐薄和全年的流水帐时,连王明义与杨开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打发回去了,唯一得到的回复,就是明天午时会准时去赴宴.
二人失落的离开的时候,县衙之内,王明义与杨开两人却正面面相觑.
因为从帐薄之上反映出来的东西,让二人都惊呆了.杨开是不大懂的,但王明义却是此中大行家,只是粗略地一看,便大概估计出了义兴堂目前的价值到底有几何.
那怕只是最保守的估计,他也有些惊着了.
“去年一年,纯利润超过了十二万贯,今年这还在秋上,纯利润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贯,预计全年会超过二十万贯.”王明义脸色潮红,看着杨开道:“而三年前,义兴堂的全年收入不过万贯,一次风险就让他陷入倒闭的危机,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起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这个李泽入主义兴堂之后发生的.三年时间,利润翻了二十倍,这个结果让两人瞠目结舌.
“还能看出一些什么?”
“给我时间,自然能从这些帐薄之上研究出他们做生意的手法,以及资金运转的脉络.”王明义沉吟道:“不过杨兄,我现在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怎么啦?”杨开哗哗地翻着帐薄,他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然后那最后的数字却是清楚明白的,翻动着帐薄,便似一贯贯的铜钱在他的眼前飞舞,在耳边碰撞,心情好得实在不能再好了.
“杨兄,我现在担心,这个义兴堂在横海军那边有没有什么强力的背景?如果有,那就有些麻烦.否则我实在想不通,这个义兴堂,是怎么赚取了这么多钱的啊?”王明义自己就是生意上的大佬,在翼州,他便是商行头一号,即便是在整个成德节度使治下,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里是成德节度使治下.”杨开不以为然,“就算他在横海军那边有关系又怎么样?还算计得着我们?”
“话不能这么说,能不带来麻烦,就不要带来麻烦,牵涉到两位节度使,可就不是我姨父能压得下来的了,一旦这样的事情暴光出去,你觉得咱们的李节度使不会来插一杠子?到时候我们背了臭名声,却没有得到多少实际的好处,那就得不偿失了.”王明义摊了摊手.
“说得也是.”
“再者,我先前跟你说过,义兴堂最值钱的是他们在横海军那边的关系和网络,如果这个义兴堂在那边有强大的背景,那我们只怕就用不上了,这就成了一锤子买卖了.”
杨开楞怔了片刻,脸上陡地闪现出一丝狰狞的表情:“王贤弟,单看这帐薄,这李家这几年便已经捞了几十万贯钱了,不如一网网了,你七我三,你也能拿到十几万贯,再加上扫了程维,至少你姨父一年的军费便有了着落,你看如何?”
王明义一楞,然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杨开的家族,不过是翼州的一个小家族,一向翼附于他王氏,于他而言,这一笔浮财,足以让他快活上很多年了,但王氏却不同.王明义经营的生意,每年的收入,绝大部分都分给了他的姨父用来经营官场,笼络下属,建立军队,这钱挣得多,但花起来更快.一锤子买卖爽是爽了,但以后呢?杨开可以拿着这些钱去置地置产,他们却不行啊,如果有长久来钱的路子,他是绝不愿意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的.
他坐了下来,端起已经冷了的茶碗,慢慢地喝了几口,细细地权衡了一番之后,这才摇头道:“杨兄,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较,那个程维,这几年来一直被排斥在义兴堂的经营之外,对义兴堂的经营状况是两眼一抹黑,所知不多,我的意思,不如先接触一下这个李泽.”
“这种事情,只怕他是不肯的.”杨开摇头道.
王明义微微一笑:“他们孤儿寡母的,还是很好拿捏的,就算他们在横海军那边有靠山,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嘛,谈谈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能完整地将义兴堂接收过来,我们许他一个后半生荣华富贵,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是几十万贯的浮财啊!”杨开有些心痛.
王明义瞅着杨开,心道这位还真是第一次作一任地方主官啊,明显地还没有将下头的那些弯弯绕绕摸透,他不得不提点他几句.
“杨兄,眼光放长远一点,如果我们能完整地将义兴堂接收过来,同时便也将他在横海军那边的关系给接了过来,以后还不是财源滚滚.而且,等我完全控制了义兴堂的时候,这李泽就在你的治下,要怎么整治他,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何必在眼下斤斤计较呢?”
杨开眼睛一亮,“这是一个好主意呢!这么说来,我们要与这个李泽好好地谈一谈了,不过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当真是这个义兴堂的当家人吗?是不是他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母亲?”
“就算是他的母亲当家作主,但抛头露面的事情,肯定还是此人在做的.”王明义笑道:“杨兄明早不如派人去请这个李泽过来一趟,我们先好好地谈一谈,谈得好,中午这顿酒宴还是可以去吃的,宾主尽欢嘛,如果谈得不好,杨兄大可以将这位李小兄弟留在县衙之中,然后再派人去与他的母亲谈嘛!”
杨开狞笑:“好得很,我这武邑大牢,现在的确是空了一些.” |
(感谢夕风夜雨,沧恨,凤山之下以及其他书友的厚赏,人太多了,请恕我不能一一列举,也感谢攻讦书友的金玉良言,我一定会努力来弥补自己的短板的.)
公孙长明推开房门,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脸的疲惫之色走出了房门,不是他想这么早起来,而是不得不起来了.他是一个标准的夜猫子,可以忙活到凌晨才睡,但早上一般不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起来的.
他没好气地看着院子之中的李泽.
天还蒙蒙亮,这家伙就开始折腾了.跑步,煅体,打熬力气,一边忙活还一边嗷嗷地鬼叫,这让公孙长明如何还能睡得着,勉强在床上赖到天色放亮,便实在是受不了只能爬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李泽已经完成了早课的全部内容,只穿了一条短裤,正自扎着马步,而一边的屠立春正将一大桶水从他的头上给兜头淋了下来,水珠顺着结实的肌肉骨碌碌地滚了下来砸落在了地上,一层淡淡的白雾从李泽的身上浮起.
拿着毛巾的夏荷忙不迭地跑了过去,使劲地擦拭着李泽身上的水珠.
片刻之后,浑身肌肉微微泛红的李泽走到了公孙长明的面前,上身微微前俯,微笑地对公孙长明道:“先生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昨天半夜奔波,应是累着了.”
公孙长明有些羡慕地盯着李泽那结实而轮廓分明的肌肉,再想想自己身上那些明显松驰了的,便更是恼火了.
“我倒想多睡一会儿呢,你大早上的鬼哭狼嚎,别说是我了,只怕整个宅子里的人都被惊着了吧?”
李泽哈哈一笑:“倒是没有想着这一层,扰着先生了,不过左右也是起来了,先生却先去洗潄,呆会儿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你有必要这么辛苦吗?”公孙长明哼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啊,这一辈子,就算不会治人,但也不会治于人,你自己又是一个没志向的,那何不让自己轻松一些?干嘛要活得这么辛苦?”
“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李泽微笑着道:“先生恐怕不知,我自八岁以后,便没有再请过郎中.身体是本钱嘛,有个好身体,干嘛都行,你说是不是?即便是逃命,也跑得比别人快些,久些.再说了,这天下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公孙长明看着龙行虎步而去的李泽的背影,拈须微笑:“好小子,原以为你当真是什么都不争的,敢情也还是心有怨气的啊!”
他对李泽是相当欣赏的,在公孙长明看来,李安国的这个小儿子,比起大儿子李澈来,要更优秀一些.治政方面先不说,李泽没有这个舞台,不过单看性子,李泽的坚忍,自律,便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李澈,更重要的是,李泽的城府之深,便是公孙长明,也有些发怵.
城府深用来形容一般人,或者不算一个褒义词,但如果用在身居高位者身上,那意义就不太一样了.现在的李澈,当真如他的名字一样,性子还是太清澈了,一眼便能让人看到底儿,这大概就是与生长环境有关了.从小便是前呼后拥,爹爹疼,娘亲爱,纵然在教育之上李安国从来没有放松过,文武两道,李澈都是上上之选,但太过顺遂的环境,也让李澈稍嫌浮浪了一些,英气有余,沉稳不足.
或者他的这种性子,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被现实慢慢地重新塑造,但就现在而言,李泽实在是要胜出太多了.李泽这种性子如果是与同龄人在一起,必然是不讨喜而会被孤立的,只可惜李泽从小就没有朋友,身边除了护卫仆从丫环再无旁人了.而公孙长明自然又不是一般人,了解了李泽之后,他与李泽在一起,便不自觉地将其与自己平等对待,浑然忘了对方还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
而李泽的表现,也压根儿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沾边儿.
与李泽呆在一起,公孙长明其实是有压力的.自从两人达成协议之后,每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便如同一块海绵一样,在不停地吸食着公孙长明的学识,那种恐怖的理解能力让公孙长明每每都惊叹不已.
常说英才举一返三,眼前这位倒好,举一返十还差不多.有时候分析起时事来,比公孙长明还要入骨三分.公孙长明之所以逃出卢龙,是发现卢龙节度使有造反的迹象了,但他认为,纵然卢龙节度使能一时逞威,但在往后,必然会迎来惨痛的失败,大唐朝虽然如今颓势明显,但远远还没有到倾覆的时节.
但李泽却恰恰持相反的意见,在李泽看来,卢龙如果真反,那就是掀开了乱世开启的新篇章,而大唐王朝也必然会在这乱世之中轰然坍塌.
两人为此辩论了很久,但最终,公孙长明还是不得不承认,李泽说得更有道理,即便是他现在避祸的所在,成德节度使李安国不也是在厉兵秣马吗?李安国倒不是想干出一番多大的事业来,他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乱世若至,你不犯人,人也要犯你啊!
在李泽身边,公孙长明有时候觉得真得有些心力交萃,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自从他与李泽达成和解之后,在伙食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铭书苑的厨子,比起他墨香居的厨子,高明了可不止是一两个档次.在每次心灵受到打击之后,也只有美食,才能聊以安慰他受伤的心了.
就像眼前的油条豆桨再配上几样小菜的早餐,看似随意,却让公孙长明吃的眉开眼笑,油条这种做法,在此时还没有出现,也就只有李泽的庄子上才有这玩意儿,外面压根儿就吃不到,公孙长明吃过一次之后,就彻底地爱上了这种美食.
饭后百步走,是公孙长明的养生之术,用过早饭之后,李泽便陪着他在园子散步,顺便也把这一次义兴堂的事情,跟他说细地介绍了一遍,昨日褚晟也只是跟他提起了翼州别驾公子,其它的,褚晟可就弄不明白了.
“王温舒啊,我是认识的,他的二儿子我就不知道了,或者他认识我?我记得当初来翼州的时候,曹信请我吃了一顿饭,纯私人性质的,作陪的好像就是他的大舅子一家,也不知这个王明义来了没有?”公孙长明道.
“他认不认识你不重要,只消知道你就足够了.这一次,我要扯你的大旗作虎皮了.”李泽笑道.
“让他们误会你的事情是镇州节度使那里的事情?”公孙长明一笑:“模模糊糊,让他们惊疑不定,你就不怕他们去求证?”
“那也要他们敢!”李泽哼了一声:“他们敢去求证,就证明他们打过义兴堂的主意,万一是真的呢?他们敢承担这个后果?”
“你小子,倒也真是敢做,万一碰到一个头脑简单的,你这一番心思,可就白费要弄巧成拙了.”
“那王明义是翼州商界的首脑人物,这样的人如果头脑简单,那这世上,只怕都是蠢猪了.”李泽道.
“行吧,我便随你走一趟.”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吓唬吓唬他们一下.”
“多谢先生,回去之后,我就把梁晗放出来.”李泽一拱手,道.
公孙长明大笑几声,有时候他还真欣赏李泽的这种作派,让你做了一件事情,必然会给予回报,绝不会让人白辛苦.
“好大的一只鹰!”落后他们几步跟在后头的夏荷突然惊叫起来.前面两人抬头,只见天空之上,一只巨大的老鹰张开双翅正在空中滑翔,绕着县城盘旋几圈之后,突然收敛双翅,箭一般的扎了下来,一个俯冲之后再度掠起重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的时候,利爪之上已经抓住了一个东西.
“是只鸡!”李泽眼尖,道.
老鹰很是得意洋洋地空中飞行,偶尔还会故意松开爪子让那鸡直向下坠来,下坠一段距离之后,它又俯冲而下再度将其抓起来,如是表演了一番之后,这才振翅向着远方飞去.
鹰走了,李泽却还在出神地看着天空.
“公孙先生,你说这一生,当是为鹰还是为鸡呢?”
“这还用说吗?”
“那先生,你我算是鹰还是鸡呢?”
公孙长明顿时被噎住了,自己算是鹰吗?对一部人来说是,但对另一些人来说,自己大概也会是那只鸡吧.
他便有些怔忡了,学着李泽的样子,仰头看着早已经空荡荡的天空,让后面赶过来的夏荷莫名其妙.
直到屠立春匆匆地赶了过来才算结束了这次尴尬的仰视.
“公子,武邑县令杨开下帖子请您过府叙话呢!” |
李泽感慨着人生的不易,这些年来,他竭尽全力地想要隐瞒住自己的存在,尽量地让自己在父亲和那个兄长哪里成为一个透明人儿,但不管他如何努力,他最终还是痛苦地发现,想要绕过他们,似乎是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成德这片天空之下,他们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光芒无处不在.那怕自己瑟缩在了最偏僻的角落里,光芒的余晖仍然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自己.
这让他感到很挫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模糊化处理,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了.一念及此,对程维不由得心中更是大恨,如果不是此人贪念作崇,自己本可以还隐藏上好长一段时间的.
李泽本来以为程维在得知自己到了武邑城,哪怕是做一做面子上的事情,也该来宅子里拜会一下自己,但他一直等到了天黑,却只等来了程维的一份请柬,明天饷午程维将晏请宾客,主客居然就是那位别驾的公子王明义,县令杨开与自己,都是陪客.
而请客的地点,更是耐人寻味,居然放在了义兴堂总部所在地.
严格意义上来说,义兴堂总部那是李泽的产业,居然在李泽的地盘之上大摇大摆地把自己当主人请客,这就是完全没有把李泽放在眼中,也是要将李泽一棍子打翻的意思在里头了.
李泽冷笑了几声,随手便将这份请柬撕得粉碎,扬手抛开.那里是他的地儿,他想去哪里,还用不着别人下帖子.
原本还想着给这个程维留一点面子的李泽,此刻已经只余下了愤怒.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本来还有一些汤留给你喝,现在连渣滓也不会留给你了.
看着李泽脸沉似水,夏荷小意地走过来安慰道:“爷,为这种人值不得生气来着,一个小丑而已,却容他蹦哒几下,最后一脚踩死得了,现在他蹦得越欢,等到踩死他的时候,不就越是快意吗?”
“关键是他这几蹦哒,有可能让我的全盘谋划出现问题,甚至有落空的可能.”坐在池塘边回廊下的李泽恨恨地往把手中没有吃完的点心砸向那些已经枯黄的荷叶,立时便引来了大群的鱼儿追逐.
“这哪里是几个钱的问题呢?”
闻听此言,夏荷也沉默了下来,对于李泽的大计,她才是最为清楚的那一个.
廊下传来了脚步声,李泽回头,便看见屠立春带着孙雷正急步而来.
“那个程维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啦?”看到孙雷,李泽怒极反笑,定然是义兴堂总部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个时候,孙雷就不该出现在他这里.
孙雷苦笑着:“公子,我被程维给轰出来了,不仅是我,还有总部我们的人,都被轰出来了,现在帐房,库房等重要的地界,他已经全部抢走了.”
“哈!”李泽伸手一拂,将栏杆上的青瓷小碟扫落进了池塘,咕咚一声溅起了几片水花,下面的鱼儿先是一惊之下四处游散,但片刻之后,却又聚拢了过来,伸着小嘴,贪婪地琢食着水中的点心碎末.
“人才财死,鸟为食亡.”李泽道:“这个程维,大概是想要将我赶尽杀绝了,在他看来,一个别驾公子,一个县令,治死我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简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吧?孙雷,他找的什么借口轰你出来的?”
“小人反对他在义兴堂总部内设宴,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孙雷道:“他肯定也是料定了我会这样做,所以是带着人来的,他的儿子程奉不是县里的刑曹吗?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公差呢,我一出声反对,他便直接将我叉出来丢出了义兴堂,接着又把我们的其它人都抓了丢了出来.”
“他也算是一个行动派了.”李泽淡淡地道:“不过心还是不够狠辣,要是我来办这件事,这个时候就会把你抓进牢房里去,然后诬陷你谋反,连夜一顿大板子下来,逼得你攀诬我为主谋,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利用官府地力量将我摁倒在地上,嘿嘿,嘿嘿!”
孙雷闻言一惊,赶紧道:“公子,就算他敢这样做,小人也绝不敢攀诬公子,哪怕被他们打死呢!”
“我知道你是一个忠心的.”李泽笑道:“行了,就这样吧,你下去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是吧,我们就去好好地赴这一顿宴席,记得当年我们注资进入义兴堂的时候,就是从哪里开始的,那么,也就从哪里结束吧,也算有始有终.”
“是,公子,可是我们在总部的那些帐目,还有日常的流水明细,现在都落在对方的手中,只怕很快那杨开和王明义都会看到,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眼红从而下定谋夺公子产业的决心.”孙雷有些担心.
“没事儿,该来的避不了,该是我们的跑不了.”李泽挥挥手,“放心的和你的手下去睡你的大头觉吧,明天饷午,精精神神地跟着我去重新接管义兴堂总部.”
看到李泽胸有成竹,一边的屠立春也是神态轻松,孙雷勉强将心往肚子里面放了放,只是这个晚上,真想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大头觉,怕是不可能的了,但愿别做噩梦才好.
而此刻,义兴堂总部之内,程维站在大堂之上,眼神热切地抚摸着面前朱红的大柱子,便像是在看着热恋的情人.
“我程维,终于又回来了.我的义兴堂,谁也夺不走.”抚着柱子,看着中堂之上悬挂着的那龙飞凤舞的义兴堂三个大字,他喃喃地道.
这几年之中,他挂了一个大掌柜的名头,却连这义兴堂都很少来,因为即便来了,那些重要的地方,也根本就不容他进去.只是每年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他才能在这里坐上一坐,喝上几杯酒,然后带着这一年的分红惆怅地回到家中.
“父亲.”程奉大步走了过来.
“帐目都带好了?我们还要马上去见王公子和杨县令呢!”程维看着儿子道.
“父亲,总帐我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
“那就好.”程维道:“从明天起,义兴堂,就又可以重新姓程了.”
“父亲,此事还会有反复吗?”
“能有什么反复?我只要六成份子,杨县令拿走一成,王公子什么也不干,拿走二成,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程维道:“放心,我与他们已经谈得妥妥贴贴的了.这世上,我就没有见过见到钱不眼开的人!今儿个把义兴堂的总帐拿给他们一看,他们只会更加地下定决心支持我.”
“我是担心屠虎!”
“屠虎以前不过就是替那李泽跑腿的,现在我们给他一成股,只怕他睡着了都能笑醒,放心吧,已经有人去找他谈了.”程维轻松地从程奉手中接过帐目,“我们走吧,别让他王公子与杨县令等太久了.” |
李泽在武邑除了义兴堂之外,还另置了一份产业,买下了一幢宅子.而这宅子的原主人,便是被石壮操刀半夜而入将满门老小宰得干干净净的那个祸害了他妻子的纨绔大少.两年多前,这不仅是轰动武邑的大案,更是惊动了翼州刺史,为此还专门派出了人手协助武邑缉捕石壮.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做下如此大案的石壮压根儿就没有离开武邑,正在某人的庇护之下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时日一长,来自翼州的官员早就拍拍屁股回家了,这件案子便成了一件悬案,而这宅子便也成了武邑城中的有名的凶宅,不时会有一些离奇的传闻在县中流传,更是惹得众人对其避而远之,不但本宅无人问冿,连周围的几户人家也纷纷搬离.
李泽喜出望外的捡了一个大便宜.不但买下了这幢凶宅,连左邻右舍也一并吞了下来,两边原本的主人只要能顺利脱手就已经上上大吉,价钱自然便很喜人.
李泽可不在乎什么凶宅,杀人的凶手,如此正在他家猫着呢,再说了,自己麾下的屠立春,屠虎,陈炳,禇晟那一个不是杀人如麻的好手,正好拿来镇这个宅子,真有鬼魅作崇,便拎过来再杀一遍.
原本就颇大的宅子在兼并了左邻右舍之后,便成了一个占地近二十亩的大宅,武邑城中头一份儿,平素便是屠虎带着一干商队的人居住在这里,一旦屠虎带着商队运送货物离开,这里也便只留下了少量的照看宅子的人手了.
李泽放在义兴堂里的人手,主要便是屠虎与孙雷了,孙雷负责商业之上的运作,而屠虎主要是跑外面,建立完善起一个个的销售渠道,网络,以及顺利开展生意所必需要打点到的关系.当然,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屠虎还按照李泽的吩付,依赖着这些商业网点,建立起了一个个收集情报的据点.兴义堂每到一地,必然会在当地某一个关键节点之上置产置业,在李泽内书房里有一份详细的地图,上面详细地标注了每一处义兴堂产业的所在位置,如果将这些产业都连起来的话,便可以清楚地看出来李泽的目标所在,他正一路将自己的触角向着海边延伸.
李泽的确是想要跑路,但他却不想跟一条丧家犬一般的狼狈而逃,即便要走,那也要走得潇潇洒洒.上一辈子他吃够了生活的苦头,后来发达了,便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余生过得舒服,这一辈子嘛,在李泽看来,仍然是上一辈子的延续而已.
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哪怕是将来跑到海上去了,自己也要有能力享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义兴堂是成德节度使治下的商号,但生意的重点,却一直放在横海军节度使治下,压根儿就没有在成德节度使治下四州数十个县下过任何功夫.
屠立春和屠虎二人倒也非常赞同李泽的这种做法,如果义兴堂在成德发展,极易与成德的那些大商户发生冲突,而这些大商户的背后,又莫不是有成德的实权人物在撑腰,李泽的背景实力自然是不怵除了他老子和大哥的任何一个人的,但偏偏他就不能让人知晓这一层关系.因为一旦如此,他的事情必然就会被人抽丝剥茧的查出来,义兴堂的事情倒也罢了,一旦让人知道了秘营的事情,那就了不得了.
可拔出萝卜带出泥,真要让人摸到了门槛外,再想将人拒之门外,那可就费时费力而且不见得能有好效果了.
所以义兴堂一直以来是卯足了劲儿的在横海军节度使治下发力经营,在本地,大家就就知道义兴堂在城里有几十家铺面,至于在整个成德,义兴堂就更没有存在感了.而这,恰恰也最符合李泽的利益.
声张的不要,悄悄地干活,时间一到,立即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
主家要来小住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大宅里,当李泽抵达之时,大门后面的庭院之中,仆人管事分成男女两行,已经站得整整齐齐地在迎接李泽的到来了.
李泽极少来这里,两年多来,他仅仅是在这宅子改造之后来了一趟,然后便将这里完全丢给了屠虎.
屠虎与他哥哥屠立秋一样,都是军中出身,不过比起屠立秋来,他脑子更活络,也更机灵,不过管起家宅来嘛,也就不那么耐烦了,而且他一年上头,倒有八九个月在外头跑,所以便直接采用军法管理,简单,规纪,极易量化.
仆人管事个个都强壮精悍,便是家里头的仆妇,一个个也都是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好手,这倒充分体现了屠虎两兄弟的特点了,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人才有一个干活儿的样子.
主院儿早就收拾好了只等李泽入主,外头的事情自然有屠立春去打理,而屋里的事头,夏荷也是经验十足地安排几个仆妇转眼之间就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得停停当当,李泽自己嘛,就是背着手在偌大的宅子里转了几个圈子.
两年前规制的这宅子,当初那些种来的树木花草也终于都成形了,算是有了一个模样可以入眼了.巡视了一遍之后,李泽才满意地回到了房中,夏荷算准了时间,一杯泡好的茶温度正适合入口.
美美的喝完茶,换好家居便服,屠立春也已经安置好了外头的物事,进来求见李泽.
“那个翼州别驾,你熟悉吗?”李泽示意夏荷给屠立春也倒了一杯茶,等到屠立春坐定之后,便问道.
“公子,翼州别驾叫王温舒,是翼州刺史曹信的大舅子,深得曹信的信任与看重,即便是在节度使面前,那也是有面子的.”屠立春道.“王温舒有两个儿子,长子王明仁,在大公子门下效力,次子王明义,没有做官,却是在做着生意.”
李泽皱了皱眉头:“我就知道,到了别驾这个级别,一定会和李澈扯上关系的.只怕这王明义做的生意也不简单,里头一定有曹信的份子吧?”
“那是自然的.王明义在翼州商界,那是头一号人物,几乎是一言九鼎,仗的就是这一层关系啊,我们义兴堂一直不在翼州发展,以前跟他们自然没有多少交集,但现在王明义的眼光瞥了过来,我们的确是有些麻烦.”
“所以我请了公孙先生来,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李泽有些烦恼地揉着太阳穴,这时代,想要做生意,就离不开官面上的关系,生意做得越大,与当官的交集就越深,而他想要瞒住的两个人,偏生又是这地面之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这件事扯上了王明义,只怕最终会传到大公子耳朵中,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才好.”屠立春也是忧心忡忡.
李泽点了点头:“秘营那边的事情,一定要藏得严严实实的,只要这件事不露白,光是做生意这么一桩子事,或者还在李澈的容忍范围之内,他已经富贵双全了,我只要富而已,如果他真是不容于我,那我说不得就要奋起反抗了.”
想了想,又颓然道:“不过好像没有什么作用啊!论名份论不过他,比实力比不过他,哪怕就是用蛮力打架呢,估计他也是可以完虐我的,这人生啊,可真是艰难呢!” |
程维,义兴堂原本的当家人,今年四十有二.三年之前,义兴堂发往横海军节度使治下沧州的一批货物遭遇乱民,不但货物被抢了一个精光,连麾下的伙计也死伤惨重,最后只回来了三个,这一次的损失,让义兴堂立即便陷入到了绝境当中.李泽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介入义兴堂的,当时没有李泽的大笔资金注入,义兴堂不但要立时破产,只怕程维还得吃官司,当他的家产都不够赔偿的时候,便连家人也会被发卖为奴来抵偿损失.对于义兴堂来说,当时的李泽,不谛于是救命恩人.
李泽注入了一万贯钱,占了义兴堂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而此时义兴堂能够拿出来的,唯有他们多年在横海军节度使治下经营起来的销售网络和那些必要的关系.而这,也正是李泽所看重的.
之所以选择义兴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横海军节度使治下是临渤海的,这对于李泽将来在时局不妙的时候,泛舟海上跑路去也就是非常重要的了.
不过人心总是贪婪的,当义兴堂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当义兴堂在李泽派出的人经营得红红火火,赚得钱越来越多的时候,程维的心里终于不平衡了.
义兴堂原本是他的呀!如果不是那一场无妄之灾,现在义兴堂所赚的每一分钱都该是他的.武邑城内那数十家店面,那支现在多达数百人的商队,每年超过十万贯的收入.
李泽冷笑了一声,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李泽的注资,义兴堂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李泽派出了屠虎和另一些护卫在三年的时间里,逐渐建立成了一支数百人的武装商队,义兴堂又怎么能在并不稳定的横海军节度使治下顺利往来?如果不是李泽那一个接着一个的商业计划,义兴堂又怎么可能在三年的时间里不但起死回生,还成了武邑县首屈一指的大商号?
李泽的确利用了他过去的一些关系和销售网络,但这三年来,屠虎已经将这个销售网络扩大了数倍,足迹遍及横海军节度使治下各州,府,县,过去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保护者,如今已经被屠虎直接经营到了刺史一级的官员.
这世上那有白白的收获呢?
自从这位开始动了这个心思之后,他便积极的运作了起来,先是使了大钱为自己的儿子捐了一个武邑县刑曹的官帽子,然后与武邑县的县令搭上了关系.
这位县令也是一个妙人儿.想起武邑县的现任县令杨开,李泽便有些想笑.前任县令高功如今已经升官了,不过他似乎与杨开有些过节,竟然没有交待他不要惹自己.高功在武邑县多年,对于自家这个庄子的特殊性,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也许有人暗示过他,所以这么多年来,武邑县收税赋的税丁税吏,从来都没有去过李泽的庄子上.而李泽的那几百家佃户,也是向来只知李泽而不知有官府的.
这个杨开啥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打自己的主意.
也许自己的老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所以忘了这回事吧?总之这位杨开对自己一无所知,偏生却又是一个贪财的,与程维一拍即合,开始想法子谋夺自己的义兴堂了.
手既然伸出来了,自然便要干净利落的斩断,自己也正好将义兴堂完完正正的拿过来,一个受自己完全控制的义兴堂,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而不必像现在,还有些束手束脚.
上一辈子,李泽便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他成功的过程之中,不知受到了多少挫折,遭遇了多少背叛,像程维这种程度的,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不值一晒.
程维最大的依仗大概便是这位杨开杨县令吧?恐怕他无法想象,一个区区的县令,自己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公子,武邑城到了.”屠立春的大脸蛋子出现在李泽的眼前.
李泽点了点头,马车放慢了速度,向着城门走去,正在城门口排队交钱的人,立即便闪开了道路,有马车,有骑马的扈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便连城门口的税丁也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家进城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大发利是的时候,当然不是敲诈,敢敲诈这样的人家,分分钟便会让他们丢了饭碗,他们只要奉迎得当,大把的赏钱总是少不了的.
税丁们粗暴地将城门口一些还没有来得及让开的百姓往两边驱赶着,”眼瞎了么,看不到有贵人来了么,快快让开,被马踩了踢了,可没有人可怜你们.”
驱赶完所有人,整个城门便空荡荡地出现在李泽的面前.税丁头子便笑容满脸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向着高踞在马上的屠立春道:”大爷,路已经清了.”
“嗯!”屠立春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个银角子,丢给了税丁,”兄弟们辛苦了,请兄弟们喝酒.”
“多谢大爷.”税丁想到会有赏钱,但真是没有想到会有银角子打赏下来,这几个银角子,顶得上他二个月的薪钱了.
打赏完了税丁,屠立春又掏出了一把铜钱,”这是进城税.”
“那里还用进城税呢?”税丁头目摇头笑道.
“我们可是规纪人家,不能破规纪.”屠立春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道.
“是,是.”看到屠立春脸色不善,税丁头目赶紧接过铜钱,规规纪纪地将这些铜钱倒进了一边装税钱的箱子里头,虽然屠立春给的这些铜钱,远远地超过了他们需要缴纳的进城税,他也没有敢再揩一层油.
屠立春在前,褚晟在后,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李泽掀开了窗帘,看向外头,突然失声笑了出来,一边的夏荷好奇地将头凑了过来,一看也是笑了起来.
城门洞子里,时隔两年多了,居然还贴着石壮的通缉画像呢,两年多了,纸张早已经泛黄,边角也缺损了不少,但石壮大致的模样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这个画师手艺不错.”放下帘子,李泽肯定地道:”回头让褚晟去打听打听,让这个画师给你画一幅.”
“画的是挺像的,不过石爷没有这么凶恶吧?”夏荷笑道.
“凶恶?你还真没有说到点子上,那个时候的石壮啊,模样叫狰狞,屠立春胆子够大了吧,当时给他都吓着了.”李泽道.
夏荷连连拍着胸脯,”这样啊,还真是看不出来.”
马车吱吱卡卡的前行,却不知后面城门口,包括一众税丁在内的人此时都看得呆了,夏荷的脸虽然只在窗口露出来那么一小会儿,却已经让这些人惊为天人了.
马车往前走了百来步,却又停了下来,屠立春的声音再度在外面响了起来:”公子,孙雷过来了.”
马车里的李泽没有答话.
马车外,屠立春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怎么没有在城门口迎接公子?”
“屠爷,我本来已经要出来了,却又被程大掌柜给拉了回去,絮絮叼叼地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好不容易打发他了,这才赶过来的.”孙雷是从庄子上出去的,此刻站在马车前,束着手,一脸的不安.
“他跟你说些什么?”屠立春冷冷地问道.
“他说,县太爷明天要去他家做客呢,邀请我去作陪呢!”孙雷低声道,”他一脸得意的模样,看起来是不怀好意啊.”
马车里,李泽冷笑了一声,这是借着孙雷的嘴,来给自己传话啊.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不必理会他,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明天,跟着我一起去,我来会会这个县太爷.”李泽在马车里道.
“是,公子,不知公子现在是去义兴堂呢,还是先去歇着?”孙雷问道.
“忙什么,义兴堂的事情,公子一清二楚,一路也是乏了,有事明天再说,你回去之后给那个程大掌柜说一声,就说公子已经来了.其它的,就不必多说了.”
“是.”孙雷想了想,又道:”公子,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觉得事情不太对,便多了个心眼儿打听了一下,似乎这个县太爷与翼州别驾沾亲带故,就在前两天,别驾的公子也到了武邑了.”
“哦?”这倒是一个新情况,李泽不由皱起了眉头,翼州别驾,这可是在自己老子面前也有些脸面的人物了.想了想,他撩开帘子,对褚晟道:”你不进城了,回庄子一趟,请公孙先生过来.”
“是!”褚晟也不废话,立刻便圈转马头,向着来路驶去.
“孙雷,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要是这个别驾公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真是有些被动,我记下了.”
“多谢公子.”孙雷大喜.”那公子,我就去了.” |
与屠立春比起来,屠虎整个人要小上一圈,屠立春属于那种霸气外漏,往那里一站,不怒自威的类型,屠虎名字要霸气许多,但实则上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要更圆润一些,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这只不过是外表而已,实则上,屠虎的心思比屠立春缜密许多,手段也要狠辣上许多,要不然,李泽也不敢将外面这一大摊子事,都交给屠虎来打理.这时代,统领着一支商队在外奔波,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但要与官府打交道,还要与地方豪强打交道,至于山匪流寇,那就更多了.
屠虎在数年之间,便在横海军治下打开局面,在原本义兴堂那规模很小的销售渠道的基础之上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可见其能力之强悍了.那支商队,说白了就是另一支武装力量.
“见过公子!”看见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李泽,屠虎急行几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
抓住屠虎的手一把将其托了起来,李泽看着对方满是皲裂的双手,有些心疼地道:“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样子?可有配药?”
屠虎笑道:“劳公子挂心了,这算不得什么,也用不着什么药,天气一暖和,自然而然地就好了,卢龙那边,可比咱们这儿冷得太多了,离开哪里之后,其实已经好太多了.”
一边牵着屠虎的手往屋里走,一边扬声叫道:“夏荷,夏荷,把猪油蜂蜜软膏找出来,屠二爷的手,都没个人样了.”
“多谢公子!”屠虎感激地看着李泽道.
“到炕上来,咱们坐着说.炕上热乎!”李泽笑吟吟地道.
屠虎看着屋里火炕之上,已经有一个瘦弱的老者盘踞其上,正拈着几根鼠须含笑地看着自己,脑子里一转,便已经知道是那个公孙长明了,他这一次去卢龙,其中一项任务,就是查一查这个公孙长明.
“公子,我还是不上炕了!”屠虎道.“其实屋里暖和着呢!”
“我已经让小厨房准备了一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说.上炕,上炕,这是公孙先生,你们认识一下.”李泽不由分说地拉着屠虎一起上了炕.
屠虎微笑地看着公孙长明:“公孙先生好.”
“屠二爷好.”公孙长明皮笑肉不笑地抱拳还礼.
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一碰,火花四溅,公孙长明当然知道屠虎是去干什么了的,这会儿子这家伙指不定已经将自己在卢龙的光辉事迹打听了一个底儿掉,正不知怎么鄙薄自己呢!
“屠二爷回来啦!我们爷天天念叼您呢!”手里拿着一盒猪油蜂蜜膏的夏荷从内里匆匆地走了过来,笑着道.“这下算是安心了,便是我也天天盼着二爷回来呢,每次二爷出远门回来,总是有礼物给我带回来的.二爷,我来给您抹药膏.”
李泽笑着一把从夏荷手里抢过药膏:“你这丫头,又想敲屠虎的竹杠,每次都这样,去去去,药给我,我来给他上药.”
一伸手将屠虎的一双手拉起来放在炕桌子上,打开药膏盒子,伸手挖了一大砣,瞪大眼睛仔细地给屠虎涂抹起来.
一边的公孙长明笑咪咪地看着李泽在哪里拉拢人心,说起来很浅薄的招数被李泽使出来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毫无烟火气,一切显得自然而然,这倒是让公孙长明佩服之极了,那个小丫头也是一个妙人,插科打诨,穿插其间,让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的气氛更是呈现无遗.看那屠虎,眼眶都红了.
“二爷这一次忘了?”夏荷睁大双眼,故作姿态地掩饰着失望的神色:“也是,那边都这么冷了,二爷这一次又来去匆匆的.”
“夏荷姑娘,再忙也不敢忘了给你带礼物啊.”屠虎笑道:“给公子收了几支好人参,真正的好东西,都有人形儿了,起码有百年上下了,夏荷姑娘,给你寻了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稀罕得紧了.”
“哎呀,那么好的东西,我哪里有福消受,还是献给夫人吧!”夏荷道.
“别装样子了,屠虎岂会不给夫人带东西?”李泽翻了一个白眼给夏荷,“瞧你那眼神儿,都恨不得现在就去扒出来穿上了.涂好了,你一双手便乱动,等一会儿药膏给吸收了,就可以了,这药膏是专门请老师傅配的,效果好着呢!”
“多谢公子.”屠虎感激地道.
李泽拍拍屠虎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像你刚刚说给我淘了几支老人参,我都不带谢的.”
“这岂能一样?”屠虎讷讷地道.
李泽大笑着对夏荷道:“丫头,别站在这里惦记你的貂皮大衣了,先去把酒菜端上来吧!是你的又不会飞了.”
夏荷开心地出了门去招呼饭菜上桌.
烫好的黄酒一杯下肚,黄铜打制的火锅里,切得薄薄的羊肉在里面一涮,再在面前的料碟里蘸上佐料,塞进口中咀嚼几下吞进去,脸上立刻便多出了几份血色出来.
“还是家里的饭食好吃,在外头,可真是吃不惯啊,每次出去,最想念的可就是家里的饭菜了.”屠虎感慨地道.
因为有着李泽的存在,庄子里的饭菜一向是极其讲究的,在庄子里吃久了,再去外头吃,便吃什么都不对味儿了,就像公孙长明,现在也是一天天的胃口被养得刁了起来,即便他过去是那些高官显贵座上客的时候,食物多则多矣,贵则贵矣,但要论起做得精细,吃得考究,还真没有这个小小的庄子里来得更妙.
“好吃就多吃一点,二爷一年也回来不了几趟.”站在炕下的夏荷殷勤的连连给屠虎布菜,看得李泽大笑.
“这小丫头刚刚出去这会儿,一定是偷偷地去看了她的貂皮大衣,肯定是满意的不得了,所以这会儿才来大献殷勤.”
“才不是呢!”夏荷红着脸,“只是去瞅了一眼而已,摸都没有摸一下呢!”
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喝了几杯酒,身上暖融融的,额头上已是有了一些汗珠,屠虎放下了筷子,看着李泽道:“公子,卢龙那边的情况,的确正如公子所预测的那样,不太妙,看起来就在这一两年间了,快则明年,最迟也不会到后年去.”
这就是说到正事了.屋里的几个人,脸色也都正重了起来,公孙长明更是脸色肃穆,他毕竟在哪里呆了不少年月,还是有不少故旧在哪里的. |
听到王明义的这一句话,杨开眼角顿时一跳,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意思?那个李泽我查了,的确没有什么背景,你在翼州那边不是也没有查到他有什么背景吗?”
王明义哀怨地看了一眼杨开:”杨兄,你害死我了,这人在翼州的确没有什么背景,他的背景,在镇州啊.”
杨开顿时变了脸色.
镇州是什么地方?那是节度使李安国的大本营.那个小子姓李!猛然反应过来,杨开脸上的冷汗顿时涔涔地往下淌着.
“他,他,他是李家的人?”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相比起镇州李氏,他杨开算个什么鸟?即便是在翼州,他家也是排不上号的.他能到武邑来到县令,还是因为巴结上了翼州王氏,又机缘凑巧,武邑原县令武功离任这才得到了这个位置,要不然他有了发财的机会,怎么会第一时间便想到王明义呢?一来是义兴堂他估摸着自己吃下去会撑着,二来也是存了报答王氏之心.
可万万没想到,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要把自己烧得面目全非了,真要得罪了镇州李氏,只怕王氏为了自保,第一个就要把他收拾罗,都轮不到镇州那边动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心存侥幸:”李氏一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李泽啊?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又会窝在这里默默无闻?”
王明义颓然跌坐在椅子之上:”李氏这样的大家族,有什么秘闻,又岂是我们能知道的.只怕连我姨父也不清楚.我现在明白了,武功为什么在这里当了十年县令不得升迁,那个王八蛋,离任之时为什么不交待清楚?”
“是我跟他吵了一大架.”杨开脸色惨白.”他离任之时,县上亏空严重.”
王明义苦笑着看了一眼杨开:”杨兄啊杨兄,这在地方之上当官的,那一任不是这样,后边的要给前面的补锅,然后自己在拉上一屁股帐丢给下一任,你,你……”这个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这杨开,以前根本就没有当过地方官好不好?一想到杨开是自己推荐给父亲,然后由父亲作保安排过来的,他的头皮就一阵阵的发麻.
“会不会是搞错了,是我们自己吓自己?”他喃喃地道.
“怎么会搞错,李泽我的确是不知道,但公孙长明我是知道的.”王明义看着他:”当初这个人出了一点事儿,是镇州李节度派自己的贴身侍卫尤勇从卢龙那边带回来的,回来是绕道横海的,路过翼州的时候,我姨父还请尤勇与这公孙长明吃了一顿饭,我跟着父亲去作陪的.只是他不是去了镇州了吗?怎么又跑回了翼州,还成了这个李泽的先生?”
他突然跳了起来:”这个李泽,到底与节度使大人是什么关系?公孙长明被节度使如此看重,不惜得罪卢龙节度使也要将他弄回来,居然就让他成了李泽的先生?”
他越想越怕,伸手抓住了杨开的手,”杨兄,我怕,我怕这义兴堂,实则上是李节度使的生意吧?”
听王明义这么一说,杨开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可能呢?节度使要做这样的生意,尽管光明正大就好,那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他辩解道.
“这就要从义兴堂本身来看了.”王明义喘着大气道:”义兴堂从来不在成德治下做生意,一门心思地瞄准着横海军节度使那边,杨兄,一个个的销售网络,也可能是一个个的情报网点,是一个个的秘密人手的储存地点,义兴堂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行贿,拉拢横海军治下的那些官员,而且那个程维不是说,义兴堂今年以来还在那边建设仓储吗?你想想,如果让人横海军那边知道这个义兴堂是李节度的,是什么后果?”
“你是说李节度瞄上了横海军?”杨开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难怪王明义说节度使在整军备武,难怪他说他姨父也需要大笔的钱财扩军,如果李节度要动横海军,翼州便是第一线啊!自己竟然打起了李节度的生意的主意,而且这里头还关联这么大,这事要是捅出去了,只怕李节度会剥了自己的皮.
“王贤弟救我!救我杨氏一族.”杨开一把抓住王明义的手腕子,哀声道.
王明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断尾求生只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手段,而现在,先要想的此事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如果能把这件事捂在武邑之内,就万事大吉了,最不济,也要在翼州之内消化掉,万万不能捅出去让镇州那边知晓.否则别说自己,便连父亲也是要吃挂落.而姨父也会受牵连,李节度使麾下,盯着翼州刺史这个位置的人可也不少.
想到这里,他霍然站了起来,袍袖一拂,便向外走去.杨开呆了呆,也赶紧跟了上来.
前面正堂之内,十几个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泽三人,李泽与公孙长明稳坐不动,好整以遐地喝着茶,屠立春瞪着眼睛,眼神儿在衙役们的身上转来转去,看得那些人心里一阵阵发麻.在屠立春眼中,这些人与小鸡崽儿也差不多.那细细的胳膊腿,自己一伸手,卡巴一声,就能给捏断罗.
大厅之中的气氛有些古怪.只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之声响起.
王明义走得极快,杨开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
一步跨进大堂,王明义先是扫了一眼那些衙役,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衙役们一呆,看向王明义身后的杨开,杨开连连挥手,衙役们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话说他们也被屠立春看得有些发毛了.
大厅里没有了其它人,王明义二话不说,双手抱拳拱头,先向李泽深深地一揖:”得罪了,李公子,这是一场误会.”
不等李泽说话,他又向着公孙长明同样地作了一个长揖:”公孙先生,还记得王家二郎吗?”
公孙长明呵呵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王温舒家的老二啊,你不在翼州,跑到这武邑来干什么?上次在你姨父家,你好像给我倒了几杯酒?”
“公孙先生好记性,那日姨父宴请先生,正是在下在一边侍候.”王明义恭恭敬敬地道.
公孙长明呵呵一笑,”他才是正主儿,你不用找我,与他说话便是.这武邑的事情,本身便是他在作主,我不过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教教他学问罢了.”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但听者却是有意,立刻又往深里想了几层.
王明义转身又向李泽一揖:”李公子,此事是一场误会,误会.”他身后的杨开,也是拱手抱拳,长揖不敢起身.
李泽笑道:”杨县令为何前倨而后恭呢?”
“李公子,我这个杨兄弟猪油蒙了心,竟然打上了李节度……”
叮的一声,李泽手中的茶杯盖重重地合在了茶碗身上,王明义打了一个突儿,立即改口:”他猪油蒙了心,竟然打起了李公子的主意,实在是该死,不过他实在是不知这事儿的底细,还请公子大人大量.”
李泽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茶几上,微笑道:”今日杨县令把我请来,大概是我不答应,就准备收拾我一顿吧,大概还会往牢里走一趟,尝尝这刑房的十八般武艺对不对?”
杨开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以额触地,”下官委实不知,还请李公子恕罪.”
李泽盯着他看了半晌,点了点头:”说得倒也有道理,这事儿本身便是秘密,你不知道,倒也真应了不知者不罪这句话,起来吧,堂堂一县之令,跪在我一个白身面前,算怎么一回事?传将出去,还说这成德没规纪呢?”
这句话说得极重,一边的王明义一把便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杨开拉了起来,心中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李泽这么说,便已经点了题,这事儿,不会放深里追究了.他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至于接下来李泽要提什么要求,他除了应着之外,也没有了别的什么选择.杨开的肩膀太嫩,根本就担不起这事儿,而李泽,大概也只会盯着自己.
想着本来是来武邑准备发财的,没想到羊肉没吃着,倒惹了一身臊. |
“上茶,上好茶!”五人移步内堂,杨开便充当了那个端茶倒水的角色,李泽与公孙长明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王明义一侧坐陪,便是屠立春,也被李泽招呼着坐了下来.
此时此刻,王明义与杨开自然知道,这位看起来很彪悍的家伙,当然不止是车夫这么一个简单的角色.
王明义亲自把一盏茶放在了屠立春身边的茶几之上,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问道:“尊驾看起来有些面熟,敢问贵姓?”
“免贵,姓屠,屠夫的屠.”屠立春咧嘴一笑:“叫屠立春.”
王明义一个哆嗦,他终于把眼前的这个人与脑子中怀疑的那个人对上了号.屠立春这个人,十余年前,还是一个在成德能止小儿夜啼的狠角色,不过后来突然消声匿迹,便是曹信也曾在王明义面前提起过这个人,还感叹此人身为节度使麾下最信任的手下,但终究是没有好下场.言下之意,自是这个人早就不在了.
王明义私下猜测,很有可能是屠立春替李节度使做了太多阴私的事情,最后被杀人灭口了,现在一个早就应当死了多年的家伙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让他恐惧.
又是公孙长明,又是屠立春,可见眼前的这位李泽李小公子的身份该有多么地特殊,有些惴惴不安地瞄了一眼上首的李泽,又看了看边上诚惶诚恐的杨开,不由得恨得牙痒痒,这个家伙这一回可是害死自己了.
“这一次是为了义兴堂的事情,大家才聚到了一齐,那么,我们就说说义兴堂的事情吧!”李泽品了品重新换上来的好茶之后,悠悠地道.
“李公子,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要打要骂,公子尽管开口.”王明义立即站起来表明态度.杨开也是连连点头.
李泽一笑,道:“说起来这一次的事情,也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儿啊,就算没有眼前的杨开杨县令,说不定以后还有李县令,张县令,总之啊,会有很多麻烦,既然这一次出了这档子事,那就干脆一劳永逸,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吧.”
王明义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公子想怎么解决?”
“那个程维?”李泽看向杨开.
杨开脸上戾气闪现,恨恨地道:“这个混帐东西,竟然敢打公子您的主意,自然是不能放过.公子放心,回头我就处置了他.”
“大青山之中时有匪徒作乱......”王明义话说了一半.
李泽眼皮子抽动了一下,这二位可也真是够狠,转眼之间,就要把曾经的盟友程维给往死里整了.
“此人的确可恨,可恼.”李泽看了一眼公孙长明,道:“不过嘛,单是一个贪字,倒也罪不至死,而且对于义兴堂的底细也并不知晓,你们说呢?”
公孙长明耸耸肩,他压根就无所谓.
王明义则揣泽着李泽的意思何在,这要是换成了他,不往死里整这程维那才怪呢?
“一切皆由公子作主.”
“那好,我就来说说这件事.”李泽道:“这程维在义兴堂的股份自然是不会再给他了,将他逐出翼州,不不,要赶出成德.这件事,杨县令可能办好?”
“能办好!”杨开赶紧道:“下官会警告他,要是再敢出现在成德治下,就让他全家死绝.”
“他家里的那些浮财嘛,就由他带走好了,毕竟合作一场,我也不忍看他以后去讨饭.一大家子人呢.”李泽淡淡地看着杨开.
杨开心里打了一个突,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刚刚浮起的那点小念头,瞬间又被他抛飞到了九宵云外.
“那程维在城里的宅子,还有城外购置的那些田产,杨县令可取了去.”李泽的话一出口,王明义与杨开都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泽.
李泽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目光转向了王明义:“王兄既然跑了这一趟,当然也不能让你白跑,义兴堂两成的份子,不知能不能让王兄满意?”
王明义完全成了木雕泥塑,整个人呆坐了半晌,才连连摆手道:“李公子,这件事,我知道错了,绝不敢再对义兴堂动半分念头.”
李泽笑着转头看向公孙长明:“先生,是我话没有说清楚吗?”
“你说得很清楚了,两成的份子,给王家二郎.”
李泽摊了摊手,“怎么王兄,不想要吗?”
嘴上问着是不是不想要,但语气却是变了,王明义满嘴苦涩,半晌才道:“不知公子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啊!”李泽道:“第一,我不想义兴堂的事情,再被其他人所知晓,最好是连你的父亲兄长姨父也不要知道,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泄漏出去的风险.我相信在翼州,也有许多别人的探子.”
王明义点了点头,这并不让人意外.
“有了你王二郎,相信即便有人再看上了我这小小的义兴堂,你也能把他们摁下去,翼州这地界,你话话还是能算话的.”
“我明白了.”王明义道.
“其二嘛,接下来我们义兴堂准备往卢龙那边探探路,王兄你在那边是有路子的.”
“王家的生意,也给李公子二成股份.”王明义立即道.
“不必,我这不是在与你搞交换,我真拿了你们的股份,你父兄,你姨父立刻就会知晓这件事了,那事情就会更复杂了.义兴堂的这两成,我是给你个人的.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我义兴堂往卢龙那边走的时候,你多多照顾也就成了.”李泽轻笑道.
王明义低头想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杨县令嘛,股份是没有的,不过义兴堂终究是在你的地界之内,每年我们会给你一笔钱,相信这笔钱,是你这个县令十年也赚不回来的.而且不用担上贪官的骂名.”李泽笑咪咪地看向杨开.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杨开又惊又喜,没有想到这件事到了最后,自己不但没有吃挂落,还能落下不少财货,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那就这样吧!”李泽站了起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赴程维的宴请呢!”
屋里几人相视都是大笑起来.
马车驶离了县衙,在后面,王明义与杨开也各自上了马车,一齐出发向着义兴堂的总部而去.
“怎么?瞄上王明义了?”公孙长明笑问着李泽.
李泽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既然他已经知晓了,便只能拉他上船了.”
“公子,其实我们已经吓着他了,犯不着给他股份吧?二成,一年下来可是一笔大数目.”屠立春小声问道.
“这个人不比杨开,是个有能力的,也有眼界更有关系.”李泽道:“既然已经在他这里露了相,那就不如拉他上船,嘿嘿,上来容易,下去就难了,没有两成股份,他是很难动心的,以后这个人,说不定还能大用呢,反正已经这样了,自然要将其用到极致.倒是那杨开无所谓,一点小钱就可以打发了.”
“公子还真准备往卢龙那边发展?”
“不过赚一把快钱罢了.”李泽点头道:“卢龙那边儿图谋不轨,现在正在大举屯集各类物资,物价飞涨啊,以前咱们没路子,只能干看着,现在不是有了王二郎吗?筹集资金,大干快上几把,然后便抽身坐看风云起了.” |
在程维一事之上,李泽算是最大的胜利者,不但收回了整个义兴堂,还借此机会将王明义,杨开绑上了自己的战车.虽然给了王明义两成股份,但义兴堂却也可以借着王明义,将触角悄地伸向成德地区而不会引人注目.这几乎是李泽下意识里做出的决定,并没有深思他这样的举动对今后有着什么样的深远的意义,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有备而无患,或者到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了.这就像下围棋之中有时的一着闲子,平素时候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可真到了需要用的时候,往往便会成为胜负手.
这颗棋子到底要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李泽其实心里一点数儿也没有,就是随手而为之.至于杨开,毕竟是一方父母官,有很多事情,有他和没他,效果还是很不同的,至少,这样的一个家伙不来添乱,便会让李泽省去很多心力,为此,给他一些甜头未尝不可.此人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不过是李泽过去见过的绝大多数官员一般无二,平平安安地当着官,顺便给自己搂一点钱,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这样的人,却是最好对付的了.
倒是程维,给了李泽很大的刺激.
他被杨开派遣的衙役驱逐出境的时候,李泽远远的去看了一眼,一夜白头过去只是听说过,更像是一个传奇故事,但这一次李泽却是亲眼目睹了程维是如何在一夜之间从一个身体还算壮健的中年人变成一个身材佝偻的老汉的.
他的房子没有了,土地没有了,义兴堂的股份没有了,唯一允许他带走的只是家里的金银细软,但从他们一行人的状况来看,能带走多少还真是说不准.程奉一瘸一拐地在安排着出行,看起来像是吃了不少苦头,程家的壮年男性,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很显然,这是那些衙役所为.
李泽不许杨开再去抢掠程维的浮财,但这并不能约束下面的那些衙役,班头们下黑手,这些人也正是靠着这些事情发财的,要不然就凭着县衙里的那点子薪水,如何能让他们过上滋润的生活呢!
对于这样的事,李泽也无能为力去制止.
几十口子人,就这么四辆牛车的行礼,程家,这便算是彻底地败了,看着程维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地呆呆地倚偎在一辆牛车之上,周围是哭哭啼啼的女眷,李泽的心不禁抽了一下.
他不是可怜程维,当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其实便应当有承担失败之后被报复的后果,他只是从程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某一种可能.
自己相对于程维来说,是一个庞然大物,但在自己的上面,又还有多少更残忍,更毒辣,更饕餮的猛兽呢!
自己还给了程维一条活路,未来某一天,自己当真落到了程维的这般下场,会有一条活路吗?
李泽喝酒,拼命地喝酒.
每当有了不可开解的心结之时,李泽便将这种绝望无限地放大,让自己的心绪沉浸在一种不可自拔的绝望之中,并让这种绝望越来越深沉.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某一种绝望抵达了顶点再也没有向上的空间的时候,于绝望的最深处便会诞生出希望,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而这种勇气会将负面的情绪一扫而空并支撑着人奋勇前进.
且不管最终的后果如何,至少这种负重前行的过程,便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活下去的动力所在.上一辈子,李泽就是这样干的,并且最终让他获得了成功.这一辈子,他仍然保持了这种习惯,公孙长明和夏荷看到的是一个颓废不振的李泽,对于李泽来说,他却正在浴火重生.
回到庄子上之后,一切便又回到了平静当中.李泽开始了重复他千篇一律的生活,煅练身体,读书,与公孙长明讨论这天下的走势,最后延伸到如今的大唐如何才能恢复过去的鼎盛甚至更向前一步.
公孙长明直到现在仍然认为大唐气数为尽,仍然是大有可为,但李泽却认为旧的秩序必然会被打破,这天下的动乱,将会由卢龙拉开序幕之后迅速波及天下,节度使们眼下已经形成事实上的军阀割据,现在还勉强有一块遮羞布挡着所有人龌龊的心思,当这块遮羞布被扯下来的时候,必然就是彼此攻伐,弱肉强食,彼此兼并的时代.
那是天下流血的时代.
两人有时候会彼此争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摔杯掷碗都是常有的事情,以至于夏荷最后将铭书苑里所有名贵的成套的餐具都藏了起来,只拿些粗瓷大碗出来任由这一老一小在恼羞成怒的时候发泄.
不过两人却是乐在其中.这一种争论,对于这两人来说,都是一个进益的过程.李泽通过公孙长明对天下的点评,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大唐,掌控大唐命运的那些人,有了一个更直观的感受,而公孙长明,也从李泽那些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是大有道理的说辞之中,对于眼下大唐面临的危机,以及未来的出路,隐隐地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梁晗被放回来了,不过回来之后的他,看到李泽,便像老鼠看到了猫,避之唯恐不及,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庄子里的练武场,哪里也是屠立春,陈炳,褚晟等人经常呆着的地方,梁晗宁愿与他们一起打磨武艺,也不愿面对李泽那一张看起来温和阳光永远挂着一丝淡淡微笑的脸庞.
他被李泽整怕了,也整服气了.
不过他那一身单打独斗的功夫倒不是盖的,动起手来了,除了屠立春能与他打个平手之外,陈炳褚晟一对一地与他对撼,都是输得极惨.也就是石壮在一次回来看儿子的时候,将梁晗狠狠地揍了一顿,算是打压了一下他又嚣张起来的气焰.
直到这个时候,梁晗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一夜自己之所以能够顺利潜入大青山之中的秘营所在之地,是这个家伙刻意放进去的,换而言之,也就是李泽故意这么做的.
当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悄然落下的时候,李泽也度过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十五个生日,一直在外奔波的屠二屠虎,也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
当李泽与王明义,杨开联袂出现在义兴堂的总部,几人谈笑风生,李泽甚至走在最中间的位置之上,诸人如众星捧月,本来兴高彩烈迎上来的程维当即便骇然色变,两腿发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杨开连瞅都没有瞅他一眼,挥了挥身,跟来的衙役们一涌而上,将程维父子便拖出了义兴堂,而早就守候在义兴堂外的孙雷等人则鱼贯而入,重新控制了整个义兴堂.
屋内宴席之上的酒菜还是热气腾腾,不过招待客人的主人却直接换了人,李泽笑吟吟地径直坐上了主位,举杯邀饮.
人前欢声笑语,妙语连珠,在交际这一方面,李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前一世在商界打滚了半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袖善舞,七窍玲珑,从一无所有混到名闻天下,李泽早就有了一颗洞察世情的心和一双能把人看透的眼睛.一顿酒还没有喝完,王明义已经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杨开更是感激涕零,大有马上叩头认大哥的冲动,浑然都没有觉得眼前的这个李泽,连十五岁都还没有到.
相比于他们,公孙长明对李泽的认知就深刻多了,酒席之上冷眼旁观,也只能是大叹这真真的是一个妖孽,早慧的孩子他不知见过多少,但像李泽这样成熟的宛如一只千年老狐狸的孩子,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如果说心智早熟,或者与李泽成长的环境有关,如果说他心狠手辣,也许是长年与屠立春这种人呆在一起而造就,但这样的交际手段,谈吐格局,公孙长明就真不知道李泽是如何学来的了?
公孙长明原本是不信什么生而知之的,一个人在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在以后的长长的人生之中,是被描绘成一副精美的画卷还是一塌糊涂的小儿涂鸦,就要看这个人的经历了,没有经历的人,不可能有大智慧.
但现在,公孙长明觉得自己的信仰正在摇摇欲坠,李泽表现出来的东西,在那个庄子里,是不可能有人教给他的,也没有人能教给他,这种人情炼达,知情识趣,洞察人心,如果出现在一个七老八十的人身上,那不会让人讶异,但出现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妖孽了.
兴许这个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积年老狐狸吧!
不得其解的公孙长明,只能这样宽解自己.这个世界之奇,终归不是自己能一窥究竟的.他决定回去之后再好好地研究研究周易,来给李泽好好地卜上一卦,瞧瞧能不能分解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到了第二天,公孙长明就觉得自己对李泽的认识,还是肤浅了.
他一大早上就爬起来在院子里去踢腿伸胳膊,因为他很清楚,如今与李泽住在一个院子里,就算自己想睡懒觉,那家伙过上一会儿也会大呼小叫地在院子里折腾的,反正是睡不好的,倒不如起来扑腾两下.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他倒是起早了,李泽那儿居然没有了动静,心中不禁暗恨,这家伙莫非是看穿了自己的心肠,特地给自己找嗝应么?
慢吞吞地打着他早就忘了不少动作的八段锦,不时还特意地呼喝两声,倒真是引来了一个人,不过不是他期望中的李泽,而是步履匆匆的夏荷.
果然是人是少年好啊,那家伙还在呼呼大睡吗?如果他在院子里这么折腾,自己是铁定睡不着了的啊!
“公孙先生.”夏荷看起来很是疲倦,这让公孙长明有些惊讶,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可看得清楚,李泽房中的这个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丫头,还是一个处子之身,两人天天住在一个屋里耳鬓厮磨的,李泽居然忍耐得住没有吃了这个小丫头,已经让公孙长明很是惊讶了.
这个时代,十四岁,说起来也不小了.在豪门大家里,这样的年纪或者还在接受各种各样的教育,但在普通人家里,说不得就当门立户甚娶妻生子了.不过就算是豪门大户,在这样的事情上,也并不禁绝的.
“怎么啦?昨天喝多了?”公孙长明慢吞吞地收了势子,站直了身子问夏荷道:“这个时候了还没有起来?”
夏荷苦笑:“要是睡着了倒也好了,公子从昨天晚上回来后,根本就没有睡.先是发呆,然后便有些焦燥,最后让我去取了酒,喝到现在呢?”
“喝了一夜酒?”公孙长明瞪大了眼睛,“还没有喝醉,难不成他还是酒仙不成?”
“先生莫开玩笑了,昨天回来之后,公子的情绪就很不对头,但又不肯说,样子好怕人的,先生快去看一看吧.”夏荷焦急地道.
公孙长明放下了卷起的衣袖,沉思了片刻,心中却是有了一些计较,摇头失笑道:“真当他是一个通达的人了,还是有过不去的坎嘛!也是,人太聪明了,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先生在说什么呢?”
“走吧,去看看这位喝了一夜也没喝醉的酒仙是个什么状况?”公孙长明笑着道.
推开房门,一股子浓郁的酒气便扑鼻而来,地上东倒西歪地扔了好几个酒壶,李泽倚窗而坐,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看到公孙长明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又转回头去,两眼血红,头发烂糟糟地,胸前大片的酒渍,直如街边的酒鬼一般.
公孙长明径直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伸手取过李泽手中的酒壶:“对月饮酒也不知叫上先生我吗?却让我老头子辜负了大好的良辰美景,只在梦中徒呼奈何了?”
“先生道是良辰美景,在李泽眼中,这世界,却是血红一片.”李泽喷着酒气,打着酒嗝道.
“怎么就突然之间颓废了呢?”公孙长明讶然地看着李泽,将酒壶放在了桌上,“是昨天程维的事情,刺激了你?”
李泽苦笑:“先生慧眼.那程维说来也是可怜的,强权之下,毫无反抗之力,一生心血所系,转眼之间便是镜花水月,不管他多么努力,最终都是毫无作用.”
“公子,那程维这些年来啥也没干,躺着吃红利呢,就这样还不知足,还想谋着公子的基业,这样的人杀了才好呢!”一边的夏荷愤愤不平地道:“公子怎么倒还可怜上他了?还这样糟践自己?”
公孙长明摆摆手:“夏荷,你与你家公子说得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是心中另有所想而已.”
“能怎么想?”李泽惨笑地看着公孙长明:“说不定今日之程维,就是来日之李泽,只不过碰到的人不同而已.也许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奋斗,到最终,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句话而已.”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公孙长明沉吟道:“其实你一直都明白这一点,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的起点比那程维可不知要高上多少,如果你想争上一争,不是没有机会,至少我在你老子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李泽摇头:“先生如果真敢在我老头子面前说,那就真是我的死期到了.虽然我与他没有多少接触,但却也大致了解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把权力,家族,看得可比亲情重要得多,现在的成德结构是稳定的,上有他镇压场面,下有李澈也还算成气候,这个时候如果我掺合进去,不稳定的首先就是内部,老头子绝不会打破这个平衡的,所以到时候牺牲的一定是我自己,正因为想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我这些年来才一直默默地作着这些事情,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你明白这一点,为何又如此颓废,我还以为你受此刺激,要站起来奋起一搏呢?”公孙长明道.
李泽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拿什么搏啊?看那程维,就是想搏命也没那个机会啊,他在我面前是这样,我在其它人面前,又与他有什么区别呢?”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回家躺在棺材里等死去.”公孙长明怒道.
李泽长笑:“那可不行.先生,酒喝够了,牢骚发完了,颓废自然也就没有了,我这个人啊,一般是这条路行不通,就试着去走走另一条路,万一让我又趟出一条道来了呢?有位先人说过一句话,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程维之败,在于他不清楚形势,不知道对手,我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我要应付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
公孙长明看着忽然又精神焕发了的李泽,实在是有些摸不透这个人路数了,按照常人的理解能力来说,李泽,就像是一个神经病.
“既然如此清楚,为何又搞成这般模样?”
“也没什么,就是发个感慨而已.”李泽弯腰捡起地上一个酒壶,随手扔出了窗外,听着那啪的一声脆响,道:“昨日如那酒壶,已经没有了,我这个人,可是一直向前看的.夏荷,准备洗漱水,再准备早饭,要小米粥,爷昨晚酒喝多了,要养养胃.” |
屠立春赶着马车,载着李泽与公孙长明一路到了县衙.既然是私下了拜访,自然不可能走县衙正门,在后院侧门处,早有一名杨开的家人守候在那里,将三人一路迎了进去.
李泽走在最前面,公孙长明略略落后了半个肩头,而屠立春则跟在二人身后,一路鹰视狼顾,打量着周围的布置.
“李公子,请.”仆人站在大门一侧,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式.
李泽看向内里,一个身材瘦削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之中.周围倒是没有看到其它人.
“公子,两侧厢房之中,至少有二十个人.”屠立春身子微微前俯,以只有李泽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道.
李泽一笑,心道这是准备谈判破裂便来硬的么?居然连刀斧手都埋伏好了,要不要摔杯为号呢?
大踏步走进大门,抱拳向着正中的杨开一揖道:”这位便是明公吧?小子李泽,见过明公!”
杨开没有答话,正襟危坐,逼视着李泽,一般的普通人在面对官员这样的逼视之下,只怕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心下也有所发虚了,不过李泽却恍若未觉,仍然是面带笑容,直面着杨开的逼视.
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杨开也觉得场面有些难堪了,这才轻咳了一声,”你就是义兴堂的那个李泽?”
“是!”李泽点头道.
“我只是要你一个人过来.”杨开的眼神扫过了李泽身后.
李泽微笑着道:”这位是我的老师公孙长明,听闻明公有请,生怕我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明公您,所以一定要跟来,老师一片拳拳之意,小子实在是不敢违备.”
正说着,后面突然传来了咣当一声响,李泽不由一楞,这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要准备动手的节奏吗?
看着杨开,杨开也是一脸的尴尬,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端起茶杯连喝了几口.
这个时候李泽也突然反应过来了,躲在后面的,大概就是那位王别驾的二公子王明义了,看来公孙长明这个名字,果然还是有些杀伤力的,这个杨开级别太低,还不能与闻这样的秘密,但翼州别驾嘛,却是够格了.
认识就好.李泽心下大定,至少这样一来,今天就不可能当场翻脸了,有一个知道厉害的在这里,那一切,就可以摊在桌面上来好好谈一谈了.
故意装作没有看到杨开的掩饰,他继续道:”这位是我的家人,叫屠立春,不过是一个赶马车的罢了.”
“嗯,坐吧!”杨开挥了挥手.
李泽谦恭地先拖了一把椅子请公孙长明坐下,然后这才在公孙长明的下首拿过了一把椅子,堂而皇之的坐下.
是那种正常的坐下,而不是像下级见上级,草民见官员的那种虚坐,别小看这样的一个姿态,这说明了李泽在心底里,压根就没有把杨开当成什么能主宰他命运的大人物.
杨开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眉头不由得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样做,无外乎就两个方面,一是这小子啥都不懂,就是一个乡巴佬菜瓜,仗着有几个钱便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二嘛,就是这小子有恃无恐,但杨开先前早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而且王明义也作了备注,这小子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后台,莫非是这个公孙长明?
脑子里转了又转,却仍是没有想出来这公孙长明到底是谁.
他心下有些不耐,看着李泽那大模大样的作派以及不经意间瞟过来的一眼之中那种不以为然,心中已是有些微怒.便决定开门见山,没有必要绕来绕去.
“今天找你过来嘛,主要是说说义兴堂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还有你那个庄子的事情.”
“兴义堂嘛,是小子几年前兴之所至经营的一点小本生意,倒是没有想到能让明公关注,当真是出乎小子我的意料之外.”
“小本生意,嘿嘿!”杨开冷笑一声:”先不说那义兴堂,先说说你那个庄子吧,本官上任之后,看了一下,十多年了,好像你从来都没有缴过该缴的赋税啊!”
“要缴赋税的吗?”李泽一脸惊讶,”一直以来,从来没有税丁税吏上门,我还以为不用交得呢?”他装疯卖傻地道.
杨开大怒:”缴纳赋税,是每一个子民都要做的事情,我不管你与前任县令是个什么关系,但本官上任了,就得依法办事,你十年来所欠的赋税,不但要补清,还要缴纳罚款.”
李泽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笑容已是无影无踪:”敢问明公,要补缴多少?罚款又是多少?”
“赋税自有定数,不过罚款嘛,那就是本官裁定了.”杨开得意地看着李泽.
李泽注视着他,”明公却容我猜一猜,你大概裁定的罚款,不多不少,正好是我在义兴堂的七成股份吧?”
杨开一楞,竟然还是一个明白人.既然如此,倒还真是省了不少口舌,当下冷笑道:”那也说不准,也许还要更多,比方说包括你的那些土地和庄子.”
“要是我不答应呢?”李泽不动声色地问道.
“只怕由不得你.”杨开已经决定懒得与李泽废话了,这小子是个明白人,看样子,也没有准备老老实实的交出义兴堂,还想垂死挣扎一番,既然如此,不如给他一点厉害瞧瞧,把这小子拖到刑房之中,让他看看那些刑具之后,还能不能这般慷慨激昂?
有几个钱了不起么?在权利面前,钱什么也不是,只能是惹祸的根源.
站起来正想大声下令的时候,侧门一个仆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小公子突然跌了一跤,头破血流呢,夫人急了,请老爷马上去看一看.”
杨开一楞,这个仆从可不是他家的,而是王明义身边的,他看了一眼那仆从,见那人眼神极为坚定,又扫了一眼李泽,见李泽仍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哼了一声,拍拍手,”来人.”
两边厢房之中,立时便涌出了十好几个衙役.
“李公子却请稍坐,最好不要乱动,否则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他威胁道.
“明公请便.”李泽笑吟吟地看着杨开,”只是明公既然请我们来叙话,连茶也不奉上一杯吗?”
杨开一楞神,这小子倒还真有种.
“好,来人,给客人奉茶!”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李泽与公孙长明相视而笑.
杨开脚步匆匆地到了后面房中,却见王明义正像热锅之上的蚂蚁一般正焦急地转来转去,一见到杨开进来,他有些失色地一把抓住杨开道:”杨兄,这一次只怕我们踢上铁板,惹祸了.” |
(今天我首先要怼一怼我的老书友叶花草木了,哈哈!首先我们来谈一谈让一让和争一争的问题,不管是让还是争,那都是要资本的啊,没有这个舞台,你拿什么争呢?李泽的确小有资产,但现在与他的兄长比,那差距就是一个有百万资产的人,想要与王思聪较劲啊,你想让他死得快一点吗?当然,我们的主角肯定是会上位的,最有意思的,不也就是这个过程吗?兄弟你这几年一直在预测我的剧情,不过我骄傲地说一声,你还没有猜对过呢,所以你后面所预测的让父让兄的剧情,自然也是错的.容我得意地再笑几声.最后强调一点,老兄弟,我爱你哦,肉麻不?你每一次的留言,都会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呢!)
杨开欢天喜地的走了.
抱上一只粗大腿,果然好处非同一般啊.困挠了他好些天的难题,在李泽这里,似乎就不是什么问题,二万贯的加税,李泽一口气便拿出了五千贯,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李泽出钱,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一次财务操作罢了,但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官帽子的问题,还有一个上峰考查政绩的问题,在不过分的惊扰本地百姓的情况之下能完成上司交给的任务,必然能得到一个个大大的优字的评估.想想其它各个县的同僚现在一定是焦头乱额,他的心里不仅暗暗高兴.
对于李泽向他要二十具甲具,这是问题吗?对于将县里武库的甲具送给其它人,当然是严重得不能再严重的问题了,但给李泽李公子有问题吗?当然没有.
官府并不禁百姓拥有刀枪,禁弩不禁弓,对于弩具以及甲具的确是管理很严格的,任何一个私人家中私藏甲具十副以上,便可以构成谋反罪名.武邑堂堂一个县,也仅有甲具二十副,可见盔甲这东西,的确是很稀罕的玩意儿.
李泽的老子李安国,堂堂成德节度使,下辖四州二十五县,手中控制的甲士也不过三千人而已.
送走了杨开,李泽心中却是慨叹起来,乱世,终于还是以不可阻挡的态势滚滚而来了,张仲武就像是那只蝴蝶,扇动翅膀便让整个大唐帝国都震动了起来.或者这股风波,一时还波及不到帝国的其它地区,但在帝国北方,各大势力已经闻风而动了.
李安国控制下的成德地区,因为他本人的守成策略,或者说是不思进取,整个态势还是很平稳的,官府也比较注重民生,所以老百姓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像卢龙等地区,老百姓的日子可就苦了.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沉重的徭役,已经让百姓喘不过气来,张仲武拼命地扩军备战,让他周边的各大节度使都如芒刺在背,不得不也动起来加强自己的军事力量,像横海那边,居然已经逼得百姓暴动了.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可以想象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战事的正式拉开,情形只有比现在更严重.站在院子里,顶着飘飞的雪花思虑了良久,李泽这才找来了屠立春和禇晟.
“我们庄子上,如果有需要的话,能拉出来多少人?”李泽问题.
屠立春一楞,但马上便反应了过来李泽问的是什么.
“公子,我们庄子上,包括所有的佃户,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壮劳力合计八百三十五人,其中有战斗经验者三十五人,都是庄子上的护卫.”
“十五岁至五十岁吧!”李泽摆了摆手,他可不想看到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提着刀枪出现在战场之上.
“那就要少上近两百人了.”屠立春道,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这也是整个大唐征兵的年龄限制.
“那也还有六百余人,再加上我们秘营的数百人,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至于全无抵抗之力.”李泽沉吟道:“大唐实行的是府兵制,咱们这些佃户怎么就没有战场经验呢?”
屠立春笑道:“公子,府兵,指得是那些自耕农,或者良家子,像佃户是依附于主家的,在官府那里根本就没有上名册,又如何会将他们纳入到府兵系统中去?再者,这十余年来,天下还算平静,咱们成德,老爷更是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连匪患都快要绝迹了.”
“好战必危,忘战必殆啊!”李泽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现在大雪纷飞,在家也没有什么活计干,光呆在家里猫冬可不行,立春,你,将这些适龄人群都给我组织起来,进行军事训练.”
屠立春有些呆滞地看着李泽,好半晌才道:“那公子,要将他们练到什么程度?”
李泽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道:“至少要懂得基本的军令,基本的一些队列,基本的进攻与防守战术吧,可不敢一上了战场,敌人一声吆喝,一阵箭雨,他们掉头就跑或者直接尿了裤子.”
“是.我马上来安排这件事情,明天,公子便可以看到军事训练正式展开.”屠立春干净利落地道.
“好.”李泽最满意的便是屠立春这股子利索劲儿.“褚晟,屠二爷送回来的第一批物资你已经入库了吗?”
“是的,第一批一共来了十匹马,都是上好的战马.还有十车皮子,一车牛筋.”禇晟道:“送货回来的人说,过年前,应当还有一批物资运回来.”
“组织人手吧,我们的工坊在这个冬天,把这些皮子,全都要给我变成皮甲和靴子,牛筋全都要变成弓弦,铁坊那边也要多安排人手,别的不说,矛头起码要一人准备一个吧.”李泽道.
“公子,这就需要把那些佃户家人也组织起来了.”
“当然,这里头有些活儿,也不需要太大的力气,我记得糅制皮甲的,就有好几个老人是一把好手嘛!”李泽点点头:“再跟义兴堂那边调一批棉布,棉花过来,多准备一些棉衣,头套,手套之类的.”
“是!”
屠立春和禇晟告辞离去,李泽却仍然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下去,但一时之间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在屋里转了好一会儿子,方才想明白过来.
自己这是急了啊!
历史的洪流已经滚滚而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啊,只可惜,自己现在能做的很有限,如果还有个几年时间就好了,那自己必然能准备得更充分.
“爷,这个冬天,庄子上又要闹亏空了.”夏荷抱着帐本出现在李泽的面前,在上面勾勾画画着,“按照爷的吩咐,这几千口子人,这个冬天又要吃爷的,喝爷的了,那些不要脸的,肯定又会把几岁的奶娃娃都带来混饭吃.”
“几个奶娃娃,能吃得了多少?”李泽好笑地看着如同一个守财奴一般的夏荷,“爷还不至于被他们吃究了,你应当这样想,给这几个奶娃娃一口饭吃,他们的老子娘干起活来便更有劲是不是?干脆这样吧夏荷,到时候你安排一个识字的丫头,带着这些奶娃娃们去读书吧,管他们识几个字呢,免得他们到处乱跑,弄得庄子上乌烟瘴气的.”
“爷可真是心善,管吃管喝还管他们读书识字啊!”
“这不是心善,这是管理的策略.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事情是不能做的.”李泽道.“再说了,这个冬天,屠二爷正在大展身手呢,说不定这一进一出之间,我们还能赚得比往年更多一些.”
“石邑那边真的暴乱了吗?我们与他们只隔着一个大青山,他们不会真来吧?不过这大雪应快封山了,他们应当来不了.”夏荷有些担心.
“人啊,被逼急了,什么奇迹能都创造出来,别说是下雪了,便是下刀子,为了求一口饭吃,他们也敢出来.”李泽喃喃地道.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麻烦,肯定是少不了的. |
“张仲武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他的野心了.我在卢龙的时候,他就杀了两个卢龙大人物啊.”屠虎摇头叹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在的卢龙,已经没有第二个声音了.”
“那两个?”公孙长明有些紧张地问道.
“一个是朝廷派驻在哪里的监察御史杨子师,另一个则是莫州刺史卢毅.”屠虎道.
公孙长明身子一颤,闭上了眼睛.
“先生认得这两个人?”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在卢龙的时候,这两个人算是我的朋友了,我走的时候,如果不是卢毅,或者压根儿就逃不出来,也等不来你老子派出去的人接应.他们两个,是卢龙那里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杨子师负有监察之责,他走不了,也不能走,卢毅可以逃的,我劝过他跟我一起走,他不听,果然落到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李泽摇了摇头,不管这个王朝已经没落到了什么地步,昏馈到了什么地步,总是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人,为了心头的那点信念,心甘情愿地为其尽最后一点努力,哪怕是最后自己灰飞烟灭也从不退缩半步.
对于这样的人,李泽很敬佩,很尊重,他却自问做不到.就像现在,他知道大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完蛋了,他想的却是跑路.现在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培养的秘营,还是想尽办法敛财,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跑路做准备的.
公孙长明一把提起桌上的酒壶,揭开壶盖,就着壶口猛灌,酒洒将出来,顺着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胡须,落到衣襟之上,顷刻之间便湿了一大片.
喝得太急了,公孙长明大声呛咳起来,咚的一声,将酒壶重重地顿在桌上,火炕边上的夏荷赶紧走过去,替他轻轻地拍着后背.
李泽与屠虎都是同情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发声.
好半晌,公孙长明才低声问道:”他们的家人,有剩下的吗?”
屠虎摇头,”张仲武这个人,公孙先生应当比我们更了解,他既然下了手,又岂会留下后患,他们两个,都是满门被杀.杨子师还好一点,在长安还留下了一脉,卢毅却是举族被杀得干干净净.”
公孙长明一声长叹,仰首向天,但泪水仍然是从他坚闭着的眼睛流将出来.他猛然睁开双眼,翻身下炕,大步向外走去.
夏荷有些紧张地追了两步,李泽却冲她摇了摇头.
公孙长明就这样连鞋子都没有穿,径直走到了飘飞的大雪之中.
“相如忠烈千秋断,两星残火地炉畔.旧隐相如结袜前,对酒长歌莫长叹!”
风雪之中,飘来了公孙长明长歌之声.
屋里气氛一时之是有些压抑,直到那苍凉的歌声渐行渐远,李泽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屠虎道:”这么说来,那边已经公开地在厉兵秣马了.你在哪边大致打听出来了张仲武能最多集起来多少兵马吗?”
“张仲武多年以来一直便在扩军,现在他治下能集结起来的甲士,不少于三万人.真打起仗来,再全员征召,十万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现在的关键是,他与契丹那边一直有勾结,一旦动手,必然会有契丹骑兵加入进来,这个就真不好说了.”
“三万甲士!”李泽倒吸了一口凉气.三万甲士就是全脱产的三万职业兵,这就有些很恐怖了,自己的老爹,手下只有三千甲士,治下四个州,每个刺史最多集结起来一千甲士,满打满算,也就七千甲士.而在战场之上,决定战争走向的,永远是这些职业士兵.如果再加上有可能出现的契丹骑兵,放眼卢龙周边,李泽还真找不出谁能是他对手,除非是卢龙周边的各大节度使齐心协心,集结在一起同时向他发起进攻,但问题是,这可能吗?
谁都不想成为杨仲开的主要打击对手,谁都想让旁人先顶上去,谁都想着能不能在这一场大劫之中捞到一点好处,怎么可能万众一心去对付张仲武.
“张仲武有可能先打谁?”李泽问道,要知道,成德节度治下,与卢龙可也是接壤的.
“公子放心,张仲武不可能先打我们的,我们与卢龙接壤的地方,又同时与振武军节度使,横海军节度使治下接壤,卢龙军马想要进攻我们,就必然要进入这个狭长地段,那就很有可能遭到振武军,横海军以及我们成德军三面夹击,张仲武怎么会这么傻?从现在他的布局来看,应当是先对付河东节度使高骈.因为河东节度使高骈的实力,与他实力是最接近的,如果他能击败高骈的话……”
李泽在脑子之中构画出卢龙,河东的地图,点头道:”的确如此,哪果他击败高骈,拿下河东,只怕振武军也好,横海军也好,还是我老子的成德,除了向他投降,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不过高骈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可是天下名将,更重要的是,此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张仲武要对付他,他又何尝不想灭了张仲武呢,不过他准备得有些晚了,落了下风.即便朝廷竭尽所能给他支援,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你预估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现在不管是卢龙也好,还是河东也好,都在竭尽所能地拉拢人手,河东,朝廷已经有人到了镇州了,其实我想,卢龙那边,肯定也对老爷在示好,就看老爷怎么选择了.”
“其实怎么选都不对啊!”李泽叹道:”可是又不得不选.”
“是啊,不得不选.”屠虎点头道:”最多最多,还有一年的缓冲期.张仲武那头,已经完全整合了卢龙,现在除了拉拢振武,成德,横海之外,他应当将主要的力气用在契丹那头,契丹那边部族林立,有的依附于张仲武,有的却是想要摆脱大唐的控制,所以也是矛盾重重,想来张仲武还要花费不少力气的.”
“一年时间啊!”李泽顿时感到时间紧急了起来.
他努力地将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不去想一年之后战火纷飞的时候.
“你这一次出去,义兴堂出了一些事情,你知道了吧?”
屠虎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借着这个机会,我还把王明义与杨开绑上了我们的马车,接下来就要用一用王明义的关系了.”李泽道.
屠虎一惊:”公子,不是说我们不在成德地区发展的吗?”
“吓着你了?”李泽笑道:”我们自己当然不会去做,不过借着王明义的壳子就行了,这样不引人注目,你从卢龙回来,应当知道,哪里的物价,已经开始飞涨了吧?”
“对,物价涨得离谱,特别是战备物资.卢龙那边正在大规模地屯集.很多东西,价格已经翻了数倍.公子不会是想做这些吧?”
“为什么不做?现在还有比做这个更赚钱的吗?”
“可是公子,老爷如果到时候选择与卢龙为敌,我们这么做,不是资敌吗?”屠虎犹豫地问道.
“我们不做,王明义照样会做的.他们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其实振武,横海那边也会有人做,即便是河东,也不会少了人去.”李泽不以为意地道.”抓住这个机会,赚一把快钱.”
“我明白了.”
“你在后面安排货物,出面的事情交给孙雷,认得你的人多,你尽量少出面.”李泽吩咐道.
“是.”
“这一次,我们除了钱之外,也可以收一些马匹,皮革,牛筋.你还没有回来之前,孙雷已经筹集了一批粮食,食盐,桐油,这些东西,卢龙那边都缺,互换有无.”
“卢龙那边肯卖给我们这些东西?”
“张仲武不是还在想着拉拢我老子吗?”李泽轻笑道:”再说这些东西他不缺,背靠着契丹,他多的是这些东西.把我们的货夹在王明义的货中出去,交易完成之后,王明义会把我们要的东西安排好交给我们的.” |
杨开觉得到武邑来当这个县令真是来对了.虽然早前险些一步踏错而万劫不复,但好歹有是惊无险,不但过了这一关儿,还因此而巴结上了成德的主人李氏一族.这可比他攀上王二公子要高上了好几个档次,便是王二公子王明义的姨父曹信,也不过是成德节度使麾下一州的刺史而已.
机会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能不能抓住,那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巴结上了.
公孙长明离开武邑准备前去镇州李安国那里,他是亲自一路送到武邑边境,只差哭鼻子抹泪的表示自己的不舍了.送走了公孙长明,回过头来,便隔三岔五地往李泽的庄子上跑了.
巴结人当然也是要有水准的,杨开在这方面还是很有造诣的.来了一次之后,便从李泽不经意经透露出来的母亲一心向佛的话可记在了心里,再来的时候,总是会带上一些与佛家相关的东西,要么便是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一些佛经孤本,要么就是一些罕见的佛家摆件,挂件,以及一些罕见材料打造的佛珠等等.
要说这些东西有多值钱倒也不见得,但这就是让王夫人感到欢喜,母亲喜欢了,李泽便也只能捏着鼻子每一次好言好语地招待着这个粘人的家伙.
虽然这家伙很讨厌,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李泽又不得不感谢他,王夫人大概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李泽费心费力找来的,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对他的笑脸渐渐的多了起来,话也慢慢地多了起来,偶尔也对李泽嘘寒问暖几句.
说实话,李泽上一辈子压根就不知道母爱为何物,这一辈子,终于有了一个母亲,但以前还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这的确让他很是失望,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母爱,心中也着实温暖得紧,也稀罕得紧.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自己都很清楚,他缺少的还真就是爱.
自己还真是太过于粗心大意了,以前屠虎走南闯北,如果想找这些东西的话,自然也是找得到的,还是怪自己没有这个心啊.这个杨开,还真是给自己指点了一条沟通母子感情的明路.有了这个勾连,自己再努努力,总也要让这一世这母子情真真切切的才好.
世人不是说,缺嘛补嘛吗?
“杨县令,看你面有愁容,是不是有什么难解之事啊?”李泽看着杨开,微笑着问道.往日杨开来家里,总还能借着一个由头,但这一次来,却是什么借口也没有了,一看那样子,明显便是有事求上门来了.想想自己让王明义和杨开都误认为自己与镇州那边有关系,李泽便隐隐有些头疼.
关系当然是有的,而且还很特殊,问题是,这关系并不是杨开所想象的那种关系啊.
“公子慧眼如炬啊!”杨开放下手中的茶碗,”杨开实在是有事要求公子.”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不过杨县令,话说在前头,你的事儿,我可不一定办得了啊!”李泽似笑非笑地道.
“这事儿,别人还真是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于公子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杨开赶紧道.
“什么事?”
“公子,武邑本来就是一个下县,全县拢总也不过二千户上下,今年的秋赋,杨开是殚精竭虑总算是圆满完成了,可就在前天,翼州那边又传下了命令,要加收一次平匪税.小小的武邑,竟然摊了二万贯钱啊!”杨开愁眉苦脸地道.
“翼州有匪?没听说啊!”李泽惊讶地道.
“这不是翼州的意思,而是镇州那边传来的命令.”杨开叹息道:”如果单是翼州,我去求求王别驾,怎么也能少收一点,但是镇州那边分摊下来的,王别驾也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说是平匪税,其实啊,这是准备着要打仗了,听上面来的人说,明年春播之后,要与卢龙那边开战了.”
李泽心道公孙长明还真是有办法,这去了镇州还没有多久,就帮自己的老子下定了决心要与河东那边结盟,对付卢龙了吗?这加税,就是为了这次战争作准备了.
老头子当然是不肯拿自己的老本来打这一仗的,最终还是要把耗费摊在老百姓身上.全成德上下百姓,都要为这一次战争买单了.
“一户平摊下来要十贯,这的确不是一笔小钱了.”李泽沉吟道.
“我的公子哟,这那里是一笔小钱啊,大部分人家,你就是让他当了裤子,也一次性拿不出来十贯钱啊!”杨开看着李泽一副何不食肉糜的模样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打,敢情你李公子觉得十贯钱不多,但这不代表那些普通百姓啊!
“缺口有多大啊?”李泽问道.
杨开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派下税丁税吏下到乡里去摧收了,现在缴上来的,也不过二千贯而已.缺额实在太大了,公子,我也不敢摧逼过甚啊,你可能还不知道消息,横海军节度治下的石邑,就是与我们隔着大青山相邻的那个县,也和我们武邑差不多的一个偏僻地方,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官府摧逼过甚,百姓聚众暴乱了.”
“啊?还有这么一回事?”李泽瞪大了眼睛,这一个冬天,他的人手都投入到了与王明义的生意当中去卢龙那边赚一笔快钱,横海军那头儿却是在猫冬,没想到那边就出了大事.
“不错,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但石邑那边百姓暴乱却是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很是担心啊!”杨开愁容满面.
“你怕强行摊派,逼得武邑步了石邑后尘?”李泽问道.
“也不仅仅是如此.”杨开道:”实在是武邑穷啊,如果都像公子这个庄子上这样富裕,那我就不用担心了.真要弄齐这两万贯,那不知有多少家这个年是不消过得了的,明年春天,铁定要饿死人,杨开虽然不是一个清官好官,但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啊.这是其一,其二,我很担心石邑哪边的暴民啊,别看他们闹得欢,但军队一去,他们肯定不敌,我就怕他们窜进大青山,然后摸到我们这边儿来啊!公子你想想,我们在这头摧逼缴税,那边这些暴民窜了过来,这两头要是一联络,乱子会不会延伸到我们这里来?我这个县令还没当上一年,就出了这样的祸事,曹刺史焉能饶我?”
听了杨开这番话,李泽倒是对这个家伙有些刮目相看了.
诚如杨开所言,这人算不上什么好官,也算不上什么能吏,但仅仅看他不忍心刮地皮来完成上头的布置下来的任务,就足以让李泽对他另眼相待了.这家伙也想发财,但他发财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对准了义兴堂这样的而不是普通老百姓,看来此人心中还是有一些底线的.
在这个时代,能有这番心思的,李泽就认为大大的有良心了啊.
“武邑不止有两千户吧?”李泽问道.
听了这话,杨开便有些尴尬,武邑实际上当然不止两千户,但县里在册在藉的,却又结结实实只有两千户,就像李泽的这个庄子两百余户佃户,就不在册子上.而整个武邑,像李泽这样的情况可还有好几家.
看着杨开讷讷不言,李泽一笑道:”镇州这一次收税,其实关乎的不仅仅是成德一地,而是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我是不可能去说项的.”
看到杨开露出失望的神色,李泽接着道:”不过杨县令的难处我也明白了,这样吧,我这儿,出五千贯.”
“怎敢要公子出钱?”杨开喜上眉梢,手上却是连连摆动,嘴上也是连连推辞.
“这也是为了成德.”李泽淡淡地道:”五千贯已经有四分之一了,既然连我都出了,那武邑的另外几家,也总得表示表示吧.”
杨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心道要是连李公子你都出了,另外几家,我就敢去摧逼,真要撕逼起来,上头还有王二公子给自己顶着呢,王二公子可是知道这里头底细的,而那几家,也不过就在翼州有些关系,那还能越过眼前的李公子去.
李泽莫名地少了五千贯,心里还是有些心疼,但一想想,这也是为了老子的事业作贡献,心里也就平衡了一些,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小地主梦想买单吧,让老头子多打造一些兵器,盔甲,羽箭,多募一些兵马,总是能增添一些力量的.
“至于大青山里头有可能出现石邑那边的暴民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李泽道:”不知县里武库有多少铁甲,能不能借给我用用?”
“啊?”杨开一惊.”交给公子?公子万金之躯……”
李泽打断了他的话:”一群暴民而已,我这庄子上的护卫足够对付他们了,你那有多少铁甲?”
“二十具!”杨开有些羞涩.
“才二十具?”李泽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一个县的武库,居然只有二十副铁甲?
“真只有二十具!”杨开赌咒发誓,”公子,甲具不像别的,谁敢打它的主意?”
“也罢,二十具就二十具,回头你都给我送来,那些匪徒不来便罢,真来了,我让他们来得去不得.”李泽道. |
屠虎在庄子上只歇息了两天,手上的冻疮破损了的地方才刚刚结痂,便又匆匆离去了.公孙长明在大醉了一天,又沉默了一天之后,在屠虎离开庄子的那一天,他也前来告辞.
“先生缘何要如此匆匆离去啊?”李泽倒是有些不舍起来,公孙长明的确是一个学识渊博,而且深通时务之人,与他的交流,极大地补足了李泽闭门造车的短板,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实际上,这个世界,与他的认知虽然大同小异,但就是这些小异,或者对于现在的李泽没有什么影响,但以后可就说不准了.有些大事,往往就是败在一些完全不起眼的小事之上,一艘可以在海上横行无忌的大船,往往会因为一颗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铆钉而倾覆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些憔悴的公孙长明拱了拱手:”在庄子上叼扰了几个月,着实麻烦了.与小友的交流,也让我这老朽对很多事情有了新的认知和体会,我这便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先生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弟子了吗?”李泽苦笑着道.
“不是不认你,而是不敢当你的老师,如果说起掉书袋,写文章,作词赋,那我当你的老师那是绰绰有余,但其它的……”公孙长明摇了摇头:”小友啊,你当真甘心就这样埋没了自己吗?”
“先生是要去镇州吗?”李泽换了一个话题.
“是,我的老友们死得如此之惨,张仲武下手如此之狠,我岂能就此甘休.”公孙长明愤懑地道:”不给以回报我枉自为人一场.你老子现在满脑子守成的想法,朝廷那边他想托着,张仲武那头他也想糊弄着,可是墙头草,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要知道,真正大战一起,最先倒霉的,差不多都是那些墙头草.”
“所以您要去说服我父亲加入到朝廷一边,配合河东节度使高骈一起对付张仲武?”李泽道.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虽然有我的私心在里头,但这对你爹来说,或者是眼下最好的应对办法.你不是也说过吗?张仲武绝对成不了事,如果这样含糊着,以后朝廷一旦获胜,你爹如何自处?只不过是眼下得罪张仲武的问题,还是将来得罪高骈的问题,你认为谁更难对付?”
“当然是高骈!”李泽一摊手道:”至少人家大义在手,到时候高骈一声吆喝,大家倒是可以兴高彩烈地来对付我爹,然后瓜分成德的地盘.”
“对啊,你看问题,比你老子准多了.他现在还在犹豫呢,两头老虎要较劲了,他一只家狗夹在中间也着实为难了些.”公孙长明叹息:”可这世上,又哪有容易的事情啊!”
发完感叹,看见李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比喻有些不恰当,这是换着花样骂李泽是狗崽子了.
李泽当然不高兴,特别是看到公孙长明身后的梁晗这个时候笑得露出满嘴的大黄板牙,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先生大才,能有先生相助父亲,想来成德定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想提醒先生.”李泽板着面孔道.
“小友请讲.”公孙长明正色道,并不因为李泽年纪小便有所轻视,这几个月的交往,他早就不把眼前这个少年当成孩子,而是当成了一个可共谋大事之人了.
“先生此去,说服父亲之余,必然还会想尽办法将振武,横海一齐说服,此事不是不可行,但先生切记,万万不可将自身安危托诸于他人之手.我有些担心先生心痛老友惨事,而急于求成.”李泽道.
“多谢小友提醒,我一定会放在心上的.”公孙长明道:”小友,大争之世即将到来,你当真就没有与这天下诸雄一争长短的心思吗?”
“先生,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了,说实话,人皆有向上之心,要说我一点不动心那也是假的,谁不想过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风光日子呢?我自然也是想的,不过一想到要因此而天下动荡,血流成河,我便心生厌恶,先生是不是看我做事的风格,便觉得我心狠手辣?”
梁晗立即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
李泽横了他一眼,他便把脖子一缩,又躲回到了公孙长明的身后.
“难道不是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公孙长明道.”我并不认为这是缺点,想反,这是一个想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特质.”
“杀几个人和杀成千上万人,是完全不同的.”李泽叹道:”杀几个人,我还能接受,可一想到或者因为我要死成千上万人,我心里就是极不舒服的,先生,我讨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你知道吗?我要想成大事,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便是要与我那没见过面的兄长相争,先把他干掉再说.哪怕我与他没有什么感情,但血管里毕竟都流着同一个人的血.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
“我理解.”
“另外,我讨厌那所谓的英雄,雄主之类的人物.”李泽的语气突然有些激昂起来:”先生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公孙长明重复着李泽的这句话,脸色变得格外精彩起来,好半晌才拱手向着李泽一揖:”是我小看小友了.不过小友,你终究不是一般人物,或者局势一至,或者外物所迫,你想要的,不见的能得到,你不想要的,说不定终究会来.你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终究是要化为蛟龙翱翔九天的.”
“但愿先生这些话都不会实现,我更喜欢躲在这里当一个轻松的小财主,或者去海上当一个闲散的钓鱼翁.不过如果事情逼上门来,我也绝不会当缩头乌龟的.”李泽笑道:”我就是这个性子,潺潺小溪载着我,我可为供人观赏的落花,汹涌波涛载着我,我也能成为毁天灭地的巨木.”
“但愿如小友所愿吧,老朽就此告辞.”公孙长明弯腰子一揖,转身登上马车,梁晗一跃上了车辕,看着拱手作揖相送的李泽,心中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要离开这个煞星了,还是在外面更加逍遥自在啊.
驾的一声,长鞭在空中甩了一个鞭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马车缓缓离去,在雪地之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
李泽的两百多家佃户自从入冬以来便一直在盼望着主家的召唤,但一直到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的时候,庄子上仍然安静不已,本来以为今年已经没啥指望了的他们却突然喜从天降,心善的李公子,果然又找到由头要在冬天赏他们一碗饭吃了.
青壮年参加演武?没问题,不就是在庄子上的那些护卫的带领之下操练一番吗?舞舞枪棒,走走队列,摆摆阵势,一天两顿干饭便是稳当当地进了肚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主家还会杀上几头猪犒赏一下大家.
无非就是小主人爱热闹的毛病又犯了呗.反正大冬天的猫在家里也没啥事情,也不能总和堂客忙活着造小人,现在虽然日子好过了,不饿肚子了,但多一张嘴出来,想想还是很犯怵的.
对于这些庄户人家来说,冬天不干活的时候,家里是不煮干饭的,哪怕屋里有足够的粮食,他们还是以防万一地藏上一些,冬天里反正又不干活,吃那么饱干什么?
不过去小主人哪里嘛,就可以放开肚皮吃了.在家是舍不得吃,又不是不能吃.
大家热情高涨,天色还没有放亮便呼朋换友拖家带口地往庄子上出发,不少心眼儿多的,便特地穿得破一些,特别是那些小娃娃,有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被大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冻得瑟瑟发抖.
这是指望着到了庄子上,再向主家混一件棉袄穿呢!
屠立春,陈炳,禇晟以及一干庄子里主事的人得到通报赶到大门前的时候,一个个也都是目瞪口呆.这也太积极了一些吧,天还蒙蒙亮呢!而且这些人摆明了车马准备来敲小主人竹杠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就算是屠立春一向不注重这些细节,也很清楚这几年来,像这种衣服遮不住屁股的事情是压根儿就杜绝了的,而且为什么都会是小娃娃们这样啊?
人善被人欺啊,马善被人骑啊!三人对视一眼,这是赤裸裸地欺负公子心善么,要是这些人知道公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不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这个胆子?恐怕现在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吧?
李泽刚刚起床准备一天的例课的时候便得到了通报,匆匆披了一件棉袍子便到了庄子口,一见到小公子出现,近两千口子人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公子金安.”
“公子善心,一定公候万代.”
“公子,我们一定努力干活,能不能赏碗肉吃啊,一个月没见荤腥啦!”
一片乱糟糟的问候祝福之中夹杂着被冻得哇哇大哭的娃娃的吼叫声,现场乱成一团.
“好好好,有肉吃,努力干活,都有肉吃.”李泽用力地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郏,努力地让自己摆出一副笑咪咪地面孔,做出一副大善人的嘴脸来.
还别说,这种感觉着实不错.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了.在这些庄户人家的眼中,自己不折不扣的是一个大人物了,平日里和他们打交道最多的那些管事的,庄丁,在他们眼中一定是凶神恶煞,在他们心里,一定算不得什么好人.如果某一天,自己突然狠狠地盘剥他们,这些人也一定会以为是那些办事的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想要中饱私囊,说不定还会想法设法跑到自己面前来叫屈喊冤.
也是,对于自己来说,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真实的一面吗?人世之间,总是要有一些美好的幻想的,便让他们保持这份幻想好了.
招手叫来了各个管事到自己面前,道:“都知道自己经管的那些事情了吧?”
包括屠立春在内的所有人都点头道:“清楚了.”
“好,那就按照安排,各自去挑人,领人,安排活计吧!”顿了顿,又道:“杀两头猪,馒头管够.”
负责伙房的管事,立刻便苦了脸.
转头看着匆匆跟过来的夏荷,李泽接着道:“看起来娃娃们不少啊,多安排两个丫头,将娃娃们就安置到墨香居吧,腾两间厢房出来.对了,找些棉袄啥的给那些连屁股蛋子都露在外头的穿上,成什么样子嘛!”
“爷就是心善.”夏荷气鼓鼓地道.
李泽笑着转身离去,他喜欢这些小老百姓展露出来的这最真实的一面,这说明自己在他们心中,的确是一个好人.
这种感觉很珍贵啊!
上一辈子,打小起,在别人的认知之中,他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小混蛋,偷鸡摸狗无所不为,长大了,事业成功了,在别人的认知之中,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商,是一个在业界有名的冷血动物.
从来没有人认为他是一个好人.
现在这些人是打心眼儿子里认为他是一个好人的,不然也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他也很喜欢自己将这个好人一直当下去,哪怕是演呢,演一辈子也成真好人了.
或者这个好人也当不太久吧,乱世一来,只怕自己也就顾不到他们了,能让他们在以后的乱世之中想到自己的时候感叹一声,那也就值得了.
其实庄子之上也就乱了早上来报到的那一会儿子,接下来各管事便按照先前的规划挑人,将人领走,分配事务,干活,这一套流程早就是做熟了的,这些佃户们也都清楚得很,接下来偌大的庄子里,便算是安静了下来.
真正热闹的也就是墨香居了,几十个娃娃们先是哭嚎不休,接着便整得鸡飞狗跳,几个丫头手忙脚乱也摁不住局面.
哭闹之声,传到了后面的静心居中,也让刚刚起床的王夫人惊愕不已.
“夏竹,前头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夫人,小公子他又大发善心了,把那些佃户弄到家里来做活计,演武,那些人也是些个不知羞的,把家里几岁的娃娃也都带来吃白饭呢,现在公子把他们都安置在墨香居里呢,要不奴婢去和前头说一声,将这些娃娃撵走?免得扰着了夫人.”
“阿弥托佛,夏竹,你瞎说些什么呢?难得泽儿有这份善心,由着他去吧!”王夫人瞪了夏竹一眼:“回头你把静心居里的嬷嬷们指派几个去静心居帮忙,铭书苑里的丫头,那个又有带孩子的经验了?”
“是,夫人!”夏竹道.“公子可真是随您,一片佛心,普济世人呢!”
王夫人低低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夏竹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决定找个机会去跟小公子说说夫人今天的反应,公子肯定开心,少不了自己的赏赐. |
“咻!”的一声.
一根箭羽划破了天际.
朝着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女子身上射去.
所有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唯独一个人始终盯着那根箭羽,直至它落下,才眯起了那双如狐狸般妖媚的眸子.
不愧是有女主光环的女人.
这都死不了!
要知道,她在末世五年,练就的可不只是胆子,还有那一击即中的准头.
结果现在倒好.
她往心口射,偏到了胳肢窝下.
她往喉咙射,箭突然就从中分叉了.
她往脑袋射,射中了头顶的苹果.
……
花棉棉盯着那奄奄一息的“靶子”,摸着自己光滑白皙的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突然,一声充满颤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娘……娘……”
花棉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小丫鬟惜琴却急的快哭了.
“娘……娘娘,你快把白小姐放了吧,七王爷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他会杀了娘娘的.”
自从前两天娘娘被七王爷扔进池塘里后,醒来就变的怪怪的.
虽然依旧是嚣张跋扈,但是,比起从前,却多了一分嗜血的意味.
瞧瞧,这会竟然还将七王爷的心上人抓来当靶子了.
花棉棉不以为意,把玩着手中的弓箭,“本宫乃一国贵妃,又是他的皇嫂,他敢!”
然而,这话刚落,一股浓郁的杀气就袭来.
“你看本王敢不敢!”这声音,明显是处于暴怒的边缘.
花棉棉只感觉有什么危险以极快的速度袭来,吓得完全来不及思考,就跳离了原地.
还没站稳,就看到她那原本站着的地方,竟然插着一柄锋利的长剑.
乖乖,她要是再慢一步,岂不是要被劈成两瓣了?
花棉棉一脸怒意的看向那个乱甩剑的男人.
结果,就被他的容貌给惊艳到了.
不愧是男主啊!
这颜值,简直是逆天了!
只见他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脸庞,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那一身玄色窄袖蟒袍,将他那挺拔的身躯显得更加的修长和高贵.
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
嗯,确实有成为九五至尊的资格.
至于为什么这么的肯定,当然是因为她特么的穿进一本她看过的小说里面了!
一想到这里,花棉棉就觉得心塞.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在末世里面挣扎了五年,好不容易是混出个名堂来,身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小弟们.
结果,在一次出去打丧尸的时候,被一只色眯眯的丧尸王给瞄上了,一上来就追着她使劲跑!
虽说这个丧尸王进化的是还不错,几乎长着一张和人类一样的脸,那张脸也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好看许多.
但是吧,她对冰冷的尸体没有任何的兴趣好不好!
再想想自己怎么死的,那就更加的憋屈了……
花棉棉都还没来得及回忆完那悲愤欲绝的前尘往事.
君寒晔突然杀气腾腾的站在了她的跟前,大有一副想伸手捏死她的意味. |
好在她的大脑还是爱她的.
大体的走向还是知道的.
谁是女主,谁是男主,谁是反派,她多少也是记得一些的.
就好比她,是这书里活了很久的恶毒女配,并且死相还很凄惨.
好歹也是后来才死,她还是可以高枕无忧一段时间的.
指不定等剧情到了她死的时候,她就可以回去了?
所以,想清楚事情的花棉棉,今天才会把女主抓来试试光环效果.
突然,惜琴哆嗦的声音插了进来,“娘……娘娘,你就别再惹怒七王爷了,他……他真的会杀了娘娘的!”
“你相信吗,我没想招惹他.”花棉棉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她只是想试验一下女主光环而已,谁知道男主突然就杀了过来.
惜琴明显就是不信的.
毕竟之前花棉棉为了引起七王爷的注意,还自杀过呢.
花棉棉见惜琴不相信,也懒得再做解释,扔了手中的弓箭,拍了拍白嫩的小手,哼着欢快的小曲离开训练场了.
这看的惜琴是一脸的懵逼.
通常这个时候,娘娘不都是气急败坏的离开吗?
怎么看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
那可不,花棉棉为自己的重生感到非常的开心.
虽说在末世的时候,她强大到可以在低等级的丧尸群中慢悠悠的散步,但是,奈何不住资源短缺,每天吃的东西真的是一言难尽.
当然,这不代表末世没有美食,只不过,那些美食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吃的,她一个小组织的老大,还真没法经常吃到,但是也不是没有资格吃,只是,要去打一些高级丧尸的晶核来换取.
而她最后这一次,就是因为嘴馋了,想吃一些美食,就去招惹了高级丧尸,可没想到竟然招惹到了丧尸王,以至于最后是香消玉殒了啊.
花棉棉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果然是嘴馋误事啊!
正想着,就见跟前走过一队拿着食盒的宫女太监,那香味从食盒里面飘散出来,差点没让花棉棉流口水了,连忙上前拦住了他们.
这些宫女太监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这么个小祖宗,都如同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惶恐的下跪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
花棉棉满脑子都是美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端着美食的小可爱们都吓的浑身发抖.
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唾液分泌腺后,用高傲的语气说道:“这些是送往哪里的.”
“回娘娘,是送往寒清池的.”为首的太监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寒清池.
花棉棉微微皱眉,显然是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没办法,谁让书里的花棉棉都只关注七王爷的事情,对于这皇宫的事情那是压根不知道的.
不对,对于哪里适合幽会,还是非常清楚的.
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七王爷拖到黑暗的地方那啥那啥的.
为首太监见花棉棉一脸不解,并且也不愿意放他们走的样子,不得不继续说道:“是御景宫内的寒清池,那里只有皇上可以进去.”
花棉棉恍然大悟.
原来是皇上的秘密花园啊! |
花棉棉在林荫小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那脑海里想的都是刚才的美食.
唉.
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些美食啊!
要不,偷偷吃一些?
反正一盘有那么多,皇上也吃不完,更察觉不出来少了一丢丢啊!
这么想着,花棉棉整个人就又充满了活力,朝着御景宫而去.
只是,这御景宫在哪个方向……
花棉棉看着诺大的皇宫,只觉得心塞,正想抓一个宫女太监来问问,却发现周围没有半个的人影.
那可不,所有人知道花棉棉在这附近,都下意识的避开了.
毕竟先前,但凡遇到心情不好的花棉棉的宫女太监们,不是掉了一条命,就是褪了一层皮,可怕的很.
花棉棉皱紧了好看的眉头,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一颗小石子砸向了她的脑袋.
“坏女人,打死你.”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花棉棉顿时就怒了.
熊孩子,竟然敢打她!
看她不打烂这熊孩子的屁股!
花棉棉转头看向声源处,结果就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趴在墙头,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只这么一颗小小的脑袋,就足够让花棉棉惊叹的了.
好个精致的小孩儿!
顿时间,花棉棉都忘了刚才想要打人家屁屁的事情了,她现在只想揉揉这颗小脑袋了.
花棉棉努力让自己笑起来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样子,冲着那个小孩儿招招手叫道:“小正太,快过来,姐姐给你糖糖吃.”
可爱男孩儿愣了好一会,突然大哭起来,“呜哇,好可怕,坏女人要吃小孩儿了.”
花棉棉额头滑下三条黑线,她到底哪里表现的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明明她笑的这么可爱!
“小正太,你下来,姐姐保证不打你.”花棉棉懒得装了,双手插着腰怒道.
精致男孩儿收起哭丧的脸,冷哼了一声,“你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你算个老几啊.”
花棉棉:“……”
确认无疑,就是一个讨打的熊孩子!
“不过,你为什么叫我小正太?小正太是什么意思?”精致男孩儿歪着脑袋问道.
那模样煞是可爱.
花棉棉立马没了脾气,回答道:“全天下最最可爱的小孩子就是叫小正太.”
精致男孩儿亮晶晶的眼睛猛的一亮,随即红着小脸傲娇的说道:“算你有眼光!”
确认无疑,就是一个讨打的臭屁孩子!
“看在你夸人家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孩子的份上,我请你吃好吃的.”小正太非常大方的说道.
花棉棉那双妖媚的眸子一闪,迫不及待的问道:“在哪里?”
“你先爬上这面墙再说.”小正太指了指自己趴着的墙.
花棉棉狐疑的看了一眼小正太.
然后又将视线落在那高大的墙旁.
挺巧的,这墙边正好有棵大树.
那她就爬上来瞧瞧这小正太到底想要做什么吧.
当即就将自己身上宽大的衣服撩起来,弯腰绑在裤腿边,好让这衣服不会影响她爬树的动作.
结果,那小正太却一直尖叫连连的,“啊啊啊,你……你伤风败俗!” |
然而,花棉棉一点都不慌,漫不经心的说道:“七王爷,你再不去救你的心上人,她可就要撑不住了哦.”
花棉棉看着不远处被绑在靶子上气息奄奄的白浅鸢,扬起了一抹嗜血般的笑容.
刚才把白浅鸢抓起来的时候,白浅鸢使命挣扎,一不小心割破了手腕.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白浅鸢已经流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花棉棉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做实验的,就顺势不去包扎了,看看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结果证明,这女主,运气真的是很不错.
君寒晔那双看向花棉棉的眸子,顿时充满了浓郁的杀气.
现在他只要抬个手,就能把眼前这个恶毒女人的脖子扭断!
但是……
他最后还是选择去救白浅鸢.
君寒晔是一点都不避讳的将昏迷的白浅鸢横抱起来.
在经过花棉棉身边的时候,冰冷的话语响起:“花棉棉,你最好祈祷鸢儿没事,否则本王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
“我可等着七王爷大驾光临呢.”花棉棉的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妖魅的意味.
君寒晔的脸沉了好几分.
“花棉棉,不管你做什么,本王对你都只会更加的厌恶,你就别白费心机了,最后,本王警告你,你若是再招惹鸢儿,本王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说着,君寒晔就大步离去.
花棉棉微微一愣.
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张妖媚的脸庞有些的抽搐.
她差点忘记,按照小说的剧情.
她是喜欢君寒晔的.
为了得到这个男人,随不时折腾一下女主,再不要脸勾引一下男主,再不惜背叛所有人,更甚至是背叛自己!
花棉棉就想不明白了.
不过是一个男人,怎么就这么的死心塌地的把自己挂在那树上吊死呢.
虽说长得是好看了一些.
但是,比起她在末世看到的那个丧尸王,还是差特别多的好不.
这一想到那个丧尸王,花棉棉就又要捶胸顿足了!
谁能想的到,她一个战斗型的冰系异能者,最后竟然是被丧尸王给追到力竭而摔死了……
憋屈啊!
花棉棉清晰的记得,那美丧尸当时追着她一边跑,一边口齿不清的反复说:“爱飞……爱飞……”
结果,自己真的是力竭到绊了一跤,跟着美丧尸一起飞下悬崖了!
在摔下悬崖的那一瞬间,她当时的心情,真的只有一个卧槽能形容了.
直到后来,在她醒过来,看着这金碧辉煌的“金笼子”时,把死前来不及喊出来的卧槽给喊出来了.
她竟然穿越了!
还穿越到一本末世前闲暇无事时看的一本宫斗文里面了.
好吧,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捋捋这小说的情节吧.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三天过去.
到最后,花棉棉直接是把牙齿咬的嘎嘣响.
奶奶的,就不能穿到她末世后再看的小说里面吗?
那好歹也是记忆清晰.
这都隔了五年的时间,还是充满刺激生活的五年时间,她真的是把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啊. |
结果,不管她怎么走,这条路好像都没有尽头一样,并且,还没遇到任何一个人,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
花棉棉转过头来,看着身后永远离她不远不近的曼珠沙华的花田,那脸色有些的怪异.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即将被拖入花田当肥料的既视感.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否则可能真的成为花肥了.
听说古时候有一种阵法,能够将人困在里面永远都走不出去.
想来,这就是了吧.
正好,她在末世之前,因为好奇,也研究过一些阵法,所以,破个阵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么想着,花棉棉调用身体刚储存的一丝异能.
手指尖涌现出几滴的水滴.
花棉棉气喘吁吁的看着指间的水滴说道:“能不能出去,可就靠你们了!”
话落,花棉棉一个发力,那些水滴向着四面八方射去,而她也全身心的感受着那些水滴传递回来的信息.
终于,眸子猛的一亮,随后闭上眼睛,激动的朝着某一滴水滴射去的方向跑去.
果然,跑了没一会,花棉棉就跑出了这迷宫一样的花园.
而入目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御景宫?”
这不是那些美食的终点站吗?
花棉棉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刚才异能使用过度,她已经饿的实在是不行了,简直都快把草拔起来啃了.
所以,花棉棉也不管这是谁的地方,观察周围没有人后,连忙溜进宫殿里面,去找那些个的美食.
溜进宫殿后,花棉棉就傻眼了.
她一脸懵逼的看着空荡荡的殿内.
什么都没有?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对,不是什么都没有!
而是她看不见,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隔绝住了一样.
难道又是一个奇妙的阵法?
因为,她能够听到水流的声音.
果然,还是水跟她最亲切啊,都不会欺骗她的.
花棉棉在大殿里面转悠了好一会,终于是找到了阵法的阵眼了,还别说,藏得够严实的,若不是她对水有些许的亲切,只怕是找不到这入口了.
花棉棉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迫不及待的推开那扇厚重的金色大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花棉棉差点就要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下来,这才看清楚殿内的情况.
宫殿很大,大到让人以为这是个户外,只是一个人都没有,让人觉得有些的诡异.
让花棉棉惊叹的是,这殿内的建筑,简直不要太奢侈了一些.
地面,都是用上好的白玉铺造而成的,地面甚至还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周围的撑天柱子,依旧是上好的碧玉,那白玉上面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墙板是用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
最让花棉棉惊叹的是,那正中央烟雾缭绕的浴池,四个角落都放置着的白玉龙头,那龙头嘴里喊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有水......不,鲜红的血从中喷洒进浴池之中.
“呕!”花棉棉实在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竟然是,血池!
谁这么变态,用这么豪华的地方建了这么一个血池?
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建个温泉泡澡不香吗? |
说起这个皇上,她好像就没见过他.
原主来宫里一个多月,每天都只有得到皇上的赏赐,从来就没有被翻牌子过.
为此原主也没有闹过,反倒还是乐于见到的.
“回娘娘,这些食物还得送去寒清池,若是晚了一步,怕皇上会怪罪下来.”为首太监小心翼翼的说道.
“行吧,不过,吩咐御厨,照着这些食物,也给本宫送一份过来.”花棉棉虽然很想吃这些东西,但是也没敢抢皇上的吃食,这一不小心可就是砍头.
当然,她花爷,像是那种会怕的人吗?
不过是她的异能还只是一个摆设,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
对的,花棉棉有异能,她把在末世的冰系异能给带过来了.
只可惜,现在还不怎么稳定,并且也没有一丝的等级,她只能凝结出几小滴的水珠子而已.
这几滴的水珠子估摸也就只能当眼药水用了,至于自保,还是想也别想了.
花棉棉正想心满意足的回自己宫里等待美食的到来,结果,那为首太监哭丧着一张脸跪了下来,身后一群端着美食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求娘娘饶了奴才(奴婢)的小命.”
“求娘娘饶命啊.”
“……”
花棉棉黑着一张脸的看着跪地求饶的一群人.
她怎么了这些人?
最后,实在受不了这些人的哀嚎,低喝道:“闭嘴!”
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吓的禁声了,就怕这个嚣张跋扈的娘娘一个不开心,就赏了他们一丈红.
正当花棉棉想要问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惜琴已经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一路上她不是没有听别人说起过这里发生的事情,顿时吓得是撒腿就往花棉棉这里跑来了,她家娘娘走的实在是太快了一些,她都跟不上了.
“娘娘,那是皇上的膳食,除了皇上赏赐,各宫娘娘都无权享用.”惜琴凑近花棉棉耳边,小声的说道.
花棉棉顿时明白过来了.
可是,就是明白了,她才更不开心.
这特么的皇权时代,和末世有什么区别,想吃个东西都还得有各种的限制.
花棉棉表示自己生气了.
很想像原主那样嚣张跋扈一下,可是,想想这对象是书里的反派大佬,还是算了吧.
“麻溜的从本宫眼前消失!”花棉棉怒气冲冲的吼道.
那些宫女太监如获大赦,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可怕东西在后面追他们.
花棉棉看着美食离自己渐行渐远,顿时有些痛不欲生,抓着自己的心口,如同西施一般柔弱.
“娘娘,你怎么了?”惜琴一脸紧张的扶着花棉棉问道.
花棉棉有气无力的说道:“本宫想要一个人散散心,你们都退下吧.”
说着,就要抬腿走人.
“可是娘娘……”惜琴不放心的叫道.
“本宫的话不管用了吗?!”花棉棉厉声道.
惜琴和一群宫女太监都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奴婢(奴才)不敢.”
她怎么忘了娘娘的脾气并不好,怎么还一次次的往上冲.
得亏自己是娘娘的哥哥留给娘娘的,否则早就死了不知道几百回了. |
“我不这样,怎么爬上去?”花棉棉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抱着那颗树像猴子一样的往上爬.
那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
“你爬树爬的好厉害啊!”小正太满脸崇拜的叫道,完全忘记刚才的事情了.
花棉棉有些的得意.
这可是在末世之初学会的技能呢,那会的丧尸还没进化,根本就不会跑不会跳的,他们躲在树上还算是安全的,当然,前提是你有其他自救的本事,否则就得被困在树上了.
等花棉棉爬上树上后,就往那近在咫尺的高墙跳了过去,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小正太一把抱住腰肢,往墙下推下去.
花棉棉完全是控制不住往下倒.
完蛋了,要摔成残废了!
啊啊啊!
这个熊孩子!
“嘭!”的一声响.
花棉棉摔在了一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水坑上,身上还坐着刚才的小正太.
小正太有些愣神,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一下子跳离花棉棉身边,冲着一时间爬不起来,脸色极其苍白的花棉棉做了个鬼脸.
“坏女人,活该,小爷我总算是可以走了!”说着,小正太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花棉棉:“……”
特么的,竟然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下来,拉她来当垫背!
熊孩子,太可恶了!
亏得她最后关头把全部的异能放出来,让自己摔在水坑上,否则非得摔出个好歹来了.
只是,头好疼,如同被针扎一样.
明显就是耗能过度.
花棉棉手抖的从衣袖里面掏出原主一直随身携带的糖吃了下去.
一颗.
两颗.
三颗.
……
直到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这才停了下来.
寂静的周围,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显得有些的突兀.
花棉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干瘪瘪的肚子.
饿……
原本就肚子饿了,这会异能消耗过度,她就更饿了.
还是先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吃的.
她可不想再感受饿肚子的滋味了!
花棉棉爬起来后,才注意到周围的情况,顿时间就被周围的景象所惊叹到了.
太好看了吧!
一望无际的血色曼珠沙华,似乎它们的尽头,便是可怕的地狱一样.
花棉棉靠近了几步.
“也不知道这曼珠沙华怎么长得,竟然长得如此之好.”花棉棉摆弄着一朵曼珠沙华.
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染上了粘稠的东西,不由得抬起手看了一下.
雪白的手指上,鲜红的颜色,有些的刺眼.
花棉棉脸色微变,猛的退后了几步.
特么的太变态了!
这么一大片花田,竟然是用鲜血灌溉出来的,难怪长的如此之好!
不对啊,她这么一个经历过末世的人,还怕个球啊!
花棉棉淡定的走上前,想继续欣赏一下这美景.
然而,一阵清风吹来,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鲜血味道,吓得花棉棉捂着鼻子退后数米.
果然还是无法接受啊!
就算经历末世五年,她也依然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还是远离这里为妙.
而且,不知道为啥,她总感觉这里很危险.
花棉棉想从刚才那面墙爬出去,可是,转过头,哪里还有什么墙,有的只是一条长长的道路.
她刚才走了很远?
算了,还是原路返回. |
不过,如果这一池水都是血的话,血腥味似乎有些偏淡了啊?
花棉棉真心不想多待下去,正打算走人的时候,突然,瞥见角落长桌上一道道的菜,双眸顿时就亮了起来,也不管什么血腥不血腥的,赶紧跑过去,毫不客气的用了那里唯一的餐具.
当然了,为了防止让人看出来,花棉棉每一样东西都吃的不多,省的到时候会有麻烦.
“当皇上可真好,每天都能吃到这么香的饭菜啊!”花棉棉一边吃一边感叹道.
花棉棉吃的速度很快,大概是因为末世练就出来的速度,也大概是因为怕那个皇上突然出现,看到她偷吃东西小命不保.
所以,花棉棉很快就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的逃离现场了.
花棉棉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没有多久,那血池,突然冒出几个泡泡.
“哗啦啦”一声.
一抹修长的身影在血池里面站了起来.
血雾之中,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他那三千青丝随意的垂落下来,那发尾还不断滴落着血色水滴,滴在他那白皙的肌肤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邪魅如妖的眸子仿佛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寒潭一样冰冷,若是被他注视上一眼,只怕是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住,樱花般的薄唇,微微抿着,似乎有冰冷的气体从中溢出,让人只觉得寒冷到颤抖,他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任是谁,都忍不住的跪下臣服.
这抹身影,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丧尸?
爱妃?
南柯一梦?
突然,那双毫无焦距的眸子,似有所感的望向紧闭的门口,漆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淡紫色的幽光.
池修瑾一个飞身,已经从血池之中出来,穿上一身墨色龙袍,如此更为他增添威慑气势.
池修瑾向着餐桌方向走去,还未到达,却突然停了下来,那双冰冷的眸子,染上了弑杀之色.
“杀!”
冰冷如霜的声音吐出,带着血腥之色.
明明是那般好听的声音,却让人心惊胆战.
片刻后,那守着御景宫的人,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
花棉棉要是知道,因为自己无意间闯入御景宫,并且使用了里头的饭菜,导致御景宫血流成河,定然会良心难安的.
然而,花棉棉注定是不会知道的.
御景宫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有人知道,哪怕有所猜测,也从来没有人敢传出去.
宫里这个主,可从来不是一个好惹的.
若是让他听到了什么风声,二话不说,拉去灌溉花田了.
花棉棉现在心满意足的摸着自己肚子,往自己宫里的方向蹦蹦跳跳而去.
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形象.
简直就像是从冷宫里面跑出来的疯子一样.
以至于周围的宫女太监都是小声的议论着.
花棉棉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去洗个澡.
突然,一声怒喝声在林荫小道上响起,“放肆,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挡安嫔娘娘的路.”
显然,这小宫女没有认出全身是泥的花棉棉. |
花棉棉不悦的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转身看向聒噪的声源处.
这一看可把那个宫女给吓傻了.
只见她“扑通”的一下就跪在地上,看的花棉棉都觉得膝盖生疼.
宫女对着花棉棉不断的磕头道歉,“奴婢知错了,求贵妃娘娘饶命,求贵妃娘娘饶命啊.”
花棉棉:“???”
她怎么了这个宫女?
然后,花棉棉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原本安逸坐在轿撵上的安嫔,也是麻溜的下来,对着花棉棉恭敬行礼道:“贵妃娘娘息怒,这宫女你是要打要杀,都随便你,只要您可以消消气.”
不要迁怒于她就好.
这是安嫔在心里补的一句话.
她可是听说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总结了一句,这位主心情现在可是相当不好的,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花棉棉:“!!!”
自己这副身体过去究竟是做了多少的孽啊,瞧把孩子们给吓的啊.
花棉棉走到那个磕的满头是血的丫鬟面前,淡淡的开口道:“起来吧.”
然而,这宫女不但没有起来,还惊悚的磕的更加厉害了,就差把自己的脑袋给磕下来了.
那安嫔也是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
花棉棉:“……”
花棉棉可不想当场看脑浆迸裂的场景,再次开口道:“别磕了!”
结果,磕的更猛了.
花棉棉都能听到咚咚咚的闷声了.
所以她是什么话都不能说?
得,懒得搭理这两个智障的人.
花棉棉直接是转身走人了.
这让跪在地上的人都满脸的疑惑.
这是几个意思?
放过她们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花棉棉可不管这些人心里想的什么,她现在就想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今天异能透支,她早就累的不要不要的了.
感觉走路都能睡着了.
就在花棉棉走路都快打瞌睡的时候,突然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的向她袭来.
花棉棉猛然清醒过来,惊悚的看向那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射来的长箭.
这箭好快!
快的让她根本无法躲避开来!
要死了!
花棉棉穿越来这里,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这种感觉,与她在末世经历生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恐惧!
窒息!
黑暗!
花棉棉有预感,自己若是不避开这道箭羽,她只怕是会真的死掉,是那种可能再也睁不开眼的死掉.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就是她的直觉!
花棉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地上滚了一圈,总算是以最小的代价避开了这惊人的一道箭羽.
“有刺客!抓刺客!”花棉棉惊叫出声.
无数的侍卫都提着刀跑了过来,将花棉棉围起来,保护在中间.
花棉棉捂着自己不断流血的手臂,警惕的看着周围,直到感觉危机解除了,这才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脸上依旧是惊魂未定.
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穿越的可能并不是一个假的世界,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世界,如果她在这里死掉的话,可能就真的就会死掉的世界!
所以,她需要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 |
花棉棉最后是怎么回去的,她并不清楚,只知道惜琴一直紧张的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摔了,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串,让花棉棉都没机会插上话.
眼看着惜琴就要跑出去,花棉棉不得不抓住她,有些疲惫的说道:“去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奴婢这就去.”惜琴见花棉棉这个样子,连忙去准备热水了.
没多久,花棉棉如愿以偿的躺在浴桶里面,给自己泡了一个让她神经舒缓的澡.
好一会儿后,花棉棉才算是恢复过来.
只是,那好看的眉头却是一直紧紧的皱在一起.
刚才在花园里面那一幕的感受,真的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自己若是被那长箭射中,就真的永远长眠不起了.
她先前,是不是把这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并且,还太过当儿戏了?
如果她真的按照剧情走下去,是不是真的会在之后死去,永远的死去?
不,她好不容易重生,怎么可以就这么的死去,她还要吃一辈子的美食,撩一辈子的帅哥,怎么可以就这样的死去!
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自身的命运!
正想着,惜琴提着水桶进来添水了.
“娘娘,你手臂受伤了!”惜琴倒水时,看到花棉棉手臂那被染红的绷带,顿时紧张的惊呼出声.
“没事.”花棉棉不甚在意的应道.
“怎么会没事,都流了这么多的血,要是老爷和少爷知道了,肯定会心疼死的.”惜琴也是很心疼.
自家娘娘从小什么时候受过罪啊.
花棉棉微微一愣.
她这才想起来,这幅身子是有家人的.
至于自己的家人是什么人.
那就四个字,权倾朝野.
所以,书里的她,一直都有狂傲的资本.
若是惹的她一个不开心,江山易主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
她爹爹是当朝宰相.
她娘亲是个女将军,曾执掌千军万马,如今虽已经退居后院,相夫教子,但还是很有号召力.
她大哥是常胜将军,接管了娘亲手中的兵权.
至于她二哥,三哥,四哥,五哥还有小正太弟弟是什么职位,她并不是很清楚.
因为她从来都不关心这些,只是一味的享受他们的宠爱就是.
这真可谓是,团宠了啊.
想到这里,花棉棉就非常的想见这些所谓的家人.
末世来临,她早就失去了亲人.
这五年来,虽然有不少的小伙伴,但是她依旧感觉孤独,而接收了这身子记忆的她,对于这些亲人的感情那是感同身受.
“此事不可声张.”花棉棉嘱咐道.
她不想让那么好的家人担心,这件事她会查清楚,究竟是谁,竟然敢在皇宫里面光明正大的杀她.
惜琴无奈,只得答应了.
不过,担心花棉棉的伤口碰到水,惜琴坚持留下来为花棉棉沐浴.
泡了一会澡后,花棉棉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精力,此刻就瘫在浴桶里面.
“还是那温泉舒服啊.”花棉棉感叹了一声.
只可惜,那温泉是血泉,让她想泡都没有心情泡了. |
穆公公的笑容顿时就僵在那张老脸上.
他没想到花棉棉竟然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娘娘,这……”
他可不敢这么和皇上说,一不小心惹得龙颜大怒,他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花棉棉斜睨了一眼穆公公,不管他的为难,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穆公公,本宫乏了,想要休息了.”
穆公公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他绝对是头一次被后宫娘娘如此轻视,哪怕是皇后娘娘,也都是礼让三分,可是这个贵妃娘娘竟然敢……
就在穆公公沉着脸要退下的时候,花棉棉的声音又响起了,
“穆公公,你告诉皇上,有这个闲情逸致翻牌子,倒不如好好检查一下宫中,省的走在路上,突然就射出一把冷箭,把人给吓着了可不好.”
这也算是给穆公公一个交代了.
穆公公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应了一句,“杂家明白了.”
谁说这贵妃娘娘是个没有头脑的女人,在他看来,这贵妃娘娘可聪明着呢.
花棉棉见穆公公走远了,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就喝了起来,没一会就见底了.
惜琴连忙替花棉棉又倒了一杯茶,然后有些不解的问道:“娘娘,你为什么不亲自和皇上说此事?”
“凶手是谁,犹未可知.”
花棉棉可没忘记,这个皇上可是书里的大反派,绝对是死得最惨的那个人.
与他有太多的牵扯可并不好.
惜琴顿时震惊的看向花棉棉.
娘娘这是怀疑……
“本宫累了,想要休息了,不管是谁来,都不要打扰本宫.”花棉棉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回房间去了.
“是,娘娘.”惜琴应声退下.
回到房间的花棉棉并没有睡觉,而是躺在榻上发呆,努力的回想着剧情.
她记得书里面,自己确实有经历刺杀一事,只不过,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受了轻伤,而是身受重伤,差点一命呜呼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杀她,花棉棉完全没有印象.
如果不是她的记忆太差,那肯定就是这个作者挖了坑没有填.
花棉棉还是比较偏向后者的,因为自己当初也是恨不得这个恶毒女配赶紧死了,所以怎么说自己也是对她印象深刻,怎么可能会想不起来这个差点杀了恶毒女配的人是谁呢.
这么一想,花棉棉又想起当初这个作者还挖了好几个坑,到最后都没有填起来的剧情.
无良作者啊!!!
想着想着,花棉棉就睡着了.
……
这一睡,可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连晚饭都省下来了.
直到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花棉棉才猛的惊醒过来.
花棉棉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的样子.
在揉着太阳穴的时候,外面特意被压低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娘醒了吗?”
“回将军的话,娘娘还没醒.”惜琴有些担忧的说道.
娘娘这一次睡得有些久了.
房间内的花棉棉有些惊讶了,自己都睡了这么久了? |
这会已经是深秋,天气还是挺凉的,所以花棉棉才能够在这热水中多泡一会.
花棉棉靠在浴桶边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惜琴,宫里可有一个七八岁的漂亮男孩?”
没办法,她这副身体从来都只关心男主,以至于,对于其他的人和事,都不了解.
一直候在一旁的惜琴连忙回答道:“七八岁的漂亮男孩,并且能够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九皇子,也就是皇上的同胞弟弟,还有一个就是九皇子的伴读,太傅弟弟白倾灏.”
花棉棉随意摆弄着水上的花瓣,鲜红的玫瑰花瓣将她的手显得更加粉嫩了.
“难怪了.”花棉棉轻笑出声.
“娘娘,难怪什么?”惜琴疑惑道.
“难怪他小小年纪,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妥妥的就是一个熊孩子啊.
“娘娘,九皇子有怕的人呢.”惜琴偷笑道.
“呦,还有他怕的人,让我猜猜是谁,是不是池……”花棉棉话还没说完,就被惜琴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娘娘,你怎么可以直呼圣上的名字.”惜琴紧张的四处张望,然后小声的说道.
花棉棉直翻白眼.
要不要这么的小心翼翼,池修瑾又不在这里.
结果,下一秒就听的外面响起一声高昂的声音:“贵妃娘娘,奴才来讨喜了.”
花棉棉只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还是迅速的拿起一旁的衣裳就穿了起来.
“娘娘,是皇上身边的穆公公.”惜琴紧张的说道.
花棉棉嘴角微抽.
还真说啥来啥.
花棉棉让惜琴先出去应付着,自己则是先穿好衣裳.
好半天后,花棉棉才穿完这繁琐的衣服,有些心情烦躁的走了出去.
“娘娘,杂家先给你道喜了.”穆公公笑眯眯的说道.
“穆公公,不知道这喜从何而来?”花棉棉神色倨傲的坐在贵妃椅上.
“今晚皇上会在娘娘这里歇着呢.”穆公公依旧笑着,那小眼睛都快要被他给笑没了.
皇上可真是疼这个娘娘,侍寝这种事,竟然也是让他亲自跑腿,明明只需要敬事房的太监来通知一声就好的.
花棉棉顿时危险的眯起双眸.
侍寝!!!
这个大反派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让她侍寝?
之前不是都不提这茬事的吗?
“穆公公,劳烦你回去告诉皇上,本宫近日身子不舒服,就不伺候皇上了.”花棉棉冷声道.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了.
想当初,刚进宫的时候,她就嚣张的对敬事房的公公说,自己不会侍寝,一辈子都不可能侍寝,若是皇上想要强迫她,那她宁愿去死.
瞧瞧,多么的霸气啊.
就仗着自己厉害的家人,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是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原本,后宫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人死定了,却不想,皇上不但没有怪罪她,还给她许多的赏赐,这让所有后宫之人都震惊了.
并且,他们心里都有了一个衡量.
在宫里,惹谁都可以,就是绝对不能惹这个贵妃娘娘! |
花靳蘅皱了皱俊秀的眉头,望着紧闭的房门,“你怎么不叫醒娘娘?”
“娘娘昨日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而且昨日娘娘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奴婢就没敢打扰娘娘.”
亏得惜琴能忍住不进去打扰花棉棉.
花靳蘅听的很是心疼,决定不去打扰花棉棉,“既然如此,就让娘娘多睡一会.”然后继续问道:“你仔细与我说说,娘娘身上的伤口怎么样?”
惜琴连忙将自己昨日看到的伤口描述了一遍.
昨天沐浴完,是她替花棉棉重新包扎伤口的.
听完后,花靳蘅更加的心疼了.
那双眸子里面满是怒火,那拳头还被他紧紧的握住.
片刻后,沉凝的声音响起:“你好好照顾娘娘,我去找皇上.”
这件事,他非得让皇上给一个交代!
屋内的花棉棉听的只觉得心口暖洋洋的,原来这就是亲人的感受.
等等,刚才她大哥说什么?
要去找皇上算账?!
这可不行,这皇上可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们必须远离着点他才好!
这么想着,花棉棉就焦急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的就跑了出去.
“娘娘,你醒了.”惜琴扶住跑出来的花棉棉,“娘娘,你怎么没有穿鞋子啊,快随奴婢进去,奴婢给你穿鞋子.”
“快……快把大哥叫回来.”花棉棉焦急的叫道.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自己的家人,到最后基本都死了.
而这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池修瑾这个大反派!
“娘娘?”惜琴不解的看向花棉棉.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花棉棉气急败坏的说道.
惜琴不敢迟疑,连忙往花靳蘅离开的方向跑去.
花棉棉着急的坐在屋内等待,结果只等来惜琴一个人的身影.
“我大哥呢?”
“娘娘,奴婢没有追上将军.”惜琴懊恼的回答道.
花棉棉叹了一口气.
难道书里人的命运,她是无法改变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无法改变的话,那她现在就不会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了.
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让自己的家人避开灾难.
还好,还好她还有时间.
按照剧情发展的话,自己大哥现在去质问皇上,皇上并未生气,并且承诺会找出凶手,给花家一个交代.
但是,到最后都没能找到,她大哥觉得皇上是在敷衍他们花家,就动用花家的力量去找了.
结果,就发现凶手很可能是皇上自己,当即就质问皇上.
然后,她大哥就被发配到边疆了.
再之后,就是在边疆战死了.
在这里,作者是留下一个伏笔的,显然这个死没有那么的简单.
花棉棉之所以这个情节记得那么清楚,主要是因为她很喜欢这个妹控的角色,只是,让她很不开心的是,这个角色被作者安排成喜欢女主的角色了.
这个喜欢,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就好像只是为了衬托出女主有多么的招人稀罕,凭空生成的一样.
反正在她看来,她大哥完全没有理由喜欢上女主,而作者的理由也太过牵强!
什么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
花棉棉掩嘴一笑,瞧瞧这嫉妒的小眼神.
“各位娘娘可真是消息灵通,连本宫受的什么伤,伤在何处,是轻是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花棉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在场的人,然后又说道:“今日引得大家伙如此兴师动众的来看望本宫,着实让本宫心有不安,等明儿本宫就让人把宫里的奴婢太监都拔了舌头,也省的她们在娘娘们跟前叨扰,让娘娘们不得清静,白跑了这么一趟不是.”
花棉棉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本应该是魅惑人心,却是让人心生恐惧.
所有嫔妃都忍不住的打了一个颤.
这个贵妃娘娘真的是越来越嚣张了,她们完全相信她可以说到做到的.
按理说,嫔妃在宫中被刺杀,并不会很光彩,宫里应该会尽量压下来的,但是,这些女人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想而知,这宫内有多少人是皇后的眼线呢.
“还有,淑妃,本宫可不记得爹娘给本宫生过一个妹妹,这声姐姐你还是留着给你爹在外的私生女叫吧.”花棉棉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了淑妃的身上.
淑妃整张脸都绿了起来,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你怎么可以随便侮辱家父,皇后娘娘,你可要替臣妾做主啊.”
“这事你求皇后娘娘都没用,你应该去求你那好爹爹别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花棉棉轻蔑一笑.
当然,这句话她虽是胡猜乱说的,但也不是没有任何的依据.
这淑妃的爹是个喜欢四处撒网的男人,如果在外面有个私生女或者私生子的,不是很正常的吗?
皇后苏如雪终于是舍得开她的金口了,“贵妃若是没有什么依据,就不要毁人清誉,以免影响了家族声誉.”
花棉棉深深的看了一眼苏如雪,“皇后娘娘不愧是皇后娘娘,动不动就牵扯到家族声誉.”
苏如雪脸色微微一僵,起身端庄的说道:“贵妃,此事乃皇上亲口与本宫说的,所以本宫今日才会带姐妹来看望贵妃,不过,看贵妃的样子想来是极好的,是我们担心过度了,如此,便不打扰贵妃休息了.”
皇上亲口说的,谁信呢.
花棉棉轻笑了一声,那长而卷翘的睫毛跟着动了起来,似乎也在嘲笑苏如雪一般.
“皇后和各位娘娘真是有心了,本宫定然会好好记住你们的这片良苦用心.”最后四个字,花棉棉加重了音.
然后那眼神若有似无的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将她们的表情全部记了下来.
那个想杀她的人,很可能在这些人之间!
迟早有一天,她会加倍还回去的!
所有嫔妃都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为什么她们有种被惦记上的感觉?
真的是见了鬼了!
等这些女人都走后,花棉棉依旧是慵懒的侧躺在贵妃椅上.
“娘娘,你这样得罪后宫所有娘娘真的好吗?”惜琴有些担忧的问道.
花棉棉不以为意的一笑,“本宫以前得罪的还少吗?”
这些人早就将她当成眼中钉了,只不过以前都憋着罢了.
惜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她家娘娘的脾气,果然是一点都没有变,尽是给自己拉仇恨.
看样子她得替娘娘多注意后宫的动向. |
突然,君寒晔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皇兄,看样子今日我们是没办法分出一个高下,等改日臣弟再好好的和皇兄比试,今日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他那双好看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没想到这个花棉棉真的是阴魂不散,为了追他竟然都跑来训练场了,明明他都已经警告过她了.
希望今天她能够看在皇兄在此的份上,不要太过分,否则……
也不知道池修瑾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是没有答应君寒晔回去.
以至于,君寒晔只能继续站在这里等候.
而花棉棉,则是被君寒晔的眼神给看的心里有些火了.
这是什么眼神?
警告?
哎呀,她这个暴脾气啊!
“七王爷,就算本宫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倾城倾国,让人忍不住的着迷,但是,你也不要这么一直盯着本宫看,毕竟,本宫可是你的皇嫂!”
花棉棉轻勾丹唇,露出一抹妖媚笑容,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
君寒晔双眸一凛,身上杀气不断溢出,恨不得伸手扭断她那细嫩的白颈.
花棉棉轻挑眼角,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的跳动着.
好一动人心魄的笑容!
可是,竟然是对着其他男人笑的!
池修瑾一把将花棉棉揽入怀中,大手紧紧扣着她的肩骨,似要捏碎了一样.
花棉棉眉头可见的皱起,“放开我!”
“七王弟,你这双眼睛是朕给你抠下来,还是你自己抠下来?”
池修瑾声音透着一股的寒意,让人只觉得胆战心惊.
明明叫着极亲近的称呼,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君寒晔一下子跪了下来,“皇兄,臣弟并未看贵妃娘娘一眼,请皇兄明查.”
花棉棉看着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君寒晔,不由的挑了挑眉,不愧是男主角啊,这气场十足.
再看看这大反派.
血腥!
真够血腥的!
不过,如果男主角死了的话,这剧情还怎么走下去,又有谁能压制的住这大反派?
这大反派可是很可能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啊.
“爱妃,是你欺君了呢?还是他欺君了呢?”
池修瑾修长的指尖,将花棉棉的下巴捏住,朝着他的方向移了过来.
花棉棉总有一种被丧尸王修长的指甲给掐住的感觉一样,没敢轻易挣扎,生怕被划破了皮肤.
不过,这池修瑾的问话未免也太刁钻了吧.
不管她回答哪一个,都不会让池修瑾满意,并且,还会给她扣上欺君之罪,或者对君不洁的罪名.
“皇上,臣妾觉得,七王爷这是在瞻仰臣妾的天人之姿,他定然是觉得皇上娶了一个仙女呢.”花棉棉娇羞的趴在池修瑾的胸口.
还别说,摸得挺舒服的……
君寒晔脸色无比怪异.
他该谢谢这个女人为他求情,还是要咒骂这女人恬不知耻,竟然还把自己比作仙女,也不看看配不配.
池修瑾薄凉的唇角微微上扬,拥紧了怀中柔软的女子.
他竟然没想推开这个主动贴上来的女人!
“朕倒觉得,妖妃比较适合爱妃.”池修瑾凑近了花棉棉的耳旁,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的耳垂上. |
花棉棉忍住心里的鸡皮疙瘩,“皇上,你饿了吧,臣妾给你带了糕点来.”说着,推开了池修瑾,走到不远处的惜琴那里,将食盒提了过来.
池修瑾看着空落落的怀抱,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这个女人,竟然敢推开他.
“皇上,你快尝尝.”花棉棉从食盒中拈出一块糕点,递到池修瑾嘴边.
池修瑾瞥了一眼糕点,并未张开嘴巴,而是走到君寒晔跟前,淡漠的开口道:“禁足三月.”
“臣弟告退.”君寒晔衣袖下的拳头握紧,起身离开了此处.
池修瑾转头看向花棉棉,那双眸子不带任何的温度.
花棉棉只觉得心都快要被冻结住了.
这气场突变啊.
“爱妃有事么?”池修瑾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
明明语气很正常,可是.却感觉跟吐出几块寒冰一样,让人只觉得寒冷.
花棉棉咽了口口水说道:“回……回皇上,臣妾甚是想念家人,想要回家一趟.”
池修瑾修长的手指抚上手中长剑的剑锋,明明感觉已经割破了指腹,可是却没有见一丝的鲜血.
半晌后,让人心底发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朕明日便将他们接进宫中.”
“别……”
“嗯?爱妃这是拒绝?”
池修瑾抬眸,那双黑色却涟漪着紫色光芒的眸子,紧盯着花棉棉.
“不是,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妾家里人口众多,如此太过麻烦了,倒不如臣妾一个人回去便好.”花棉棉连忙摆手回答道.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爱妃昨日可是说身子不适.”池修瑾唇角微扬,似有嘲讽的意味.
花棉棉只觉得自己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如果她这会说身子很好,肯定会被判一个欺君之罪,如果她这会说身子还是不适,这男人肯定就不会同意她出宫.
花棉棉突然双手叉腰,傲慢的说道:“本宫不管,本宫就是想爹爹和哥哥们,本宫就是要回去!”
现在的她,还是可以作一下的吧.
池修瑾看着跟前嚣张跋扈的花棉棉,眯了眯双眸,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周围的人都吓得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惜琴更是着急的看着花棉棉.
自家娘娘怎么这个时候耍大小姐脾气,也不看看对方是谁.
那可是万人之上的皇上啊!
池修瑾一步一步的走向花棉棉.
花棉棉不禁的咽了口口水.
她……她堂堂花爷,绝对不是因为害怕!
实在是这个男人手上还提着剑,她怕这个男人一个手抖,抹了她这细嫩的脖子……
池修瑾眸子微微一眯,将长剑插回腰间的剑鞘里面,轻吐字眼,“朕准了.”
花棉棉先是一愣,然后不可思议的看向池修瑾,“谢皇上隆恩.”随后又行了一个礼道:“皇上,臣妾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
也不等池修瑾同意,拉着惜琴就逃命似得跑了.
池修瑾的始终都盯着花棉棉的背影,那双闪烁着淡紫色光芒的眸子,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只是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那一群跪在地上的人,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太可怕了.
他们很难想象,最后贵妃娘娘的脑袋还能在她的脖子上,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呼吸新鲜空气! |
花棉棉躺了一会儿后,对着惜琴吩咐道:“去,准备一些点心,本宫晚些时候要给皇上送去.”
惜琴惊讶的看向花棉棉.
自家娘娘这是开窍了?
竟然主动争宠了?
顿时间,惜琴满心欢喜的跑去准备东西了.
这看的花棉棉有些纳闷了.
这小丫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很快,惜琴就准备好了点心.
花棉棉直感叹,这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啊!
看着那一食盒精致的点心,忍不住的咽了口口水.
不行,她得忍住,这点心可是为了让皇上同意她回家而准备的.
惜琴看着花棉棉的样子,差点就偷笑出声了,“娘娘,奴婢还多准备了一些点心,你要不要吃一些?”
她这几天也摸索出花棉棉的新爱好了.
那就是吃!
吃各种各样的美食.
得亏她会做好多的吃食,否则娘娘肯定不会突然对她这么和颜悦色的.
“你不早说,赶紧给本宫拿上来.”花棉棉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了.
惜琴笑眯眯的下去端点心出来了.
自己做的点心能被主子喜欢,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
吃饱喝足后,花棉棉这才让惜琴提上食盒跟她一起去御书房.
然而,被告知皇上不在御书房,而是在训练场.
无奈,花棉棉只得又徒步走去训练场了.
“这皇宫要不要这么的大,腿都要走废掉了.”花棉棉嘟着那殷红的小嘴,不满的说道.
“娘娘,要不奴婢回去让人准备娇撵?”惜琴看着气喘吁吁的花棉棉,心疼的说道.
花棉棉摆了摆粉嫩的小手.
她这副身子太废了,必须得好好锻炼一下,否则,她什么时候才能够有自保能力.
在这古代,可没有什么丧尸晶核给她吸收,也只能靠天地元素来提升自己的异能.
好在这古代的各种元素比较纯净,多加吸收,晋级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她的身体素质也得跟上!
“娘娘,你怎么都不流汗啊.”惜琴原本想给花棉棉擦汗的,可是,她根本就没看到一滴的汗水啊.
“本宫汗腺不发达.”花棉棉随口一说.
“啊?”惜琴傻眼了.
什么叫汗腺不发达!
“啊什么啊,快跟上.”花棉棉敲了敲惜琴的脑袋说道.
惜琴连忙小跑着跟上突然又健步如飞的花棉棉.
就在花棉棉去了训练场的路上,各个宫的嫔妃都收到了花棉棉带吃食去讨好皇上的消息.
顿时间,一个个那都是脸色巨变.
先前花棉棉不争宠,皇上都这么宠她,现在花棉棉要开始争宠了,那皇上岂不是要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
不行,这是她们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必须得阻止一下她!
就在所有人各怀心思的情况下,花棉棉成功到达训练场了.
看着跟前偌大的训练场,花棉棉不由的啧啧两声.
不愧是皇上的训练场,大的有些夸张了.
不知道还以为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了呢.
花棉棉看着不远处两抹打在一起的身影,并不着急说明她的来意,而是让惜琴在这里侯着,并且让侍卫们禁声,自己则小心翼翼的靠近. |
她想看看这古代的武功长什么样,自己的异能将来能不能匹敌.
花棉棉并没有靠的很近,而是躲在一个靶子后面,小心的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只见训练场上刀光剑影,两抹身影如同影子一样的飘来飘去,根本看不清任何的动作.
唯一让花棉棉唯一看清楚的就是,一黑一紫的影子了.
这还是正常人的速度吗?
花棉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依旧是没能看清楚这两抹身影.
嘿,她还真就不信了!
异能被悄悄的调动了,花棉棉终于是能够看清楚这两抹打在一起的身影了.
顿时间,张大了小嘴.
这就是古武吗?!
太令人震撼了.
花棉棉相信,若是把丧尸王扔进去,也能被他们分分钟给切片了.
突然,“嘭.”的一声轻响.
那靶子被花棉棉一个激动给推倒了.
顿时间,两股的杀气直冲她脑门而来.
花棉棉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骇然的喊出声:“别!是我!”
两把锋利的长剑,在花棉棉眼前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花棉棉美眸紧盯着跟前一左一右随时能插入她眼睛的剑锋,双腿有些发软,有些想要跪下来的感觉.
她堂堂末世的花爷,竟然被两把冷兵器给吓着了.
而且,感觉眼睛有些生疼,明显是被这剑气给伤着了.
她差点就成瞎子了……
花棉棉一想到自己这绝世美女差点就成了瞎子,完全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这两个人吼去,“有你们这么练剑的吗,差点伤到了姑奶奶我了!”
当然,吼的大声,也是为了掩饰一下自己这害怕的心.
不然失态了得多丢人.
君寒晔和池修瑾同时收起了长剑.
那一瞬间,花棉棉看的呆住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君寒晔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
那完全是帅出一个新高度了.
当然,让她更在意的不是这张脸,而是这双眸子.
她只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复杂且神秘的双眸.
它明明带着火,却毫无温度,就像是地狱的幽冥鬼火一样,看上去毫无温度,却能够将灵魂煅烧的生不如死.
它明明是触手可及,却又让人觉得靠近一步,就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怎么会有这般迷人的双眸?
花棉棉看的有些痴迷了.
池修瑾看着跟前突然就呆傻的女人,那双眸子深处,泛出些许紫光的幽光,让其显得更加神秘高贵.
“爱妃怎么在此.”一声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却是没有带着任何的温度.
这声音,彻底的将花棉棉拉回了现实.
等等,这声爱妃,是不是有些的熟悉?
爱妃?
爱飞?
花棉棉一脸菜色的盯着那张异常熟悉的俊美脸庞.
那本有些细长的妖媚眸子,被渐渐的瞪圆了.
“你……你……”
这……这不就是在末世把她给追到生无可恋的美丧尸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
爱妃!
他是书里那个大反派皇上!
生活,真的是处处充满惊喜……哦不,惊吓啊!
花棉棉的夸张表情,看的池修瑾眉头微不可见的一动.
这女人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
花棉棉撑着自己的下巴在努力回想着更多的剧情,只可惜,她能记起的根本就不多.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离这个大反派远一点就是没错的了.
至于要不要抱男女主的大腿……
呸,这怎么都配不上她堂堂花爷的档次啊!
抢抢主角光环,还是比较靠谱一些!
“娘娘,要不奴婢去御书房外等着将军?”惜琴看花棉棉这么凝重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虽说她不知道娘娘要干嘛,但是,将军吩咐过了,只要是娘娘想做什么,就都依着她.
“不必了.”花棉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过几天就是澄儿的生辰,到时候本宫回府便好.”
正好,她也想见见那些可爱的家人.
惜琴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她们娘娘刚才说什么?
要回府?
并且还要给自己的弟弟过生辰?
天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她们娘娘竟然会惦记着自家弟弟的生辰!
花棉棉瞥了一眼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惜琴,不禁翻了个白眼,不过是回家一趟,至于这么的大惊小怪么?
以后有她惊讶的地方,到时候这小心脏可别受不了啊.
好半天,惜琴总算是恢复过来,强忍着激动的心情说道:“可是娘娘,你若是想要出宫,还需要皇上的恩准才行.”
花棉棉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古代果然是麻烦,连回娘家都要申请一下才行.
“嗯.”看样子,必须得见这个皇上了.
说起这个皇上.
花棉棉也没有多少的印象,因为这本小说的作者每次也都是一笔带过,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皇上就是阻挡男主成为皇上的大反派.
至于大反派的下场,自然是特别的凄惨.
小说里面,倒是提了一句这个大反派怎么死的.
那就是在血池之中筋脉寸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啧啧啧,这死法,可比她这个恶毒女配要凄惨的多了.
……
第二天一大早,花棉棉就准备亲自去找皇上.
却不想,皇后和后宫嫔妃上门了.
花棉棉看着屋内坐了两排过去的嫔妃们,嘴角微微的上扬着,心情非常的愉悦.
宫斗这就开始了呢!
“皇后娘娘,本宫身受重伤,无法起身相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花棉棉躺在贵妃椅上,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懒散的开口道.
她可是末世堂堂的花爷,怎么可能向其他人卑躬屈膝的,所以,这个礼绝对不可能行的.
“姐姐可真是娇贵,不过是手臂中了小小一箭,又不是脚中了箭,怎么连起身行礼都行不成了.”一旁的淑妃倒是先开口了.
她就是看不惯花棉棉这得意的劲,凭什么她连皇上侍寝都敢拒绝,凭什么她有如此底气高傲.
当然,她也仗着有皇后这个后台,否则,她一个小小的淑妃,又怎么敢跟贵妃呛嘴.
花棉棉身子动了一下,给自己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害得淑妃还以为花棉棉是怕了,想要起身行礼,却不想竟然只是摆了一个更加妖娆的姿势,顿时气的胸脯一上一下.
这个毫无规矩的妖妃! |
花棉棉对君修宸这个说法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先前原主确实因为君寒晔做过不少的荒唐事,甚至还经常伤害那些只是偷偷看了君寒晔一眼的女人.
“他们都怎么传我的.”花棉棉漫不经心的问道.
她很好奇自己现在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娘娘……”惜琴在一旁有些着急的喊出声.
她和花家的人先前可是千方百计的不让花棉棉知道那些传言,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呢?
花棉棉瞥了一眼惜琴,示意她安静的在一旁待着.
惜琴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她可以想象的到,花棉棉知道那些传言,会怎么个震怒了.
君修宸没有想太多的就吧啦了一大堆出来,“她们都说你水性杨花,蛇蝎心肠,妖里妖气,尖酸刻薄,狼心狗肺……”
君修宸每说出一句成语,花棉棉脸上的笑就深一分,直到最后,那笑容让人看的心里发怵.
惜琴只觉得完了,她家娘娘发怒了.
“是……是你让我说的.”君修宸也察觉到了异样,将剩下的恶毒词语咽了回去.
这女人的笑容,怎么让他的心很慌啊.
花棉棉微笑着说道:“成语用的不错,你继续.”
君修宸只觉得头皮发麻,摇着头,说什么也不继续说了.
花棉棉倒也没有逼他继续说,只是在想,这些恶毒的词语,究竟是从什么人口中说出来的.
君修宸常年在宫中,所接触的人大部分都是宫中的人,所以,这些恶毒的话,定然是从后宫那些女人口中流传出来的.
很好,真当她这么的好欺负不成,在背后如此编排她!
花棉棉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教训这些长嘴妇,一边拆着这些漂亮糖果,一颗颗的往嘴巴里面扔.
君修宸被这越来越香甜的糖果味道所吸引.
“这什么糖果,怎么会这么的香甜.”说完还吧唧了一下嘴巴,显然是也想吃.
他都挂在树上这么久了,也确实是饿了啊.
看着君修宸嘴馋的样子,花棉棉的心情又瞬间变好了,竟然还想着继续逗这小正太.
“这个啊,是水果糖,有好多种的口味,可好吃了呢,怎么,你想吃?”花棉棉摇晃着手中被包装的精致的糖果说道.
君修宸本就喜欢吃糖,这会被吸引的更加想吃了.
“哼,小爷才不想吃.”可是,傲娇的君修宸才不会承认自己会稀罕一颗糖.
“唉,本来还想给你一些的,既然你不喜欢吃,那就算了.”说着,花棉棉就要把糖果收回荷包里面.
“等等,既然是给小爷的,那就是小爷的,你怎么可以反悔.”君修宸急哄哄的叫道.
花棉棉捂嘴偷笑,抬手摇晃了一下糖果,“喏,你自己下来拿.”
君修宸身子下意识的一动,可是,很快就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
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女人,顿时拉下了脸.
她肯定是故意的!
“你还不想办法把我弄下来!”君修宸恼怒的说道.
这没礼貌的小屁孩.
“如果你为前两天的事情向我道歉,并且说我的好话,我就考虑帮你下来.”花棉棉得意的望着君修宸.
她今天非得治治这个小孩儿的小傲娇脾气. |
“参见皇上.”花棉棉只是微微的福了一个身.
让她毕恭毕敬的行礼,那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爱妃手臂受了伤,难道连脑袋都受伤了,如何行礼都忘了不成?”池修瑾看着跟前似怕又不怕的花棉棉说道.
找茬的?
“回皇上,不是臣妾忘了行礼,而是臣妾长痔疮了,没法做如此大动作.”花棉棉面不改色的说道.
豪横!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
他们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池修瑾更是嘴角微抽.
头一次看到不想行礼,拿这个理由当借口的人.
难道她就没觉得羞愧难当的么.
“既然如此,爱妃还是站着吧.”池修瑾一副为之着想的模样.
“谢皇上体谅.”实际上心里咒骂好几回了.
池修瑾并不搭理花棉棉,而是坐在那里喝着茶,什么话都没有说.
许久之后.
花棉棉只觉得腿很酸.
不得不开口问道:“不知皇上今日找臣妾,所为何事?”
这男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喝茶,可是也不见得他上厕所的.
不会是……
花棉棉视线悄咪咪的往下一瞥.
池修瑾立马一个眼神杀了过去.
吓得花棉棉顿时收起小心思,然后有些讪讪的笑了.
她怎么感觉这个男人有透视眼啊.
这都能知道她想的什么.
花棉棉不得不继续站在一旁等着了.
直到她双腿发软,恨不得跪下来.
池修瑾才舍得放下了茶杯,开口道:“朕过两日没空.”
“嗯,然后呢?”花棉棉下意识的接话.
这个男人有毛病哦,他有没有空,关她什么事?
“这是送给爱妃弟弟的生辰贺礼.”池修瑾示意穆公公将东西拿出来.
穆公公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籍,递给花棉棉.
花棉棉好奇的接过来一看.
是一本在普通不过的书.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真要说哪里特别,大概就是太破了吧.
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如此的小气,拿这么一本破书敷衍她.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男人怎么知道她弟弟过生辰,并且还要给她弟弟送礼物?!
这皇上送礼,于情于理,可都不符合常理的啊!
难道是为了做个戏,让她家人知道,自己在宫里是有多受宠?
“皇上,你能记得澄儿的生辰已经是莫大的隆恩,若是再赠与澄儿生辰礼物,澄儿怕是承受不起,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花棉棉不管池修瑾什么心思,反正,她不可能让自己还有花家成为前朝和后宫的眼中钉!
明明他们也没收下多么贵重的礼物,到时候还要被当成眼中钉,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池修瑾深深的看了一眼花棉棉.
大概也就这个女人觉得这东西不贵重吧!
“朕说他承受的起,他就承受的起.”池修瑾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毋庸置疑的说道.
花棉棉知道自己是推脱不了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谢皇上隆恩.”
看来,接下来自己和家人都要被针对了.
这个该死的大反派啊. |
花棉棉拉着惜琴跑了好久,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妈耶,太可怕了.”
她发誓,丧尸都没有这个男人可怕.
说起来,这个皇上,到底是不是她在末世看到的那个美丧尸?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是不是应该要试探一下?
可是,想想这大反派的做派……
还是算了吧,她怕先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出去.
“惜琴?”花棉棉转头看向惜琴.
按理说,这个时候惜琴会说些什么的,可是今天却有些的安静啊.
结果,转过头来,却发现,这小丫头被吓傻了.
“惜琴,醒醒!”花棉棉一边捏着惜琴可爱的小脸蛋,一边叫道.
好一会儿,惜琴才回过神来.
顿时哭丧着脸说道:“娘娘,奴婢还以为我们都死定了.”
花棉棉就知道这丫头是吓到了,开口安抚道:“这不是好好的么,而且皇上还同意本宫回府.”
这小丫头可是她穿越过来遇到的第一个暖心人,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啊.
惜琴的注意力被花棉棉最后一句话吸引了过去,有些惊讶的叫道:“娘娘,皇上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你出宫了?”
“这很奇怪吗?”花棉棉不解的问道.
“当然奇怪了,毕竟后宫的娘娘不可随意出宫,哪怕是皇后娘娘都不行的,皇上果然是宠娘娘的.”惜琴满心欢喜的说道.
这样,老爷夫人他们就可以放心了.
显然,这小丫头是忘记刚才那惊悚的画面了.
花棉棉不以为意的轻哼了一声.
宠?
不存在的.
这大反派不过是为了夺取他们花家的权势罢了.
不过,这些她自然不会和惜琴这个丫头说的,这丫头还是略微单纯了一些,也不知道大哥怎么会让她来宫里.
“你先与我说说,澄儿平日里都有什么兴趣爱好.”
她这次回去是为了联络感情,对自家弟弟的生辰礼物自然要用心的.
惜琴再一次激动的张大了嘴巴.
自家娘娘竟然主动关心家人了!
这真的是太好了.
老爷夫人知道了,肯定会非常的开心!
“娘娘,奴婢知道的,六少爷平时里最喜欢读书了,他还经常和有学识的人讨论学问呢,听说京城好多才子佳人,都比不过六少爷的学问.”惜琴连忙回答道.
花棉棉心里浮现出一丝自豪感.
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是个学霸啊.
才十岁,就让京城中许多才子佳人都自愧不如.
看样子,她需要送给他这方面的礼物.
这可得好好思考一下了.
“救命!”突然,一声惊叫声从头顶传来,打断了花棉棉的思路.
花棉棉抬头看了过去,就看到一抹金色的小身影正挂在树上,不断的挣扎着.
这不正是那天看到的小正太,九皇子君修宸么?
“救命啊!”君修宸终于看到有人经过这里,可得使命的呼救.
可是,当看清楚是花棉棉的时候,顿时就如同焉了的花朵一样,耷拉着脑袋.
“坏女人.”君修宸嘟嘴,不满的叫道.
“我是坏女人?也不知道前天是谁,还要我这个坏女人救命.”花棉棉幸灾乐祸的环抱着手臂,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向来是记仇的.
哪怕对方是个小孩儿. |
“你……你……”君修宸气急败坏的指着花棉棉.
她果然就是坏女人!
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期待的!
花棉棉一点都不着急,走到一旁的大石头旁坐下,拿出刚才池修瑾没有吃的甜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并且,还一脸的享受.
这让已经在树上呆了许久的君修宸,只觉得肚子更加的饿了.
那牙齿咬了咬,
不就是夸几句么,也没什么.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花棉棉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她看这熊孩子还能忍多久.
不过,有一点她很好奇.
为什么池修瑾和他的同胞弟弟,姓氏会不一样呢?
花棉棉想不出这其中的缘故,就听得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好女人,前天的事情是小爷的错,小爷向你道歉,请漂亮女人,善良女人,大方女人,温柔女人原谅小爷.”
说到最后,君修宸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花棉棉却差点憋不住笑了.
君修宸一脸的菜色.
这个该死的女人,他一定要让皇兄杀了她!
“行吧,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上,我这个美丽大方善良温柔的女人就再救你一次.”花棉棉起身走到树旁,张开了手臂.
“你干什么,不是要救小爷我么?”君修宸看着树下一动不动的花棉棉,瞪着自己漂亮的小眼睛.
“这不是在救了么,赶紧的跳下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陪你.”花棉棉白了一眼君修宸.
“你……你竟然让小爷我跳下去!”君修宸瞪直了眼睛.
他要是敢跳,还需要等到花棉棉来?
都怪自己皇兄.
不就是犯了个错么,竟然还被封住穴位,扔到这树上了!
以至于现在完全下不来,还要被这个坏女人欺负.
君修宸简直是要哭了.
“对啊,你不敢跳?”花棉棉挑衅的看了一眼他.
“谁……谁说小爷不敢跳,小爷就是怕你不敢接.”君修宸又开始了傲娇.
“放心,只要你敢跳,我就敢接,并且还会接的稳稳的.”花棉棉偷笑了一声.
君修宸心里极度的不相信花棉棉.
“你……你要是敢让小爷我摔着,小爷我一定让皇兄砍了你的脑袋.”说着,君修宸就闭上了眼睛,从那树上一跃而下.
花棉棉自然不可能让这么可爱的孩子摔惨了,稳稳的接住了下坠的君修宸.
只是,她有点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以至于,带着君修宸一起摔倒了.
不幸的是,她另外一只没受伤的手,给摔折了……
花棉棉看着两只一起残废了的手,有些欲哭无泪了.
君修宸虽然是摔了,但也是摔在花棉棉身上,并没有受伤.
所以在看到花棉棉一只流血的手臂,一只骨折的手臂,觉得有些愧疚.
“女人,我带你去找太医.”君修宸皱了皱小眉头说道.
女人……
这个小屁孩!
算了算了,先不管这些,她还是先去看一下太医吧,手疼的厉害.
没多久,花棉棉就从太医院出来了,那两只手都被绑了个结实.
这她可怎么生活啊. |